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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散尽狼烟

第24章

  陈卅这几天心情很糟糕。自从见到郑东贵之后,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块地方出现了问题,他一时还说不清楚。郑东贵对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情,低头摆弄小钢炮的他甚至对陈卅的拜访熟视无睹。

  “大哥!我回来了。”陈卅喊道。

  “噢……”郑东贵不咸不淡应承了一声,依旧是干该什么就干什么。

  “大哥!我回来啦!”陈卅大声喊道。

  “回来就回来呗!你瞎嚷嚷个啥?一边玩去!没工夫搭理你,哪凉快你上哪呆着去!”

  “嗯?”陈卅愣住了,他瞧瞧宋玉昆,宋玉昆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对啦!以后公开场合别叫我大哥,影响不好。”

  “那我叫你啥?”

  “要叫就叫老郑或者是郑副军长啥的。”郑东贵这几句话气得陈卅想揍人,“咱们是老百姓的队伍,不是土匪绺子。”郑东贵还特意做了一番解释。

  “嗯?”陈卅实在是受不了,他一拍桌子喊道,“郑二杆子!你是不是吃错药啦?连我你都敢撅?”

  “没吃错!绝对没吃错!”宋玉昆打圆场,“他这是钻进去了,钻进去了……”

  “钻进去啦?钻哪里去啦?”陈卅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钻到炮筒子里去了,”宋玉昆苦笑道,“不仅是你,就连我们也没少被他撅。谁叫他喜欢上小钢炮了呢?不信你试一试:只要你一提火炮,他马上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能拉着你聊上三天三夜不睡觉。”

  “真的假的?你不会是蒙我吧?”

  “不信你就试一试,不过,最好等到我走后再试。”

  “为啥要等你走了呢?”

  “我若是不走,那这一天就不用干别的了……”

  宋玉昆并非危言耸听。陈卅自从入夜后就再也没走出过郑东贵的“研究室”,接下来的一天一宿,哨兵只看见郑东贵拉着陈卅的手出去上了几趟茅房。除此以外,就连吃饭都是由专人端进屋子里去。

  第二天晚间的掌灯时分,疲惫不堪的陈卅找个借口便逃之夭夭了。从那之后他暗下决心:决不再和郑东贵单独相处,以免被他满嘴的“炮弹、引信、底火……”之类的专业术语给烦死。

  从郑东贵住所出来,陈卅并没有感觉到轻松。接下来的五天里,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战士们也有了很大变化。操练之后喝酒赌钱的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各连、排、班以小组为单位,在一起叽叽喳喳嘀咕什么。特别是腊月二十四那天晚上,整座军营除了陈卅和他的警卫员——那个并不太称职的包二柱之外,居然空无一人。

  “咋地啦?咋都没人啦?这是咋回事?”陈卅命令包二柱赶紧去查。时间不长,包二柱回来汇报:“报告军长!他们学习去了。”

  “学习?学个啥?”陈卅听这话觉得很新鲜。

  “学啥……我也不知道,反正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小本子,好像……好像在跟宋先生识字呢!”

  “识字?”陈卅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扛枪打仗的识得哪门子字?这不是白耽误工夫吗?不行!你马上带我去,老子倒要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包二柱将陈卅领到一座祠堂,借着昏暗的灯光向里面一瞧:可不是,好几百号人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坐在那里朗诵。

  朗诵一遍后,宋玉昆站在台上说道:“这几条纪律你们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台下齐声喊道。

  “那好,从今天起,你们不但要把这‘三大纪律六项注意’会念会背还要会写。下次上课我可要检查你们的作业,如果我发现谁敢应付我,没说的,那就上台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你们说好不好?”

  “好!”台下一齐鼓掌。

  陈卅一脑袋雾水,他扭头向包二柱问道:“柱子,他们在干啥?咋还要表演啥节目?简直就是胡闹嘛!我堂堂的救国军难道是戏班子?”

  “军长,您千万别问我,这个……这个我现在也糊涂着呢!”

  “这个老宋搞什么鬼?”陈卅暗暗皱眉。

  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人选。郑东贵就不用说了,陈卅一想到这个名字,下面两条腿就反射性地哆嗦。杨雨那就更不用提了,黑灯瞎火的往人家大姑娘屋子里钻,名声上也不好听不是?“老郭、江永……”陈卅掰开手指数了一圈,结果这些人里,不是正在上课,就是正在被人家上课。想来想去,看来只有找凤凰交交心了。

  实际上,陈卅并不是不想和凤凰交流感情,而是他觉得和凤凰交流是一种痛苦。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就在于凤凰对他是言听计从。无论陈卅说什么,只要是不涉及男女之间第三者的问题,凤凰基本上就没表示过反对意见。时间一长,陈卅觉得和她说话还不如自言自语。

  不愿意交流并不表示陈卅对凤凰没有感情,当凤凰高高举起大刀的一瞬间,陈卅反而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今日与往日不同,陈卅若是不找个人进行“思想交流”,恐怕他会憋死。“我找自己的媳妇,看哪个兔崽子敢说些啥?”他为自己夜黑风高闯入人家闺房找到了一个合理借口。来到凤凰卧室门前,他高声叫道:“凤儿啊!凤儿啊!你在不在?”陈卅隔着房门敲个没完没了。

  “你干什么?还睡不睡觉啦?”凤凰打着哈欠从内间抽开门闩。

  “我想和你说说话,”陈卅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一头闯进去主动找把椅子坐下。包二柱可没有陈卅的魄力,他迎着寒风委委屈屈站在门外,心里祈祷着凤凰赶快把陈卅撵走。

  “你又怎么啦?快坐下烤烤火!”凤凰从外间的火炉上端起水壶,给陈卅倒了一碗热水。

  “咦?你在看书?”陈卅拿起书案上的识字本,就着烛火仔细翻了翻,“无产阶级……哎?这个字念‘联’吧?”陈卅指着“联合”的联字。

  “是啊!这几个字连起来念‘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小雨教我的。”凤凰自豪地说道。

  “拉倒吧!”陈卅“哼”了一声说道,“大字都不识几个,还学人家看啥书?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教书先生啦?”陈卅这是气话,如果今天不是心里不痛快,恐怕他也不会这么蛮横。

  出乎陈卅意外的是,凤凰非但不恼,反而嫣然一笑说道:“当先生我可不敢想了,如果能上中学念大学,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一回。”

  “也何?”陈卅瞪圆眼睛,上下左右反过来掉过去打量着凤凰。

  “老陈,你怎么啦?”凤凰笑着问道,“我有什么不对吗?”

  “你叫我啥?叫我老陈?”陈卅指着自己鼻子反问道,“你觉得我很老吗?”

  “嗨!你挑那份理干什么?不就是一个称呼吗?”凤凰没往心里去。

  “称呼?”陈卅脸色骤变,他单指朝天,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你觉得从‘当家的’变成了‘老陈’,这……这是称呼的问题吗?”

  “哎呀!”凤凰跺脚笑道,“你看你多心了不是?小雨说了,咱们既然是正规部队,就要有个正规部队的样子。总是张口闭口‘当家的’,那成了什么?”

  “不是,我说你……”陈卅正欲反驳,凤凰却从灶坑里翻出一块烤得焦黑的红薯说道:“别生气了,来!咱们一人一半趁热吃了。”说着,一边向红薯吹着气一边剥皮。

  “我不吃!”陈卅来了牛脾气。他找凤凰本来是想缓解心中的郁闷,不料反而更加郁闷。

  凤凰笑着,将半块红薯塞进了他的嘴,俏皮地问道:“好吃吗?”

  “嗯……”陈卅一边哈着热气一边应承着。

  “你可真傻!”凤凰在他嘴边亲了一下,随后幽幽说道,“你呀!你真应该好好读点书……”

  “读书?”

  “是啊!”凤凰忽闪着明眸又道,“你将来要统领千军万马,总不能一张嘴就是‘妈个巴子’,那会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我?我……我……我他奶奶的……”

  “看看!又来了不是?”凤凰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深有感触地说道,“人家嘴上不笑你,难道心里也不笑你吗?你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凤儿啊!我咋就觉得你不太对劲呢?这才读了几天书,人就变得知书达理啦?”

  “哪有那么快呀?”凤凰抱着陈卅的脖子轻轻摇动着,“反正我是想好了,这辈子只要一有空,我就会看书识字。当家的,你不知道做一个读书人有多么快乐?满脑子装的都是学问,谁不喜欢有学问的人呢?我看你呀!有空的时候也应该学习学习别总是东游西逛的,既影响人家看书,又耽误自己进步,你说说……”

  “够啦!”陈卅一把推开凤凰,差点没将凤凰推进灶坑。

  “你干吗?”凤凰委屈地问道。

  陈卅气呼呼站起身大声嚷道,“瞧不出来呀?这才喝了几天墨水啊?连‘进步’这个词儿都学会啦?”

  “老陈……当家的……”

  陈卅甩手喝道:“别叫得那么亲热,我受不起!”他指着凤凰的鼻子呵斥,“这才念了几天的三字经?还没咋地呢就开始嫌弃我了。你要是有种就找个秀才嫁了,也不用再跟着我陈胡子丢人!”说罢,从桌子上抓起帽子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两道委屈的泪水从凤凰秀目中滚滚而落,纤细的手指将剩下的半块红薯狠狠捏了又捏……

  “跟我回去!”陈卅飞起一脚踢在包二柱的屁股上,嘴里高声骂道,“这他妈到底是咋回事?小鬼子都快打到家门口了,现在是学习的时候吗?不抓训练搞这些没用的干啥?这还是不是老子一手拉起来的救国军?”来回踱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身子冷笑道:“学习?好!你们有种我也有道,老子现在就让你们好好学习!”

  一天后。

  几位领导干部聚集在军部,一个个愁眉不展。

  “我说你们至于这样吗?不就是写几个字吗?瞧瞧你们,还是读书人呢?一个个就这熊色?”郑东贵觉得这些人没出息。

  “老郑啊!不是你……今天开会你到底注意听讲没有?陈大胆说过什么话你到底知道不?”郭仲良恨得直咬牙。他是一点儿也没有冤枉郑东贵,陈卅下达命令的时候,郑东贵正在一旁琢磨炮弹的改装问题,至于陈卅究竟下达了什么命令,郑东贵头脑中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这个人有个特点,对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他敢于发言,而且还把问题想得比较乐观。“他说啥了?不会叫你们吟诗作对吧?”

  “老郑啊!”韩柏叹道,“他真叫我们吟诗作对那也就罢了,毕竟咱们这些人还念过几天书。可是他居然命令全军干部战士要根据这几天的表现写出深刻的总结,而且还不能重样,你说说这可怎么办?”

  “那有啥难办的,陈大胆能认识几个字啊?糊弄糊弄不就完啦?”

  “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当陈大胆是傻子?他早有防备。解散后他就请账房先生去了。”杨雨将最新情况如实汇报。

  “他凭啥这么干?这还有王法没有?我……我……我……”

  “你坐下!你坐下!”宋玉昆一摆手,赶紧制止郑东贵这种二杆子似的牛脾气,“你生气你喊都没用,我查过条例了,他这道命令不算违反纪律,上级命令下级写汇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唉!也怪我,当初誊写纪律的时候,怎么就没留个心眼呢?这回到好了,被这小子给钻了空子。”

  “更难办的还有呢!”韩柏唉声叹气,“这八百多个兵算是赖上咱们这几个读过书的人了,我卧室的门槛都快要被踩烂了。你们想啊!就是八百被十除,咱们每人也要摊上八十多份是不是?这八十多份汇报书是那么好写的吗?就算咱们都写了,这还不算完,谁敢担保他不会命令你接着写下一份儿呢?”

  “这还不算是最惨的,”凤凰愁得直上火,“就凭这几天认识的几个字,能写出什么呀?他规定不许捉刀,还特意嘱咐先生仔细核对笔迹。”

  “还有更绝的,”丁道恒补充道,“陈大胆刚刚下令:发现作弊的一律扣发这个月的饷钱。看来,他是对咱们办班学习表示不满哪!”

  “是啊……”宋玉昆苦笑道,“照这样下去,以后还有谁敢学习文化呢?唉……”

  “他向来说一不二,想要干的事情没人敢拦着。长此以往部队不就成了军阀部队吗?”韩柏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还别说那个,”郭仲良马上发表了不同意见,“这支部队中,要说威望最高也最能打仗的人就数他,不信你到外面打听打听:他要下令立正,你看有敢稍息的没有?”

  “是啊……”

  “既然没有,那就没办法了,执行命令吧!反正我写自己那一份总不会也成问题吧?”郭仲良算是想开了,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还不如尽早动手摆脱困境。

  “这个陈大胆啊!”宋玉昆也不得不缴械投降,“早知这样,咱们当初就应该向他请示。怎么样?现在连本带利全叫他讨回去了吧?”

  “他这是变相打击报复!”韩柏怒道。

  “他报复你了,你能咋地?”郑东贵不耐烦地喊道。

  韩柏敲着桌子恨恨说道:“这就是我最生气的地方:他就连打击报复都弄得名正言顺冠冕堂皇!”

  陈卅喝着烧酒,嘴里嚼着汤二瘭子送过来的花生米,心里美得直流油:“你们不是没事就去写字吗?好!我今天就给你们机会……”越想越可笑,最后不由自主“呵呵”坏笑起来。

  事实上,陈卅并不是反对读书写字,他这么做的原因,只不过是对宋玉昆等人隔着锅台上炕的做法不满而已。不管怎么说,他陈卅毕竟是一军之长,不和他打招呼就擅自做主,即便陈卅对朋友再怎么讲义气,这脸也不能不翻了。

  可是陈卅的发泄对象却找错了人。主抓部队文化学习的干部是韩柏而不是宋玉昆。韩柏来到救国军后心情一直很压抑。最初,他每月还能保证给于慧写三封情书。可是随着救国军的发展壮大,随着工作量的增加,重负之下的韩柏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思念着千里之外的于大小姐。

  儿女之情暂时是顾不上了,为了摆脱大量的文书工作,为了能在事业上“显露”自己的才华,他总想找机会弄点事情做一做。不过以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能做些什么呢?根据部队的现状和他自身的特长,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发挥自己的优势——主抓部队文化教育比较理想。为此,他特意找到宋玉昆,并将自己的想法向宋玉昆进行了汇报。在获得了宋玉昆等人的大力支持后,“读书写字学文化活动”便在部队中轰轰烈烈开展了……

  一开始,战士们并不是那么积极配合工作。有的人一上课就打瞌睡,还有的人干脆就不来。为此,韩柏绞尽脑汁付出了大量心血。在宋玉昆等人的支持下,对活动中那些“落后分子”实施了以下对策:不学怎么办?谁不学不但扣饷钱,而且还要在大会小会上点名批评(这招是韩柏想出来的)。还别说,那些不想去识字的兵,最后也不得不硬起头皮“上课”去了。

  正当韩柏的事业蒸蒸日上,从北平赶回的陈卅却突然敲了他一记闷棍,“敲”得他头昏眼花呻吟不止。

  几位领导围坐火炕拼命琢磨着对策。正在这时,侦查排的战士进来报告说,发现绥中的日军调动频繁,第十四旅团吉野联队近日内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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