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我会被抓,可我没想到抓我的人会那么放肆,堂而皇之的就将我从大庭广众之下抓走。
我知道我被抓的原因,只是我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个原因就已然造成了。
卫子夫,她已经有了身孕。
我知道我不会死,但是我还是会觉得痛。
真的很痛、很痛。
长鞭无情地在我身上一次次抽打。那些人挥的很用力,每一次鞭子打在身上都会在皮肤上留下一道伤痕,每一次鞭子离开身体都会沾着几滴鲜血挥出。
伤口在身上纵横交错,每一次落下我都在在心中默记,却不知道会不会记错。
我不是忍耐力超强的人,我也曾经不知道昏迷了几次。前一刻意识模糊,以为会得到短暂的解脱,下一刻却被整桶的冷水浇了个痛快淋漓,神思再度清明的无以复加。
会痛吗?当然会痛,手脚被缚、挣脱不得,又哪里有能耐去反击?
明明早已知道会有此劫,明明小心翼翼、防了又防,却没想根本无须去防,这本就是一场躲不开的劫。
卫青呵卫青,你倒是越来越像卫青了。
该死的公孙敖,你还要多久才会来救我?
“好小子,骨头倒挺硬,打了你三、四个时辰,你倒是连一声也不吭,挺能捱呵,在和大爷们较劲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不是不觉得痛,也不是不会喊痛。
脸上头发上湿漉漉的一直在滴水,早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汗;身上的衣服早已狼狈不堪、支离破碎,有血迹、有汗渍,与露出的伤口、翻卷的皮肉粘在了一起。
明明知道该妥协、该求饶,明明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明知道需低头时且低头,紧闭的嘴唇渗出了血却没有丝毫想要开口说话的意向。
这种无谓的倔强任性、心高气傲,这样的不懂迂回、不知变通,也活该被这些人鞭笞的体无完肤、生死不得。只是不知道,这种骨子里的骄傲、不肯服输,究竟是来自于娜木钟还是缘自于卫青?
也不是没有恨。这些人笑得如此张狂可恶,打得如此狠毒用力,折磨我如此放肆无惮,我怎么可能没有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也不用等上十年。我也学不来以德抱怨,别人打我左脸我还要奉上右脸让别人打个尽兴。等着吧,你们!我会让你们有比我今天惨上十倍的境况。我保证!
“臭小子,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吗?阿木,我歇一会,换你来,给我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陈哥,再打下去,这小子真的会死,到时候恐怕我们不好交代。”
“交代什么?有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给我们做靠山,我们怕什么?”
大长公主、皇后——不是说奉了韩嫣韩大人的命令吗?这下可好,这些人连幕后主使都轻易说出口,看来是真的不想让我活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胆子就这么点大?王成,你来。”
“好,陈哥,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要将这小子打得跪地求饶。”
原来这个人叫王成。
这四个人中,最彪炳的是他,打人最兴奋、最用力的也是他。
这个人,我记住了。
“臭小子,你可是真有胆,看你硬不硬得过大爷手中这个家伙。”
他所说的家伙,是一根很粗的木棍,比一般的桌子腿还要粗上一半。若是一棍子打过来,我即使不会死,也会落得个终身残废。
“卫青是吗?你说,本大爷是先打折你的腿好呢?还是先打断你的胳膊好呢?”
让我选吗?我什么都不想选。
这一棒会打下来吗?若是真的打过来又哪里来得卫青以后的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公孙敖,你也该来了吧!
似乎真的等到了,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住手——!”
一道阻止的喊声适时响起。
“住手——!”
一道阻止的喊声适时响起。
我面前的那人手中的棍子还没来得及挥起,便已经突然至地。
这个人,胆子也不过如此。
只是,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来得人不是我想象中的公孙敖,而是一群女人。开口的那个女人我认得。那天我见到的那个不知是准备自杀还是毁容的白衣女子。
“属下拜见皇后娘娘、大长公主。”
这些人齐刷刷地问安、行礼。
原来,她便是陈阿娇,金屋藏娇的女主人。
她也看到了我,眼中清晰可见的惊讶之色。显然,她也没想过我是卫青,我们会在如此情景下重逢。
“你们快放了他。”
“娇娇——!”
伴着她的话又一个人的开口,那个人别人叫她大长公主,陈阿娇的母亲。一身的富贵荣华、花团锦簇,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保养很好,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一般。她的日子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她开口,想来是要阻止的。
果然——“这个人咱们不能放。”
“娘,这件事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
“娇娇,你有没有想过,娘是顶了韩嫣的名。放了他,陛下就知道了这是娘派人做的,陛下能饶的了娘,恐怕到时候连你都要连带着受罚。既然做了,我们不如干脆做到底,杀了他,就是陛下查起来无凭无据的我们也可以死不认帐。”
“是啊,娘娘,你看这小子骨头硬的跟什么似的,真要放过了他,以后他一定会拉着我们几个抵命,娘娘,属下知道娘娘心善,但这小子不放是一条命,若是放了他就是小的几个的四条命,还请娘娘可怜小的几个有家有口。”
这个人倒也是生就的一张利口,不进入内宫当个宦官阉党真是太可惜了。
陈阿娇,金枝玉叶如你,单纯无知如你,善良心慈如你,你是会选择别人的四条命、坚守你的母仪天下,还是选择卫青的一条命、刘彻的误会到底呢?
“娇娇——!”
有人,显然比我更想知道答案。
“放了他,我会同陛下说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你们无关。”
果然,命中注定被废。如此的心慈手软、单纯无知、不懂算计,怎敌得过这后宫的莺莺燕燕、汹涌波涛?
不知多少人想将你拉下宝座,你还大方地给予成全,陈阿娇,你还真是傻。
“娇娇!听娘一回,这个人不能放,放了你就完了,皇上存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卫子夫怀的是个皇子,你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也不过被废出宫。能走出这个宫殿未必是什么坏事。”
说的风清云淡,她对刘彻真的不抱什么希望了吗?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放不下,而是取决于人心,愿不愿放得下。她比我更懂得所谓“舍得”。
“你以为那样就是好,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完了,娘也会完,你的兄弟、你的娘家也都完了。”
她说的倒未必是假。若是我,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陈阿娇,有些道理你该懂得才是。
不用她再回答,突来的人影火把,将这囚牢照了个通透,围了个通透。
兵戎相见,乱成一团,有的人在退,有的人在进。终于,那些人还是分出了输赢。
赢的那方,我不会看错,领头的那人是公孙敖没有错。他终于还是来了。
“卫青——!”
很震惊吗?若再晚些来,看到我的身首异处你会不会更震惊?
“快,给他解开。”
终于,束缚不在,我获得了自由。
双腿一软,我连站都站不稳,这身体还真是无用。
“我来背你。”
这个人,现在这一刻,看起来终于像个救星了。
好痛!
这个人,力气不小,牵扯着别人的伤口、引发出别人的疼痛,他倒是很有一套。
其实,卫青他前胸后背,又哪里没有伤?就算是别人,只要轻轻一碰,卫青他也还是会痛吧。
算了,背就背吧,反正我也不能走,反正痛只是一时,也痛不了一世。
“不能走,你们这些人,统统不能走。”
大长公主殿下在我身后开始狂叫,却没有人对她稍加理会。
“你们这些人,胆敢不将本公主看在眼里,你们……你们反了不成?”
她还真是执著。
我没力气回头,看不到她的疯狂,也看不到陈阿娇此时的表情。
走出了昏暗窒息的囚牢,这些人,连马车都没有准备一辆,看来我不死也要再受一番折磨。
“卫青,你还可以骑马吗?”
公孙敖,问这种问题,不觉得你很无知吗?
“能——!”
我咬牙,我切齿,却无可奈何。
“你小心,我扶你慢慢上马。”
好!我也无力再张口给他答复。
他放下了我,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好痛!
“卫青,你还好吧?”
不好,该死的不好!
“我还好!”
我再度咬牙切齿,却只能暗皱着眉头、隐忍着疼痛。
“卫青,你放心,我们一定去求陛下还你公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血气方刚的小孩子,你不放过又如何?这些人,有些你、包括我还要你口中提到的那位陛下都惹不起。
我想笑,却只是轻摇了一下头。
这个人,舍命来救我,也算是生死至交了。
又是一阵马蹄声急如阵雨,似乎又有什么人朝这里来的。
月光昏暗,还真的很难看出是谁。
单枪匹马,这人是做何而来。
似乎隐约,看到那人身后有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个人,是来救我的吗?会是谁?
马儿由远及近,终于看清了那身着红袍头戴金冠的人。
“陛下——!”
所有人齐刷刷地对那个人恭敬行礼,我知道我也该跪,却真的连丝毫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人,想来很是着急吧,在这清凉如水的深夜里,额上的汗珠还清晰可见,赶路很辛苦吧。
他的目光真是炯亮,在人群中稍稍巡视了一下,便看到了我、浑身鲜血淋淋的我。他的神情猛然一震,手中缰绳猛攥似要捏碎,在为我担心紧张吗?
他跨出了一步,却始终没有第二步。
我笑,却垂低了头,暗自发笑。这种嘲弄之色,若是被那人看到了可不好。
“姑母,也许废一个皇后对朕来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似乎也没有姑母想像中的困难,您说是吗?”
声音很冷,知道北风过耳的滋味吗?此刻那个被他提到的人应该很有体会吧。
“陛下!”
双膝跪地,原来这不可一世的馆陶公主,也知道会怕。
此刻的姑侄相对,鹬蚌相争,又何必呢?
“陛下误会了,这是微臣和这几个人的私人恩怨,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殿下是来救微臣的。”
我尽量说的话语清晰,也尽量在看那人时做到目光坦然平静。
陈阿娇,因为是你,我愿意放了你、还有你娘,因为我不想你会有和博尔济吉特? 娜木钟一样的命运。
但有些人,我不会放过。我是卫青又如何?我同样有娜木钟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淄博必究的脾性。
算了,我说过要忘记、要彻底忘记、不再回忆的。
有些人,我动不了。对于羽翼初丰、皇位还称不上安稳的你,有些人也没有你所说的轻易可以动。
她降服的是你难得一现的凛然气势,她惧怕的是你眼神里一时闪现的冰冷如剑。却只是一时的茫然无措,清醒过来她照样还是翻云覆雨,让你无可奈何。我知道,你也知道,不是吗?
你在看我什么?你又想寻找什么?
我也许是一个心口不一的小人。可是,我真的不想陈阿娇承担她不该承担的错,她也只是一个无辜被人抛弃、轻易被人怨恨的可怜人而已。
你不相信我说的又能如何?你的头上有太皇太后,有皇太后,有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波涛暗流。牵一发而动千钧,你敢动吗?即使你敢,你不也清楚知道,时机不是在现在。对吗?
“陛下,马车来了。”
气喘吁吁开口的是那驾着马车终于赶到的公孙贺,果然,是他报的信。看来,我大姐是嫁定了他。
“你们这些人,还跪着干什么?快扶卫青上马车。”
“诺。”
终于,你清醒了,恢复了一国之君该有的清明。
终于,我不用再让人托着坐在这清冷入骨的青石板上。
终于,我可以放任我的神智,彻底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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