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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少奇系列文集

十三

  政治局常委们在毛泽东将要开会的前三个小时,同时收到了中央文化革命小组致中央的一封信。信送到中南海福禄居院内那间办公室的枣红桌面上时,两个人正在吃早饭。

  刘少奇阅读了信,用一只枯瘦且有力的拳头猛捶桌子。

  “他们拿上别人开刀了,”他大声说道。“中央文革步步进逼,看来许多人准备屈服了。这肯定是陈伯达搞的鬼名堂。”

  王光美一声不响地从丈夫手上接过信看了一遍,不禁冷淡地微微一笑:“主席不是要召集政治局常委开会吗?让他听听大家的意见也好嘛。党的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当大家把理由和证据摆在当面的时候,看他怎么办!”

  “常委们的意见肯定是多数不同意撤工作组。”刘少奇说,“中央文革的信中说,我们的这些主张‘都是和薄一波、李雪峰、何长工同志有关,他们发指示,到处讲话,根本不和中央文革小组打招呼,中央文革成为他们攻击的对象,建议把薄一波同志的指示、讲话搜集起来进行研究。这种指责毫无道理。我开会时,你给薄一波同志通一次电话,把消息告诉他。”

  “我看中央文革的意见根本不可能通过!”王光美说,“主席总得要有点民主精神吧!”

  吃完饭,刘少奇还是信心十足,但一到会场,他就发觉气氛变了。

  不但周恩来、朱德、邓小平、陈云、李富春已经到了,而且中央文革小组的全体成员也一个个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毛泽东旁边,谈笑风生地和他说着什么。李雪峰、李井泉、刘澜涛等大区书记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坐在一边想心事。

  “好,就等你这位主席呢。”毛泽东见刘少奇进来,冲着他点点头,笑了笑说:“好,现在开会。我们正在开着两个会,一个是大区书记参加的中央工作会,另一个是起草文化大革命文件的会。会议主要是讲工作组要撤,要改变派工作组的政策。”讲到这里,他的脸沉了下来,语气也逐渐严肃了。“前天,我和大家讲到工作组不行,前市委烂了,中宣部烂了,文化部烂了,高教部坏了,人民日报也不行,依靠谁呢?主要依靠广大的革命师生。6月1日我决定公布聂元梓大字报时就考虑到非如此不可。文化大革命不靠他们靠谁?你刘少奇槁的那些工作组除了发号施令外,就是阻碍运动。除此而外一不会斗,二不会批,三不会改,搞了两月运动搞得冷冷清清。比如剪伯赞出了那么多书,你们谁看过,小平看过吗?哦,没有,知道你也没有。那么你能斗了他?群众送对联,讲他是‘庙小妖风大,池浅工人多’。搞他,你们哪个行?我也不行,各省也不行。什么教学改革我也不憧,只有依靠群众,然后再集中起来,所以工作组非撤不可。如果照原来那样搞下去,是搞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陈伯达说:“当前抓运动的人有这么几个理论和方针,他们把放手发动群众和党的领导绝对对立起来,认为强调放手发动群众,就是不要党的领导。”

  “乱弹琴!不懂马列主义的基本常识!”毛泽东说,“少奇、小平开口闭口怕乱,你们就是怕字当头,乱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停课又管饭吃,吃了饭就要发烧,要闹事,不叫闹事干什么?不依靠他们闹依靠你们要搞到何年何月?工作组干了一个多月,实际上是帮了反革命。有的工作组是坐山观虎斗,看着学生斗学生。西安交大的工作组限制人家打电话,打电报,限制人家上北京,这叫什么党的领导,统统是反革命!你们要在文件上写明,可打电话,可打电报,可以派人到中央告状,党章上早就有了嘛。”

  康生见毛泽东生了气,腰杆更加硬起来,他说:“工作组公开传达少奇、小平的指示,要大家绝对相信工作组,说反对工作组就是反革命,大搞排除干扰,实际上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

  毛泽东说:“中央好多部,没做多少好事,相反文革小组却作了不少好事,名声很大。据说南京《新华日报》被学生包围了就不得了,好像闯了多大的祸,我看可以,包围三天不出报,有什么了不起?不管是谁,你不革命就要革到自己头上来。什么不准包围省市委、报馆、国务院,统统没有必要限制。好人来了你不见,你们不出去,我去见。你们只派小干部,自己不出去,我出去见群众。李雪峰和吴德来了吧?”

  李雪峰站起来:“我在。”

  毛泽东扫了他一眼,很不满意地说:“你和吴德不出去看大字报,也不去接触群众,天天忙具体事务,没有感性知识,如何指导运动?我正式告诉你们所有到会的同志,统统都到要出乱子的地方去。有人怕讲话,讲话有什么了不起。薄一波胆子倒大,他那些讲话叫放狗屁!真正的反党分子,我看他倒算一个。学生们围上来时,你们就说你们是来学习的,是来支持你们革命的,召之即来,随叫随到。”

  说来也奇怪,那些几天前还坚决主张不能撤工作组的人,现在都不那么叫了,而且很快转变了态度,也说起工作组的错误来了。

  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们异口同声地批评工作组,那语言、那口气,好象工作组在各个学校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刘少奇终于忍不住了:“主席,没有工作组了,学校出现乱打人乱斗人怎么办?”

  毛泽东很生气地说:“我还没听说过学生斗死了谁,但是看到工作组斗死不少学生的材料。左派挨打受锻炼,右派挨打就挨几下嘛,但这不能成为不撤工作组的理由。教科书你工作组能弄出来吗?不行,还得靠本单位的人才能改。这一点大多数人都通了,你还不通?”

  周恩来插话:“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听毛主席的,工作组马上撤,越快越好,撤得越快越主动。另外,我提议教科书加上毛主席的著作。”

  “我的书是个方向、指南,不能当个教条。比如处理广播学院打人的问题,哪个书本上有?哪个将军打仗还翻书?”毛泽东说,“工作组撤了以后,各学校就成立文化革命委员会,要包括左、中、右,右派也要几个。”

  李雪峰说:“我们市委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人数还不少。”

  “革委会不要人大多。你李雪峰的那个市委人员也不要多,多了就要革命。有个打电话、出表报的就行。我这里就一个人嘛,现在部长很多人都有秘书,统统去掉。少奇同志,你夫人不要当秘书了。下去劳动嘛!”毛泽东说。

  坐在最边上的邓小平费了好大的劲才插上话:“没有了工作组,黑帮复辟怎么办?右派闹事怎么办?”

  毛泽东冷笑道:“有些是要复辟,复辟也不要紧。我们有些部长是不是就那么可靠?有些部、报馆究竟是谁掌握呀?我看还不如有些学校呢!你们设想想,学校的学生一不上课,二管饭吃,三就要闹事嘛,阑事就是革命。工作组使起了阻碍革命的作用,清华、北大的工作组就是这样。我们不是正在制定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文件吗?我看文件上要写明只有行凶、杀人、放火、放毒的才叫反革命,写大字报、写反动标语的不能抓。有人写‘拥护党中央,打倒毛泽东’,你抓他干什么?他还拥护党中央嘛,历史反革命留下用,表现不好的就斗他嘛。总之,工作组要撤,出乱子不可怕。我说的这些,你们都同意吗?”

  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关锋、王力、戚本禹等人都纷纷表态赞成,李富春、李先念、朱德也表示同意。

  当毛泽东馒悠悠地喝茶的时候,会场上鸦雀无声。

  “陶铸同志,你不也是原来主张派工作组的人吗?现在的态度呢?”毛泽东指着他问。

  “主席,让我再想一想。”陶铸说。

  毛泽东笑出声。磨磨蹭蹭的家伙,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李雪峰和吴德呢?”

  “我同意毛主席的意见。”吴德说。

  李雪峰也说:“对于我们来说,任何时候都要听从党中央的决定。毛主席怎么指示我们就怎么办嘛。”

  在场的人都轰堂大笑起来。

  当毛泽东的眼光扫到陈云脸上时,他举起了手:“我看工作组撤也行,不撤也可以,关键是看执行什么路线,而不在乎形式,形式不是主要的。不知对不对?”

  “你这个人总是要在紧急关头留一手,好秋后算帐,是不是?我看你这话是想折中,其实工作组撤不撤的问题上是不能调和的。”毛泽东说。

  邓小平眼看大势已定,再坚持下去恐怕只会导致更大的麻烦。他用眼光征询一些人的意见时,他们的目光都故意移开了,转而凝视着台布。一些曾经投票赞成他们意见的大区书记,这时都见风使舵地又举手赞成撤销工作组,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原来的意见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他便开了口:

  “在派工作组的问题上,中央是有责任的,我主张服从毛泽东同志的决定,尊重毛泽东同志的意见,我收回原先的主张,那就将工作组撤回来吧,省得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不休!”

  薄一波放下电话,匆匆走到办公室,神色十分紧张:“主席今天上午已经决定撤出大专院校的工作组了,而且中央文革把我也盯上了,告到常务会上去了。”

  如同一瓢凉水浇到陶鲁筋头上,他从来没看见薄一波如此慌乱过,失声问:“哪个主席?”

  “还有几个主席?不就是毛主席毛大帅嘛。”

  “我们怎么办?”

  “下午三点召开工交口党委扩大会议,吸收工交口派往各大专院校工作组组长参加,听听大伙的意见。”薄一波有他的老主意。“中央文革说我左右了工交口,今天我就听听大家的看法,究竟是谁代表少数!”

  连饭也顾不得好好吃,他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希望与参加毛泽东召集的会议的人好好谈一谈,但每次都被对方以各种方式“推挡”过去了,前天下午,李富春答应,在毛泽东召集的会后,他一定和薄一波好好谈一谈,可现在连电话都不来接。无奈,他只好找他的山西老乡李雪峰了。

  “一波同志,雪峰临走前留下了话,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李雪峰的秘书的口气隐含着惊惶不安的语调,“我怕,哦,我要是照实说了,你可别见怪!”

  “看你说到哪里去啦?我还能怪你嘛。”

  “那我就端!雪峰对我们说,毛主席在常委会上批了你,批得很严厉,说你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主席的,看来你的错误不仅仅是派工作组的问题了,很可能还要牵连到……”

  薄一波的头皮阵阵发麻,又怔住了。与其说是怯火,不如说是恼火透了,即使受更大的打击,都没有比他的伙伴故意躲避更叫他愤怒。是的,知情人是故意走开的。他已年近花甲,方脸盘,亮印堂,脸色红润,眉毛极好,有人说他的“官运”独好,他比其他人有一个最大的特长,就是善于讲演。这次以副总理的名义主持工交口的工作,应该说是响当当的,偏偏这次遇到了这么一个“丧门星”!

  会议室内人们都等得不耐烦了,原定3点钟的会,快到4点还不见主持人的影儿。正当人们议论纷纷时,薄一波出现了。

  “昨天开会传达了不撤工作组,并且研究了工作组如何工作。今天主要是和大家商量一下,现在把各部派到大专院校去的工作组撤出来,看行不行?听听大家的意见。”

  薄一波这番开场白,把与会者都弄糊涂了。昨天他和陶鲁茄还在这里不厌其烦地传达刘少奇、邓小平关于坚决不撤工作组的指示,今天怎么又变了?底下的人对密不透风的高层内幕并不知情,只能凭猜测和试探来揣摩上面的意图。看到他一再动员人们发表意见,石油部的代部长康世恩站起来打了头炮:

  “我坚决反对撤出工作组,现在各学校的运动已经够乱的了,如果再没有领导那就会使文化革命走上邪路。”

  水电部部长刘澜波紧接着说:“工作组到学校是代表党去领导学校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撤了工作组谁来代表党的领导?”

  “对,工作组不能撤!一小撮右派学生反对工作组实际上是别有用心!”

  “现在的气氛和1957年右派进攻的气氛一模一样了,如果我们再不采取无产阶级专政措施,敌人便会更猖狂。”

  “反工作组的人大多都有问题,不是个人便是家庭。”

  “我看只能加强而不能削弱。”

  参加会议的人异口同声地主张不撤工作组,使薄一波的心情稍加平衡了些。他压住内心的激动和愤怒,故意淡淡地说:“不行啊,大家的意见是大家的意见,上头有人下令让撤呢。我已经在中央文革小组挂上号了,说不定要挨整呢。”

  刘澜波说:“是不是我们再向中央建议,不撤工作组,让中央……”

  “你建议顶个屁!”薄一波“砰”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摔,忽地站起来,“现在是老皇帝一声令,谁也顶不住,谁唱反调谁倒霉,党内的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不正常过,我有什么办法?”

  全体与会者吓了一跳。谁也不知道他的火从哪里来,中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有一点他们是感觉到了,那就是工作组的地位岌岌可危,现在不得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薄一波满面倦容,原来的风采不翼而飞,只是口气依然很硬:“今天的会议不做任何决定,大家的发言只作为酝酿中的个人意见,都不算数,大家回去以后还可以找几个同志再酝酿一下,究竟怎么办,听上面的最后决定,但工作组在一天,就要坚守岗位,战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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