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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骄子》第04章 卖官鬻爵

  建章宫内,武帝和几位近臣焦急地等待着献粮的消息。可不是嘛,诏命发出了半个多月,诸侯和豪商大贾,全无动静。卫青的大兵已经准备停当,却不能发兵,武帝急得在宫中直转悠。他开始怀疑张汤和主父偃的计策,也开始忌恨起天下的富人来,尤其是诸侯,他们并不把朕放在眼里!

  比武帝还要着急的,当然是张汤和主父偃了。皇上每皱一次眉头,他们的心里就一紧;皇上每一个踱步,都似踩在他们的脑袋上。张汤还好,敢于到建章宫来应命,而那个主父偃,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汤,你和主父偃帮朕拟的诏书,发下去这么久啦,这献钱纳粮的事情,怎么就不见动静?”

  武帝终于忍不住了。

  张汤说:“皇上,臣以为,路途遥远,要有点准备时间。这两天,就该有个差不多了。”

  汉武帝扫了一眼:“主父偃呢?”

  张汤说:“主父偃他到河南去了,说要亲自说服几个富商,做个榜样。”

  “嗯。”武帝大为不悦,转向东方朔,问:“东方爱卿,陪朕下盘棋,怎样?”

  东方朔只好走过去,拿出棋来。他觉得气氛太沉闷,便想调节一下。于是边摆棋边说:“皇上,您知道,臣下棋,可是要下出个结果来的。要是这盘棋没下完,就有人来献粮送钱,可怎么办呢?”

  “那就算你赢了,还不成?”武帝心想,要有人献钱献粮,岂不比赢你的棋还好?

  二人摆好了棋,下了起来,约有半个时辰,武帝的棋便露出了败相。武帝摇了摇头,想不出高招来。正好这时,杨得意走了进来。

  “皇上,来了,来了!”

  武帝露出惊喜的样子:“来了什么人?”

  “主父偃和一个人,还有一大群!”

  “什么?既是一个人?怎么又一大群?走,让朕去看看。”

  东方朔就知道今天肯定会发生故事,却偏偏要把武帝拦住:“不行!皇上,您一走,臣可就先赢了您一回。”

  武帝将棋一推:“好,你赢了。快和朕一起看看。”

  东方朔陪武帝到建章宫大门与上林苑交界处。只见主父偃和一老羊倌,赶着上千只羊,向这儿走来。

  主父偃远远地跑过来,向武帝跪下:“皇上,这个老羊倌,名叫卜式。他在河南牧羊四十余年,共有各类大羊小羊山羊绵羊六万二千余只。臣向他一说明皇上的意思,他就把羊赶了过来,要把这些羊全部献给皇上,用以犒劳士兵,出击匈奴!”

  “六万余只?”武帝激动地说:“好啊,老人家,你今年高寿啊?”

  那个叫卜式的羊倌说:“小民五十有二。小民十岁就开始牧羊,除了自己吃饭穿衣外,从来不卖,就由着这些羊生儿育女,没想到,今天有了大用。”

  武帝不管他有多大年纪,只管叫道:“老人家,你心甘情愿把羊都献出来?”

  卜式说:“皇上,小民是心甘情愿的。二十年前,有一次我到黄河北边放羊,正遇上匈奴骚扰边境。小民六千多只羊,全被匈奴人给抢走啦。要是边境不安宁,匈奴老来侵犯,我的羊再多,也没用啊!”

  东方朔一听,眉头不禁一紧。二十年前放了六千多只,既被匈奴抢走了,怎么过了二十年,能养出六万多只?这里一定有鬼!他看了看主父偃,主父偃虽神色不安,却还强作镇定。

  武帝听了这话,却是激动得很:“谢谢,谢谢你啦,老人家。张爱卿,依诏书,他献了这么多的羊,该如何奖励?”

  张汤说:“启奏皇上,这些羊,以一只十铢钱计,应是六十多万铢。”

  武帝说:“六十多万,不得了哇!虽说不够百万,朕也要封他个官职。”

  那卜式却说:“皇上,小民独身一个,既不要钱,也不要官。小民所会的,也只是放牛牧羊。皇上这园子里,要是有什么好养的,让小民帮皇上养养放放,就成了。”

  武帝没想到,他的要求如此简单。“好,好!朕的上林苑中,有些麋鹿,你就帮朕饲养吧。另外,朕封你为太仆寺舆马郎,从今以后,你就有官爵啦。你不仅可以在上林苑随意出入,就是在长安各官府,也可自由走动!”

  太仆寺是专管皇上车马的,舆马郎虽说官不大,但可接近皇上。卜式跪下磕头:“皇上,微臣谢皇上圣恩。”

  此时东方朔将主父偃拉到一旁,问道:“主父偃,你搞什么鬼?”

  主父偃皮笑肉不笑地说:“东方兄,这个老羊倌真是自愿来的,小弟没强求他。只是他的羊少了些,要是够十万只,就能领到官职,有点亏呢。”

  东方朔冷笑一声:“我看,他可不傻,官小了他不干,给他个大的,试一试看看?”

  主父偃看到自己的计策将被他戳穿,连忙作揖:“东方兄,这……”

  东方朔冷笑,再也不答。

  第二天,武帝便移驾未央宫,召来群臣,共议献粮之事。

  “众位爱卿,朕因讨伐匈奴,国库紧张。朕命张汤主父偃二人征集粮草,半个月过去了,只有一个卜式,献了六万多只羊,还是主父偃给找来的。各地诸侯,竟然没有一个应诏的,朕难道讨伐匈奴,就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吗?”

  丞相公孙弘,每次都要争头一个说话,这回也不例外:“陛下!自古天子不与民争。陛下何必与他们计较?”

  武帝怒道:“不计较,难道我数十万大军,将赴疆场厮杀,就喝西北风?”

  公孙弘的声音马上小了起来:“陛下!文景两朝,不曾动兵,因天下相安,国库丰盈。臣以为……”

  武帝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朕不该对匈奴用兵,就由着匈奴肆虐,要我大汉忍气吞声?”

  公孙弘赶紧解释:“陛下!臣的意思是,天下都是陛下的,您想跟谁要,就跟谁要,诸侯富商,岂肯自空其囊?”

  武帝一想,是啊?我爱跟谁要,就跟谁要,何必要他们献呢?结果弄得个不尴不尬?于是转头问:“张汤!主父偃!你们两个,不是说还有对策吗?”

  张汤竟然不慌不忙:“启禀皇上,我二人之策,就是要试试天下诸侯和豪商巨贾。既然他们不为皇上着想,还以为皇上不会对他们动怒。臣以为……”

  武帝喝道:“停下!主父偃呢?他怎么没上朝?”上次主父偃不在时,武帝就已不高兴了,后来他搞来一个卜式,献上几万只羊,武帝一乐,就把这茬给忘了。今天又看不到他,武帝很有些恼火。

  张汤只好说:“启禀皇上,主父偃患病在家,不能起床。”

  公孙弘这回不失时机,连忙说:“恐怕是心病吧!”

  众人大笑。

  张汤也笑了一笑:“主父偃得了一种怪病,太医都未看好,他说,只有东方朔能医他的病。”

  武帝更觉得奇怪,怎么没有东方朔的声音?他四周环顾一下,也不见了他的踪影。“东方朔?对,东方朔呢?他怎么今天也没上朝?”

  公孙弘有点肆无忌惮:“八成也是病了,非主父偃去治不可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门外有人大声咳嗽一下。众人抬头,只见东方朔昂扬直入,来到在众人面前。

  “皇上,恕臣来迟!微臣给您带来两个人,他们应诏来到长安,每人都带来数百车钱粮!”

  武帝大惊:“果有此事?他们是谁?现在何处?”

  东方朔向外一招手,将两个商人领了进来。“皇上,这两个都来自齐国,这个高个子,复姓东郭,名为咸阳,是齐国卖盐的大商;那一位矮个子的,名叫孔仅,原为南阳人氏,后来在齐国冶铁。二人闻诏,相约筹备了银钱千万铢,粮草千万担,来京应诏。”

  武帝喜出望外。果然有富敌天下的人,前来助朕!他以手示意,招二人走向前来。“你们过来,告诉朕,为什么要献这么多钱粮?”

  东郭咸阳说:“久闻皇上雄才大略,有富国强兵之志。国富则民富,兵强则国强。我二人虽有家产巨亿,富敌天下,然而国若不强,为外人欺辱,我等富有何用?因此带千万钱粮进京,找同乡东方大人探听虚实。”

  武帝看了一眼东方朔:“噢?东方爱卿是怎么说的?”

  “东方大人说:‘当今陛下实为千古一帝。汝等既逢明主,就应尽力报效!’”

  武帝深情地看了东方朔一眼,心中万分感激。他想,关键时候,还是你帮我哇。可东方朔若无其事,并不看他。武帝眼睛一扫,马上看到张汤。“张汤何在?”

  张汤应声而出:“小臣在此!”

  武帝说:“依你所拟诏书,献钱粮过百万者,赏官一品。可朕看了你定的官位,只有九品,可他们二人,各献钱粮千万。该如何赏官为好呢?”

  张汤也没想到有人会献这么多,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个……”他将小眼睛一转,“皇上,臣所参订的官位,虽然只有九品,可每一品官又能分为上中下三品来。如此说来,共有二十七品。孔仅和东郭咸阳各献钱粮千万,按照臣制定的赏格,献钱千万,赏官十级;献粮千万,再赏官十级;共赏二十级,应为三品之中。”

  张汤的反应如此迅速,武帝非常满意。心想,嗯,这就是张汤。他的脑袋不亚于东方朔哇。“那好,朕命东郭咸阳和孔仅二人,均为大司农丞,助大农令管理天下农商冶炼及财税。”孔仅和东郭咸阳急忙跪下:“臣等谢皇上圣恩!”

  武帝接着说:“传朕旨意,天下豪商富贾,当以孔仅和东郭咸阳二人为楷模。凡向朕献钱献粮者,均可得官得爵!”

  张汤道:“臣领旨!”

  武帝高叫:“卫爱卿!”

  卫青道:“臣在。”

  “朕命李息、苏建、李沮、张次公四位将军为你的左右二翼,游击将军郭解为先锋,公孙敖为接应,你可即日起兵,再击匈奴,务求全胜!”

  “臣遵旨!”

  霍去病从后边跑上来:“皇上,还有我呢!”

  武帝看了他一眼:“你的羽林军刚刚建立,练好战阵再说吧。这次就让郭解郭大侠显显威风吧。”

  霍去病不高兴地走到一边。

  东方朔却说:“皇上,这次也该轮到臣去一次战场了吧。”

  武帝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这个……,”他只好实话实说“朕不想让你离开身边。”

  东方朔说:“皇上,臣深得战阵之法,又与卫青和郭解……”

  武帝道:“战场之事,朕舍不得你去冒那个险!懂吗?”

  “臣不懂。”

  武帝见他装作不懂,突然想起主父偃来。“噢,对啦,听说主父偃病了。东方爱卿,主父偃这病,非你莫治。你知道吗?”

  东方朔勉强对话:“臣已听说。”

  “那就请你去给他治治吧,他还要为卫青运送军粮呢。三日之内,定要将他治好!怎么?还要朕求你?”

  东方朔无奈地叹口气:“臣遵旨。”

  园草荒芜,小径弯弯。

  公孙弘陪着一个身材瘦小、却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向菜园后的小房子慢慢走来。落日的余晕照着二人的影子,斜斜地印在败落的园草上。

  二人来到门前,没见房内有动静,便互相对视了一眼。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公孙丞相和狄博士么,请进来吧!”

  “师傅,还是出来谈吧,那里面太暗!”公孙弘大声说。

  “为师我已三年不窥园,怎可出来说话?”

  公孙弘看了狄山博士一眼,摇摇头。狄山博士早就知道董老夫子的故事,便苦笑一声,走进了屋子。

  幽暗的房内,董仲舒脸色幽暗地坐在墙角。

  “董老先生,近来身体可好?”狄山博士急忙施礼。

  “还好,还好。亏了我近年来研习阴阳五行学说,知道如何理脉顺气。不然的话,要是常人,听说皇上要斩,还不吓得魂不附体?”董仲舒颇为自负地说。

  公孙弘心里想,你老人家这会儿可真会装镇静。当初竹简被主父偃偷走之时,你半夜三更地跑到我相府中躲着,两条腿直发抖,还尿了裤子,难道你自己忘了么?想到这儿,公孙弘面上未免露出讥笑之色。

  董仲舒还看不出徒弟的表情?他急忙说道:“还是我等儒家,仁孝二字总在胸怀,公孙弘贵为丞相,不惜性命在皇上面前为我担保,才使老朽未被杀戮啊!”

  公孙弘忙说:“哪里,哪里。还是师傅您的造化大。要是换了别的人,可能早就……”

  狄山博士急忙进言:“董老先生,狄山久仰先生盛名,只是碍着齐鲁两家,学派不同,才未来拜访。今日先生专让丞相请狄山前来,使狄山受宠若惊啊。”

  董仲舒微微一笑:“狄山博士,区区学派之争,此时何足挂齿?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战国以来,阐释《春秋》者有三家,唯‘公羊学’与‘谷梁学’影响最大。董某是赵国人氏,有幸在齐国学习《公羊春秋》,得公羊恩师家世真传,此乃平生大幸之事。而先生所学的《谷梁春秋》,为鲁人谷梁子所传,博士年方三十有余,便成谷梁宗师,真是让我公羊学派汗颜啊!”

  狄山博士也谦虚地说:“公羊春秋发微掘深,狄山一向佩服。只是我等出于门户之见,不相往来。今日董老先生尽弃前嫌,让丞相亲自迎我进京,不知有何教诲?”

  董仲舒叹了口气,急切地说:“狄山博士,老夫请你前来,全为尽弃前嫌,要修我儒者之好。不管是公羊学,还是谷梁学,都是儒家,传的都是孔子的春秋,何必因为几句辞意之争,就弄得谁都不理谁呢?过去十多年间,公羊学派是占了些上风。公羊春秋大师公孙弘都当上了大汉的丞相,还不算是知遇显达么?可皇上他并没按我说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是百家都用,戏弄儒术。而儒术之中的谷梁学说,反而又被我的公羊弟子压在下面。真是不该啊!公羊学者官大至相,可在皇上制定国策方面,却没有多大影响!”说到这儿,他见公孙弘低下了头,便又将话题一转:“狄山博士,我董仲舒这几天左思右想,就是为了儒术的地位。眼看着公羊学不行了,那得让你们谷梁学派上去!”

  狄山博士有些惊愕:“谷梁学派从来都在草野之中,有何缘故得受重用?”

  公孙弘接过话来:“狄山博士,皇上近日要我负责太学,其中帮太子聘请老师之事,也交我来办理。太子之师,当为名儒,决不能让墨法申韩、农家纵横之徒占此要位!当然,我若再请同门儒生,也会被皇上猜忌。恩师之意,要我推荐博士您做太子的老师!”

  狄山博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做太子的老师?皇上他会同意么?”

  董仲舒笑了笑。“会的,会的!皇上烦我,首先是因江都易王刘非,他不太安分,要邀边功;其次是我说天灾由人祸引起,要他杀掉身边近臣。而我们儒家的天人感应,还有大一统学说,哪个皇上会不喜欢?儒者动口三纲五常,其中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两条至关重要:要教太子,必此二条;要使皇上信任于你,也必靠此二条。再加鲁人以礼教为先,谷梁学讲究温、良、恭、俭、让,这些都是当今皇上所做不到的,可偏偏却是他想让太子将来做得到的。狄山博士,你进东宫,为太子之师,乃是天意啊!”

  狄山博士眼睛瞪得老大:“老先生,公孙丞相,多谢二位前辈抬举!狄山若能进宫为太子之师,定当以孔子儒学的治国之途,经孟子王道教而化之,使汉家将来是儒者的天下!”

  不料董仲舒却摇摇头。“为学之道,孔子足矣,何必孟子?谷梁之学,不通阴阳,实为一大憾事啊……”

  谁料那狄山博士却不买账:“董老先生,谷梁学说孔孟并重,王霸兼施,与邹衍的阴阳五行,毫无瓜葛。如老先生坚意要我传公羊学说,那狄山可就无法从命,不如让你等公羊弟子执掌教鞭罢了!”

  公孙弘见他认真起来了,便连忙陪笑说:“狄山博士,你太认真了。恩师并无贬低谷梁学之意,只是想为儒家的将来争得重要地位而已!”其实他心里想,什么公羊母羊,谷子高粱的,统统是些迂腐之论!弄个官当,才是最美的事!看来这个狄山,也是咸菜缸中的疙瘩——大酱头!哼,要不是老头子把皇上给惹翻了,我的弟子中大有人在,还轮得着你谷梁学派中的人?见了便宜,快捡着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董仲舒见狄山颇有个性,心中一阵欢喜。“狄山博士,你能如此坚持贵学派要义,真是老夫没看错人啊!有的人只想占着高官,什么儒者的信念啊,仁孝道德啊,全放在脑后。正因为儒有不醇,才有今日儒术不兴之灾啊!”

  公孙弘的脸马上拉长了,他心中想,不是我救你,你的命都没了,还兴什么儒学?那好,我就看他狄山有何本领,能让儒学振兴!

  狄山不知他们师徒两个的恩恩怨怨,还以为董仲舒是在对他的未来不太相信呢,便信誓旦旦地说:“董老夫子放心,狄山只要能接近皇上,接近太子,定当以儒学大义为重,以儒家的名声为重,决不做辱没儒者脸面的事情!”

  董仲舒点点头:“博士,老夫一生所求,便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八个字。博士将来如能飞黄腾达,如能实现老夫这一宏愿,老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狄山博士这回不争了,他慷慨激昂地说:“夫子放心,丞相放心!儒术是我们谷梁和公羊两家的共同学术,为了儒术独尊,百家皆黜,狄山愿与夫子和丞相尽弃前嫌,同担重任!”

  董仲舒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相告要去上厕所。

  狄山今天特别兴奋,还想等董老夫子回来,再说上一阵子。不料公孙弘拉着他,要他快点离开。

  狄山困惑不解地问道:“丞相大人,您的恩师如厕,便如此重要?”

  公孙弘苦笑着说:“老夫子爱在露天里大解,说这样才叫阴阳交泰!还有,他大解之后,从来不洗身子,更不用丝帛棉绸一类东西擦拭,他要用金木水火土中的土,就是园里的土疙瘩来擦拭干净。再等一会,如果天黑了,老人家找不到土疙瘩,不就麻烦了么?”

  狄山这才张大嘴巴,偷笑起来。

  主父偃这几天呆在家中,心情特别沉重。一来他觉得自己上了公孙弘一当,差点送了董仲舒的老命,后世儒者写史论学,肯定会把自己当作个十恶不赦的人物。这个他倒不怕。可那个公孙弘如此刁滑,倒让他长了见识。不愧是咱齐国人!那董仲舒原是赵国河间人,比齐国人就差了好多!虽然自己把这件脏事儿也往公孙弘身上摊了摊,可公孙弘却还是保住了相位。下一步公孙弘才不会帮助自己,自己只能靠着张汤的帮衬,主要还得靠自己的努力了!更让他担心的还是:这几天没有什么人前来献钱献粮,武帝为此会更生气,会怪罪他和张汤。可张汤的根子,比自己硬得多,为人又是凶狠狡诈,决不会吃亏。这件事情到头来,八成吃不了的,可能还得由我主父偃兜着走。何况,主意是我主父偃想出的呢。

  最后一层,他对东方朔太害怕了。他觉得,天下事,好像没有能难倒东方朔的。几天前,为了向皇上有个交待,张汤从家中取来二十多万铢钱,他自己也将家中仅有的十多万铢,全部带上,准备万一不行时,就用这些钱,找个人,捧个场。于是他到了河南。九年多的非人生涯,使他对官场已经生疏;而他又不敢轻易拿出王臧那个老名来,何况时过境迁,当年的王臧是干什么的,可能谁也不记得了。所以他一出长安,只走小道,各路诸侯和王公大人,他不敢见。走了两日,突然发现一个牧羊人,那就是卜式。卜式原来也读过几天书,后因与人赌博,输钱太多,就把家当全卖了,赶着几十只羊,流浪为生。当他的羊不断地繁殖出小羊,达到六千多只时,一次匈奴南侵,将他的羊大部分抢走了。他恨透了匈奴,也恨透了自己的贫穷。他把仅剩下的羊精心呵护,又生出许多羊来,六年之后,他想把羊卖了,再安个家,娶个媳妇。不料羊没有人买,却碰上了主父偃这么个怪人,倒过来给他许多钱,让他再买羊,献给皇上。听说拿羊可以换到大官,而大多数买羊的钱又是那个丑八怪给的,他岂有不乐意之理?

  不过卜式更聪明。他没有马上答应。却问主父偃,这事要是办成,皇上会给个什么样的官。主父偃说,给个县令吧。卜式不干,非要郡守不可。主父偃无奈,就说:按道理,该给你个县令,不过你可以不要,只说想给皇上在上林苑中放羊。皇上会更高看你。以后,找准了机会,我和张汤大人再荐举你当郡守。好容易将这出戏演出来,没料到差点儿被东方朔当场识破。想到这里,他特别后怕。

  他从心眼里明白,天底下,他最大的恩人便是东方朔。窦婴曾给自己一次逃生的机会,而东方朔,却给了自己两次再生的机会。他此生此世,没有办法报这个恩。眼下自己手中又没钱,就是有钱,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东方朔肯定会把钱看得很轻。那,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等到东方朔有难,自己再去救他。可东方朔人精一样,怎么会有灾难呢?等到自己有了大势力,再帮东方朔?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和为人值几个钱。有东方朔在武帝身边,自己纵然是条大鱼,也翻不出多少浪来!想到这儿,他不禁仰天长叹:老天啊,你既然生下了我王臧,何必又生出个东方朔来呢?

  想到这里,他病了,他不想出去,不敢见皇上,也不敢见东方朔。他陷入苦思冥想。他要想方设法,让东方朔不坏自己的事,不出自己的洋相。要想方设法让东方朔对他很好,由同情他,可怜他,到帮助他,信任他,这便是资本。“我要利用东方朔对我的同情和可怜,对我的信任和帮助,蒙他一回。”想到这里,他高兴了。他让家人去找张汤,说自己重病不起,百药无效。他又让家人出去说,他的病,只有东方朔能治得好。他只盼东方朔能到自己的家中来,进入自己的圈套。

  今天中午,张汤派人来报,说东方朔领来了两个齐国人,一个叫东郭咸阳,一个是孔仅,他们两个向皇上各献出钱粮千万之多。主父偃一听,既是兴奋不已,又是愁肠满怀。兴奋的是,终于有人向皇上献了那么多的钱,自己的计策没有落空;悲愁的是这种事为什么偏偏让东方朔赶上了,自己的老家也是齐国,而且东郭咸阳和孔仅二人都在临淄,那儿正是自己的出生之地啊!王臧啊王臧,你当年要是嘴边有个把门儿的,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模样?想到这里,他用力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两下,惹得他的夫人急忙过来探视。王臧只好说,屁股上有个东西在咬,好像是蚊子。好在屋里很黑,夫人看不到他脸上有什么印记。再说,经过九年生离死别后,他的夫人和女儿,和他已经不那么亲切,如不是东方朔曾来接济她们母女,说不定这娘儿俩早就改嫁他人了。

  想到这儿,他拿出两块竹简,想写两行字,智激东方朔前来看他。写什么好呢?对!“既生王臧,何必东方!”不行。这样太不客气。有了,改过来,“既生东方,何必王臧!”如他东方朔不能相让,我王臧也就死了罢,何况父母所生的王臧已经死过,现在活着的,只是个不伦不类的主父偃呢?

  此时此刻,主父偃释然了。一个人,死都死过几回了,还怕什么?东方朔如能相让,那我还要记住他的恩德;他要是不能相让,那就是他先对不起我。他都对不起我了,我还怕对不起他么?那咱们就把以往的事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两拉倒,从头来!

  可他又一想:我这样做,不是太小人了么?这不是恩将仇报么?再一转念:管他呢!凭什么世上就他那么顺,总是他能帮助别人,而我主父偃之流,就要求着他?这就不公平!所以世界上才会有我主父偃这样的人。过去有,现在还有,而且经常出现。那个生性纯朴,整天乐呵呵、开玩笑的东方朔,他会想到我主父偃使出这种计策么?不可能!决不可能!这一回,他要赔个底掉!

  主意既然有了,他的心情也就轻松了很多,眼前好像豁然开朗。脸上那块疤儿,居然都放出了光辉。

  他跟夫人要了一大碗饭,并对夫人说了几句轻松的笑话。他的夫人原来就是什么都听他的,自他出事以后,已经变得麻木,不管他说得可笑与不可笑,点点头也就是了。

  过了半晌,家人突然来报:“老爷,东方朔大人说,他奉皇上的诏命,来探视老爷的病。”简直是喜从天降!主父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还想着他,东方朔还同情他!主父偃高兴地一下子从卧榻上跳了起来。但转眼一想,不对啊,我病着呢!于是又躺下,让家人去将东方大人请进卧室。

  有人前来献钱献粮,使讨伐匈奴的大军能够顺利出发,这真让武帝心花怒放。今天中午,趁卫青出兵,东方朔不在身边,他便带着杨得意,两个人来到东宫,想看看太子最近怎样,他特别关心的是,让公孙弘给太子请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来到东宫,只见五岁多一点的小太子刘据,端正地坐在一个椅子上,听一个秃了顶的中年人讲课,丞相公孙弘坐在一边,他最先发现皇上驾到,便想起身,武帝朝他摆了摆手,公孙弘便装作没看见,却换了一脸的笑容。

  武帝与杨得意躲在东宫学堂之外,想先听听这先生到底会说些什么。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太子,先跟我学会这三纲,明天再教你五常。”狄山博士口中讲的是鲁国话,面上却是一脸的严肃。

  小太子好像似懂非懂,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困惑:“先生,丞相不是要你讲,怎么帮助父皇治国么?你怎么今天讲缸,明天讲肠?缸是盛水的,肠可以吃,这个我都知道啊!”

  武帝和杨得意在外边听了,不禁大笑起来。

  公孙弘在里面也只好大笑,然后忙起身恭候皇上。

  狄山博士好像眼中没见到皇上,他的眼中只有学生。只见他一拍桌子:“胡说!你身为太子,怎么能去问那些缸缸盆盆、坛坛罐罐,还说什么要吃肠!孔子曰:‘君子远庖厨’。君子都要远远地不进厨房,你身为太子,便是储君,怎可知道吃什么肠子呢?”

  太子胆小,见父皇也来了,便不敢再加争辩。

  狄山仍是不理武帝,自己煞有介事地用鲁南话说:“我说的纲,不是吃水缸,而是拉网的纲,这个纲一举,下面的目,就是网眼,就能张;我说的常,不是吃的肠,而是天天要做的常,常常遵守的常……”。说到这儿,连他自己也绕不开了。

  武帝也笑了起来:“丞相,你替朕请的这个太子先生,又是你们儒家的博士吗?”

  公孙弘说:“是的,皇上。非儒者不能为师也。不过,臣请的这个狄山博士,不是公孙弘的公羊学派,却是与董仲舒老唱反调的谷梁学派的。”

  “噢?丞相,这么说,你这回,不仅是举贤避亲,而且回避师门喽!那朕要问问你们,公羊、谷梁,有何分别?”

  狄山博士抢过话来:“启奏皇上,公羊谷梁,均为儒家显学。公羊学传自公羊高的《公羊春秋》,谷梁学传自谷梁子的《谷梁春秋》。大汉以来,传公羊者为胡毋生和董仲舒;传谷梁者有鲁人申公和瑕丘江公。狄山即是江公弟子。”

  武帝见他口齿伶俐,便不生厌,他点点头,接着问道:“公羊、谷梁,有何异同?”

  狄山说:“启奏皇上,公羊学说自称直接继承孔子,可其中杂以阴阳五行学说,在谷梁学看来,已是左门旁道;而谷梁学以荀子孟子之学为真传,礼法并重,王霸兼施,便是与公羊学说之不同。”

  武帝听到他说“礼法并重,王霸兼施”,好像东方朔的竹简中也说过这些,马上兴奋了起来。不过他还不放心,又问:“太子年龄尚小,你便讲习三纲五常,他要是听不懂呢?”狄山一下丢了为师的尊严,向武帝跪了下来,伏地说道:“皇上,太子虽小,却认得盛水之缸和可食之肠。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两条至关我大汉千秋万代的事情,太子就是吃的喝的都不知道,也该知道这两句话啊!”

  武帝的心里突然警觉起来。对啊!对太子来说,他要听从老子我的,要父为子纲才行!太子再也不能只知宫中器物,吃的用的,要让他知道伦理纲常!想到这里,他双手一拍:“说得好!朕就命你为太子少傅,用你的谷梁学说、三纲五常,来好好管教!”

  “臣谢皇上!”狄山伏地而拜。

  公孙弘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再说那边的东方朔,他既没带药,也没带剑,空着两手走向主父偃的家中。主父偃得的是什么病,他心里一清二楚。既然人家说了,非你东方朔来治不可,既然皇上都下诏了,我怎么能不来呢?

  主父偃的卧室内,一盏蜡炬,半明半灭,大有孤灯鬼影之势。东方朔想到了田鼢被吓死的情景。

  走在前面的家人伏下身子,低声说到:“老爷,东方大人来了。”

  主父偃挥挥手,让家人退后。

  家人点头,露出一丝诡笑。

  主父偃挣扎着,装出要起来又爬不起来的样子。东方朔走到床前,说:“主父先生,我们谁和谁?你就别起来啦。”

  主父偃将两片竹简放在枕边,然后又有些昏昏欲睡。

  东方朔有些吃惊。怎么回事?那天见他领着牧羊老头,还挺神气的,怎么这就不行了?他问家人:“你们老爷,是中风了?头疼?还是肚子不好?”

  “大人不知,我家老爷那天上朝回来,就生病了。”

  “都是些什么症状?”

  “大人,我家老爷就拿两块竹简看,看着看着,就昏睡不起了。”

  东方朔心想,看来那竹简上有他的心病。我得过去看看。

  东方朔走到床前,只见竹简放在枕边。东方朔将竹简拿到灯下,看到每个竹简上面有四个字,合起一念:“既有东方,何必王臧?”家臣笑而退出。

  东方朔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主父偃啊主父偃,我就知道,你是心病。难道我东方朔真的是你的拦路虎了不成?”

  主父偃以被蒙头,哼了两声。

  东方朔知道他是装病,就大叫道:“主父偃,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东方朔会不会坏你的事,难道你还不清楚?快给我起来说话!”

  主父偃倏地一下坐了起来:“东方大人,此话当真?”

  东方朔摇了摇头。“主父偃,你别装了,好不好?我东方朔要在皇上面前坏你的事,岂不是易如反掌?那天,我只不过是让你小心一点罢了!”

  主父偃掀开被子,跳了起来。“东方大人,请受小人三次叩拜大礼!”

  “此话怎讲?”

  “东方大人,你救小弟王臧一命,此大恩也,应受我第一拜”。说完就跪下磕头。

  东方朔点点头:“那我领了。还有什么?”

  “您将主父偃从窦太主和董偃囚禁之处救出,让皇上重新重用,此为再造之恩,应受我第二拜。”说完又是“咚咚”两声。

  东方朔摇摇头:“我也领了。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

  主父偃跪着不起:“您能前来看我,我主父偃就知道,你还会帮我。因此,要给兄长再次跪拜。”说完,再次跪了下去。

  东方朔急忙拦住:“慢,慢。我又帮你什么了?”

  主父偃说:“小弟上次弄来卜式献羊,实际上是个计策,让皇上信任我的能耐。您没将此事揭穿,就是帮了小人,小人就要叩拜。”说完接着要再次跪拜。

  东方朔不解:“就这一点小事,也值得一说?”

  主父偃不以为然:“东方大人,你对我主父偃恩重如山,小人不知如何谢恩为好。”

  东方朔递过竹简:“你这是什么意思?”

  主父偃不好意思地说:“不怕大人笑话,小人那日回家,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为什么老天已经让您东方大人生于当世,还要我王臧来到世上,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就写了‘既生东方,何必王臧?’这八个字,看一次,伤心一次。看了几次,也就病倒了。”

  他这么一说,东方朔还真觉得,有点对他不起。“主父偃,难道东方朔真的成了你的拦路虎?”

  主父偃拼命摆手:“非也,非也!没有东方大人,就没我主父偃小人。小人只是想,既然又能重见天日,就非要大干他一番不可。可要大干,必须东方大人相帮,才能成事。”

  “那你就干吧,我不阻拦。”

  主父偃高兴了。“东方大人,小人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小人相求不多,只想请你让我三次!”

  东方朔不解:“什么三次?”

  主父偃急着说:“小人要给皇上献上三策,只要您东方大人不说话,保准皇上就会相信我,让我荣华富贵,位至人极。”

  东方朔将信将疑:“你就那么自信?”

  “小人只要大人您让我这三次。小人不要你附和,只要你不张口反对就行。”

  “要是我答应你,能将你的计策,说给我听听吗?”

  主父偃玄妙地说:“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嘛。不过,为了让小弟相信您,我们要有个说法。”

  东方朔笑了笑:“什么说法?”

  主父偃一本正经地说:“要是大人答应了让我三次,可大人您忘记了,或者一时憋不住,阻碍了小人,大人你可要受罚的啊。”

  “我要受罚?怎么个罚法?”

  “不重,不重,小人只罚大人一件事:只要是小人说话的地方,大人您就不能再说话。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共就罚三次。”主父偃说得轻描淡写。

  东方朔听懂了:“你是说,如果我阻碍了你的计策,就罚我三次不说话;只要你在场,我就只当是哑巴?”

  主父偃点点头:“你真是明白人。正是这样。大人,能成全小人吗?”

  东方朔觉得有点像开玩笑,便说:“我要是答应了,也做到了呢?你怎么办?”

  主父偃认真地说:“小人知恩图报!小人有一女儿,至今年方十五,不仅头脑聪明,而且大有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小人知道,您的长子,东方蒲柳,已年满十八,尚未婚配。小人想以小女嫁给贵公子,以结秦晋之好,也了我主父偃对大人的一片感恩戴德之情,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东方朔没有马上答应。“这个嘛。我家蒲柳,天生愚笨,恐怕辱没了你家千金呢。”

  主父偃不干了:“东方大人,你不给面子了,不是?要不我让贱内,把小女叫来,让你先看看,行不行?”

  他还真的,说看就看!东方朔心想,在你这卧室里,见我的儿媳妇?他把手一摇:“不必,不必。只要你不嫌我蒲柳愚笨,那我也就答应了。”

  主父偃急切地说:“那小人求你让我三次之事,您也答应了?”

  东方朔一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三次吗?有本事你使吧!也就顺水推舟:“行!答应你!只要你能为皇上献出好的计策,别说三次,就是三十次,三百次,我也会让着你!”

  主父偃更认真:“别,别。东方大人,小人只请你让我三次。来,咱们是儿女亲家了,击掌为誓!”说完伸出手来。

  东方朔迟疑了一下,觉得他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只好将手也伸出来,与之约定。

  主父偃用一个小手指勾住东方朔的小手指,说:“来,用咱们齐国人的方式,‘拉钩──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东方朔笑了,这句话,正是当年他与夫人打赌时说的。

  主父偃见东方朔已经上钩,便高兴地叫道:“夫人,快叫小女来见公爹大人!”

  烛光中,一中年妇女牵一少女出来。少女扭着头。中年妇女向东方朔道个万福。东方朔想,既然你们两公婆都在,我就看看,你这女儿是个什么样的沉鱼落雁之容,我家蒲柳会不会辱没于她!

  屋内光太暗,他看不清。东方朔拿过蜡烛,想看个清楚。

  眼前的“美女”让他傻了眼:一对招风耳朵;两片肉嘟嘟的脸颊,颧骨隆起;一只塌鼻子,像个小枣儿;一对斗鸡眼,不仅小,而且像红豆;一张大嘴巴,在那儿傻笑。

  东方朔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欲出。

  主父偃忙挥手,让夫人领女儿下去。他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对东方朔说:“怎么?你还看不上?”

  “哈哈哈哈!主父偃啊,主父偃,你女儿果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鱼儿见到了,不沉,那是死鱼;雁儿飞过,要是不落,是个纸雁!哈哈哈哈!”东方朔大笑得不能自已,眼泪流了出来。他一不小心,嘴磕到了蜡台上,流出了血,将两颗门牙都遮住了。

  主父偃小眼睛鬼鬼祟祟地看着东方朔,若无其事地说:“东方大人,您怎么连大牙都笑掉了?”

  东方朔依然大笑不止,他用袖子抹了抹牙齿上的血。

  主父偃见他的大牙没有掉,自己也跟着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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