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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岚全传》第13章 总纂四库

  乾隆二十八年(1773年)闰三月,编纂四库全书的准备工作已全部就绪,乾隆皇帝诏开四库全书馆。馆中首设总裁,总裁之下,设总纂、提调、总阅、总校、缮书、监造各处,分别在翰林院及武英殿展开工作。各部分的分校官、纂修官,计有三百多人,誊录员一千人,总共有四千三百多人参与其事。

  其编辑规模之庞大,恐怕应为'世界之最',虽非绝后,确是空前。

  这个编纂机构,其中有皇六子多罗傎亲王永容,皇八子多罗仪郡王水璇,皇十一子永瑆,东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军机大臣刘统勋,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刘伦,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于敏中,武英殿大学士舒赫德,以及阿桂、英廉、程景伊、嵇璜、福康安、和珅、蔡新、王際华、裘日修等各阁领事、各部尚书,先后16人担任总裁官。副总裁官也先后有梁国治、曹秀先、张若、刘墉、王杰、彭元瑞、金简、董浩、曹文植、沈初、钱汝诚、李友棠等12人之多,但真正负责实际编纂工作的,是翰林院侍读纪昀、刑部郎中陆锡熊、太常寺少卿孙士毅三位总纂官。陆费墀为总校官。纂修分校,则由戴震主"经",邵晋涵主"史",周永年主"子",纪昀主"集"。他们带领的纂修官总共有三百多人,其中像王念孙、朱筠、翁方纲、王太岳、姚鼐、卢文弨等,都是硕学通儒,一时名宿。他们校覆古籍,诏求天下遗书一万三千余部,厘定应刊、应钞、应存,依照经、史、子、集,分门别类,列成总目。前后用了近20年时间,《四库全书》最终告成。分别建"文渊"、"文津"、"文溯"、"文源"、"文汇"、"文澜"七阁,贮藏了十七万二千七百二十六册全书。把中国古代的学术文化典籍,几乎包揽殆尽,真称得上"汗牛充栋”,亘古奇功了。

  开馆这年,乾隆已经63岁,唯恐看不到《四库全书》的完成,又传谕采撷四库精华、编缮《四库荟要》,并分缮两部,一部贮藏于紫禁城内的摘藻堂,一部存放在长春园呋腴书屋,每部书有四百七十三卷,装成一万二千册。

  四库全书的编校,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乾隆年间的一个盛举,对于纪晓岚来说,则是他一生的主要成就。

  纪晓岚日坐书城,博览群籍,寻章逐句,从《永乐大典》搜辑散逸,尽读各行省进献书籍,极尽艰辛。整整用了8年时间,完成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又称《四库总目》或《四库提要》,收正式入库书三千四百五十八种,存目六千七百八十八种,总计一万二百四十六种。各书提要,将一书的原委撮举大凡,并列叙者之爵里,订辩其书文字之增删,与篇帙之分合,批评其叙事议论之得失。诸书提要,分之则散弁诸编,合之则共为总目。

  "总目"按照全书体例,分为经、史、子、集四部。每部之首,各冠以总序,撮其源流正变,以挈纲领。共分经部十类、史部十五类、子部十四类、集部五类。类下有属,每类之首,也各冠以小序,详述其分并改隶,以析条目。每类之中,先以文渊阁著录(即编入四库全书)的书籍列在前面。那些言非立训、义或违经,与那些未越群流的寻常著述,经评定不足以收入四库之中,而也未尝奉旨销毁的书籍,则附存篇目,排列于后,藉存梗概,以备考核。如是流别繁碎的,又分析子目,使之条理分明。如是意有未尽,列有未该,就或在子目之末,或在本条之下,附注按语,以明通变之由。诸书各以时代为次,历代帝王著作,以隋书经籍志例,冠各代之首。每书名之下,各注某家藏书,以不没其出处。那些坊刻书籍,不便专题一家的,便注上"通行本"。各书的编次先后,都以登第之年,生卒之岁,为之排比,或根据所往来唱和之人为次,不可详细考证的,就附在本年之末。僧侣羽士、闺阁宦仕,以及外国的著作,也各分时代,不再区分。至于笺释旧文,就仍从所注之书,而不论作注之人。如是褒辑旧文,而自为著述,与根据原书而考辩的,事理不同,就仍随时代编入,统计著录有一百零二卷,存目八十七卷,著录存目并有的有十一卷,一类或占一卷或数卷、十余卷不等,别集多达三十八卷,楚辞类则不足一卷,全书共二百卷,书前冠以乾隆"圣谕",馆臣"进表",与"职名"、"凡例",以及"门目等卷目四卷,大致记述了"全书"与"总目"纂修经过与编写体例。

  "总目提要"著录的书共一万多种,基本上概括了清代中叶以前中国的重要著作,这万余部典籍的提要,"门类允当,考证精华",对了解中国古籍,研究中国古代文化,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这是一部非常伟大的学术著作,"进退百家,钩深摘隐,各得起要指,始终修理,蔚为巨观","大而经史子集,以及医卜、星相、辞曲之类,其评论抉奥阐幽、词明理正"。当朝及后世学者读后,无不惊叹纪晓岚学识渊通,遂享有"通儒"之称,被誉为"一代文宗"。

  纪晓岚为编写《四库全书总目》,将从各地搜集到的逾万部书籍,以及宫中秘籍,一一细细审阅,披览无余。但起初,明代的《永乐大典》藏置何处,一时寻求未获,使他为此事十分焦急。

  这天,王文治看他着急的样子,便想与他开开玩笑,郑重其事地说:"《永乐大典》副本,失于明亡之际。其正本乃国中之宝,明庭十分珍重,当藏之秘阁幽室,方能免毁于兵燹。今事过三百年,世间尚无正本的传闻。查诸史籍,更无记载,究竟藏于何处,唯有鬼神能知。我看,你不防斋戒三日,祈神指点,或许能出现奇迹。"斋戒三天,不食腥荤,不近女色,这在一般人说来,并不是什么难为之事。可是,对纪晓岚来说就不同了。他性喜肉食,平时养成了习惯,每日三餐,顿顿吃肉,配以浓茶即可。如今要他斋戒吃素,无异于一种刑罚。再说他自幼就精力旺盛,从17岁结婚,到这时30多年了,除了不得已的情况而外,他几乎夜不虚度,虽然年届半百,依然如故。三夜独眠,也会使他难忍难熬!

  对于他的生活癖好,王文治素来清楚。所以建议他斋戒三日,表面上一番好意,肚子里流的却是一滩坏水,要治治这位好色成性的风流才子。

  纪晓岚是何等聪明,哪里会不明白王文治的用意?但他考虑:既然没有《永乐大典》散佚的传闻,那肯定还藏在什么地方!只是寻找的不细,没有发现罢了。在宫中再细致地寻找一遍,即使找不到,也可断定它没有藏在紫禁城中了。纪晓岚考虑再三,居然不露声色,愿意依计而行。这一点,实在出乎王文治的意料。

  "你当真戒斋三日?"王文治不大相信。

  "只要能找到《永乐大典》,我斋戒一个月也无妨。更何况事关鬼神,不可半点造次!"纪晓岚也一本正经起来。

  事也凑巧。纪晓岚斋戒两日,指挥宫中大小太监细细查勘,一位小太监爬到"敬一亭"的顶架上,终于发现了密藏在这里三百余年的《永乐大典》。

  "嗨!找到啦!找到啦!"小太监高兴得一时忘了宫中禁忌,高声欢呼起来。

  纪晓岚闻讯赶赴敬一亭,欣喜若狂,奏请皇上,迁大典至翰林院。有二千四百七十三卷,九千八百八十册,从中辑录三百八十五种,交武英殿以聚珍版印行。

  各省进献的书籍,已经堆积如山,厘定钞、存之后,分发给各分校官,作初步的校勘。

  鉴于原书大小长短规格不一,编纂后全部木刻,不但费时过久,而且耗资甚巨,不如全部手抄。一来便于更改原著,二来大小可以统归划一,同时又节省时间和费用。纪晓岚等人奏请圣裁后,召集京中善于书法的举人、贡生、监生数百人,派为誊录员,负责抄写。并订制了一套奖励办法,规定每人每日抄写一千字,扣除领书、交书时间外,每年须抄三十万字。按时登记,五年议叙。这办法实施以后,果然有效,誊录工作品为顺利。

  四库书馆的总纂之所,设在圆明园的新建的文源阁。纪晓岚家居城内,离这里20余里,每天步行到此,往返颇为费时。便在海淀买下一处房舍,这就是槐西寓所,《阅微草堂笔记》中,称作"槐西老屋",携明住在这里。明身边,有丫环玉台侍候。

  迁居之后,路虽近多了,但他已经养成了疾步如飞的习惯,每天匆匆往返,同事们叹莫能及。

  这天,纪晓岚正在路上匆忙行进,赶上了前面走着的詹事府少詹事彭元瑞。两人打过招呼,比肩前进。彭元瑞随他加快脚步,但走着走着,就跟不上了。直累得起喘吁吁只好让纪晓岚前面先走,自己徐步后行。到了圆明园,纪晓岚已阅书数卷。彭元瑞喘息未定,向人说起路上之事,笑道: "纪晓岚确是神行太保。"纪晓岚正端坐看书,应声答道: "彭芸楣不愧圣手书生。"“好联,好联!"人们听了,惊叹起来。

  "神行太保"是《水浒》里人物戴宗的绰号,彭元瑞用来称赞纪晓岚行走之速。彭元瑞字芸楣,江西南昌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写得一手好文章,后官至协办大学士,纪晓岚戏称他为"圣手书生",用的是《水浒》中人物萧让的绰号,无意间对成一幅巧对,让人赞不绝口,由此以后,纪晓岚得了个"神行太保"的绰号。

  纪晓岚还有个绰号,叫"纪大烟袋",他吸烟成癖,烟瘾奇大,普通的水烟袋,烟的容量大小,不断地装烟,他很嫌麻烦,而且携带不方便,所以他只用旱烟袋,随时带在身上。

  他的旱烟袋锅,与众不同,是他特别订做的,容量很大,装上一锅烟丝,从槐西老屋走到圆明园,只吸完一半。校书时点上一锅烟,边看书边吸,能吸上一个时辰,节省了装烟的时间,免去许多麻烦,他因而用着这个烟锅十分惬意。有人说,纪晓岚的烟袋锅,一次能装三四两烟丝,这未免有所夸大,但确实在京中是独一无二的,在全国来说,也属罕见。

  有一天,这个硕大无朋的烟锅不慎丢在了路上,纪晓岚回到家中,只好暂时用上了水烟袋,这样就无法一边看书或写字,一边嘴里噙着烟过瘾了。

  侍婢明,替他忙活起来,守在他身边,替他装烟丝、点火、吹烟灰,心中为他的烟锅着急。

  "我去找人再做一只吧?"

  “不用,不用。"纪晓岚笑笑说。

  "那你的水烟袋,带在身上很不方便埃"明忧心忡忡地样子。

  "明天打发人到东晓市上找找,准能找见。"“为什么?"明疑惑地问。

  “你想啊,我的烟袋锅那么大,人家谁会用得着,放在家里没有用处,还不当废铜卖给收破烂的。"明听完笑了。纪晓岚说得很有道理,而且事情又那么滑稽,只好差人去试试。

  果然,在东晓市上,找到了纪晓岚丢失的旱烟袋,花了一点钱,又把它买了回来,一时传为京中趣闻。

  在他的日常生活中,除了吃饭、睡觉、见皇上,以外的时间,总是把旱烟袋攥在手中,不停地喷云吐雾。

  有一天,乾隆驾临圆明园,巡视《四库全书》的编纂情况。纪晓岚正一边吸烟一边手不停挥地忙碌,一锅烟刚吸到一半,忽然听得"万岁爷驾到"的喊声,匆忙间忘了磕去烟锅里的火,随手将烟袋插入靴筒里,跪在地上给万岁爷请安。

  站起向皇上回话时,觉得脚踝上火辣辣地疼,原来是吸燃一半的烟火,将他的袜子烧着了,但皇上正说着话,又不好打断,他只好咬牙忍着,疼的站立不稳,腿直打颤,涕泪跪在皇上面前,正要禀告,乾隆看他举动失常,满脸是焦灼难耐的样子,吃惊地问道:"纪爱卿,你是怎么了?"“臣。.....臣靴子里,走。.....走水(失火)啦"纪晓岚强忍住钻心剧痛,声音颤抖着。

  "啊?"乾隆一听急忙挥手,"快点出去!"纪晓岚跑到殿外,顾不得有失体面,坐殿门口的石阶上,一下子扒掉鞋袜,立刻冒起一股黑烟,看看脚上的皮肉,已经烧焦了一大块。乾隆皇上和殿内的人走出来看时,纪晓岚的烟袋锅还探在靴筒里,与靴子一同冒着烟,人们一时被逗得笑弯了腰。

  这样以来,一向疾步如飞的"神行太保",又让彭元瑞给他添了个外号,叫做"李铁拐"了,脚伤尚未痊愈,他唯恐有负圣上倚重,想早日完成纂修使命,顾不得在家多养几日,便一跛一拐的到馆中修书,有好长时间,不便于行,"李铁拐"的绰号越叫越响,但玩笑终归玩笑,他的行动举止,深深地感动了同僚。

  纪晓岚在家养伤期间,彭元瑞、陆锡熊、王文治、戴震等一班同仁,到家中探望,看他手握大烟袋依然如故。人们笑着劝说:"既然深受其害,何不干脆戒掉。"“诸君只见我身受其累,却不道我深得起利啊!每天捉管之时,吸上几口便思如泉涌,挥洒自如。缺少它时,便文思枯竭,寂寞难耐埃"纪晓岚不以为然,侃侃而谈,大言吸烟之利。人们想到他被烧时,窘迫痛苦的样子,听着他口中的"神聊",都是啼笑皆非。

  纪晓岚接着说道。"我之吸咽,实出有癖,不若那些趋附时尚之士,为的是显示高雅。"当时吸烟,确是一种时尚。在上流社会的士大夫阶层,吸烟的人很多,大都用水烟袋,是青铜、黄铜等质料做成。偶有用旱烟袋的,系上一个精致的,有的甚至是用金丝、银线饰以花纹的烟荷包,摇摇晃晃,以示潇洒。冬天,有个用绒线结成套子,套在手握的水烟袋座上,免得冰手,抽水烟用的纸媒,也叫火媒,要卷得不粗不细,像一根筷子,一吹即燃。吸起来烟袋中的水,咕噜噜地阵阵作响,别具一番风韵。

  还有人将吸烟作为一种表演技巧,更是美妙异常。王士祯的《渔洋夜谭》中有一段吸烟的趣事,让人叹为惊奇。

  纪晓岚兴致勃勃,给大家讲述起来。

  王士祯的《渔洋夜谭》上,记载着一个叫周子畏的人,在一间密不通风的屋子里,表演了吸烟的绝活儿。他先吸了好半天,全憋在肚子里,然后开始了特技表演:先伸颈垂着,张口照地一吻,吐出一团,其大如簸;再以舌抵颚上,出齿际,则成一大幅。如是再,再而三。但见幅飞圈外,圈套幅中,愈出愈多。真如月晕日环,幻化出千万亿圈子,或粘壁间,或施地上,或印人衣履,或套入项颈,不可思议。

  再看渔洋山人下面的描写,越发奇特了:......既而淙淙然,直蒸屈隔,又复幂历而下,钩旋宛转。

  虽有精于绘云者,无气象;精于绘水者,无起色。及至地,色较淡而丝缕倍多于前。

  然而一片如掌,几榻不能碍以高下,观者已置身叆叆之上,又若泛舟波涛面也。

  纪晓岚讲到此处,人们几乎被吸引住了,遐想着当时的情境,别有一番趣味。接着,纪晓岚又朗读了下面的描写,更使人大感到神奇迷离了:"......逾时,中忽高起如浮屠,旁若屋宇,淡处乱处,历历直上者,则丛树修柯,掩映阴翳。室内隅烟复连蜷裹入,俨然雉堞,连亘内墙,睥睨期间,往往如人马旗帜,点点如豆。

  "约一炊刻,然后霏微敛散,城薄人稀,马行帜拔,房舍荒落,独一塔危然耸峙,居中直上,及愈起而愈细,飘飘乎无纤尘之留座隅也。"纪晓岚诵读完毕,人们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如此神妙的"烟技",谁也不肯信以为真,都说这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没想到,这时纪晓岚反倒认真起来,说其他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来。

  那是戊寅年五月二十八日,纪晓岚带着长子汝佶,到太平馆为翰林吴林塘祝贺五旬寿辰,遇到一位花甲之年的江南老人,在寿宴上表演了烟技,使他父子二人眼界大开,这才相信《渔洋夜谭》的记述,确实不是仆人之谈。

  那位老人来到客人中间,说要来个戏耍子庆寿,操着南方口音,谈吐风雅不俗,大家不知其以何为技。

  纪晓岚正在纳闷,见仆人抬进一只大烟筒来,足足可以装下四两烟丝,纪晓岚看看自己手中的烟袋锅,跟人家的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见那老人点燃烟锅之后,且吸且咽,过了一顿饭功夫,才停了下来。又将一大碗茶端起,一饮而尽,然后向吴林塘说道:"今天是您五十大寿,在下有一段为您增添鹤算的表演,请您观看!请各位指教!"老人说完,把口一张,嘴中吐出两只仙鹤,飞向屋角;紧接着,又吐出一个圆圈,像盘一般大小,双鹤穿圈而过往来飞舞,同掷织布梭一样。

  大家抬头观看,哑然无声,连口大气也不也敢出。正目瞪口呆,看得出神,听得老人干咳一声,遂见一条烟柱从口中吐出,亭亭直上,散作水波云状。再仔细观看,已经变成了寸许的小鹤,颉顽左右飘荡,栩栩如生。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鹤散烟消。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此种情景,禁不住拍案叫绝,赞叹不已。

  接着,客中的一位年轻人站了起来,举杯向主人吴林塘敬酒,口中说道:"晚辈的技术,比不上师傅。今天是您的寿辰,不才献上一个小作剧,给您助助酒兴。"说完,年轻人吐出一朵烟云,飘飘渺渺,飞至筵前,慢慢结成一栋小小楼阁,门窗栏杆,历历如画。

  大家正看得出神,年轻人朝吴林塘作揖说道:"这个小玩艺儿叫'海屋添寿',让您老见笑了。"纪晓岚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这师徒二人的绝技,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从口中吐出的烟雾,竟会有如此的奇妙!现在思想起来,自己只会吞云吐雾,实在是初级功夫!

  听完他的讲述,陆锡熊、戴震等人更是笑不拢口,纷纷替纪晓岚惋惜:“何不趁那次机会,拜江南老人为师,学得上乘功夫,我等也可一睹纪学士吸烟绝技?!"这座中的陆锡熊,字健男,号耳山,是江苏上海人,乾隆二十六年进士,召试授内阁中书,深得刘统勋赏识,也由刘统勋举荐,与纪晓岚同司《四库全书》总纂。二人非常相合,交情很深,只是陆锡熊的宦途际遇,比纪晓岚更为坎坷,曾经多次谪迁,到晚年纂修《四库全书》时,才算安定下来,与纪晓岚同蒙高宗倚重,官至刑部郎中,他俩修书之余,常常互相唱和,戏谑为乐。

  一日校书休息,纪、陆二人对座,陆健男讲昨天访友之事,他驱车城外,归途经过一处"四眼井",便休息饮马,眼前情景使他想出一联: "饮马四眼井"路上想着下联,居然没有一副满意的。

  这时说起昨日之事,自然想起这副联语,便向纪晓岚询问下联。

  纪晓岚听完,笑嘻嘻地揉了一下鼻子,又用手中的大烟锅,指向陆健男说道:"阁下本身不正是很好的下联吗?"“你所说指什么?"陆健男不解地问。

  "阁下的号,耳山哪!"纪晓尚接着说道:"'饮马四眼井',用'驮人陆耳山"来对,真是再好不过了!"“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室内洋溢着融融的春意。.....话说开馆这年十一月辛未的早晨,天空晦暗,北风呼啸。

  纪晓岚的座师、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刘统勋,起身早朝。乘舆至东华门外,忽然外面人已听不倒舆中声息。仆人向舆中看时,刘统勋已瞑目而逝,终年74岁。

  纪晓岚闻讯赴丧,痛哭失声,想起恩师的知遇提携,解危济困,实在是恩重如山,怎能不让他悲痛欲绝?

  刘统勋一生,为政廉洁,直言敢谏,釐剔奸弊,奖掖后进,多次查勘黄河、运河河工,革除积弊,利国利民。官至大学士兼军机大臣,深为乾隆倚重,乾隆称他"神敏刚劲,终身不失偏正"。一代人杰,功高日月,令人感念永怀。评书《满汉斗》就是以刘统勋、刘墉父子与和珅相斗为题材而写就的。

  纪晓岚强忍悲痛,给他的恩师写下一副挽联:岱色苍茫众山小;天容惨淡大星沉。

  人们看了,句奇语重,非刘统勋不足以当此殊誉。正如挽联所道,果然是"天容惨淡"。高宗乾隆亲临刘统勋丧仪,见丧事办得极为素俭,已经哀恸不已,回跸至乾清门,乾隆按捺不住悲痛,流涕失声,大臣们赶忙劝慰。皇上说道:"朕失一肱股,怎能不痛彻肝肠啊!像刘统勋这样的朝臣,才不愧为真宰相。"刘统勋生前,兼任《四库全书》正总裁,虽然军国大事忙得这位老臣不可开交,但一有机会,便对纪晓岚谆谆教诲,对四库全书之事颇费心神,但他魂归西天,没能看到他的高足宏图大展,将《四库全书》编纂完成,纪晓岚为此抱憾终生。

  《四库全书》的编修,除了乾隆皇帝用来夸耀文治,显示自己尚文好古,博取美名而外,其编书的根本目的,是推行文化专制主义,借以巩固清王朝的统治。

  在编书的头一年,乾隆曾两次提出:编写《四库全书》时,对古籍该"毁弃"的应予毁痉,该"删改"的应予删改。第二年八月,他在给几位军机大臣的谕旨中,明确说过:凡“有诋毁本朝之语,正应乘此机会查办一番,尽行销毁,以杜绝、遏止邪言,正人心而厚风俗。"在编纂《四库全书》的过程中,凡近朝野史及明人有关奏议文集,只要内容稍有嫌疑,而对清廷不利者,也一概焚毁勿论。更有甚者,一些并不"诋毁本朝",甚至与政治毫无干系的著述,如顾炎武的《音学五书》等,也遭到毁版的厄运,至于那些补删改的书,往往被弄得面目全非。《四库全书》的里面,凡是"胡、虏、贼、寇"一类的字眼,都一一改换。例如"胡"改为"金","虏"改名"敌”,"贼"改为"人","虏廷"改为"北廷","入寇"改为"入塞","南寇"改为"南侵"等等,此类情况,不胜枚举。

  《四库全书》的编纂过程,也是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一次劫掠。据统计,在编书的十年中,仅浙江一省,就毁书二十四次,被毁书籍达五百三十八种,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二卷之多。

  江西巡抚海成,仅在乾隆四十一年,就搜缴焚书八千多部。就全国来说,焚书数量之巨,实在是惊人之极!要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于《四库全书》的数量。因此,乾隆焚书之甚,也堪称空前绝后,是中国历史上焚书最多的人。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四库全书》纂改史实,迷惑后人的一面。

  据传纪晓岚编修《四库全书》时,接到一道密诏,要他将康熙皇帝的遗诏销毁。

  圣祖康熙在病重时,自知不能再起,便修好诏书,传位十四皇子,藏于"正大光明"殿,但早就怀有夺位野心的四子胤禵,暗中探知此事,趁康熙病重,胤禵被封抚远大将军挂帅征西,不在北京的机会,勾结国舅隆科多纂改遗诏,将"十"字上面添一横,下边添一勾,改为"于"字,成了传位于四皇子,十四皇子是胤禵,四皇子是胤禵,这么移花接木,生把病中的康熙帝气死了。胤禵登基坐殿,当了皇帝,改元雍正,将十四皇子胤禵软禁起来。

  雍正在位之时,王公大臣对纂改遗诏,禁锢胤禵之事,讳莫如深。虽然不敢公开讲议,但背地里啧有烦言,所以乾隆登基之后,释放胤禵。但考虑遗诏若存,终有一天,真象会大白于天下。那样不但父皇留下不光彩的历史,就是乾隆自己继承皇位,也就不名正言顺了。

  因此,纪晓岚按照乾隆密令,将遗诏抽出焚毁,而在圣祖、世宗实录中,另写了遗诏。这样以来,雍正夺位之事,虽然尽人皆知,但查无实据,让后世的史学家争论不休。

  世上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乾隆的诗文根底并不高深,一些御制诗文,是由身边的两个大臣捉刀。一个是纪晓岚,专替皇上作文章的;一个是沈归愚,专代皇上作诗词的,后来沈归愚死了,便由梁诗正代作。这个说法确否,笔者不敢妄断,但皇上对纪晓岚的特殊恩遇,却有一段趣闻。

  乾隆四十六年,纪晓岚经过八年殚精竭虑,全力以赴,整天手不停挥,有时竟至整日不归,终于完成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抄录入府和抄存卷目的图书,全部汇要于内,钩沉撷萃,各得起所。进呈御览之后,龙颜大悦,重重地赏赐。

  这八年来,纪晓岚也因自己的苦干,深得圣上的垂抚,官职屡屡升迁,初任总纂官时,他只是侍读一职,继而为侍读学士,不久升为京察一等,两年后便晋为内阁学士,总理中书科。

  《提要》完成,第一部《四库全书》也初具端倪,这时乾隆皇帝便为御制序文忙碌起来,这样一部旷古奇书,御制序文更极不一般,连皇帝也不轻易下笔。乾隆将纪晓岚留在宫中,要他代做,但又怕别人知道,便让纪晓岚住在御书房里,每日夜晚,两人商量,如何编制,如何措词,每每忙到深夜。

  纪晓岚这时已经58岁,头发白了不少,眼睛也因常年累月的看书而昏花了。但他的精力充沛,日常有侍妾明陪伴,夜不虚席,虽然此时明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唤作梅嫒,但终究才二十多岁,更富成熟之美,楚楚动人,夫妻生活更是融洽。这次在宫中独宿,已有四天,孤凄凄一人,实在睡不安寝,盼望序文告竣,就能回家团圆了。

  这日白天,纪晓岚到南书房行走,王文治一见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口中说道: "风流大学士,急成红眼牛!"在场的人转眼看去,纪学士的两眼红肿如桃,红丝密布,脸上的血管,隐隐现出红晕。后人传说他此刻不敢直立起来,只得弯着腰,倒也未见如此。

  事也凑巧,乾隆驾临这里,看他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十分诧异,问他何以致此,这一下倒把他难住了。

  "回奏圣上,微臣。.....是。.....是。.."纪晓岚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莫非连日校书,疲劳过度?"乾隆十分纳闷,心想几年来,纪昀终年辛劳,未曾致此,今日定有其他原由。

  "微臣并非校书过劳。"

  “噢?那倒是为什么?"乾隆对他十分体恤,追问不舍。

  "微臣是。.....是。....."纪晓岚一向应对如流,今日欲言又止,嘴里说着,扫一眼在场的人。

  见此情状,乾隆将手一挥:"尔等退下!"把在场的人全赶走了,继续问道:"纪昀有何难言之隐?"“微臣惶恐,微臣确有难言之隐,恐辱圣听,不敢率尔直言。"纪晓岚仍然没有奏明原因。

  "有何隐衷?但说无防。"

  乾隆非要问个究竟,纪晓岚跪在地上,只得如实回奏:"微臣不习鳏宿,否则便双目赤肿,近日未能回家,故而......"没等纪晓岚说完,乾隆哈哈大笑起来,随手将他扶起来,吩咐他在御书房休息一天,没有再等回话,乾隆捻着胡须,匆匆离开。

  纪晓岚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长期。

  到了这天晚上,平日来替他叠被起床的太监,却迟迟不见踪影。正欲自己上床安寝,忽然进来两个宫女。一个燕瘦,一个环肥,都是明眸皓齿,妩媚动人,她们走到纪晓岚面前,一边施礼,一边同声说:"奴婢蔼云、卉倩,见过纪大学士。"平日惯于作弄别人的纪晓岚,在这样的局面前,居然手足无措,局促不安起来,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深更夜半会有宫女闯进书房。

  没等纪晓岚说话,宫女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去起床展被,这下更把纪晓岚吓坏了,慌忙说:"不敢劳动,不敢劳动!"两个宫女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一个铺好被褥,一个扶他上床。

  "不可!不可!"纪晓岚退缩不迭,"大内宫中,万万不可造次!让人知道了,不但我这条老命丢了,连你们的性命也保不祝你俩速速离开,速速离开!"两个宫女只管行动,看他那又急又慌的样子,"嗤嗤"地笑了起来。

  纪晓岚这时已无处可躲,被两个宫女拖着,又不敢大声叫喊。只得把心一横:豁出这条老命了,做个风流鬼,死也不冤枉!于是束手就擒,听凭她二人摆布,迷迷糊糊地被拉上床。

  那蔼云、卉倩,是两个活泼的姑娘,"咯咯咯咯"地笑着,替他脱去衣帽、鞋袜,扶他上床躺下。

  纪晓岚惊魂未定。眼看着她俩,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只见她们卸下簪环,脱下衣衫,并肩儿坐在床沿上,就要钻他的被窝来了。

  到了这时,纪晓岚又犹豫起来,做个风流鬼的念头,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慌忙坐到床头,连连向两个宫女打拱作揖,求她们快快出去。

  看他围着被子,瑟缩一团的可怜模样,两个宫女更是咯咯笑个不停,继而一个柔声说道:"大学士不必惊慌,是万岁爷打发我们来的。"她不说这话倒好,这一说反使他更加惶恐异常,两行老泪流了下来,心中想道:"莫非万岁爷嫌我知道的太多了,要将我。....."他不敢再往下想,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啊!他这时反倒安定一些,口中抽泣道:"万岁爷,微臣纪昀,不得不从啊。.."那两个宫女,一边笑着一边脱去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银红小袄儿,下面葱绿绸裤子。纪晓岚魂不守舍,哪有心思欣赏?也不再加阻拦,随她们的便吧!

  两个宫女上了床来,将他搬倒,躺在中间,然后一左一右,钻进被窝里来。到此时,纪晓岚更是无可奈何,只得听凭她二人发落,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大学士,被弄得服服贴贴!

  正当他欲死不能、欲逃无路的时候,忽听得窗外一声高喊:"圣旨到--"纪晓岚听了心中一惊:"这下可完了。....."“内阁学士纪昀接旨!"一听这声高喊,纪晓岚顾不得是吉是凶,只穿着内裤,连滚带爬地跑到书房门口,一切好像事先早有安排,太监不等他开门回话,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文章华国。千古立心。纪昀善体朕意,劳心焦思,尽瘁馆务,忠勤可嘉。着将宫女蔼云、卉倩二人,赐为侍姬,以慰辛劳。钦此!"“微臣遵旨。叩谢圣上隆恩!"这下子纪晓岚的心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转忧为喜,万分愉快地上床去了。

  纪晓岚第二天起来,精神十分清爽。乾隆帝出来,纪晓岚又跪下来谢恩,乾隆捋着胡须笑道:"纪爱卿,眼疾痊愈了吧?"纪晓岚连连磕头谢恩。

  纪晓岚退出宫来,将蔼云、卉倩二人带回家中,他在宫中奉旨纳妾的事,早已传到家中,马夫人、明等人,也会做现成人情,欢天喜地地迎接两位新人。那蔼云、卉倩,早已讨厌了宫中的孤寂岁月,能有这样的家庭,心中庆幸不已。

  于是一家大小,团团美美,相安无事。

  纪晓岚的友好,以及修纂《四库全书》的同事,都赶来贺喜。有送礼物的,也有送贺词贺联的,这一帮文人,赶上这样的机会,自然以文字自谑,诸多不缀。单说王文治送的一幅《浪淘沙》,写的是:

  昨夜遇神仙,

  天赐姻缘。

  分明醉里亦醒然。

  今宵做得同床会,

  连举烽烟。

  眼疾已愈痊?

  卿卿相怜?

  两柄快斧砍连连。

  传与春帆纪学士, 此是盐坛!

  大家看了,立刻会意,这王文治的《浪淘沙》,乃是对纪晓岚当年"文治日光华"的回敬!

  转眼到了次年正月,纪晓岚等人纂修的第一部《四库全书》缮成,共收书三千五百零五种,七万九千三百三十七卷,装订成三万六千余册。全书封面,经部绿色,史部红色,子部蓝色,集部灰色,简目目录为黄色。全书一律用宣纸朱栏,黑笔手抄,每页十六行,每行二十一字,鱼尾下标注书名,卷次及页数,红框白口,天宽地阔,清朗美观。这部中国前所未有的大丛书,规模宏伟,卷帙繁富,保存了许多珍贵的文献,有的采自府内藏本,有的来自藏书家的进献本,有的是《永乐大典》中的辑本,弥足珍贵。

  御览之后,圣心大悦,诏令庋藏于紫禁城内的文渊阁。文渊阁仿宁波范氏天一阁式样营建。阁三重,上下各六楹,层阶两折而上,瓦青绿色。阁前甃方池,跨石梁,引注御河水,左右列植松桧,阁后叠石为山。阁内御座之上,悬一幅乾隆御笔匾额:"汇流澄鉴",四字金光闪闪,两旁御制一联是:荟萃得殊观,象阐先天合一;静深知有本,理赅太极涵三。

  阁内还有两联,均为乾隆御题。

  其一是:

  壁府含古今,藉以学资主敬:

  纶扉名副实,讵惟目仿崇文?

  其二是:

  插架牙签照今古;

  开编云气吐芬芳。

  文渊阁内,设置领阁事、提举、直阁事及校理等官掌管,此时的纪晓岚,即被任为文渊阁直阁事,同时兼任兵部右侍郎。

  此后,《四库全书》又分缮六部,建阁度藏。盛京沈阳故宫内一阁,称"文溯阁",圆明园内一阁称"文源阁",热河承德避暑山庄内一阁称"文津阁",连同文渊阁,谓之"北四阁"或"内廷四阁"。又以江浙为人文渊薮,在扬州的大观堂建文汇阁,镇江金山寺建文宗阁,杭州圣因寺行宫建文澜阁,各贮全书一部,称为"南三阁"或"江浙三阁",允许士民赴阁,传观抄录。到乾隆五十五年,七部全书才全部缮写完成,送藏七阁。从开馆修书算起,共经历了18个年头,才告竟成功,以十数年之岁月,成如此壮观宏伟之巨构,实在是古今中外所仅见。

  编纂期间的校勘工作,费些周折。在乾隆四十三年,乾隆初览进呈的部分抄本,发现讹误很多,遂于五月二十六日批谕:“进呈各书,朕信手抽阅,即有论舛。其未经指出者,尚不知凡几?既有校对专员,复有总校、总裁,重重复勘一手经数人手眼,不为不详,何竟漫不经意,必待朕之遍览乎?若朕不加检阅,将听其讹误乎?"从此以后,校勘考核更严,经纪晓岚复勘文津阁的藏本,查出誊写错落字句,偏谬之书各六十一部,漏写《永乐大典》三部,漏写遗书八部,缮写未全者三部,坊本抵换者五部,文字舛误者一千余条。

  其他六阁的藏书,自然会有此类情形。事实上这么多的书,讹误之处在所难免。早在编纂之初,纪晓岚就意在避免差错,严格校对,处罚出现差错的纂修官和各处人员,时时有之,但防不胜防,屡屡出错。纪晓岚亲自查问,各纂修官推诿处分,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差错,尽管册簿记着某人负责某书,也不肯承认,说是:记录簿记错,张冠李戴了。纪晓岚便也作罢,不再硬逼。他在墙壁上题了一首诗:

  张冠李戴且休谈,

  李老先生听我言。

  毕竟尊冠何处去,

  他人戴着也衔冤。

  再说那些校勘官,还有一段给皇帝拍马屁的秘事:就是在进呈御览的书中,每一页的头一个字,故意写成错字,留待乾隆校阅指斥,好让皇帝显得圣明。如果错字没有被乾隆发现,那么就成为御定之本,即使校勘的官员发现,那也不敢改正了,这真是荒天下之大唐!

  也难怪事与愿违,拍马屁拍得太不是地方了。皇上发现伪谬如此众多,龙颜大怒,责令重为校正,因此负责校勘的官员,受到处分的人次,为数众多,也是罪有应得。

  总校官陆费墀,受的处分最重。文澜阁、文汇阁、文宗阁三阁藏书的面页、木匣,皇上责令由他出资装治。有了经济制裁还不算,仍下吏议夺职。这下更麻烦了,不久陆费墀便在忧愁之中死去。这时皇上又下令籍没陆费墀的家产,只剩下千金,用来赡养妻子儿女,其余的全部作为三阁藏书的装治之用。陆费墀,字丹叔,复姓陆费,浙江桐乡人,乾隆三十一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充任《四库全书》的总校官后,像纪昀、陆锡熊一样,接连升迁,初擢侍读,累迁礼部侍郎,但因校书一事,落得个家破人亡。

  陆锡熊与纪晓岚同为总纂官,虽然没有取得纪晓岚那样大的成就,但受到的处分却不比纪晓岚轻。皇上谕命将《四库全书》"重为校对",此番的缮写之费,"责锡熊与昀分任",陆锡熊掏了大部分,纪晓岚拿小部分。又诏令陆锡熊去奉天,校正文溯阁藏书,没等校书完工,陆锡熊便命归黄泉,死在了奉天。

  总纂、总校几人中,最幸运的还数纪晓岚。承上诏谕特准免议,但他身为总纂,在责难逃,就让他出点钱了事。直到七阁《四库全书》全部告竣时,纪晓岚的官职已升至礼部尚书。这当然是因为与他受命篡改遗诏有关。但皇上深知他勤勉于事,编纂、校正不辞劳苦。那年夏天,乾隆到总纂处巡视,看到纪晓岚脱光膀子苦干的情景,圣心为之感动。更有意思的是,由此而后,乾隆得了个"老头子"的雅号。事情是这样的:盛夏天气,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像窒息了一样。圆明园里的青枝绿叶都给晒蔫了,鸟儿热得不敢张口啼鸣,宫女太监不论在殿内、殿外,都汗流如雨,手中的扇子不停挥舞,但扇出的风并不凉爽,热乎乎的,越扇越流汗。乾隆帝在宫中,虽然有人服侍,扇子不停地扇着,仍然感到闷热难耐,深悔此年因朝事耽搁,没有去热河,这一夏天只好硬顶过去了。

  这天午后,乾隆在圆明园清旷楼后面的"澡身浴德池"内洗了澡,想起到南书房看看,巡视一下《四库全书》的校勘情况,带上两个侍从太监,在树荫下东绕西转,来到了南书房,这时虽天近黄昏,但暑气仍然很炽,刚洗过澡的乾隆,也已是大汗淋漓了。

  这时纪晓岚正忙着伏案疾书,因为他从年轻时就怕热,虽然这几年身子削瘦了许多,但仍然容易出汗。他看今天在场的陆锡熊等人,都在一起共事十多年了,日常调侃惯了,也不介意什么,就干脆脱去了上衣,把辫子盘在头顶上,光着膀子干起来。正聚精会神忙的起劲,忽然听到门口有太监"唵唵"几声喝道的声音,知道皇帝来了。

  那几位翰林见皇上驾临,都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着头候着。纪晓岚这回傻眼了:如果赤背接驾,那是对皇帝失礼不尊;但当下穿衣接驾,衣服挂在书房的另一头,已经是来不及了,离身边不远正是排书橱,他灵机一动,立刻将身一闪,躲到书橱后边去了,想等乾隆走了,他再出来。

  其实,乾隆进门时,已经看到了纪晓岚,见他光膀子,闪到后面回避,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那排书橱不高,纪晓岚又是高高的个子,如果他直立在那里,那他的头就会露出来。更何况这时,他的辫子盘在了头顶上,显得高些,便只好蹲在了那里。这一切乾隆心里清楚。匆忙之间,乾隆想开开纪晓岚的玩笑,就故意在这里多停留一个时辰,让纪学士在那里好好地多蹲上一会儿,让他品尝一番,看那蹲藏又闷又热的滋味,是好受还是不好受!

  乾隆同陆锡熊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儿,又察问了编修进展情况,便吩咐翰林们各自落座,只管忙自己手中的事,自己却笑吟吟地在书房里走动,东看看,西看看,不时地向纪晓岚所在的地方看上几眼,心中暗自好笑。

  纪晓岚蹲在那里,闷热难耐,汗流如雨。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听听没有了皇上的声音,便从书橱的一侧探出头来,向陆锡熊问道:"老头子去了?"屋里的人听了暗吃一惊,谁也不敢答话。

  乾隆故意问道:"谁在那里讲话?"

  纪晓岚听出是乾隆的声音,赶快回答:

  "微臣纪昀,在此给皇上叩安。"

  “为何不出来?"乾隆不动声色。

  "适才室内闷热难耐,臣最畏暑热,故而写字时脱去衣服,赤身露体,不敢见驾。"乾隆说道:"恕你无罪!快出来说话。"纪晓岚早在那里憋闷够了,便起身出来,跪在地上叩头,浑身汗珠直往下淌。人们看了暗暗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

  乾隆说道:"天热难耐,赤臂修书,朕不怪罪。你刚才说的'老头子'大概是给朕起的绰号吧?"纪晓岚跪着没有答话,乾隆接着说道:"你是内阁学士,肚子里是不空的;如今且把'老头子'三字,给朕讲解清楚。若讲得不差,便恕你无罪。"纪晓岚虽然当着众人,对皇上毕恭毕敬,但毕竟是和皇上亲近惯了,便大胆地说道:"陛下莫恼,且听为臣解说。'老头子'三字,是京中唤皇上的通称。实为尊敬之意,并非微臣给圣上起的绰号。"纪晓岚抬头看皇上,乾隆正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便接着说:"我主为天下有道明君,臣民皆呼万岁,这不是'老'吗?

  皇上是万民之首,'头'也。"

  听了他这几句话,乾隆已面露喜色,捋着胡须问道:"那么,第三个字呢?"“皇上又称天子,天之'子'也。三个字连在一起,就是'老头子',这是尊敬皇上的称呼,并不是诽谤皇上的绰号。"乾隆听罢,忍不住"呵呵呵"大声笑起来。

  从此以后,在宫中常有人称皇上为"老头子",乾隆听见,也不生气。在皇上审阅《四库全书》抄本,因讹误发火生气时,有人趁机上奏,疏请将纪晓岚部议降职,皇上想起'老头子'这件事来,觉得纪晓岚劳苦功高,忠勤可嘉,遂驳回疏请,诏谕特准免议。

  至于陆锡熊、陆费墀以下的校勘人员,有很多人所受的处分是很严厉的。翰林蔡葛山就是其中一员,他与纪晓岚交情很深,曾向纪晓岚发牢骚说:"我校四库书,因为讹字夺俸,实在觉得冤枉。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年,白白辛苦了一场,不但得不到升迁,还把这些年积存,全搭进去了。"纪晓岚劝慰道:"事已至此,先生何必太认真?因此事受罚之多,多至几百人。您与他们相比,境况尚属不错。您不见总校陆费犀,新近郁郁而死,落得倾家荡产,人亡家败吗?

  先生何不想想,若非此事,那些遗书秘籍,一生还会有读到的机会吗!"“要说也是。"蔡葛山点点头,"我确有一事,深得校书之力。”

  “是哪件事?"

  “我的一位幼孙,偶然吞下一枚铁钉,郎中以朴硝等药,攻之不下。幼孙日渐弱,就在这时,校《苏沈良方》,见有小儿吞铁物方写道:'剥新炭皮研为末,调粥三碗,与小儿食,其铁自下。'依方试之,果然炭屑裹铁钉而出。我这才知道杂书也有用啊!"说完蔡葛山欣慰地笑了。

  《苏沈良方》一书的作者,是苏东坡和沈存中,他二人是宋代的学者,都对医药很有研究,宋人将他们的药方,集成此书。到清朝初期,世上已无传本,只有《永乐大典》收其全部,纪晓岚编纂《四库全书》时,十分珍视这一文化遗产,便嘱咐纂修官王史亭,将此书排纂成帙,刊印出来,使之在世上流传下来。

  纪晓岚领修四库,遍读天下群籍,使他成为儒林的一代宗师,确实是受益匪浅,同代人概莫能及,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通儒。同朝文士,无不对他肃然起敬,他自己也诚然不客气,曾自豪地夸耀可以称得上"无书不读"了。

  这话传到了乾隆皇上的耳朵里。一次,乾隆问道:"纪爱卿,你学问渊通,举世无双,有你这样的朝臣,朕非常欣慰,朕来问你,你还有什么书没有读过?"跟皇上亲近惯了,纪晓岚也不再故意谦虚了,只老实地说道:"回奏万岁,臣似乎无书不读。"好吗,这话果然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乾隆心中不悦,于是说道:"那好,明日朕让爱卿背一部书。"一听这话,纪晓岚愣了,自然一时不慎,说了过失之语,这不是捅了漏子吗?天下这么多书,纵使记忆力再好,也不能全背过呀?眼前常用的书,还能背得一字不错,但以前背过的书,时间久了,难免有错字、漏字、漏句,那样就要犯欺君之罪了。皇上考问,当然也是常见之书,但这一部分,就谁也保证不了卷卷背诵如流。虽然皇上是有意为难,但对这当代君王,哪能有旨不尊?纪晓岚越思越想,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家中,将此事说与明。明心里替他着急,并替他猜测起来。不时地问起,会不会背这部?会不会背那部?她虽然来到纪家以后,读了不少的书,在当时的女性当中,已是很有学问的人,但与纪晓岚比起来,她读的那些书,毕竟太有限了,简直是万不及一。但是,纪晓岚见她那关切认真的样子,心里更加喜欢她了。

  尽管纪晓岚不断地摇头,明还是不断地问着。忽而看到书架上的那部《皇历》,就是明常翻的那部,想起从来没见老爷动过这部书,便问道:"那么,老爷念过这部《皇历》不?"一下把纪晓岚问愣了,他确实没看过,笑一笑,说道:“我又不推卦占命,择吉日良辰,念那东西干什么?"“《皇历》也是书啊!您常说无书不读,如果皇上让你背,你说它不是书行吗?"纪晓岚听明讲得有道理,就把《皇历》拿过来翻了一遍。

  事有凑巧,就在这天晚上,宫中的一个太监,听说皇上要考纪晓岚,很关心这事,太监是受纪晓岚捉弄过的,很想让皇上给纪晓岚来个下不了台,正可解解心中的积怨,便去提醒皇上,要皇上变变法,让纪晓岚这回出出丑。

  乾隆这时也在考虑此事,遂说道:

  "纪晓岚敏而好学,过目不忘,经、史、子、集,都是难不住他的,朕想他不可能看历书,这种书对他没多大用处,这有可能难住他。"太监听着皇上的主意高明,连称万岁爷办法巧妙。

  第二天早朝罢后,乾隆留下纪晓岚背书,在场的几位大学士兴致很浓,都想看看纪晓岚能否通过这场"殿试",人们猜想,天下书籍,浩如烟海,难道你全读过!这回纪春帆有你难看的了。

  这时殿内悄然无声,皇上在御座上看出纪晓岚虽然表面镇静,但怎么也掩饰不住有些紧张,皇上心中颇有几分得意,皇上久久不语。纪晓岚看着,也只得耐心等待。过了多时,终于乾隆开口讲话了。

  "纪爱卿,几十年来,你勤学不倦,经、史、子、集,宫中秘籍,藏家珍典,你确是披览无遗。今天你将朕提的书背诵下来,朕便赐你'无书不读'四个字,你看如何?"“微臣纪昀,恭听圣上赐教!"纪晓岚说着心中有些着急,不知皇上到底提的是哪部书,一颗心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乾隆捋着胡须,一笑说道:

  "那么,你就把六十年的《历书》背上一遍,怎么样?"听到这里纪晓岚立刻安定下来,心里感激明,多亏她昨晚提醒,今日果然是背历书,真是太巧了!

  纪晓岚面露喜色,十分流畅地背诵出来,而且皇上提到哪年,他都详细对答。乾隆又让他倒背一遍,他亦如初。皇上看这次又没能难住他,心中倒也高兴,说道:"呵呵呵呵,爱卿真可谓是'无书不读'啊!"于是,纪晓岚倒背历书的趣事,在世间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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