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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美人骨

第30章 繁华若空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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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周生辰颔首,身体已因整夜站立略微僵硬,“我很快回来。”

  小仁目光闪烁,他看得明白。

  是什么事情让他想说,又不敢开口?他走下楼,都在思量小仁奇怪的表现,一楼有两个女孩子在打扫房间,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深蓝格子的手帕,轻轻按住口鼻,避开可能会扬起的烟尘。

  避而不谈在母亲面前避而不谈

  他略微顿住脚步,想到了时宜。

  在想到她的瞬间,已经加快脚步,沿着青石路,大步向院外走去。

  整个院子因为文幸的病,处在绝对隔离的空间,任何人想要进入,都要是周生辰母亲遣人去请,才能被放进来。他忘了这点,太牵挂文幸而忘了这个问题。

  果然走出院子,看到林叔的心腹,在不远处,非常焦急却无望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那些守住的人才被迫让开一条路。

  “时宜怎么了?”周生辰一把抓住那人手臂,五指紧扣。

  “时宜小姐在抢救。”

  “抢救?”

  男人马上解释:“昨晚,半夜时”

  周生辰已经容不得他再说什么,推开他,快步而去。这个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间,人很多,也很杂。他永远冷静,永远旁观,这些人与人的关系,都能直接分离,为了利益,没有感情是不能拆分的。

  目的性,利益性,人性。

  这些他都自负能应付。

  只有时宜,只有一个时宜,他看不透,解不开。

  无法冷静,无法旁观。

  他想要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已经在棋局收官阶段,却仍旧不能保她。可是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还有恐惧,从没尝过的恐惧感,紧紧缠绕,捆绑住他的手脚。

  他走上楼梯,只不过听到二楼抢救人员的交谈,竟不敢再走上去。

  一步都不敢。

  他信奉自然科学,不怕死。

  可他怕她会死。

  出离的恐惧,残忍地,腐蚀着神经、血脉。

  周生辰忽然狠狠攥紧拳头,砸向楼梯扶手,过大的力气,让整个楼梯都震动不已。所有在场的人都惊住了,二楼正走下来的小女孩,也被吓傻了,怔怔地看着他:

  “大少爷”

  慢慢地,她不再做梦。

  该睡醒了,差不多,该睡醒了吧?

  她再次努力从梦魇中醒来,眼睛肿胀着,硬撑着睁开来,看到一线光。不太刺眼,像是被一层布料遮挡住了,只留了舒服的光亮,这布料的颜色和上海家里的窗帘相似似乎是完全相同

  在家里?真的在上海?

  她一瞬怀疑,自己还没挣扎出来,只是进入了另外的梦魇。

  直到真的看清楚了他的脸和眉眼,她勉强扬起嘴角,却没力气说话。

  “急性阑尾炎,”他轻声说,“怕家里的医生看不好,就带你回了上海。”

  急性阑尾炎?

  还真是痛的要死。她不想再回忆那种痛,只佩服那些曾经历这种问题的人。

  不过为了急性阑尾炎回上海,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她闭了眼睛,轻轻抿嘴,嘴唇有些发干,嗯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身体太虚弱,她莫名地有些感伤和恐惧。

  怕离开他。

  时宜啊时宜,你越来越娇气了。

  她暗暗鄙夷自己,却仍旧被什么诱惑着,轻声叫他:“周生辰?”

  “嗯。”他俯身过来,离得近些,让她说话可以省力些。

  眉眼真干净。

  时宜仔细看他:“我告诉你个秘密。”

  “说吧。”他的声音略低,很平稳。

  “我上辈子死后,”她轻声说着,略微停顿了几秒,“没喝过孟婆汤。”

  也不知道,他能否听懂什么是孟婆汤。

  他微微笑起来:“在地府?”

  她笑,他真好,还知道配合自己:“是啊。”

  他嗯了一声:“那么,那个老婆婆放过你了?”

  时宜微微蹙眉,她在回忆,可是记不清了:“是啊,可能因为我没做过坏事。”

  他忍俊不禁:“那我一定做过坏事,所以,被迫喝了?”

  “不是,”她有那么一瞬认真,很快就放松下来,怕让他觉得奇怪,“你很好。”

  “我很好?”

  “嗯。”

  很好很好,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他低声问:“你知道我?”

  “是啊,”她轻轻笑著,“上辈子,我认识你。”

  她看着他。

  我认识你,也会遗憾你不再记得我。

  但没关系,我一直记得你。

  周生辰仍旧俯身看着她,直到她闭上眼睛,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他渐渐进入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客观的思考模式。

  他记忆力很好,仍旧记得自己怎么听着医生说她脱离危险,而自己又是如何走下二楼。林叔以最简洁的方式,告诉他时宜的突发情况。

  毒性不大,古旧成分。长久侵蚀才是最致命的伤害。

  是什么诱发?一盏茶,或者是一炷香,或者是精致茶点,皆有可能。

  “你觉得,我们的家庭,如果想要一个女孩子消失,需要用这么温和的手段吗?”

  这也是他怀疑的原因所在。

  既然目的明确,如果是母亲,又何须如此点滴渗透?

  或者是自己太容易信任了?能自由接近时宜的人,很少,除了心腹,也有梅行最怕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多年跟随,每个人都牵扯了太多背后的关系。人的行为,最终都是为了某种目的,是什么,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她的命?

  他在清算着,所有人背后的关系,以及各种目的的可能性。

  时宜再入睡,显得踏实了很多。

  很快就呼吸均匀。

  周生辰不经意地抬起手,轻轻弯曲起食指,碰了碰她的脸。

  静养的日子里,周生辰都在家里陪着她,到最后时宜都开始抗议了,让他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些话,她没好意思说,像他这样二十四小时在自己身边,她也基本做不了任何事情,总是分神去留意他。

  倒是周生辰,该看书看书,该工作工作。

  她怕他长久住在这里不习惯,提出要去他为新婚准备的独幢小楼。他拒绝了,只是稍许对这里的格局和摆设做了些变动,让环境更适合她修养。

  处处舒适,细节用心。

  这场病,她真是元气大伤。

  父母来时,真是被她的憔悴模样吓到了。

  时宜怕父母怪周生辰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连连说是自己最近半年很少去健身房,身体太差了,以至于阑尾炎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对于治疗,周生辰说当时他选择了保守治疗,没有手术,她也觉得如果能药物消炎,最好不要进手术室。“我怕疼,”她用手指轻轻地,在他手背和胳膊上敲打着,“这么想,我其实很娇气不仅怕疼,还怕黑,”她开玩笑,看他,“你会觉得我娇气吗?”

  在乌镇时,因为一些若有似无的声音,会让他陪自己说话到天亮。

  周生辰一丝不苟地,用湿热的毛巾擦干净她每根手指:“不会。”

  “认真的?”

  “很认真。”

  “我除了会,会画画,会做饭,会收拾房间,会配音”

  他笑了一声:“很全才了。”

  其实最让人骄傲的那些,都是他曾经教给她的。

  他给她擦干净手,随手替她把羊绒毯拉上去一些,给拿来糕点。她看他刚才洗完澡,还微湿的头发,随手摸了摸:“都秋天了,总这样,你会感冒的。”

  “不怕,有你的秘方。”他笑笑,声音略有柔软。

  她知道他说的是,曾经给他泡的紫苏叶。

  两个人眼睛,隔着薄薄的镜片,对视一眼。

  某种感觉,悄然滋生。

  他轻咳了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去翻影碟柜里的碟片:“看个电影?”

  时宜觉得好笑,想了想:“看寻秦记吧,可以看好几天,打发时间。”

  “好。”他倒是无所谓,弯下腰去插影碟机开关。

  从她这里,能看到未开启的电视屏幕上,有他的影子。

  很清晰的轮廓。

  他看影碟机,她看他。

  浅蓝色的绒料长裤,白衬衫,和上次住在自己家里穿着相同。干净简单,时宜看得意乱情迷,顺着沙发侧躺下来,脸埋在毯子里,看得都快痴了。

  周生辰终于弄好碟片,从电视旁拿起黑色遥控器,回头想和她说什么。

  但一看她这种姿态,立刻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你有时候看我的感觉,真能让我觉得,我是什么明星。”

  “我有那么肤浅吗?”时宜用毯子蒙着半张脸,闷着声音说,“周生辰,我爱你。”

  他应了声,绷不住就笑了。

  九月下旬。

  王家婆婆突然而至,跟着的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王家长孙和几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女人。距离上次相见,已是数月,年迈的婆婆待她依旧客气,甚至还多了几分亲厚。婆婆在沙发上坐下时,轻轻拽着时宜的手,也坐下来,像是很清楚她身体不好。

  “这位大少爷呢,性子急了些,婚期太近,不给婆婆多留些时间,”婆婆微笑著,轻握住时宜的手,“只有六套,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时宜恍然,去看周生辰。

  不自觉地抿起嘴角。

  他把沙发让给了她们,坐着木椅,手肘撑在扶手上,也对她笑。

  “这只是初样,”婆婆将他两个的反应看在眼中,忍俊不禁,“估摸着,还要过来三四次,你先看看这些。”

  “下次我过去好了,”时宜实在不好意思,让这么大年纪的婆婆到处跑,“婆婆下次做好了,提前告诉我们,我可以过去的。”

  “无妨的,”婆婆笑,“你大病初愈,文幸又在上海的医院,我来一次,能看两个人。否则啊还不知道文幸什么时候能痊愈,来小镇看我。”

  文幸住院的事,周生辰告诉过她。

  不过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始终没有同意她去医院探望。

  婆婆如此一说,她倒也有了机会,顺水推舟说,自己恰好一同前去探病。周生辰这次倒是没有拦她。

  有人拆开匣子,不多会儿,就有了悬挂衣物的暗红色架子。

  六套中式、西式的结婚礼服,都被一一挂出来。

  她穿过多套衣服,都出自王家的手。

  不过大多是小辈缝制。

  这次是婚宴的礼服,王家婆婆亲自打样,到底是不同。说不出的华贵,却又内敛,无论从选料,样子,还是缝制的手工,都无懈可击。

  时宜试衣时,是在书房,只有王家婆婆和周生辰在。

  不经意就问了句,王曼为何这次没有来?她知道王家因为她是女眷,所以大多时候,都出于避讳,会让王曼陪时宜试装,就算有王家婆婆来,估计也会相同的做法。

  时宜如此问,本是关心。

  却不料,坐在身边的婆婆有些沉默,她察觉时,婆婆已经略微叹气,说:“她也在上海,不过是在养胎。”

  养胎?

  时宜记得王曼还是未婚。

  怎么会

  她不敢再追问。

  倒是周生辰很轻地咳嗽了声,说:“王婆婆,很抱歉”

  “都是那丫头自己选的,”王婆婆摇头,“大少爷无需抱歉,那丫头明知道二少爷已成婚,还要如今她已经搬离王家。周家的规矩她是懂的,正氏之外,都不得入祖宅。”

  时宜恍然。

  她试好衣服,王婆婆先出了书房,时宜这才轻声说:“王曼是什么时候怀孕的?”

  “和佟佳人时间差不多,”周生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去换衣服。”

  “嗯可惜了。”

  照着王家婆婆的“正氏之外,都不得入祖宅”,王曼应该已经“嫁”给周文川了。古旧的周家,能准许多房的存在,并不奇怪。

  究竟可惜的是什么?

  她也说不清。

  曾求而不得,于是委曲求全。

  只是真得到了,可算是偿了心愿?

  两人在试衣间换衣服。她为他穿上衬衫,轻轻地,从下至上,逐一系好每粒纽扣。他手撑在壁柜上,微微含胸,配合她的动作。待她扣好,手指在他领口滑了一圈,确认细节妥帖,周生辰这才低声解释:“周家有些事,你如果看不习惯,只当作不知道。”

  她嗯了一声。

  文幸检查指标一直不合格,手术日期推了又推。

  她自己读的医科,自己注意修养,情况似乎开始好转。

  王家婆婆年岁大了,和文幸说了三两句,便离开了医院。时宜和周生辰陪着她,到草坪的长椅晒太阳。文幸坐下来,时宜便伸手问周生辰要来薄毯,压在她腿上。

  初秋的午后,日光落在人身上,暖暖的,却不燥热。

  她挨着文幸坐,周生辰就在一旁,站着陪着。

  “农历已经九月了?”文幸笑,眼睛弯弯地看时宜。

  时宜点头:“九月初七。”

  “农历九月是菊月,对吧?”

  “对。”

  文幸蹙眉,有些抱怨:“也就九月和十二月好记,一个菊花开的季节,叫菊月,一个是冰天雪地的,叫冰月。其余的,我小时候被逼着记,说是记下来了吧,现在又全都忘了。”

  时宜被她逗笑:“这些都用不到,不记也罢。”

  “可是,”文幸轻声说,“梅行喜欢名门闺秀一样的女孩子。”

  她愣了愣,约莫猜到文幸的意思。

  这个小姑娘,她心里放着的人,是那个“残柳枯荷,梅如故”。

  或许先前有些感觉,但并未落实。算起来,文幸比梅行要小了十二三岁,梅行那个人看起来深藏不露,三十五六岁的未婚男人,没有故事是不可能的吧?就像周生辰不太热衷男女情事的人,也曾为应付家人,订婚过两次。

  她不了解梅行,但却知道文幸在吐露隐藏的心事。

  而她,恰恰也最不会开解人。

  幸好,文幸换了个话题来说。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时而弯弯,时而又睁大,非常的入戏,像是好久都没有说话了,难得碰上投契的人。就如此坐了四十多分钟,被周生辰和时宜送回房间,脸颊还红扑扑的,兴奋不已。

  到最后,他们离开时。

  文幸忽然对她嘱咐:“王曼身份特殊,大嫂尽量不要去探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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