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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天夜翔:《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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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投诚

  是男是女?段岭回到家,不住揣摩那蒙面刺客的路数,对方蒙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男女,唯一可能就是琼花院的人,因为只有琼花院的刺客不敢伤了他段岭。若是韩家派出的刺客,第一式便会杀了他……

  “回来了?”蔡闫的声音在黑暗里说。

  段岭险些被吓得背过去,回答道:“回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约好了不是?”蔡闫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酒也不知哪来的,段岭随手扔了剑,过去大剌剌地坐在蔡闫对面,提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蔡闫入选,耶律宗真却不会重用他,除非他朝耶律宗真投诚,否则与韩家走得太近,不是好事。段岭倒是不大担心蔡闫的前程,只因自己迟早是要走的,以蔡闫的能力,应对起来应当没有多大问题。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我爹了。”蔡闫说,“他若还在世,应当挺高兴的。”

  “我爹若是知道,一定也高兴。”段岭说,“待到了中京,我会给他送封信,让他来上京接我。”

  蔡闫一杯接一杯地喝,段岭却不敢多喝,生怕酒后说了不该说的话,事实证明他过虑了,蔡闫醉得一塌糊涂,又哭又笑,最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段岭将他抱进房里,让他躺在榻上,自己在李渐鸿原来睡的地方躺下。蔡闫还不住说胡话。

  “盛世……天下。”蔡闫说,“天下,这天下……”

  段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蔡闫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醉呓了几句,便沉沉睡去。

  翌日起来,蔡闫已走了。当天早上,一名士兵前来叩门。

  “有一位大人问你。”那士兵说,“愿不愿意今日去中京。”

  “什么?”段岭昨夜喝过酒,还有点头疼,突然一下酒全醒了,问,“哪位大人?”

  “上头说只须告诉你,你自然知道。”士兵也是一脸迷茫,说,“你不知道?原话是大人问你,愿不愿意今日动身去中京,昨夜大人已先启程回去办点事,谁也不知道,只告知你一个,你若现在愿去,北院将派一队人,送你上路,不可走漏风声。你若愿意在上京等他,也行。”

  段岭寻思良久,突然想起耶律宗真,昨天晚上他就走了?!他自然是不愿意现在走的,一走,所有的计划就一下全乱了。

  “此间事未了。”段岭说,“暂不能脱身。”

  那士兵说:“这是大人给你的,其中有一物,须得保管好,不可遗失,你须得给我一个凭证,待我送去中京。”

  那北院士兵带了个食盒和一个匣子,食盒里头攒了一盒花式各异的点心,又有耶律宗真赏赐的笔墨纸砚,与一把剑。段岭打开那个匣子,见里头有一面足金打造的小牌子,沉甸甸的,于是点头,回入房中,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可赠,于是便折了一根结出青涩毛桃的树枝,连枝带桃,放在匣里,贴上一封条,递给那士兵。

  意喻投桃报李,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之意。虽然投我以木桃,木桃是木瓜,不过手头没有木瓜,便以桃子将就将就,想必耶律宗真是懂的。

  一连数日,段岭除了上街买点吃的,便几乎足不出户,每次经过茶肆时,他会驻足听很久,打听南方传来的消息,那些消息花样百出,有人说赵奎造反了,有人说牧旷达投向李渐鸿了,有人说南陈的皇帝与四王爷死了,一时间段岭也不知该信谁。

  其间蔡闫又来过一次,朝段岭说:“半个月前,陛下便回中京了。”

  段岭正在井边搓衣服,假装有点诧异,说:“居然这就走了吗?”

  蔡闫说:“中京兵马已箭在弦上,耶律大石写了一封密信,陛下回去后召集众臣,不顾韩太师反对,顶住了发兵的举措。”

  段岭心想谢天谢地,总算安下心来了。

  蔡闫说:“你爹还没回来?”

  “没有。”段岭说。

  “给你写信了没有?”蔡闫又说,“厅内桌上那封信是你爹的不?”

  段岭:“……”

  段岭忙进去看,见一封信还没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蔡闫径自出了厅堂,段岭展开信。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等我。】

  李渐鸿打赢了。

  七日前,剑门关陷落。

  那是一个雨夜,剑门关前下起了铺天盖地的暴雨,闪电横穿山峦,雷光直耀天际,两岸泥石汇为洪水,呼啸着冲往这黑暗群山的下游。

  一名访客带着一个孩子、一名蒙面侍卫,来到黑甲军营中。

  李渐鸿一脚踩着装满武器的箱子,侧着身喝酒,灯光将他侧脸的剪影投在帐篷上。

  “雨实在太大了。”访客解下斗笠与蓑衣,感叹道,“若不是昌流君一路背着跋山涉水,想来我是到不了王爷面前。”

  “牧相,经年不见了。”李渐鸿随手一指椅子,说,“坐吧。”

  谢宥端坐一旁,沉默注视着牧旷达。

  “给牧相上点驱寒的姜汤。”李渐鸿又吩咐道。

  “这是我儿。”牧旷达说,“牧磬,磬儿,给王爷磕头。”

  牧旷达的儿子上前,朝李渐鸿跪下,伏身,李渐鸿手掌稍稍一比划,示意无须多礼。

  “远来是客。”李渐鸿说,“不管今日牧相之意为何,冲着这胆识,李某都任你自行离去,不加拦阻。”

  “我说得亲自来一趟。”牧旷达笑着说,“昌流君总是思前顾后,我说,不打紧,既能全身进来,王爷也定会让我全身回去。”

  “说吧。”谢宥沉声道,“王爷等着呢。”

  牧旷达说:“陛下驾崩了。”

  “什么时候?”李渐鸿漫不经心地问道。

  “五天前,子时。”牧旷达说。

  “我怎么不知道?”李渐鸿随口道。

  “赵奎派人守住皇宫,秘不发丧。”牧旷达说,“王爷,六年前的那道诏令,非我本意,乃是赵奎越权所为。”

  “知道。”李渐鸿懒懒道。

  牧旷达又说:“调动影队,亦是我无法阻止的。”

  “知道。”李渐鸿又道。

  牧旷达说:“这场战王爷若不速战速决,一旦韩唯庸与萧太后那边稳不住,辽兵再来,我大陈危在旦夕,更禁不起东西分治,何况俱是皇家,再分,也并未有多大意义。”

  李渐鸿:“嗯。”

  牧旷达说:“赵奎今日签发军令,欲调动玉璧关下一半以上的兵马下中原,合战王爷。西川已在他控制之下,王爷这一战若是无功而返,赵奎定将回西川,兵谏逼宫。”

  李渐鸿眉头拧了起来,没有说话。

  牧旷达说:“我这就去签发缉布令,以影队配合,与王爷里应外合,三日后哨声为令,开剑门关。”

  李渐鸿问:“牧相有什么要我做的?”

  “西川十年不增赋,不征丁。”牧旷达说,“国都……也该迁往江州了。”

  李渐鸿笑道:“牧相倒是替本王想得清楚。”

  牧旷达笑道:“我向来是个识趣的人。”

  李渐鸿转而看着牧旷达的儿子,牧磬被看得有点怕,稍稍退后了一些。

  牧旷达说:“这些日子,磬儿便跟在王爷身边,多学点,王爷,这是牧某最疼爱的孩儿,还望王爷……”

  “不必了。”李渐鸿说,“本王信你,回去吧,三天后,等你号令。”

  牧旷达于是又带着昌流君与长子离开军营。

  三天后的深夜,漫山遍野响起鸟叫,剑门关守卫被杀,一夜间李渐鸿攻陷了剑门关,赵奎二十万守军大溃,逃往西川路。黎明时分,双方在闻钟山下一场会战,仓促整军的赵奎先败于谢宥之手,再被李渐鸿伏击。

  到得最后,官道旁满是战死的尸体,野外全是逃兵,李渐鸿亲自率人追缉赵奎,赵奎却在半路被武独救走,逃向西川城。

  “钟山九响,改朝换代……”

  “枫水化冻,冬去春来……”

  赵奎仓促逃至闻钟山山脚下时,远方西川城中孩童正唱着这首歌儿,而官道上等待自己的,却是哗变的影队,武独一人一剑,抵挡住影队,赵奎则再抽身西逃。

  茫茫旷野间有一棵大树,赵奎带着十余名护卫,山穷水尽逃到此处,远方则是巍峨闻钟山。

  “早知该堂堂正正一死。”赵奎叹道。

  秋来长天阔,麦田里响起沙沙声响,一名身材高大的刺客逆风而来,护卫们纷纷被惊动,吼道:“什么人!”

  然而未等护卫出手,数道光闪过,赵奎的亲卫便已尸横就地。

  “你好。”那刺客说,“我是昌流君。”

  “我终于也等到这句话了。”赵奎说。

  “我是来杀你的。”昌流君解下面罩,客客气气地说。

  赵奎最后的念头,是昌流君侧脸上的那枚白虎刺青。

  黄昏,天际染着一抹血,旷野孤树在风里沙沙地响,武独一身伤,沿着官道追向枫峡,映入眼帘的,是赵奎与一众护卫的尸体,以及昌流君正在躬身,用赵奎残破的披风擦拭剑上的血。

  武独的瞳孔稍稍放大,昌流君却看也不看他,说:“你有两条路,一是自尽留个全尸;二是从现在开始逃,我数到十,十以后,我会来杀你。”

  武独不住发抖,他没有逃,也没有自尽,而是发着抖,抽出腰畔长剑。

  “你以为任谁都会逃?”武独不客气地讥刺道。

  昌流君抬起手中剑,然而就在此刻,两人同时脸色一变,昌流君迅速收剑归鞘,转身没入了麦田中,消失无踪。

  武独拖着一身伤,踉跄跑向赵奎的尸体,悲愤大吼。

  奔马沿着官道冲来,李渐鸿一身铁铠,披风在秋风中猎猎飞扬。武独马上转身,朝向李渐鸿。

  “收剑。”李渐鸿说。

  武独脸色迟疑不定,李渐鸿扔出一封信,飞到武独面前,武独发着抖,展开信,看完之后,李渐鸿又说:“收剑。”

  武独猛然将剑归鞘,一声金铁声响,犹如震天彻底龙吟,在风里回荡,于那山谷中形成久远的回声,震荡不休。

  李渐鸿未费一兵一卒,西川全城归降,牧旷达率百官出城来迎,李衍秋亲至。

  “三哥,你回来了。”

  李渐鸿正要说句什么,远方闻钟山上,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洪钟之音,黄昏之时,在天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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