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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离魂曲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这句话说的还真是合适,果然他亲自任命的臣子没有让这位皇帝陛下失望。

  那位廷尉大人在皇帝陛下的亲自监督之下,查的很快,也很清楚。

  清楚了那群人并不是战俘而是带着那个匈奴孩子来投奔汉朝的一群护卫者,清楚了那个孩子只要十二岁、本是匈奴的一个小王爷,匈奴的大单于与他有了杀父夺母之恨,他来汉朝是为了寻找可以与大单于抗衡的力量。

  当然,作为交易他提供了一个等价资本:大月氏。

  原来,匈奴的另一边不只有荒漠草原,还有着西域各国,有着一个与匈奴人有辱国之恨的大月氏。

  “月氏、大月氏……!”

  那人为此念叨了好几日。

  “匈奴、单于……!”

  那人为此有了几日的寝食不安。

  终于,一道招贤榜文被他改了数十次后最终召告天下,那位朗官张骞经过层层筛选之后终于雀中屏选。

  物资皆已齐备,领路的人也已确定,只等着良辰吉日启程西行了。

  明明该是他松口气、踌躇满志的时候了,却见他这几日眉头越发深锁,似有无限心事一般。

  大月氏、匈奴、单于,他倒是不再念叨了,却开始了更多时候的发呆静默。

  再过四日他就要为张骞摆酒设宴、亲自送行了,若是这副表情一直维持着,可不见得好。

  “陛下。”

  我唤着,第一声,他未有回应。怕是他根本没在听。

  “陛下!”

  第二声,他丝毫未动,仿若未闻。

  “陛下,”

  已是第三声了,我不想再被漠视。所以,走到了他能看到的地方,我双膝跪地。

  “卫青,你怎么了?”

  终于,那个人有了回应。

  “陛下,微臣有一请求,还望陛下能够恩准。”

  “起来说吧,朕听着呢。”

  “是。”

  站了起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确定了那人是在看我、是在等着听我说。

  “微臣幸蒙陛下赏赐千金建了府邸,虽一直铭感于心,却因为微臣身微官卑不敢有劳陛下屈尊降贵。今日微臣斗胆,在微臣家里备了些薄酒,望陛下能御驾亲临,微臣不胜感激。”

  卫青他已经说的无尽卑微了,刘彻,为何还是不见你舒展眉头呢?

  不知道吗?卫青的主动邀约可是难得一见,这次拒绝了,就没了下次了。

  要我说吗?卫青已经从公孙敖的家里抢得两坛三十年的陈酿美酒准备让你开怀畅饮,卫青他已经挑好了一只羔羊准备为你炙烤全羊。

  知道吗?让卫青做这些并不难,可是让卫青愿意做这些的人并不多。

  你也要拒绝吗?

  “卫青……”

  这个人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决定开口,只是说的犹犹豫豫着。

  刘彻,你是要拒绝吗?

  很好,再没下次了。

  “我知道,那种感觉很难受。我知道,也许会比我父皇驾崩时我的难过还要深。虽然,很突然,可是每个人都有生离死别,不能说习惯了就好。可是……!”

  简单的说上一句“不去”不就好了,何须如此长篇累牍?反正,没有下次了。

  生离死别吗?刘彻,你是要向我暗示什么吗?

  “可是,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留下的人能够好好地活着,才是离开的人最大的安慰,是吗?”

  是吗?

  “是。”

  当然。

  放心好了,即使没有你,卫青也能好好地活着。

  “即使卫青会很难过也要相信,你的身边还有个刘彻,他会陪伴你、不会离开。”

  他说的很是坚定认真,只是,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你不是要将卫青驱离吗?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怎么了?

  “即使卫青会很自责也要相信,这不是你的错,什么人生、什么人死,是注定的,即使没有此次的出征,他也会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人世,他的离去与你无关。”

  出征吗?离开人世了吗?与我无关?

  我可以不在乎出征,我可以不在意有什么人死死生生,可是有那么一个人他出征了、他与卫青有关。

  卫长君。

  刘彻,别告诉我,你说的人是他?

  “长君的棺木已经押运回来了,现在怕是已到了卫府。”

  “什么?”

  别告诉我,是卫长君,我的大哥。

  “这是五天前,庄助从会稽传来的奏章。你看下吧。”

  五天前吗?

  那么你现在给我,又让我看什么?

  竹筒很重,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什么微臣该死、微臣惶恐、微臣死罪之类的话占了大片,我很认真地看,我很有耐心地看完,我能记下的却不多,我只记得:卫长君——身亡,这五个字。

  可是,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卫青——!”

  不必一脸伤感看我,你不会比我此时更痛。

  “不要责怪自己好吗?”

  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不去责怪自己?若不是我的贪杯误事,去出征的人不会是卫长君;若不是他代替我去出征,死的人不会是他卫长君。

  而我,什么人都无法去怪。因为,出征是我争取来的,是卫青自己的选择。

  “会过去的,真的,会过去的。”

  搂着我的身体与你相拥,按住我的头颅倚在你肩,刘彻,你是在给我安慰吗?

  我知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最终淡忘,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忘记,我要多久才能过去。

  那个人是我大哥,不会说动听的话,他只会说:总管大人,这就是我弟弟卫青。

  步广,你以后就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了。好好照顾你的姐姐们还有去病……

  陛下赐予微臣的已经够多,微臣已是无以回报,实在不敢再求。

  他只会说:小五,以后小心些,你受了伤,我们大家会很难过。

  小五,你嫂子娘家有个表妹,听说很是乖巧伶俐,与你年岁相当……

  小五,不要让自己负担太多,我是你大哥,该承担这个家的人是我。

  现在可好,他不会再说,不会再对我说了。

  因为,卫青害死他了。

  放开我吧,刘彻。我没资格难过,真的。

  想想卫长君一个独躺在那黑漆漆的棺木里,想想卫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悲痛欲绝,想想林巧儿与他不过成亲一年就成新寡,我还有什么资格难过?

  放开我吧,刘彻。卫长君还在那里躺着,等着我的认错。林巧儿还在家里等着,等着我的赎罪。还有卫家人,他们失去了亲人,还等着我的解释。

  我不能在这里。

  我不能……

  “胜利喽,胜利喽,我们胜利喽……!”

  很多人在喊,在高呼。真的,人很多。三三两两聚集着,有人打鼓,有人敲锣,真的很热闹。

  “庄大人他可打了个大胜仗,看以后谁还敢小瞧我们汉朝人……”

  有人在说,有人在笑,喜气洋洋、扬眉吐气着。

  是啊,胜利了。打了胜仗,是应该好好高兴,好好庆祝不是吗?

  也许,我也该像所有人那般凯歌高奏、欢欣鼓舞,可是座下的马疾驰着它停不下来,手中紧攥的马鞭挥舞着、不是为了让马停留而是想让它跑得更快。

  长安城有多大,应该是很大很大吧。为什么,似没有尽头一般?

  跑啊,一直在跑着。若是人徒步来走,不知要走上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

  还是骑马快了些,不是吗?

  我已经隐隐看到了“卫宅”两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已经隐隐听到悲凄的痛苦声在空中弥漫着。

  我回来了。

  卫青终于还是赶回来了。

  下马,进屋。

  原来人都在。大腹便便的卫子夫她也赶来了。

  每个人都在哭。有的哭的声音很大,满怀真切;有的人涕泪横流,已是声嘶力竭。

  很不错的棺木,严丝合缝、丝毫不露。睡在里面的人,若是不再打开棺木,怕是看不到了吧。

  可惜,棺木是被打开的,我也看的很清楚,那躺在棺木里面的人。

  容颜有着少许改变,手是冷冰冰的。明明是很热的天,他却早已没了温度。

  “大哥,我是小五。”

  我说着,他却不再给我回应。

  “没关系,我知道打仗很辛苦。你想睡就睡吧,只是别忘了醒来。”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回答说不。只是很安静,依旧安静安然地躺着。

  “你一定不想再理我了吧,恨我吗?本该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才对,大哥,你又替小五受累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说过:眼泪若是掉在了死人身上是不吉利的。

  所以,他们每个人极力拉着我,将我从卫长君的身旁拉开。

  “小五,别哭了。”

  “二哥,二哥……!”

  “舅舅,舅舅……!”

  每个人都在说,在劝在唤,为什么却没有责难?

  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卫青、你们的小五、二哥、舅舅,卫长君他也不会死。

  小五算什么?卫青算什么?

  他从来只懂站在方寸之外,冷眼旁观,他吝啬付出,淡漠待人。他又有几回,将自己当成了卫家人看待?

  所以,别对他好,不要原谅他。

  “明白吗?你们明白吗?若不是我,大哥他不会死。其实,我才是该死的那个。你们明白吗?是我,卫青害死了卫长君。所以,你们应该杀了我,最不济也该恨我怨我,而不是像这样拉着我、安慰我,知道吗?”

  “小五,别在乱说了,大哥他命中注定有此劫难,你别自责了。”

  卫少儿满脸是泪,她在说。

  “舅舅不哭,不难过,去病也不难过,好不好?”

  霍去病拽着我的衣角,仰高了脑袋在看着我说。

  卫君孺,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攥住我的手,一直没见松开。

  卫步广也没说话,他只是从后面紧紧搂住我,手上的力气几乎可以将我拦腰折断。。

  卫子夫和林巧儿,依旧双膝跪地,只是痛哭更甚。

  “二哥,我们怎么办?大哥他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身后的卫步广哽咽着几乎不成言语,我身后的衣衫也被他的眼泪浸湿了大片。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步广,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复你。

  我配不上你的“我们”二字。真的。

  “放开我,步广。”

  我说着,我很平静在说。

  卫步广,他松开了手。

  “大姐,二姐,放开我吧。”

  我说着,平静依旧。

  双手被放开了。

  小小的霍去病,没用我开口,只是与我对望了一眼,慢慢松了手,放开了我的衣衫。

  终于,我可以自由的支配我的行动了。

  我走着,向一个人走近。

  我跪下,双膝跪地,向一个人跪着。

  “大嫂,是卫青的错,大哥的命,卫青愿意还。”

  我说着,向那个人递出了我的剑。

  我想赎罪。真的。虽然不认为,生有什么好。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卫青,都会有卫青的想法。

  卫长君,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他感怀的时候少、理性的时候多。他知道,困难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活着就好。

  只要能活着就好。

  他不多的理想,却被我剥夺了。

  “二叔,请你别再自责了。相公他福薄命浅,怨不得谁。二叔,你起来吧。”

  抽抽泣泣,未语先凝,不过她还是将要讲的话说清楚了。

  举起的剑,我依旧举着,没人接过,也没人搭理。

  不是卫青的错吗?福薄命浅?谁不懂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谁不懂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你们知道吗?去的人不多,只有一百零二个。仗都没真正打起,只是杀了一个会稽守军司马、贴了几张榜文,就敲了山震了虎,吓住了那可笑的闽越军。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个庄助做的很好。可是,你们知道吗?回来的人也不多,却还有一百零一个。只是偏偏少了一个卫长君。

  “怨不得谁?如果不是卫青,卫长君他不会死。我原谅不了我自己,真的。”

  我很认真在说,我很认真,对着我举着的那把剑在看。

  不知道,被剑划破喉咙的感觉,与被白绫禁锢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啪——!”

  不知是谁,给了我重重的一个耳光。很响的声音,当然,也很痛。

  手中的那把剑,还没来得及完全开启就已重重落地。

  “卫青,别再犯着小孩子脾气,你已经十七了,大哥他不可能回来了,所以你要承担起这个家,懂吗?”

  有人,在很认真地说。

  明明她的双眼还是通红带着泪珠的,她的语气却有着无比的坚定。

  卫子夫,我从来不知道,你那双看起来精秀纤巧的手竟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我也从来不知道,你一向柔媚温和的声音竟然也会带着怒气如此严厉。

  小孩子脾气吗?

  为什么?很多人都说:别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竟耍着小孩子脾气,你已经不小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宠着你、让着你,你该学着长大,有个大人的模样了。

  上一世,有人在说。

  这一世,依旧有人在说。

  小孩子脾气吗?

  有着近四十年的记忆,已经历经了两个轮回,我还不算长大吗?

  卫子夫,也许我该告诉你,卫青他从来不是你们认定的卫青,从来不是!

  “小五,饭菜放在门外了,你要是觉得饿了就出来吃一些,老是不吃东西,身体怎么受的了……”

  卫君孺她在说。

  “小五,快出来看看吧,外面那么乱,你让姐姐们怎么办好?你看,去病他闹着要见你,都不知吵了好几回了……”

  卫少儿她在说。

  “二哥,你出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哥,我好累,我好想大哥……”

  卫步广他在说。

  “二叔,相公他已经不在了,可我们也要活下去,相公在天有灵也不愿意见到你为他这般折磨自己……”

  林巧儿她在说。

  “舅舅,你开门啊,你快出来,去病肚子饿了。你不吃,娘和姨娘他们也不吃,去病也不能吃。舅舅出来,和去病一起吃饭……!”

  霍去病他在说。

  “青儿,大哥走了,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难过。可是你若都无法坚强,我们怎么办?你该知道,你现在就是整个卫家的依靠,你有你要承担的责任……”

  连卫子夫她都走了又回。

  来来去去很多的人,隔着门板有很多话语传进来。有些话我还记得,有些话我已经忘记了,有些话在当时我也没完全听的清楚明白。

  我承认,我很懦弱,我不懂坚强,我只想着逃避。

  明明知道卫青该做什么,卫青不该做什么。

  可是,他却只能关闭房门,一个人蜷缩于床角,默默待着。一日、一日……

  卫青,你为什么要赴约?你为什么要喝醉?你为什么就不能聪明些早点觉察那酒是不能喝的?

  卫青,你为什么要争取?你为什么要坚持?别人都不愿意让你去,你又装什么伟大、学什么奉献?

  卫青,为什么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因为你而害死了你的大哥?

  “卫青啊,真羡慕你可以去打仗了,真不明白那个庄助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我这么勇猛优秀的一个人,他怎么不挑我去?”

  那晚在醉春风,公孙敖一边喝酒一边发着牢骚。

  那时我是怎么答的?我只是笑了笑,连安慰他的话都没说。

  没告诉他:是啊,公孙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选不中呢?只是因为卫青他暗地里拜托过庄助,希望他能留下几个得力人选保护陛下。

  而你公孙敖,就是卫青可以相信的其中一个。

  可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耍着花招将我灌醉,你让我的大哥替我赴上了断头台。

  “我知道,你对我一定很生气,但是也不能全怪我。我是想着,我们大睡了三日,该变的天也变了,该发生的事也都发生过了,陛下的怒气大概也发的差不多了,我们顶多挨上一顿鞭刑也就了事。谁知道你会醒的那么早!”

  ——公孙敖,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呵!

  “我们好歹也做了一阵朋友,谁知道你小子去了战场还回不回的来?”

  ——公孙敖,从来不知道你可以未卜先知。

  “公孙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是不错,不像上次那位韩公子,虽然人长的很好看,可是——!”

  我记得,那个叫雀儿的女子巧笑倩兮,欲语还休。

  我似乎忽略了什么。

  韩公子?

  “陛下圣明,臣所说的这个人他不仅在宫中当职压得住那些侍卫,而且还是后宫某位娘娘的亲弟。本就年少有为,又是皇亲国戚,有此人出马, 庄大人此次出征一定事半功倍,一举溃敌。”

  ——那时韩嫣的微笑几多灿烂几多深意。

  韩嫣?

  “公孙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是不错,不像上位那位韩公子,虽然人长的很好看,可是——!”

  ——公孙敖,别告诉我,那个韩公子便是韩嫣。

  一个人静静待了四天三夜,此时我似乎知道,卫青该干什么了?

  打开门,才发现门外是站着人的。他似乎是想敲门来着,举起的右手微屈着手指做着敲门的姿势。

  刘彻,他来了。

  他没想到我会在此时开门,看我的表情略显惊讶。

  “卫青——!”

  也许,换个时候,我该恭敬些向你行礼,我该耐心些听你说完。但是,我在你的身后看到了我要找的人。此时的我也算不得完整的卫青。

  一步一步,我向那个人走的飞快。

  公孙敖,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卫青?”

  何必一脸无辜?何必一脸担忧?我们的交情有那么深吗?

  “是他吗?是韩嫣对吗?”

  “卫青?”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和你去喝酒的那个韩公子就是韩嫣对吗?要杀我的人也是他吧?我没去,他杀不了我,所以他杀了我大哥是吗?”

  “卫青——!”

  这两个字有何意义,你们一个两个不厌烦的叫着?甩开了身后刘彻抓住我左臂的手掌。我看着公孙敖眼中的躲闪瞬间冰冷了双眼。

  “告诉我是不是他?”

  “卫青你……不是——”

  “不是他吗?为什么,他有那么重要吗?让你如此保护?公孙敖,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既然救下了我,为什么要害死我大哥?”

  “卫青,你——!”

  我没有剑,要威胁或是要杀人,我从不否认剑是最好的工具。

  我没有带剑,可是有人有。

  我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公孙敖腰中的佩剑指向他。

  剑光凌厉,在月光的映射下更显肃杀之气,一如我此刻的神情。

  “是不是韩嫣?公孙敖,我只想听到真实的答案。”

  “他本来——可是——不是——!”

  他说的不多,我可却已听的分明。

  果然。

  “公孙敖,你的命我不要。从现在起卫青与你恩断义绝。”

  杀了你没有用。你救过卫青两次,我记得。可是我做不到,放下仇恨,既往不咎。所以,我和你的牵扯到此为止。

  我去找卫青该找的人,我去报卫青该报的仇。韩嫣的住处我找得到。

  “卫青,你要去哪?”

  “去杀韩嫣。”

  刘彻,既然你问了,我告诉你也无妨。

  杀兄的仇,卫青是要报的。

  你说过韩嫣的命你可以给我,我现在要应该也可以吧。

  “卫青!”

  跑的可真是快呵,你这样急急忙忙挡住我的去路,是要阻止我去杀韩嫣吗?一朝天子曾说过的话也可以不算数吗?

  “卫长君的死与韩嫣无关。”

  是吗?刘彻,你说的还真是肯定呵。

  “卫青会亲自找韩嫣求证,请陛下先让开。”

  “真的不是韩嫣!”

  “陛下,卫青会请韩大人亲自求证的。”

  “我知道卫长君的死让你很伤心,可是他的死真的不是韩嫣所为,他的死的确是场意外。”

  意外吗?去了一百零二个人,回来的有一百零一个,惟独只有他回不来。刘彻,你要我如何相信这是场意外?

  “陛下曾说过,韩嫣的命可以给我。微臣现在想要了,不知陛下还舍得吗?”

  我问。毫不避讳地与他直直对视。

  我不在乎韩嫣是死于谁手,我要的只是个结果,我要他死,如果你能帮我,那更好。只是你能吗?

  “卫青,你相信朕吗?”

  以前会信,现在不了。

  “卫长君的死与韩嫣无关。”

  要解释吗?替韩嫣开脱吗?你不觉得让主犯来做这件事更合适吗?

  “让开——!”

  很冷的两个字,卫青第一次对刘彻如是说。拔出的剑尚未归鞘,紧握着剑柄的手似乎还有举起的力量,那剑光依然凛冽非常。

  你要试吗?

  “如果我不让开,卫青的剑是不是就要指向我了?”

  不,我不会。刘彻永远不会是卫青的敌人。刘彻替卫青挡过箭、受过伤、将他所能给卫青的都给了,卫青的剑除了那次意外再也不会指向刘彻。

  我不会,与你拔剑相向。

  但是,我还有脚。一个人能阻拦的范围毕竟有限,你挡住了这一方,我可以走另一方。

  “卫青,”

  我妥协了,为什么你不放弃?韩嫣真的那么重要吗?让你如此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不肯放松?好大的力量,再用些力也许我的骨头就可以碎了。

  “放开我!”

  “卫长君他——!”

  “放开我!”

  “你能不能——!”

  “不能!放开我,你放开我,死的那个人是我大哥,你明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抓住我不放?是他害死了我大哥,我没有了小青还不够吗?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我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他非要置我于死地?”

  真的,我真的想过原谅他,他杀了小青,我试着不计较,我试着去忘记。因为我有着娜木钟的记忆,我知道爱上一个不会给你回报的人会有多惨、会有多难,所以种种匪夷所思的误解刁难以及莫名奇妙的嫉妒我都可以理解;因为,我有着卫青的这一生,我是仁善退让的卫青,既然决定了做卫青,我要顶着这一世的虚名,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学会大度能容。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如此这般纠缠不清?他要我死,我可以死,我的命不值钱,我也不在乎。可是,死的不是我,是我大哥,是为我而死的大哥。

  “相信我一次好吗?这件事真的与韩嫣无关。”

  刘彻,一再的重复,你不会累吗?

  是啊,哪里与韩嫣有关?若没有卫青,韩嫣哪里来的恨?若没有卫青,卫长君他又怎么会死?其实,一切都是卫青的错,是卫青,不是吗?

  “我相信你,与韩嫣无关。”我想我应该是在对他笑,不管神情有多冷漠,眼神有多寂寥,最起码我能微勾起唇角就算是笑容。“一切都是卫青的错,多谢陛下您的提醒,我知道卫长君的死该有谁负责了。请陛下放开微臣,微臣不会去找韩大人了。”

  我想我说的足够认真,足够真诚。攥住我的力量真的减轻很多,直至完全松开。

  握剑的手重新获得自由。低下头,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腕处的那圈通红。

  刘彻,你那么担心他吗?好吧,我成全你。

  卫长君,你的命由卫青来还。

  这剑虽然不是什么名剑,但它应该也是有足够的锋利,用它来割断脖颈应该不难。

  “卫青——!”

  “陛下——!”

  好大声的两个人的呼喊,同样有让人肝胆俱裂的可能。

  我挥剑的动作,因一人的阻止而停顿下来。

  好一把利剑,那抓住剑身的手掌没有片刻的迟缓,鲜红的血液随之涌出。

  刘彻,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卫青死了不是更好吗?刘彻,你的手流了那么多血,你不会觉得痛吗?刘彻,为了一个没有心的卫青做了那么多,值得吗?

  “陛下——!”

  公孙敖,你只会这样傻傻看着,呆呆叫着吗?

  “公孙敖,你快去找太医啊。”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彷佛有什么人远了,彷佛有什么人近了。

  “陛下,你,疼吗?”

  剑身颓然落地,不再去管。捧着他受伤的手,我慌乱无措。

  “不疼,不打紧。卫青,就信我一次好吗?”

  “这是怎么了,陛下的手?你们快去,快去拿止血的药来……!”

  仿佛有什么人来了,彷佛又有什么人走了。

  药。我的房里,有他御赐的药。

  “陛下你等一下,我去拿药。”

  那药似乎很有用的,那次我受的鞭伤那么重抹上后很快的止血,很快的恢复,最后连疤痕都没有。

  很管用的,他似乎赏了我不少。

  “卫青——!”

  别再抓住我了,你没看到你的右手血一直在流,你没看到你的额上有冷汗一直流着,你没看到你的唇上已没了血色?

  “我去拿药,你的手会废了的!”

  “小五别慌,步广已经去你房里取药去了。”

  似乎是卫君孺她在说。

  “快要哭了似的,卫青也会觉得痛吗?卫青想过吗?你若是死了,那我要怎么办?”

  这个人脸色已经如此惨白,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二哥,药拿来了。”

  卫步广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真像天籁。

  “给我。”

  我伸手接了过来,迅速地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掌为他撒上药粉。

  血,似乎流的没那么多了。一遍一遍,血终于不再流了。整瓶的药似乎也用完了。

  “大姐——”

  以前卫青卫步广还有卫子夫要是受了什么伤都是卫君孺照顾的,所以一般的医理她很在行。

  抬起头本是去唤她的,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好多人。

  有人拿着药箱,有人拿着布。

  “你先替陛下包扎一下吧。”

  去请的太医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到,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

  “陛下,奴婢逾矩了。”

  “有劳大姐了。”

  他没有拒绝,说的很是客气。

  要是在平时应该你来我往,客气上几次。这一次,卫君孺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地走了过来,开始悉心包扎。

  “舅舅,抱抱——!”

  衣袖被拉住了,霍去病的声音,四五岁的孩子,还是喜欢被别人抱着,宠着。

  伸手想去揉揉他的脑袋,却发现我的双手沾染了不少血。

  “去病乖,舅舅的手上有血,现在不能抱你。”

  “去病不怕,去病想舅舅了,想亲亲舅舅。”

  他似乎很认真在说。

  蹲下了身,与他平视着,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一年多的时间,我似乎没怎么好好看他了。

  小小的脑袋贴在了我脸颊上,软绵绵的声音透着童真在我耳边响起:“舅舅饿不饿?我给舅舅留了好多好吃的,舅舅要吃吗?”

  “舅舅还不饿,谢谢去病了。”

  “娘她说舅舅已经四五天没吃饭了,那么久没吃东西肚子一定在打鼓嘭嘭的响,舅舅一定很饿了吧?舅舅等等我,我去拿好吃的来。”

  小小的身躯,没想过跑起步来也是飞快。

  “霍去病,你给我小心点跑。”卫少儿不放心地交代着。

  “知道了,娘。”霍去病回了一声,步履未见减缓。

  “步广,你去看着去病,小心他别摔着了。”

  “知道了,二哥。”

  十四岁的卫步广,看起来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他似乎真的还不足以承担整个卫家。作为卫青,我该如何做呢?

  “好了,奴婢手法拙劣,让陛下见笑了。”

  “怎么会,大姐客气了。”

  “陛下,微臣送您回宫。”

  与其等着太医前来,还不如早日将他护送回宫以便疗伤。

  “不必了,你好好吃饭,修养身子,朕自己回去就行了。”

  他倒是拒绝的干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不会只带着公孙敖来吧?

  “陛下,你没带其他侍卫来吗?”

  “走的匆忙,一时忘了。”

  他答的还真是轻松。

  “陛下若是不嫌弃,请先到微臣房里小憩一下,太医应该再过不久就来了。”

  突然的一阵眩晕感袭来,阻住了我欲站起的行动,我也许真的无法护送他回宫了。

  “也好,朕可是难得有机会来卫青的府邸,自然是要好好观赏一番。”

  这个人,已经迈开了步,步伐稳定,双目有神,除了脸色尚有些苍白,似乎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卫青,起来吧,让朕好好看看你的房间。”

  “是。”

  我一边应着一边对站在不远处的林巧儿说道:“大嫂,你去为陛下准备些补血的汤食可以吗?”

  “好,我这就去。”

  她离开了。刘彻也已经进了房门。

  对着站在我右侧不远处的卫少儿,我轻声开口:“二姐,扶我一下吧,我有些起不来了。”

  “小五,你不要紧吧?”

  卫少儿压低的声音仍能听的出为我的担忧,卫君孺也走了过来,站在了我的左边,扶持着。

  “没事,饿了太久,头有些晕,一会就会好的。”

  我笑,想化解她们担忧的笑着。

  “大姐、二姐、二哥……!”

  是卫步广的声音,由远及近,很是急促。

  “怎么了?”卫君孺迎了上去问他。

  “宫里来人了,要见陛下,”

  “应该是来给陛下看伤的,来的还真快。”这是卫少儿在说。

  “不是,是三姐她快要生了,太后派人来请陛下回宫。”

  卫子夫,她要生了吗?十月怀胎,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子夫她要生了?”

  卫君孺几乎和卫少儿一起说道。

  不过卫少儿她似乎更激动些,“太好了,我们能不能也去看看?”

  应该是不能吗?皇宫禁卫森严,又岂是想去就能去的?

  也许,我可以给你答复。只是你不该抽开你的手。没了支撑,卫青他像被人踢到的木头,径直后倒。

  “小五——!”

  其实你不必叫的那么大声,我的二姐,如果你伸出的手比得上你的语速也许卫青就不会摔倒。

  好痛。头似乎撞到了地面,好痛。

  “卫青——!”

  有些人似乎近了,有些声音却是远了。

  只是卫青,他听不到了,他也看不到了。

  四天四夜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终于付出了代价。

  晕倒、昏迷,卫青他似乎也有着极至的脆弱。

  卫子夫,你会平安的!

  卫长公主,你的一生似乎也要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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