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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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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这些,是他在心中想了很久很久的问题,他自己在创作《明朗的天》、《胆剑篇》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更看到许多剧本急于表现某种抽象道理,写得枯燥乏味。他说,“我们有时把‘理’看得太简单了,抓住有修养的同志一句话就用,抓住书本上的一段结论就用,以为有了这些,就可以随心所欲,发展成为剧本中的‘理’了。这里面当然有‘理’,而且常常是能启发我们的。但它未经我咀嚼消化,还不是我的。在它没有化为我的以前,总不能随便拿来,充作我的作品中的‘理’。作品中的‘理’总应该是作者从生活斗争中得来的,是下了很大的劳动,观察、体验、分析才能得到的。”他痛感概念化的弊端,把作品作为简单的思想传声筒。他说,“作者习惯于抽象地发议论,把‘想当然’作为‘当然’,把借来的思想错认为能生根发芽的思想,就铺张起来一种干巴巴的东西。这么办,首先不合创作之理,所以就容易写成概念化、简单化的剧本。”他把这些都归结为是“理胜于情”,其原因是没有“真知道”就写。此外,他又谈到另一种情况:“情胜于理”:与此相反,还有一种“情胜于理”的现象。这里说的“情”,也不是作者对事物的深刻体验里流露出来的,而是一种比较肤浅的对事物的感触。仿佛作者仅仅为一种“强烈”、却有点浮夸的情感所激荡,没有再进一步探索,就动笔了。这种作品使人感到作者急躁一些。实际上,作品所反映的,仅仅是作者对于生活的一点新鲜的感触,有时这一点感触甚至也不是新鲜的。

  我们踏进新的环境,便自然有新鲜的感觉,这点新鲜的感觉总归是很可贵的,它是创作过程的第一步,是引人入胜的东西。但它本身却不是什么“胜境”,不可据此立言立说,洋洋洒洒写下大文章来。新鲜的感觉不能代替更真实、更深刻的认识。创作还是靠把现实摸透。

  反对虚夸浮饰之风,批评矫饰肤浅之情,是切中时弊的。在他看来,“情胜于理”,也是由于没有达到“真知道”,真情源于真知。他说:“生活的经历积累多了,才会对它产生深刻的情感。情感的反复体验一步一步加深了,才使我们有深刻的思索。”因之,他认为那些“情胜于理”的剧本中的“情”,“有的开始便不很真切,有的从头到尾仅是虚张声势。喊叫的声音太大了,‘情’和‘理’的声音太小了。这类剧本往往有些形似慷慨的文章,这些文章如流箭乱发,颇难射中思想的箭靶”。他接着说:“‘理胜于情’便干枯了,‘情胜于理’便泛滥了。前一种使人感到乏味,后一种使人感到茫然。”

  这篇讲话,以《漫谈创作》为题,发表在1962年第6期《戏剧报》上。虽不能说,他把自己多年来在创作上的思索全盘托出了,但却是他的肺腑之言,既包含他解放后创作的经验教训,也凝结着他对话剧创作的沉思。难得的,是他终于讲出了他想要说的话,敢于触及时弊。

  1962年,这一年他还写了《语言学习杂感》以及为青年剧作家讲的《读剧一得》等,都是写得有见地的好文章,毫无官样文章的味道,是在那里真正谈戏了。

  在广州会议精神的激扬下,他开始了《王昭君》的创作。月,在北戴河度夏期间,还在勤奋写作,他感到那种油然而生的创作欲望又回来了。

  【第三十章 “从大地狱里逃出来”】

  的确是好景不长啊!

  刚刚度过一段轻松宽适的日子,刚刚使过度紧张的神经安定下来,阶级斗争的弦又开始绷紧了,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他把已经写好的《王昭君》第一、二幕悄悄地锁在抽屉里,他再难以为继了。虽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浩劫即将来临;但他却知道再写历史剧就太不识时务了。

  他又不得不去写那些应景的表态文字。以他所处的地位,断然拒绝是他不敢做的,但更重要的是,接连不断地高举阶级斗争为纲的旗帜,以及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指示,又使他真的感到资产阶级思想泛滥了,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真的就在眼前了。他那本来不大的胆子,刚刚放开些,现在又紧缩起来了。

  1964年5月,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彭真同志把他介绍给河北省委第一书记林铁同志,要他去了解1963年河北省抗洪斗争生活,写河北省人民的抗洪斗争。他和于民、《河北文学》的刘俊鹏,还有李庆番等一起到天津、静海、衡水等重灾区,还到了邯郸、邢台等地,在乡下跑了一个多月。这次下乡一方面使他亲自看到许许多多抗洪救灾的英雄业绩;一方面也使他得以了解农村的贫穷落后的实际情状。他深深感到,解放十几年了,但人民的生活还是那么穷,少数农户真是过着衣不蔽体、食不充饥的日子,他心中难过极了。在下乡中,他对自己要求是很严格的,和农民同吃同住。他去访问下乡知识青年赵耘,就住在赵耘家里。李庆番回忆说:“夜里,我们五个人同宿在一条土炕上。这炕不过两米,宽只有一米多。赵耘夫妇和一个小孩睡在这条炕上,也许宽宽绰绰,我们五条汉子可不行。顺着睡挤不开,只好头冲外横着睡,这样又伸不开腿,只得斜着身蜷着腿。这还不算太难受,最叫人难受的是热炕头。他们外间屋里的锅灶连着炕,中午焖了一大锅饭,晚上又做了这五个人的饭,把炕烧得烫屁股。已是5月上旬的天气,虽不算太热,但人们已穿上单衣。我们几个人躺在炕上,燥得浑身热辣辣的,简直跟烙饼似地来回翻腾。曹禺同志有失眠病,夜里必须服用带来的安眠药水才能睡着。这一夜服了两次,特制的安眠药水也无特效了。”尽管这样,吃不好,睡不好,他的情绪也十分饱满。走到那里,别人送剧本、刊物给他看,剧团请他看戏,要求提意见,讲创作经验,“曹禺同志有求必应,从不让人失望。”一个月的时间,搜集了不少材料,但他不知怎么写。他的心中是种种的错综交织的生活印象,是种种不得回答的问题,他理不出个头绪来。回来之后,苦恼了他许久,又只好交了个白卷。

  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江青得知曹禺有个写抗洪的剧本,她正想把话剧《战洪图》搞个京戏本子,就让人去找曹禺。曹禺说:

  我得知这个消息后,真是受宠若惊。我知道去了不讲话是不行的,那时,江青已经开始“露峥嵘”了。我想了一个提纲,在会上讲了一通。什么水一来,农村淹了,连藏在地窖里的地主也呆不住爬上来了。地主进行破坏啊!就是阶级斗争为纲啊!我就凭着我还能说,应付一下。会上的人听了也不感兴趣,后来就不再理我了。真是谢天谢地!1965年,他还没能觉察到形势的严重。他还在正常地进行活动。4月18日,他参加了欢迎以龙泽修为团长的日本话剧团的活动;5月6日,陪同周恩来观看日本话剧团的演出;5月11日,陪同朱德再次观看日本话剧团的演出,并接见团长、顾问、编剧等人;8月13日,他参加了中日青年的联欢,与日本青年代表团成员会面,并与日本的戏剧工作者进行了交流。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7月间,他还陪同亚非作家会议代表在武汉观看了毛泽东畅游长江。此时此刻,他都没有想到灾难会降临到他的头上,降临到整个祖国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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