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书屋
刘少奇系列文集

十八

  刘少奇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了。他虽然觉得还有储蓄的力量能挺下去,但中央全会上多数人都开始颤栗、不安,态度变得粘乎乎的,眼睛里都显出迷茫之色,不敢继续支持他了。

  “工作组镇压学生运动,比国民党还坏!”毛泽东在讨论一些人的错误时愤然地拍了桌子。

  这是一种姿态,表明在此问题上他决不妥协,再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些习惯于看眼色行事的人,纷纷在会上就工作组问题作了自我批评,只是不敢把责任往他身上推而已。

  刘少奇在每一个关键问题上或小组的讨论中都要留下协商的余地,准备好退路,他不能违心地承认自己并没有认识到的错误。迫不得已,他不得不把自己准备让步的决定告诉了邓小平,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邓小平是不是在这之前说出了推卸责任的话。他不愿意一开始就顶牛而使自己陷入困境。他已经注意到,中央文革小组的几双眼睛正在观察他,而其他人的眼睛后面隐伏着许多莫名其妙的怀疑。现在设法和所有有牵连的人放弃联系是最好的办法,以表明他决不和毛泽东对抗,他对一切都别无企求,只希望全党团结,继续为实现党的路线而奋斗。

  他苦思冥想地谋划着下一步的方向,试图尽可能较快地结束这场运动,而他心里却明白这无疑是隔靴搔痒。毛泽东的措施非常周密且有力。如果发动中央委员们用表决的方式改变毛泽东的作法,那是可能的,然而,那是极其危险的。强行表决的痕迹一旦被毛泽东察觉,那便是党内的大分裂。很可能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刘主席,十六条即将表决通过了,你看我们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当邓小平特意赶来和他商量决定的事时,他对这份文件还是一筹莫展。

  邓小平说:“决定把目前的党的各级组织,对文化革命运动的领导,归结为四种态度:一是能够站在运动的最前面,敢于放手发动群众的,这大概是指中央文革小组了。二是对于这场伟大斗争的领导,还很不理解,很不认真,很不得力,因而处于软弱无能的地位的。”

  刘少奇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反正我就是属于这一类。”

  邓小平说:“第三种人是平时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他们更是‘怕’字当头,怕群众起来抓住他们的辫于。这一招也厉害呢。”

  刘少奇随手拿起那份文件的草案,指着第三条的后面说:“这样分析我们的一些党委,我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邓小平知道,他说的是第四种党的组织,决定草案上是这样写的:

  “有些单位是被一些混进党内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把持着。这些当权派极端害怕群众揭露他们,因而找各种借口压制群众运动。他们采用转移目标、颠倒黑白的手段,企图把运动引向邪路,当他们感到非常孤立,真混不下去的时候,还进一步耍阴谋,放暗箭,造谣言,极力混淆革命和反革命的界限,打击革命派。”

  刘少奇皱着眉头问:“你没问一问中央文革小组,他们这样写是不是有所指。”

  “我问过陶铸。”邓小平说,“他告诉我,中央文革指的是薄一波领导的工交口。有人已经整理他的材料了。”

  刘少奇吃了一惊:“情况确凿吗?”

  邓小平不声不响地掏出一份材料,摆在刘少奇的面前,说:“这是陶铸同志提供的。据说这份材料只报送了主席和林彪同志,而没有给我们,也没有给其他常委。”

  “为什么?”刘少奇气恼了。

  邓小平说:“不给也好,我们对此将不负任何责任。”

  刘少奇一看那份材料,惊得目瞪口呆。那是一份手抄的文件,上面标着“绝密”二字,还有陶铸的批示:“请刘主席、小平阅后烧毁,以免主席查问。”

  材料上写道:“……薄一波1936年11月被阎锡山用六百多白洋买回山西后,即向阎匪表示:他‘已经脱离了共产党,愿为阎锡山服务。并请指派任务。’薄一波还有特务之嫌,抗战中他不断给大特务头子梁化之报告我军军情。1938年8月11日,薄一波给梁化之打电报,告密说:‘八路军大部分开往河北平原发展,切实调查河北有游击队,十五万支枪,指挥者为八路军宋明轩旧部别动队。’……”

  刘少奇抬起头,着急地说:“这下问题更复杂化了。不知主席对此有什么批示吗?”

  “不清楚。中央文革小组的快报和有关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他们让谁知道才能知道,不让谁知晓谁也不知道。”邓小平说。

  “可总不能对政治局常委搞封锁呀!”

  “唉,人家认为我们是犯了错误的嘛。”邓小平说,“你快把这份材料看完吧,看完即毁,不要给陶涛同志带来任何麻烦。”

  刘少奇继续看那份材料:

  “抗战中,薄一波对我党派进牺盟会内的共产党员、八路军恨得要命,他公开宣称‘牺盟绝对反对共产党在组织内的活动,为此牺盟曾作过不少斗争,清除了那些被发觉了和有问题的少数分子,这是人所共知的,我坚决反对分裂走八路、共产路线。’他一再鼓吹要‘最忠实执行司令长官的主张和训斥,最坚决为按劳分配主义而奋斗,牺盟的理论基础和奋斗总路线:按劳分配主义从民族革命到社会革命。’总之,薄一波从来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阶级异己分子,充其量是革命的同路人。”

  刘少奇看完材料,失声地问:“小平同志,你说这些东西可靠吗?”

  “很难说。”邓小平摇摇头,“我现在的确弄不明白,这次文化大革命的目的究竟要干什么,要把中国引向何处?”

  “唉,主席决定培养林彪同志作为他自己的接班人,让我们也各自选择接班人,我不清楚他究竟想达到什么目标?”刘少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一系列的问题只能由历史学家作出回答了。”

  邓小平说:“大可不必如此悲观。文化大革命这种搞法,很快会使党的各级组织遭到破坏,那种一部分群众上街胡揪乱斗,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作法,迟早会受到广大干部和群众的抵制。也许到了那种时候,毛泽东同志自己就会起来纠正那种错误的局面。”

  刘少奇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啊!”

  陈伯达赶到毛泽东的住地时,见他一个人正在窗前凝望。屋里烟气腾腾,凭他多年跟随毛泽东的经验估计,这位伟大的领袖正在进行着一场重大的抉择。对他来说,每一项决定之前,他都有这么一场长期的、也可能是痛苦的思索。

  让他起草中央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时,毛泽东就对他说:“这也许是个失败的记录,可能这场革命会以我们碰得头破血流而告终。但这不是最后的结论,总有人会举起我们的旗帜重新斗争的,所以,我劝你安下心来,把这次文件的起草搞好,让全会能够以多数票通过。不要求得全体,多数就行了。”

  毛泽东的这番话,陈伯达至今想起来还心惊肉跳。

  论感情,他佩服这位伟人。可以说,如果没有毛泽东慧眼识将,他也许充其量不过是中央党校的一位教授而已。而今天,他即将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这是江青亲自向他透露的,这意味着他将成为全党的第五位领导人。

  毛泽东看见他时,嘴角露出笑容。

  毛泽东问:“你觉得今年5月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怎么样啊?”

  陈伯达说:“开得很成功。这次会议实际上是分为两个阶段进行的,第一个阶段是面对面地揭批彭真、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这些人,让他们也参加接受批判,第二阶段没让他们参加,这样问题就揭得更充分了。整个会议的实际主持者是林彪同志,刘少奇同志只是作了些指示,起个名义的领导者罢了。不过,看得出来,少奇的讲话言不由衷,很被动。”

  “大家也都有这种感觉吗?”

  “起码我们的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有这种感觉。”

  毛泽东说:“有这种感觉就对了,说明我们的同志们还有一种政治嗅觉。不然都像有的人那么迟钝还得了哇。”

  毛泽东随手从桌上拿起那张6月2日的《北京日报》递给陈伯达:“现在不是兴写大字报吗?我也写了一张,请你这个文革小组长提提意见,怎么样啊?”

  陈伯达扶正眼镜,定睛一看,原来在聂元梓等7人的大字报旁边,毛泽东用粗黑的铅笔写了下面一段话,题目就叫《炮打司令部》,下面有一行小字,上写:“我的一张大字报。”陈伯达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往下看:

  “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和人民日报评论员的评论,写得何等好呵!请同志们重读一遍这张大字报和这个评论。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联系到一九六二年的右倾和一九六四年形‘左’而实右的错误倾向,岂不是可以发人深醒的吗?”

  陈伯达脸色惨白,失声问:“主席,你指的是少奇同志吧?”

  “还有小平同志。”毛泽东说,“看来我不亲自开炮是不行了。大家都想作老好人,都不敢碰皇帝,我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只好得罪得罪他们了。不点名是为了让大家对号。也看看有没有人站出来支持我一下,总不能让我陷入孤立吧。”

  没等毛泽东的话说完,陈伯达就连声表态:“主席的大字报写得很及时,也很深刻,非常准确地点明了那几个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人的错误要害。”他有意避开了刘少奇、邓小平的名字,含含糊糊地说:“这张大字报公布出去,会使全党再一次掀起革命的高潮。主席,我也要写大字报拥护你。”

  毛泽东笑了:“还是你这个理论家跟得紧,中央文革小组长嘛,表态得快一些。”

  “和主席相比,我是小小老百姓,是主席的学生。”陈伯达说,“我的这点理论基础,完全是在主席思想的启发下发展起来的。我没有什么本事,那就是照主席的指示办。向林副主席学习。”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好,等我的大字报在全会上一印发,就看你能不能响应喽。”

  “当然我要第一个响应。”陈伯达有意试探地问,“要不要事先把这个情况向林彪和总理通通气,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

  “没有必要。”毛泽东很果断地说,“大字报很快就要在全会上公布,这是以我的名义写的大字报,不代表中央和其他任何人、为什么非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看了我的大字报后,有不同的意见可以反驳,可以争论,这都是正常的意见。你先看因为你是负责这场运动的,不事先通气不好是不是?”

  陈伯达只是干笑着,脑袋里却在考虑着在什么情况下对毛泽东的大字报表态。

  尽管陈伯达很早以前就戒了烟,他不愿沾惹这种习惯,但在毛泽东面前却总喜爱伸手去从桌子上找出一支香烟来嗅一嗅。他原来以为刘少奇只是一般地说一说便以两位主席握手言和而结束,现在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毛泽东是要抓住他的对手的缺口一攻到底的。在阵线分明、主帅的作战意图十分明确的情况下,他陈伯达是从不含糊的。如果自己再不和一个刚刚被批判的声名狼藉的国家主席划清界限,就会失去深受全党全军全国人民衷心爱戴的领袖的信任,这样做未免太愚蠢了。

  因此,当下他就果断地表示:“我坚决跟着毛主席走,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反对主席,我们都要和他坚决斗到底!”

· 推荐:毛泽东选集 毛泽东文集 南怀瑾全集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