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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图书馆一开门便又去了。吃罢晚饭,还要去图书馆,直到闭馆才回家。进家门便又摆上东西写,一直到11点休息。除了生病,我从未见他11点前睡过。我常劝他中午休息一会儿,他也不听。他一辈子吃饭都是大口大口地很快地吃,深怕耽误时间。……他真是抓紧匆匆来去的分分秒秒地读呀,写呀!连每天我们说话的时间都很少。

  陈竹隐和武钟谦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妇女,一个是在传统封建思想熏陶下长大的旧式女子,一个是在新文化培育下成长的新女性。陈竹隐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和朱自清的性格也不一样,因此两人的结合,要有一段适应的过程,感情的摩擦与矛盾是在所难免的。旅欧期间两人通信频繁,但朱自清却从中产生了不少无谓的烦恼,每当他发现陈竹隐信中“着语极淡”或“行文太含蓄”,以及“没有‘亲爱的’三个字”时,便疑神疑鬼,以为另有“新知”,“有所暗示”,弄得“心殊不安”。这是朱自清婚后不久的一段《日记》:……隐好动与余异……余实爱隐,不欲相离;隐似亦相当地爱我,但不以相离为苦。两两相比,隐实视予为摩登。然摩登之男女,实不宜于不摩登之婚姻。我是计较的人,当时与隐结婚,盼其能为终身不离之伴侣;因我既要女人,而又不能浪漫及新写实,故取此旧路;若隐兴味不能集中,老实话,我何苦来?结婚以来,隐对清华孤寂之生活终觉不习,口虽不言,心实如此;甚至同是饭菜,亦觉人多同吃时有味多了。如此情形而仍勉力维持,她亦煞费苦心,但为长久计,便颇不妙;现在办法,只有想法使她在清华园也能有些快乐;天气渐暖,动的机会也许多些。但我们皆是三十左右的人,各人性情改变不易;暂时隐忍,若能彼此迁就,自然好极,万一不能,结果也许是悲剧的。自问平素对事尚冷静,但隐不知如何耳。说起来隐的情形,我一向似乎并未看清楚,可是不觉得如此,现在却觉得了解太少;一向总以自己打比方来想象她的反应;现在渐觉不然,此或许是四川人与江浙人不同处。

  心理天平难以获得平衡,感情之塔也有点倾料了。一天傍晚,他路过故居西院,只见夕阳残照,枯树在晚风中瑟瑟哀鸣,一股凄恻之情猛然袭上心头,不由强烈地想起武钟谦在世时对自己和孩子的恩情。回到家中心里还不能平静,乃提笔赋诗三首:

  月余断行迹,重过夕阳残。

  他日轻离别,兹来恻肺肝。

  居人半相识,故宇不堪看。

  向晚悲风起,萧萧枯树寒。

  三年于此住,历历总堪悲。

  深浅持家计,恩勤育众儿。

  生涯刚及壮,沈痼竟难支。

  俯仰幽明隔,白头空自期。

  相从十余载,耿耿一心存。

  恒值姑嫜怨,频经战伐掀。

  靡他生自矢,偕老死难谖。

  到此羁孤极,谁招千里魂?

  一天深夜里,四周很静,只有寒风拍窗低吟,他凭灯枯坐,又强烈地仆念起武钟谦,想起她生前种种好处,总感到自己对不起她。往事如潮水一样猛然扑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于桌上铺开稿纸,低头写道:谦,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经死了三个年头了。这三年里世事不知变化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这些个,我知道。

  回忆之门一经撞开,亡妻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恍然如在目前。在孤黄的台灯下,他强忍住心中悲恸,边想边写,深情绵邈地回叙着亡妻生前的一切,回忆着她12年来对自己和孩子的万般情爱。他忆起她的慈爱,对孩子她一点也不偏心,只知“拼命的去爱”,没有“一分一毫想着自己”,“一直到自己毁灭为止”;他忆起她的贤慧,不但为丈夫担忧,还为丈夫分忧,她用自己的首饰资助丈夫求学,操持家务,什么都干;他忆起了她的温顺,从来不对丈夫发脾气,受到婆家和娘家的气,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他还忆起了她的克己,有苦总是忍着,有病总是瞒着,受了委曲也“一句怨言都没有”。写着,写着,灯光在他眼中逐渐模糊下去,不觉泪湿衣襟了。他沉痛地写道:

  世界上只你一个人真关心我,真同情我。你不但为我吃苦,更为我分苦;我之有我现在的精神,大半是你给我培养着的。

  在这篇题为《给亡妇》的散文里,他就通过一系列具有个性特征的细节,显露了亡妻的感情世界,生动地再现了一个温柔敦厚、吃苦耐劳、贤慧善良的普通妇女的形象,展示了她在养儿育女、操持家务、家族冷遇,以及战争动乱等种种苦难折磨下,终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的生命史。文章没有任何雕琢,一切均是平实而朴素的诉说,但那种深切的悼念,以及由悲哀的思忆而勾起的怨、恨、悔交杂着的情绪,如涓涓细流,倾注于字里行间。他愈写愈细,感情也愈来愈重,真是一字一泪,令人不忍卒读,文章把情与事交相揉杂,不但精微地描写了亡妻生前的情致,也深沉地表露了自己对她的不灭之情。

  文章在《东方杂志》发表后,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被誉为“至情”人写的“至文”。一位女教师说:“她每次给学生讲这篇文字,讲到最后,总听到学生间一片唏嘘声,有多少女孩子且已暗暗把眼睛揉得通红了”。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一剂良药。不久,夫妇间感情上的阴影逐渐消褪了。从内心讲,朱自清是十分喜爱陈竹隐的,感到她有不少好处:“知甘苦,能节俭”,“非常大方,说话亦有条理”,“唱戏的身段也非常美妙灵活,画虽非上上,工力也还可观”。他也进行了反省,觉得自己对她关心不够,这时陈竹隐已经怀孕,而且有病,自己对她“太冷淡”了,“不能使她娱悦,教病好得快些”。因此,他特地让她在城内亲友家多住一些时候,陪她到长城去玩了一天,还带她到劈柴胡同的荣社里听刘宝全的京韵大鼓。陈竹隐对朱自清理解也加深了:

  刚结婚的时候我觉得有些苦恼,但渐渐看到他对事业的热爱,看到他不断发表作品,想到他对学生、对文学的贡献,常常为他的精神所感动,我想我应该支持他,我也要为他事业的成功付出代价,所以我便把家务事都承担起来,让佩弦更好地去研究学问。1933年8月26日,陈竹隐生下一个男孩;也就在这一月份里,他们把在扬州的迈先和采芷接到北平。迈先进崇德中学,采芷进一所教会学校读书。夫妇俩还讨论了对孩子教育问题,朱自清一向认为对孩子不能溺爱,主要是要让他们“知道怎样去做人”,要“培养他们基本的力量——胸襟与眼光”,“职业、人生观等,还是由他们自己去定的好”,父母“只要指导,帮助他们去发展自己,便是极贤明的办法。”他们私下定了个约法,陈竹隐回忆道: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便成为家庭中的一件大事。事先佩弦便与我商量好,对孩子的教育要双方取齐,就是有不同的看法也不要当着孩子说,要事后再商量。这一条约束使我们避免了一些矛盾,并使家庭一直很和睦。孩子们也极争气,尤其迈先在崇德中学成绩优良,才华出众,受到同学们的爱戴,他的同窗好友孙道临有一段极为精采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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