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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和》18章 戊戌维新

   一

  劲风鼓荡着袍服,康有为跨进了勤政殿。

  在里边等待得太久的光绪竟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电石火光般的交流!

  康有为俯身地上,用带有广东口音的官话,底气充沛道:“臣康有为叩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万万岁!”

  光绪脸上露出微笑,伸手虚扶一下,“快起来!”

  显然是早有吩咐,一名太监搬过一个绣墩,放在御案侧旁。

  光绪:“你且坐下说话。”

  不过是一名六品工部主事,被皇上破例召见,居然又赐坐说话,这对康有为来说,是怎样的殊荣!

  康有为抑制着激动,重重叩了一个头,“谢皇上!”便于绣墩上坐了。

  殿内的太监们都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短暂的沉默。

  “皇上,眼下四夷交迫,列强都要分割我国,整个国家离灭亡没有几天了!”没有任何开场白,康有为一开始就切入了主题。

  光绪脸上浮起了红晕说:“这都是那帮顽固守旧的人给造成的!”

  康有为:“皇上圣明,一眼就洞悉了病源。知道了病源,那么,臣的药方就有了!我们的祸事和失败是守旧者闹的,那么,我们非得把所有的旧法都改变了,都维新了,否则决不能自强。”

  光绪毫不犹豫地说:“目下局势实在是非变法不可!”

  康有为:“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变法,但是,少变而不全变,变了一个而不变第二个,连累那个已经变了的也失去了作用。这就好比一间宫殿,材料都坏了,肯定会倾覆,如果只是小小的弥缝补漏,风雨刮来,终要坍塌。必须拆了它,重新建筑……”

  光绪:“拆了它,重新建筑?”

  “对!”多少年了,终于等来了向皇上一吐心声,吁请变法的机会。康有为一字一顿,尽量让自己的广东官话说得更清楚些:“数十年来,所有的大臣都说过变法的事情,但他们所说的,都是仅仅变某一个方面,而没有尝试变及全体。其实,所谓变法,必须从制度法律变起,这才叫变法……”

  光绪忽然打断他说:“那天在中南海西花厅,你所说的关于变法的主张,朕都知道了。”

  康有为:“五位大臣当然要禀奏皇上。”

  光绪脸上浮现出一丝孩子般的笑意:“是朕自己跑去偷听的!”

  康有为不知怎样才好了,“这,臣,臣那天说话……”

  光绪:“你说得很好!将变法的主张论述得非常精辟透彻。只是你那些主张,在我国一定行得通么?”

  康有为自信地说:“臣为变法的事情,把各国变法的成败经验都辑考了一遍,选择它们中的可以施行于我国的东西,反复斟酌,坏的不要,好的留下,使他们的经验可以在我国施行。如今那些个章程条理,皆以具备,只要皇上采择,一定行得通的!”说着,他激动了,站起来讲着,额头和脖颈上都出了汗。

  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摆放了一盆清水,盆沿上晾着几条小毛巾,一个小太监侍候在侧。见他讲得出汗,小太监赶快拧了条毛巾递上来。

  康有为习惯地接过毛巾,擦一把汗,正要扔回盆里,忽然想起这是在皇帝面前,不觉吓得魂飞魄散,“嗵!”地跪倒,“臣一时忘形,大不敬,请皇上恕罪!”

  光绪笑着扶起他,“不碍事,不碍事!朕知道你这个习惯,这才特意做了安排。你不必拘礼,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就如你在万木草堂给学生讲学一样!”

  几句话讲得康有为热泪奔涌,重重叩了个头说:“臣蒙圣上如此恩遇,肝脑涂地不能报万一也!”

  他这才又站起来,继续说道:“西方人讲求三百年而治,日本呢,施行变法三十年而强大。以我中国国土之大,人口之多,变法三年,就可自立。此后蒸蒸日上,富强之势,可以凌驾于万国!以皇上您这样的圣明,要图中国的富强,只在反掌之间!”

  光绪情不自禁道:“你说得太好了!”

  康有为:“还有一点最为要紧!”

  光绪:“你说!”

  康有为:“现今我朝的大臣,都是又老又守旧的,对外国的东西,一点不懂,皇上您要依靠这些人变法,无异于缘木求鱼!”

  光绪:“你说得对,这些个大臣,都不留心办事!”

  康有为:“倒不是大臣们不留心办事。只是他们这些人,是依靠资格一步步爬上来的,等身居大位时,精力已经衰竭,又管着好多事情,没功夫读书,要他们不守旧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过去也奉皇帝的旨意,办学堂、办商务,可他们少年时没学过这些东西,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因此,皇上要想变法,只有擢用年轻的小臣,只要有人推荐,就予以召对,查看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皇上您亲自提拔他们,给他们爵位,给他们赏赐,破格录用!现在的军机处和总理大臣们,都占着自己的位置下不来怎么办?那么您就让他们担任京卿、御史这两种官职好了,有这批人承担起内外的差事,就什么事情都能办了!那些旧大臣呢?先不动他们,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好了。至于那些一定要守旧的人,请皇上您多下诏书,告诉他们您的旨意是什么!今后,凡是变法的事情,都要特别下诏,让他们不敢驳议!”

  光绪站起身,脸上现出坚毅的神情,轻轻一拳击在御案上说:“就这样办!”

  ……

  宫殿飞檐下悬挂的铁马被风刮得“叮叮当”一片乱响,凉飕飕的风带着雨腥,袭进了大殿……

  乐寿堂,帘外,正在下雨,亭台楼阁被一团雾气所笼罩。

  帘内,慈禧观赏着雨景,漫不经心地问:“康有为真是那样说的?”

  荣禄:“千真万确。臣问他,‘祖宗一二百年的成法能够遽然改变吗?’他说,‘杀几个一品大员,法就变了!’”

  “那你还应该问他!”慈禧转过身,款款回到榻几上坐下。

  “问他什么?”荣禄一时没明白。

  慈禧:“问他,你那杀人的刀呢?你想杀人没有刀呀!”

  荣禄醒悟过来,欢喜地说:“太后圣明。”

  慈禧:“我圣明,你也不要糊涂。刀把子在你自个手里捏着,你着什么急呀?”

  荣禄:“是,臣不着急。”

  慈禧:“我这样说,你又不要想岔了!康有为的两本书,《日本变政考》还有《俄彼得变政记》,我都看了,原来我也觉得这个人太狂,看了他的书才知道,他有本钱狂!荣禄你不要不服气……”

  荣禄:“臣不敢。”

  慈禧笑起来,“你看你一张脸拉得马脸似的,还说不敢?哦,翁同龢被开缺回家了,他在军机处的位置就由你来接替吧!”

  荣禄:“这个臣却不敢领旨。”

  慈禧:“怎么?”

  荣禄:“按成例,军机处少了一个汉员,仍应补一个汉员。再就是臣刚才听了太后的话,觉得直隶的位置虽然辛苦,但在此非常时期,实在重要得很。臣不敢贪慕高位而放弃自己的责任,请太后圣裁!”

  慈禧不由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很好。行,赶明日你就到天津上任去吧!凡事尽你知道的去做就行了,不要大事小事,动不动就来找我,找我我也不见!”

  荣禄:“臣谨领懿旨。”

  这时,光绪坐着一顶杏黄小轿,兴冲冲地往乐寿堂而来。

  施礼过后,慈禧说:“你和康有为谈得不错吧!”

  光绪:“谈得很好。”

  慈禧:“你看康有为这个人怎么样?”

  光绪:“儿臣对他是八个字的评价‘热血忠心,硕学通才’。”

  慈禧:“那就好。你记着,变法是我的夙愿,只要能使国家富强起来,我儿你放开手脚,尽管去做,我决不干涉!”

  光绪兴奋得眼中泪光闪闪,叩下头去,“儿臣叩谢亲爸爸慈恩!”

  慈禧:“你且起来,法是要变的,但是祖宗的牌位不能丢,辫子不能剪,我中国的人不能穿日本人的衣服,如果初一、十五不拜祖宗了,那可不行!”

  光绪:“这个自然。”

  ……

  毓庆宫,夜色浓重,万籁无声。

  门窗都关闭着,但缝隙中仍透出了灯光。

  殿内,康熙和乾隆的画像前,香烟缭绕。

  光绪身着只逢祭祀大典才穿戴的皇帝顶戴,捧着一炷香,插在画像前案上,然后庄严跪下道:“祖宗,载湉要变法!不是祖宗的成法不好,而是今日之时势变化太大。如果不变,国家会亡,我爱新觉罗氏想回到打猎放牧的日子也不能了!”

  墙上,他那光荣的两位祖先严厉地望着他。

  “载湉知道,从古至今,变法者鲜有善终。但载湉不怕!”光绪脸上现出倔犟和一种决绝神情,发誓般地道:“今日载湉在这里祭告祖宗,往后不管有什么变故,哪怕是身殉社稷,载湉还是要变法!因为载湉不想当亡国之君,不想做爱新觉罗的不肖子孙,让祖宗的基业毁在载湉手里!”

  说毕,他大步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在早已预备好的黄绫上写下:“明定国是诏”……

  墙上的自鸣钟敲响了!

  此时为: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公元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一日),岁在戊戌……

  二

  紫禁城丹墀下,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在聆听上喻:“朕以为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流弊所至,徒蹈宋明积习,于门户纷争中更加削弱了国家的力量。因此,朕特别明白宣示,从今往后,朝廷内外大小诸臣,从王公贵族一直到普通的士人和庶民,都应该变法维新,努力向上,发愤为雄……”

  光绪坚定的声音在紫禁城回响着……

  北京街头,阳光灿烂。

  “变法了!维新了!”一群年轻的士子,拿着手抄的“明定国是诏”,奔走相告。

  而一个身穿蓝衫,五十余岁的读书人,更是热泪奔涌,举手向天高呼:“皇上英明!我中国有救了!”

  士子们情不自禁地一齐欢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路旁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呼啦”一下子涌上来,抱小孩的妇女,街头的闲皮,过往的行人,挤得个水泄不通!

  一个赶着驴车进城的乡下人急得站在驴车上,踮着脚,伸长脖子,拼命想看个究竟……

  勤政殿外,虽已深夜,这里仍是灯火辉煌,一派紧张忙碌景象。

  提着灯笼的太监们一溜小跑着,匆忙往返,传递着各种文件。

  殿门口则乱糟糟聚集了一大群各部官员,两名当值太监尖着嗓子对他们不停叫喊:

  “芦汉铁路的工程报表送到没有?皇上急着要看!”

  “送到了!”一名官员举起报表。

  “快呈上来,皇上急着要看!”

  “詹事府的人员编制实数统计出来了吗?”

  “统计出来了……”

  “统计出来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呀?还不送进去……”

  勤政殿内,也挤满了官员,不过没有殿门口那样喧闹。

  御案上,各种奏折和文件堆得像座小山,光绪只露出个头部。

  官员们手中都拿着拟好的喻旨或奏折,排着队,依次向光绪报批:

  官员:“禀皇上,命陈宝箴、刘坤一在上海试办机器制造局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仔细看一遍,郑重地盖上皇帝之宝,交给身旁同样是排队等候的太监,“立即发出!”

  “嗻!”太监接过喻旨,飞快去了。

  又一个官员:“禀皇上,命刘坤一、张之洞试办商务局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仔细看一遍,郑重地盖上皇帝之宝,交给下一个排队等候的太监,“立即发出!”

  “嗻!”太监接过喻旨,飞快去了。

  “禀皇上,命各省陆军改练洋操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禀皇上,命各省挑选学生赴日本留学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光绪一一办理。

  一个官员:“禀皇上,这是遵圣意重拟的裁撤詹事府等六衙门的喻旨,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又拿起刚送到的报表,说:“朕刚才看了詹事府的人员编制实数,冗员之多,令朕吃惊!其余如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和大理寺也一样,光吃饭不干事,像这些个衙门,还留着它干什么?不但要裁撤,而且要裁撤得干干净净!”

  臣子们:“皇上圣明!”

  光绪:“好,下一个!”

  官员:“禀皇上,这是芦汉铁路的……”

  光绪打断他,“朕已经知道了,传旨,叫盛宣怀立即赶赴芦汉铁路督办!还有,粤汉铁路、沪汉铁路都由他去督办,告诉他,越快越好!”

  官员:“是!”

  另一个官员:“禀皇上,这是康有为上的请创设京师大学堂的折子!”

  光绪接过折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开设学校的事,康有为上过几次折子了。朕以为,这是个大事,好事!京师大学堂,按洋人的叫法,就是北京大学!北京大学的校长,朕的意思想让严复担任……”

  官员们一阵茫然,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光绪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看来,你们许多人不知道严复是谁了?看过《天演论》的站出来!”

  有那么三四个官员站了出来。

  “好,总算有几个人看过。”光绪点头,对其他官员说,“严复就是《天演论》的译著者啊!由他来当北京大学的校长,是最合适不过了!”

  官员们:“谨遵圣意!”

  “那就这样定了。”光绪又吩咐身边太监,“立即刊印《天演论》一千部,分发在京文武官员!”

  太监:“嗻!”

  官员:“禀皇上,命各省督抚禁止妇女缠足的喻旨已拟好,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喻旨,看了一下,说:“妇女缠足,乃是千年陋习,光靠禁止恐怕不行,还得劝阻和诱导。”

  说着,他拿起朱笔,在喻旨上加上“劝诱”二字,又自己念了一遍:“命各省督抚劝诱禁止妇女缠足”,这才放下朱笔,盖上皇帝之宝。

  “当!当!……”墙上的自鸣钟敲了五响。

  “怎么,快天亮了?”光绪一惊,站了起来。

  官员们都以为他要宣布散朝,许多人情不自禁吁了一口气。

  谁料光绪只是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又坐下,批起折子来……

  ……

  一道道变法圣喻如雪片纷飞,圣喻纷飞中出现下列场景:

  詹事府衙门,一些被裁减的人员有的拎着被窝卷,有的两手空空从大门走出来,他们或垂头丧气,或怒气冲冲。一些人互相散布着谣言——

  “撤吧!撤吧!现在把咱们詹事府、通政司撤掉,命刘坤一、张之洞试办商务局司……这些闲散衙门撤掉了,以后六部九卿都要撤掉,还要设立鬼子衙门,用洋鬼子来办事罗!”

  “这都是康有为他们搞的鬼!他们砸了爷的饭碗,有朝一日爷要砸烂他们的狗头!”

  ……

  一户官绅人家,作娘的正在给八九岁的女儿缠足,她将孩子的脚几乎折断了,女儿痛苦地哭喊着,父亲进来说:“听说皇上发了诏令,不许缠足了!”

  作娘的说:“不缠足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

  锣鼓鞭炮声中,一块块系着红绸的“机器制品局”、“商务局”、“农工商总局”、“丝茶公司”……纷纷挂牌。

  ……

  芦汉铁路,盛宣怀在一群工程技术人员的簇拥下,正在察看一段路轨,他身后是一块黑漆金字木牌:“奉旨办路”。

  ……兵营,一队士兵在洋教官的率领下,正在操练,洋教官发出口令,旁边的翻译翻给中国教官,中国教官再命令士兵。队伍操练的歪七倒八,洋相百出。

  ……

  码头旁,一群赴日留学的青年,登上了日本的海轮,他们眼中闪耀着希冀的光芒。

  ……

  京师大学堂,映着阳光,“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的匾额熠熠生辉,校园内,走来一大帮意气风发的莘莘学子……

  三

  南海会馆,康门弟子,济济一堂,笑语飞扬。

  康有为坐在大厅的上首,脸上洋溢着喜气。

  梁启超兴奋地说:“自皇上颁布‘明定国是诏’以来,天下振奋!而维新的成绩,更是硕果累累!照这种情势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富国自强梦就可以实现了!”

  康有为也感慨地说:“这都是因为我们遇上了一位好皇上!没见皇上之前,我从传言中,只道皇上真个是懦弱封闭,俯仰由人。待君臣相见并一番深谈后,我才知道皇上不但是天纵英明,而且思虑高远,意志坚强。那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更是令人感动!你们看从变法伊始到现在,每天从大内发出的上喻都达一两件,这可是本朝从来未有过的啊!”

  梁启超:“皇上奋发图强,我们更应该竭尽心血。不过新政来源,几乎全部出于我们手中,这确是能让人引以为自豪的!”

  康有为:“对了,我们一定要抓住大好时机,扩大影响,让我们的维新学说成为天下的指导!”

  梁启超:“可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啊!”

  康有为皱起眉头,“卓如你提醒了我,越是顺利,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要注意有没有人阻挠新政,搞我们的鬼!”

  一个弟子马上接话道:“怎么没有?礼部尚书许应骙就是一个!”

  康有为浑身一机灵,忙问:“许应骙!他怎么啦?”

  弟子:“皇上已下达了在科举中要开设‘经济特科’的圣旨,可许应骙却公开在礼部大堂上叫嚷‘开设经济特科无益!’,对圣旨心怀不满……”

  康有为:“还有吗?”

  弟子:“学生暂且就知道这一条……”

  康有为:“这一条也就够了!杀鸡吓猴,就拿礼部开刀!”

  他咬着牙说,“礼部满、汉两个尚书,满人怀塔布,汉人许应骙,都不是好东西!这个许应骙,说起来还是我的同乡,可当年我三番五次拜谒他,他都拒之不见,好像生来就要和我做对头。和我做对头不要紧,和新政做对头我就饶不了他!卓如!”

  梁启超:“在!”

  康有为:“你把御史杨锐找来,让他上折子,参倒许应骙!”

  ……

  勤政殿,气氛紧张。

  光绪沉着脸端坐在龙椅上。

  文武大臣们一个个提心吊胆注视着眼前的争斗。

  礼部尚书许应骙气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面对着弹劾他的杨锐。

  杨锐激烈地指责着他说:“你在礼部大堂公开叫嚷‘经济科无益’,难道你不知道开设经济科是皇上的旨意吗?皇上担心经济方面的人才太少,所以想着怎样培养这方面的人才,而你许应骙却嫌经济方面的人才太多,所以想方设法遏制他们,你这样和皇上作对,究竟是何居心?还有,皇上颁布的各项新政,你都多方阻挠,这又是为了什么?”

  许应骙身子颤抖着说:“你,你这是凭空捏造,血口喷人!”

  光绪冷冷地说:“你说他凭空捏造,那你就明白回奏,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许应骙跪下,叩了个头,直起身子,说:“回奏圣上,开设经济特科,是臣与李鸿章等人很早的时候就议定了,再请示皇上批准的。如臣有异议,可以当时就提出,怎么会是臣请求皇上批准的事情,皇上批准以后,臣又来反对呢?此其一。其二,说臣对皇上颁布的各项新政,多方阻挠,可他杨锐忘了,最近下达的所有新政改革明谕,除了经济特科一事,都不属礼部所管,臣就是想阻挠,也够不着哇!”

  他此言一出,大臣中有人竟忍俊不禁,吃吃笑出声来,大殿里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光绪脸上有些下不来,又不便发作,只得逼问一句:“这么说,你许应骙是一点错处也没有了?”

  许应骙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光绪对杨锐他们的偏袒之意,不禁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冲动地说:“臣当然有错处!杨锐的折子是代康有为递的,而臣错就错在当初不该得罪康有为,说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品行不端,鄙夷他的为人!”

  光绪极力抑制着自己,语气尽量缓和地说:“你这是批评朕用人失察吗?”

  许应骙叩头道:“臣不敢,臣绝无此意!臣只是觉得康有为他们不该将个人意气带到庙堂之上来。臣自问数十年来,讲求西法,物通人才,是坚决主张维新变法的。如果这样还不能见容于人,那么臣只有请求圣上开恩,让臣辞去这礼部尚书之职,回广东老家去!”

  杨锐在一旁大声呵斥道:“许应骙,你想要挟皇上么?”

  光绪连连冷笑道:“朕不怕他要挟!朕若是怕要挟的,也就不配坐在这里了!”说着,一指许应骙,愤怒地说,“朕就不相信,朕诏定天下,独独诏定不了你?”

  大臣们没有想到光绪会如此愤怒,早吓得黑压压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吭。

  许应骙:“臣触怒天颜,罪该万死……”

  他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水。

  光绪见他这样子,心却软了,语气也和缓许多,“许应骙,你本来是个勤慎尽职的,却怎么糊涂了,生出这么多枝节来呢?也罢,这件事朕今儿个就不追究你了,但你以后不得再犯糊涂,更不得与新政、与康有为他们过不去,听见了吗?“

  许应骙不敢再分辩,叩头道:“听见了,臣叩谢皇上不究之恩!”

  一场风暴似乎被化解了……

  散朝了,表情各异的大臣们纷纷从殿内走出来。

  好些个大臣走在许应骙身边,以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表达对他的同情。

  同为礼部尚书的满大臣怀塔布,怒视着杨锐几个人从面前经过,狠狠啐了一口!

  杨锐站住,涨红着脸,就欲理论。整个礼部大堂乱成了一锅粥!

  突然,在一旁叫骂着,指挥手下将刘光第往外拖的怀塔布眼睛望着门口,呆住了。

  人们循着他的目光往门口望去,也呆住了!

  光绪身后跟着两个太监,脸色铁青地走进来。

  许应骙首先醒悟,连忙跪下道:“臣等恭迎圣上!”

  怀塔布等所有的人也慌忙一齐跪下。

  光绪板着脸,站在大堂中间,看着跪在他身边的满满一屋子大小官员,气得浑身颤抖问道:“这是礼部大堂呢,还是市井无赖的斗殴场所?”

  怀塔布叩头道:“禀皇上,这都因刘光第咆哮堂署,无理取闹而引起!”

  刘光第:“皇上……”

  光绪摆手制止他,“你先不要说,朕早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回过头,他问怀塔布,“你说刘光第因何咆哮堂署?”

  怀塔布心虚地说:“他……”

  光绪冷笑道:“朕早有明谕,一体官民,皆可上书言事,任何人不得阻挠,可你们礼部堂官,却故意从中作梗!你们是不是以为朕软弱可欺?朕的话你们可以不听?你们是不是以为你们都是一二品大员,朕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如果那样,你们就错了,彻底错了!朕要明白告诉你们,告诉天下人,凡反对变法阻挠新政者,朕决不姑息!”

  说着,他抬起头,大声道:“传朕旨意,着即革去怀塔布、许应骙等礼部六堂官职务,交部议处!刘光第忠勇可嘉,赏四品顶戴,为礼部主事。”

  太监:“嗻!”

  所有的人都被震慑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五

  消息传到南海会馆,康有为喜形于色,“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他对梁启超和弟子们说:“罢黜礼部六堂官,是皇上自亲政以来第一次在重大事情上行使权柄,也是自宣布变法以来以霹雳手段给那些顽固守旧者当头一棒!沉舟侧畔千帆过,我们登入庙堂,号召天下的时候指日可待了!”

  梁启超却有点担心,“不知太后将会如何反应?”

  康有为:“她不是说过只要不动祖宗的牌位,一切都由皇上做主吗?自食其言,她得顾忌她在天下人前的面子。而且我觉得皇上此举既是在试探太后,也表明了他不甘受人制约,要做一代有为君主的决心和魄力,这是令我们欢欣鼓舞的呀!”

  ……

  颐和园东门,大门紧闭。

  怀塔布和他的妻子率府内家眷数十人,在门外跪了一片。

  怀塔布和他的妻子都可怜兮兮地哭着。

  颐和园乐寿堂,慈禧几乎是生气地对着李莲英说:“不见,就是不见!我早说过,不要大事小事,动不动就来找我。你们让我安安心心过几天消停日子好不好?”

  大门开了,李莲英走出来。

  怀塔布等人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李莲英:“太后老佛爷懿旨:太后老佛爷说,‘不见,就是不见!我早说过,不要大事小事,动不动就来找我。你们让我安安心心过几天消停日子好不好?’”

  怀塔布他们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

  军机处,铺炕和桌子上,奏折书信堆得像座小山。

  光绪一件件翻看着,神情愈来愈激动,猛然,他将一份奏折往桌子上一拍,震怒地问道:“这么多好的奏折条陈,你们身为军机大臣,为什么不及时上奏?”

  几位军机大臣讪讪的,谁也不吭声。

  光绪更加恼怒,厉声道:“问你们话呢!”

  军机大臣刚毅翻着眼白道:“人手少,忙不过来。”

  光绪听了不禁冷笑道:“想占军机处这个位置,你们惟恐人多,办起事来,你们又说人手太少,朕倒要看看,你们对推行新政这样一味地搪塞拖延,到底打什么主意?”

  刚毅说:“皇上这话臣不敢领受,皇上要推行新政,做臣子的只有遵旨照办,否则怀塔布他们就是前车之鉴,哪里还敢打什么主意?”

  光绪愤怒了,指着刚毅道,“刚毅你不要太嚣张!朕知道你们对朕已是切齿的痛恨,但朕要正告你们,时至今日,朕早已不顾利害,誓死以殉社稷!”

  当今天子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就是刚毅等再怎么有恃无恐,也不禁惶悚跪下,叩头道:“圣上息怒,臣等知罪了!”

  光绪余怒未息,继续道:“你们既然不肯办事,那好,朕要肯办事的来!”

  风雨交加。摇曳的烛光下,光绪奋笔疾书:

  “御史杨锐、礼部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着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

  殿外,雷声隆隆,那雨下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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