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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人传记(64部)

叶赛宁

第十一章 《波斯抒情》的魅力

 在苏联文学史上,叶赛宁曾被宣判为“颓废诗人”。他的名字和诗作,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似乎已被湮没和遗忘了。然而,真金和璞玉永远也不会由于时间的埋没而失去光彩。50年代末,叶赛宁被恢复了名誉,他的诗经历漫漫长夜之后复活了。其中《波斯抒情》是最引人注目的璀璨珠串。

 1924年,叶赛宁从国外归来之后,曾与萍水相逢的美女阿芙古斯塔有过一段恋爱插曲,为她创作过一组“献诗”《无赖汉之恋》,似乎又在情海里浮沉了一阵,最终总算从情感的激浪中摆脱出来,心灵也得到了纯洁,踏上了去诗国波斯的旅途。①

 ①波斯,1936年后改名为伊朗。

 其实,叶赛宁并未到过波斯。1924—1925年间,他只是到过梯弗利斯(现第比利斯)、巴统和巴库,只是在想象中作过去波斯的神奇瑰丽的旅行,从而创作出使世界诗歌宝库增辉的《波斯抒情》。诗中所描绘的“东方”现实,并非诗人亲身经历过、亲眼目睹过的,而主要是来自与其创作风格上相近的那些著名的波斯诗人的诗作里。当时,在基洛夫的指示下,《巴库工人报》的编辑恰金为叶赛宁在巴库安排了“富有幻想意味”的东方式的住处,即从前的汗的别墅。用叶赛宁的话说,他生活在“某个汗”的生活氛围里。在到巴库之前,叶赛宁有一天在巴统市的一街心花园里漫步时曾与当地的中学女教师莎嘉奈·涅尔谢索夫娜·塔利扬相识。这使巴统那童话般的世界更增添了诗意:海水冲刷着岸边,整个巴统洋溢着玫瑰花的清香,街道两旁尽是热带的树木……这一切都使诗人陶醉,激发了他的丰富联想和诗的灵感。组诗《波斯抒情》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创作出来的。它是叶赛宁对这位中学女教师的恋情的结晶,闪耀着清丽而又斑斓的光辉。这一组诗是由15首组成,其中每一首都独立成篇,又有内在联系,既具体又概括,既特殊又普遍。徜徉于异国情调的爱情和自然,是叶赛宁这一组诗取材的基本特点。此时,叶赛宁的诗明显淡化了忧郁的情绪,增强了明朗、欢快的色彩。诗人把郁积于内心的情愫尽情倾诉。然而,它不仅仅是情感的宣泄,更为可贵的是思想上的哲理闪光。在《波斯抒情》中,诗人所探索的是有关生活与幸福的真谛,有关对祖国与对女性的爱的涵义,以及有关诗人的崇高使命。

 这是叶赛宁的闪烁异彩的爱情与哲理组诗,它们构成了一个有关爱情、祖国、生活与理想的有机体,也是叶赛宁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而从反映现实、抒发情感的角度来看,《波斯抒情》既不是描写和反映本世纪20年代波斯的那种贫富悬殊和宗教狂热的现实生活,也不是反映同一时期苏联的那种激烈的革命斗争生活,它是诗人对广泛联想中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幻想国度的“现实”的描绘。那是一个诗意盎然的“浅蓝色的欢快的”国度,是诗歌、鲜花、美女和爱情的国度。这样一个“理想国度”之所以会具体出现在诗人的笔下,一方面是由于诗人平时阅读过大量中世纪波斯诗歌作品,诗歌名城色拉子的美好形象以及著名诗人萨迪、海亚姆、菲尔多西的名诗时时浮在诗人脑际:另一方面由于诗人怀着急切的心情试图尽快摆脱“心灵的创伤”,以便静心地休养和从事诗歌创作。这一点诗人在组诗开篇的第一节便明确交待过。组诗《波斯抒情》再次证明,叶赛宁无论处在意象主义阶段还是现实主义阶段,都脱离不开浪漫主义创作倾向,这是他的性格和气质所决定了的。而就艺术性来说,《波斯抒情》则是诗意起伏跌宕,奇突转折的。在这一组诗里,叶赛宁抒情诗那“淡淡的哀愁”的“忧郁美”特征,正好与诗人固有的审美心理结构微妙地吻合了起来。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曾说:“‘欢悦’是‘美’的装饰品中最庸俗的一种,而‘忧郁’却似乎是‘美’的灿烂出色的伴侣……”①可以设想,对法国诗歌有过广泛兴趣的叶赛宁,也许会自觉地受到这一美学见解的影响。然而,叶赛宁毕竟是叶赛宁,他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深化了“忧郁美”,却拒绝了“以丑为美”的原则。

 ①波德莱尔:《西方文论选》下卷,第225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

 他的诗作之所以永远也脱离不开意象却又永远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原因可能就在这里。情愫恣意宣泄,也有意让感情放纵——这就是组诗《波斯抒情》的显著特征。在欣赏《波斯抒情》之际,我们仿佛看到诗人敞开自己的胸膛,袒露忧郁但却纯洁的灵魂,把积淀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宣泄无遗,从而使其升华为对爱情的炽烈歌咏。这既是爱情诗,又是哲理诗,既隐含着意象本身的美感,又蕴藏着哲理的睿智。

 组诗开篇的一首就神情飞动、光彩照人,时间、地点、背景、情绪乃至抒情主人公的处世态度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我旧日的伤痛平复了,

 酒疯吞噬不了我的心房。

 我用德黑兰的蓝色鲜花,

 在茶馆治疗心灵的创伤。

 一位膀大腰圆的老板,

 为了让俄罗斯人把茶馆赞扬,

 亲身用红茶把我款待,

 当葡萄酒、伏特加斟上。

 老板,款待吧,但不必殷勤,

 你花园里有不少玫瑰在争春,

 她们轻撩起身上的黑披纱,

 不是无端地朝着我挤眼睛。

 我们俄罗斯对春天般的姑娘,

 并不像拴狗似的拴上铁链,

 我们学接吻不凭靠金钱,

 不争风斗殴和巧用短剑。

 ……

 这里,从风俗习惯、自然景色的传达来看,也纯属波斯地方色彩,给人以身历其境的真实感觉。这开篇实际上是诗人踏上人生旅程的一个崭新的阶段:借助对诗国波斯的神游,医治旧日恋情所带来的心灵创伤。那诗国是一个洋溢的玫瑰花温馨的国度,是一个以浓浓的红茶代替伏特加烈酒招待宾客的礼仪之邦。那“茶馆”、“黑披纱”、“玫瑰”、“地毯”等等都突出了异国的特点,使诗富有异国情调。抒情主人公不仅仅是波斯那落后的旧风俗的揭露者,也不只是想从主人花园里摘走玫瑰花的一个“浪子”,而且还是一个东方寻求真理和爱情的“游人”。

 组诗第2首《我今天问一位银钱兑换商……》颇富浪漫气息,艺术上也别具一格。诗的前半部的“三问”将一颗童稚般纯洁的痴情心灵之爱倾泻得一览无遗;诗的后半部的“三答”将“爱的哲学”形象而又富有理趣地显现了出来。这是一首令人耳目一新的爱情诗,其中既有含而不露的细腻的心理活动,又有主人公对爱情的炽烈而大胆的追求。

 爱情只可悄悄地叹息,

 双眸如宝石一般发光。

 ……

 爱情无需乎拍胸担保,

 有了它却可喜忧分尝。

 这是东方式的心心相印、同患难共甘苦的那种“爱的忠诚”!

 脍炙人口的第3首《莎戛奈呀我的莎戛奈》是最有名的一首,陶醉过一代又一代青年读者的心。把抒情主人公的思想感情极其自然地融合和传达出来的音乐结构,使这首诗富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全诗的五节一环扣一环,首尾回环往复,奠定了诗的完整基调。而每个诗节又都是五行,也是首尾回环。从第二诗节开始,每一诗节的第一行依次与第一诗节递进的相应诗行对应,即第二诗节的第一行重复第一诗节的第二行,依次类推,使全诗的思想层层递进,所有诗行都各就其位,丝丝入扣。

 这是集音乐美和建筑美于一身的玲珑剔透的艺术精品,在古今俄罗斯诗歌中都是罕见的,是苏联屈指可数的名诗名曲。无怪乎帕斯捷尔纳克认为,叶赛宁是继普希金之后最具有“莫扎特式天赋”的诗人!大自然与爱情、故乡与祖国,是叶赛宁爱写的题材,也是他灵感的源泉。即使身与心爱的姑娘相偎,心也没有失去对祖国和故乡的思念,而想象与思念中的“故国”又是那么熟悉和亲切。“生在北国”而“心向北”是很自然的:游子离家愈远,对故乡的怀念之情就会愈浓。“那里月亮要大上一百倍”,——是啊,“月是故乡明”!从“月光下黑麦像浪一样起伏”就可以看出故乡的沃土是多么肥美。古今中外有多少热恋故土的仁人志士和海外赤子或在远行归来时亲吻故土,或在远行千里之时珍藏一捧故乡的泥土,那故乡之情实难形诸笔墨。对一个羁旅他乡的诗人来说,那思乡之情往往会不知不觉充溢在自己的诗中。身在异乡而夸自己的家乡美,似乎从未有人指责其为“思想狭隘”,而面对一位美人儿却夸赞另一位美人,在生活中倒似乎应该忌讳。要不是对“北国姑娘”思念之情深,诗人是不会置这种“忌讳”于不顾的。毫无疑问,从诗人对祖国和“北国姑娘”的这种思念之情,读者是能体会出诗人的真挚感情的。但这“祖国”并不是当时的苏维埃俄罗斯,而是诗意的“遥远的蓝色的地方”,是“梁赞的千里沃野”,是“月光下黑麦像浪一样起伏”的地方。

 这温柔而纯洁的感情是既对波斯女郎又对酷似波斯女郎的“北国姑娘”而发的。波斯与俄罗斯这两个形象时而重叠,时而分离,但同时再现在诗的国度里。纯真的“初恋”永远也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相反,那是留在心灵上最清晰的印记,任何时候都会唤起最美好的回忆。诗人以简洁明朗的笔法把读者从现实生活带进一个想象中童话般美丽的世界,抒发了对故乡和情人的思念、对祖国的无限深情。是的,痴情和情重本是富有浪漫主义激情的诗人的共同气质和性格特点。而在“忧郁型”的叶赛宁身上,这痴情和情重的特点就更加突出,并显得缠绵。诗中的“北国姑娘”到底是谁——这当然会使读者感兴趣。然而,艺术欣赏毕竟与“艺术考证”不同,前者有读者广泛联想的艺术空间,后者则必须与“历史真实”相符。如果在艺术欣赏的同时,读者的联想和想象与“历史真实”或“生活真实”叠合了起来,那么审美的对象便是清晰的,艺术所产生的美感也就是“确定”了的。如果读者的联想和想象与“历史真实”或“生活真实”不相吻合,那么,审美的对象便是朦胧的,艺术所产生的美感便是“不确定”的。换句话说,后一种情况下的审美范围比较宽泛,读者拥有广泛联想的余地,艺术更耐人寻味。不消说,《莎戛奈呀我的莎戛奈》中的“北国姑娘”曾在叶赛宁的脑海里闪过具体的形象。然而,读者在读这首诗时,也许会联想到诗人故乡女庄园主卡申的女儿安娜,也许会联想到那位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叶赛宁的事业,并为叶赛宁殉情的加丽娜·别尼斯拉夫斯卡娅。有的读者也许还会联想到与叶赛宁有过恋情的别的女性。

 第4首《你曾说过那位萨迪……》相当典型,显示了叶赛宁狂放不羁的性格方面。诗人大胆追求爱情,根本不理会异国世世代代沿袭下来的风俗习惯,而遵循“诗人式的生活法则”,任激情迸发和倾泻:

 既然我生来就是个诗人,

 就要像诗人一样接吻。

 不难看出,诗人的热情是由于波斯女郎的魅力而激发出来的。至于这波斯女郎究竟具有怎样的魅力、诗人那炽烈的激情将会怎样迸发,读者在此前的诗行里似乎已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了:

 我真想剪去这些玫瑰,

 因为我只有一种快慰,

 叫普天下没有一种东西,

 比我可爱的莎戛奈更美。

 因为这是诗,是情感的结晶,人们才把它作为艺术品来欣赏。然而,在20年代的苏联,受庸俗社会学的影响,这类诗情洋溢的真挚爱情诗却成为批判“非无产阶级感情”的所谓“叶赛宁情调”的靶子。

 第5首《我从未到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题旨是:

 我在你的明眸里看见了大海,

 它正闪射着浅蓝色的光芒。

 只要读了这两行诗,你就可以驰骋想象,展开联想的翅膀,俯瞰迷人的博斯普鲁斯海峡风光了。那浅蓝色浪花的闪耀,既来自深邃的大海,又来自女郎的内心。此时你是在波斯女郎的明眸中看见了大海,还是在大海那“浅蓝色的光芒”里看见了波斯女郎的明眸?诗人已在诗的开头明确告诉读者,他未到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在诗的结尾一节又进一步说明了这一点,而这都为了烘托波斯女郎那深沉的、充满了智慧的眼睛之美。

 我们不妨把第6首《番红花的国度里暮色苍茫……》的主题归纳为对波斯女郎的劝导:莫把天赐的花容月貌遮掩,因为生命短暂、生活易逝,人“享受的福分”本来就“少得可怜”。如果主题仅限如此,诗的思想也是十分明确而又符合生活规律的,可说诗人已达到了抒发情感和表达思想的目的。然而,诗人并未使主题思想的展开到此为止,而是进一步深化,从而迫使女主人公思想上“就范”:如果把“花容月貌”蒙起来不让人看见,那就“将会是一种罪过”。在这种情况下,被戒律束缚的波斯姑娘将会何去何从?也许,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刻,诗人进一步展开了“心理攻势”,把自己“梦见”的“另一个国邦”(实际上是自己的祖国和故乡)的风俗习惯赞美歌唱。在那里见不到姑娘们用面纱把容貌遮起来的习俗,无形中又与组诗的第一首遥相呼应:

 我们俄罗斯对春天般的姑娘,

 并不像拴狗似的拴上铁链,

 我们学接吻不凭靠金钱,

 不争风斗殴和巧用短剑。

 第7首《天空澄清而又蔚蓝……》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童话般的迷人的月色世界:天空澄清而又蔚蓝,草地上野花色艳,习习的微风拂来馨香,疲惫的“旅人”怀中依然是那波斯女郎……不同的是,先前(《我从未到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女郎的明眸里是大海,此刻,女郎的明眸里泛出了月儿的清光。人与景的和谐融合,体现出诗人内心的慰藉。

 在第8首诗里,面对“清冷的月色金子般橙黄/夹竹桃、紫罗兰竞相飘香”这现实世界,诗人对波斯女郎发出了“尽情地生活,尽情地爱吧”

 这样热烈的呼吁。追求爱情,热爱人生本是古往今来人之常情,而那些连青春年华之时也无所追求的人,你只会对他产生“可怜”这种情感。

 诗人在歌颂爱情的同时,也道出了一个符合自然规律的真理:岁月易逝,现实难再。至此,诗的潜在题旨——珍爱生活,也就跃然纸上了。

 细细品味第9首诗《霍拉桑有那么些门户……》,你会再次体会出叶赛宁诗歌固有的那种“淡淡的哀愁”的基调。这“基调”取决于炽烈情感与冷静理智的冲突:此时诗人不得不理智地对待自己那“一厢情愿”的情感,返回祖国和故乡的怀抱。然而,只缘诗人的“多情”,即使对方对其炽热的恋情已无所谓了,他却还是那么痴情:

 波斯,我难道该离开你?

 难道我和你将永远分离?

 这里的“波斯”是象征形象,一语双关,读者自会感觉到它是“绝色美人”的简称和化身。诗人表示,即使回到挚爱的故乡和祖国,仍然要把她“歌唱”,因为她给了诗人“美的苦果”。当你读了诗人这类痴情的诗句,你能说什么呢?如果叶赛宁没有这样的胸襟和这样的感情,那么世人就不会读到这珍珠般璀璨的诗了。

 故乡与祖国永远是温暖心灵的“炉灶”。对浪迹天涯的游子来说,尤其如此!在叶赛宁的诗中,祖国与故乡是浑然不可分的,①而故乡与大自然的形象又是重合的。对诗人来说,那是“永恒的召唤”:

 ①恰巧,在俄文中“祖国”与“故乡”是同一个词,即poяциla。

 ……

 如今我该返回俄罗斯去。

 ……

 出于对故乡的一片挚爱,

 如今我该返回俄罗斯去。

 不难看出,波斯女郎只能留住诗人之身,却无法留住诗人之心。这是一曲别具风味的故土情歌和祖国恋歌!这一题旨在第10首《菲尔多西浅蓝色的祖邦……》里得到了进一步的阐述。抒情主人公虽然身在“异国”,心却向着“故乡”:

 波斯啊,我知你美好异常。

 玫瑰花像灯盏一样绽放,

 它们那清新矫健的姿影,

 又使我想起遥远的故乡。

 波斯啊,我知你美好异常。

 故乡与祖国的形象萦绕在诗人的脑际,时时浮现在眼前。这里,如果说诗人由于眼睛所见到的异国风光(玫瑰花像灯盏一样绽放……)而联想起“遥远的故乡”,那么,在《番红花的国度里暮色苍茫……》一诗里,读者便可看到,抒情主人公由于嗅到“田野上浮动着玫瑰的暗香”而勾起对故乡和祖国的思念之情:

 田野上浮动着玫瑰的暗香,

 我却梦见了另一个国邦。

 亲爱的,让我亲自给你

 把海亚姆从未唱过的歌唱……

 田野上浮动着玫瑰的暗香。

 诗人曾在《自传》中写道:“我的抒情只为一种巨大的爱而存在,那就是对祖国的爱。对祖国的感情构成了我全部创作的基调。”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叶赛宁诗歌创作的情感源泉。

 在第11首《做一个诗人,就该这样追求……》里,作者明确提出了诗人的崇高使命:由衷地歌唱自由,“让自由的美名广泛地传扬”。即使遇上了最大的不幸,精神上遭到难以忍受的折磨,也不要忘记歌唱自由,为自由而献身。这里,诗人并没有采用正面说教的写法,而是形象

 具体、思想深邃地加以阐述:

 正当诗人去找恋人,

 恋人却和新欢同睡一床,

 他凭借提神浆液在支撑,

 并不把刀子捅进她心房。

 通常,在这种时刻酒会充当“杀手”的帮凶,而诗人笔下的“提神浆液”却起到了“浇愁”的“清醒”作用,因为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自由”这一信念。自由,当然也包括恋人的感情自由!然而,诗人毕竟同常人一样,胸中也会燃起“嫉妒之火”,他不同于常人的只是:更多一层理智,更多一份激情。所以他才会真正为自由而歌唱,而献身,哪怕“像个流浪汉死去”,也不能玷污自己所信守的“自由”这面旗帜。爱的转移和消逝曾使多少钟情人痛不欲生,长恨百年。然而,在叶赛宁的这首诗中,读者所见到的是胸襟豁达的宽容和常驻心头的温情与爱意,而不是什么恶毒的怨恨与嫉妒的诅咒。应当说,此诗的艺术魅力,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诗人内心的真挚感情,来自于诗人的坦诚:

 剖开自己柔嫩的皮肉。

 用感情的血液去抚慰人心。

 第12首《我恋人的双手像一对天鹅……》既是爱情诗又是哲理诗。

 爱是“普天之下的所有人们”的追求,爱能使人们的心灵变成“黄金”,而“抚爱”则是诗与歌的衍射和延伸。也许,正是基于这种认识,诗人一生都在爱情中浮沉。

 我恋人的双手像一对天鹅,

 在我的金发里时现时没。

 把恋人的双手比作一对天鹅,自然是普通的比喻。然而,“天鹅”在金发里“时现时没”的意象却十分新颖且有创新意义。“天鹅”本是双手的明喻,而在诗的结尾却巧妙地转换为“抚爱”的暗喻:

 他本可唱得更柔和美妙,

 结果却毁于一对天鹅。

 此时,转喻与转移的意象相结合就产生出富有联想余地的艺术效果:天鹅已不再是“双手”,而是“女郎”的代喻了;“抚爱”已不止于“时现时没”,而是具有更丰富的女性温存的内涵。仅从此诗意象的巧妙运用,便可窥见诗人艺术功力之一斑!

 此诗的哲理性则在于:献身艺术与追求爱情,两者并非水火不相容,可是诗神如果一味沉浸在爱神的抚爱之中,那就有可能在这种抚爱的火焰里焚身。

 第13首是《为什么月儿如此暗淡……》:

 ……

 为什么月儿如此忧伤?——

 我在幽林中向花儿提问题,

 花儿回答道:“从玫瑰的悲哀,

 你就可探知此事的底细。”

 玫瑰的花瓣飘落在地上,

 玫瑰用花瓣告诉我秘密:

 “你的莎戛奈同别人温存,

 莎戛奈已吻了另一个情侣。”

 ……

 变心、哭泣和痛苦可谓不少,

 有的人恭候它们,有的可不想要。

 ……

 读罢此诗掩卷沉思,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法国著名作家梅里美笔下嘉尔曼的命运和俄罗斯诗歌大师普希金笔下的茨冈女郎之死——她们都是为感情的自由而献身的。先前的情人竟成为戕害她们的凶手,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们感情的转移——另有所爱。那结局真令人对“自私的爱”望而生畏!叶赛宁笔下的女主人公莎戛奈也“感情转移”了,与“另一个情侣”接吻,“同别人温存”。为此就连月亮也无比“忧伤”,玫瑰花也枯萎凋零。然而,抒情主人公却能从心灵痛苦中超脱和振作起来,看到生活仍旧会“无比地美好”,满怀信心和乐观的情绪走向未来。这里充分体现出叶赛宁的爱情观:爱只能让心灵变成黄金,而不能使其成为感情自由的枷锁。这与普希金的著名词句“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是一脉相承的,艺术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大地上淡紫色的夜晚,

 仍旧永远无比的美好。

 这是故作轻松、强颜欢笑之笔,读者不难发现抒情主人公内心的惆怅和痛苦,也能窥见到抒情主人公那坦诚、旷达的胸怀。爱情不是铁链能够锁住的——这就是这首诗的题旨。只有真正无私的爱才是崇高而纯洁的,它所升华的诗的结晶才会流传千古,令人赞赏。

 《愚蠢的心啊,且莫跳荡……》这是组诗《波斯抒情》中的第14首。

 炽热的情感里注入了冷静的理智,情感与理智融合,追求与失望、坎坷与希冀浑然一体,是叶赛宁固有的那种“淡淡的哀愁”式的典型诗篇。

 全诗六个诗节中有五个诗节是以“愚蠢的心啊,且莫跳荡”这样自我劝慰式的诗行作为结句。就艺术形式来说,此诗颇为新颖别致,不落陈套。

 诗人仿佛在与自己的“知己”促膝谈心,倾吐衷肠,实际上却是地地道道的内心独白。然而,这是特定环境里的“独白”和“与心交谈”,既是诗情的倾诉,又是诗境的创造。请看:

 月儿迷人的黄色清光,

 朝栗子树间的隙缝流淌,

 我偎依着拉拉的灯笼裤,

 在她的披纱下面掩藏。

 愚蠢的心啊,且莫跳荡!

 我们有时都像孩子,

 常常又是欢笑又是哭泣,

 因为我们同时遇上,

 世间的种种欢乐和挫折,

 愚蠢的心啊,且莫跳荡!

 抒情主人公怀抱着波斯姑娘拉拉,思想却飞向了自我的内心,在那里他回顾过去,以寻求走向未来的力量:

 我到过许许多多国家,

 为幸福找遍海角天涯,

 只是一厢情愿的命运,

 我可再也不想去找它。

 愚蠢的心啊,且莫跳荡!

 生活没有使我们完全上当。

 让我们汲取新的力量。

 心儿啊,你小睡片刻吧,

 就在这恋人的膝头上。

 生活没有使我们完全上当。

 “愚蠢的心”既是诗人的自况,又是借以抒发情感和赖以慰藉的对象。本来,月光之下的幽会当是情人最幸福的时刻,心儿是难以按捺激烈的跳动的,然而诗人却刻意让它平静而又平静,且莫再像先前那样“一厢情愿”地痴情。这倒不是对“爱”的失望,而是理智地、冷静地对待爱情,内心仍然企盼恋情炽烈、心心相印的爱:

 也许未来如雪崩的命运,

 会突然地发现我们俩,

 它将用夜莺的婉转歌声,

 来回报我们对爱的呼唤。

 愚蠢的心啊,且莫跳荡!

 永恒的爱,纯真的情,全然超越了自私狭隘的范围,活现出心灵的高尚和圣洁!痴情的诗人如同天真的孩子,在倾注自己全部的心思和感情时,永远是毫无保留和毫不犹豫的!这种爱不仅出自生命的本能,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出自对美和崇高的追求。这种爱是不会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的,因为它充满了主人公的整个灵魂。

 《这浅蓝色的欢快的国家……》是《波斯抒情》的第15首。这诗的基调里有感伤的成份,但却没有凄凉,叹惋中见振奋,惆怅里闪耀着希望的光芒。诗人的声誉使他注定要把一生献给诗歌创作(“名声已卖给诗篇”),但作为一个常人,他又需要爱情(“夜莺把玫瑰呼唤”)。

 正因为他是一位声誉很高的诗人,许多女子才对其崇拜倾慕(“许多玫瑰花都侧身弯腰”)。然而,凭借自己那敏锐的目光和预感,他知道谁爱得最深(“只有一株用心儿微笑”)。那是深藏在内心尚未袒露的爱,正期待着诗人对爱的呼应。此时,诗人敞开了拥抱的胸怀:

 你和我——我们一起笑吧,

 为了这些可爱的地方。

 海上来的风儿,轻轻地吹吧,

 你可听见夜莺把玫瑰呼唤?

 就是在这“浅蓝色的欢快的国家”,在这诗歌与爱情的国度里,诗人把诗与情结合了起来:

 纵然我一生都卖给了诗篇,

 但在枝杈的阴影里,夜莺把玫瑰

 当作盖利娅搂抱在胸前。

 这里的“盖利娅”是位“不确定”的女性,叶赛宁是取现实生活中的事实,变其为诗的理想的。据苏联学者考证,“盖利娅”既指《巴库工人报》的编辑恰金的六岁之女罗莎,又指叶赛宁与罗莎的共同朋友盖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只因罗莎喜欢这个名字和父名,所以常常以“盖利娅·尼古拉耶夫娜”自称,并博得了叶赛宁的欢心。①可见,此诗还蕴含着诗歌与爱情辩证统一的哲理:爱情是诗歌的有机养料,诗歌是爱情的升华。

 ①参阅《叶赛宁世界》第355—356页,苏联作家出版社,莫斯科,1986年。

 组诗《波斯抒情》的风格、结构和异国情调,让读者感到诗人当真到过波斯。这里不仅有著名诗人的名字再三出现,还有名城德黑兰、霍拉桑、色拉子以及典型民族服饰披肩、头纱等等诗意表现。在15首诗中,听起来完全属于波斯情调的女性名字莎戛奈及其昵称莎嘉,也先后在6首诗中(第3、4、9、10、12、13首)反复出现。而玫瑰和夜莺则有其固定的隐喻意义:玫瑰乃是对热恋的姑娘的代称;夜莺则是钟情的青年。

 而夜莺之歌乃是恋歌的同义词。这都使组诗《波斯抒情》以波斯式的诗歌特点在美学领域里得到了丰富和发展。

 20年代,《波斯抒情》的作者叶赛宁,常常会由于“纯抒情”和“脱离现实生活”而受到指责。这一组诗也未能使诗人逃脱这种命运,仿佛它也“有碍社会利益”,归根到底,只因它与东方诗歌相“呼应”,而不是与自己国家和时代“步调一致”。不消说,这种庸俗社会学的谬论早已不攻自破了。如今,《波斯抒情》已成为世界诗歌宝库中璀璨的珠串,它所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多姿多彩的抒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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