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飞行员身上的军装已经被硝烟彻底熏成了黑色,每人的右肩胛部位的军装都破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因为顶住枪托承受扫射后座力,大面积淤血的强健胸肌,靶场墙角堆放着各种被他们打成废铁的机载轻重武器。
在这里,每个军人身上找不到一丝稚嫩气息,相信任何人不只一百次感受到子弹擦身而过的惊栗,心志也会变得同钢丝一样强韧。
他们的脸上已经有了刀削斧凿的坚硬刻痕,两只眼睛随意转动中更带出一种机警干练又不失狡诈的光芒,手臂手腕上都布满了厚厚的老茧。
训练场里虽然只有一百多名飞行员,但是杜少龙从他们身边走过,却感受到一种只有千军万马一起冲锋时才会腾起的狂烈杀气。
段晴,就在这群男人里。
杜少龙差点没有认出来她,没认出来那个在晚宴上伤感流泪的弱女子,会是面前的段晴。
屋檐下,穿上军装的段晴,漂亮得就如是一块坚冰,妙曼的身材在紧身战斗服里显着棱角分明的线条,原本妩媚的眼神此刻明亮得同刺刀般的锐利,完美的支撑起她属于军人的骄傲与自信。
段晴架着机枪,苦斗了一个小时了。
靶机以十架为一个攻击目标,打完十架又会出来十架,再打完,它再出来……每次出来的方向、速度、形状……都不相同。
杜少龙一面看段晴射击,一面在暗叹着,她一个女人,能混在这群铁汉群里,向高难度的靶机发起攻击。
靶机一架接一架弹起来,忽而成行,忽而分散,忽而绕圈子,忽而俯冲攻击……每个动作轨迹都很难完全判断。
终于,第十架靶机被段晴的短点射击中,栽了下来。
段晴放下枪,停止了射击。
她弯下身,开始享受她的好朋友——孤独。
许多时候,她觉得"孤独"也是一种享受,你可以坐在那儿,不受任何打搅,而让思想在窗外,在原野,在大草原,或在沙漠上奔驰。这滋味也是很好的。
"孤独"也是段晴最大的宝藏,没有人能侵占的宝藏。她很珍惜这份宝藏,虽然,偶尔,她也会对它生气,当一些冷雨敲窗,长夜漫漫,她看完了所有的小说,而又睡不着觉的时候。
这时候,三个人走向她。
段晴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不经心的对那三个走来的军人扫了一眼。
立刻,她心中微微一跳,她认出了他!
他,杜少龙!
那个躲避着她,让她恨恨的男人!
他是来这儿找我么?段晴凝视了雨里的杜少龙一秒钟,就走了过来。
"金长官,我早到了。"段晴行了个军礼。
"哦,碰到杜少龙的熟人了?段晴,你也在。"高志航故作惊讶。
"段晴,你去军官休息室,换换衣服吧。你今天的射击训练结束了。"金舜姬柔声道。
"是。"
"我们也去喝杯咖啡吧。"高志航提议道。
"我们不是要来打靶么?"杜少龙莫名其妙。
"先喝一杯吧,暖暖身子。"金舜姬迷人地一笑。"是我约段晴来这里的。"
换装后的段晴,恢复了冷艳的本色,让休息室里的男人们很震撼。
虽然她是坐在一个角落中,虽然灯光并不明亮,虽然室内还氤氲著一层烟——男人们大都抽烟,空气中总是烟雾蒙蒙的。
但是,她坐在那儿,偏分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白皙的面颊带著种"遗世独立"的幽静,穿了件纯白色的洋装,脖子上系了条小小的红纱巾……她坐在那儿,安详自如,飘然宁静,却像个发光体般璀璨,散发着某种难以描述的韵味——属于青春的,属于少女的,属于楚楚动人的那种轻灵。
它吸引男人的不仅仅是面容,而是那种韵味,那种永远无法具体描写出来的韵味!
杜少龙的眼光和段晴的几乎是立刻就接触了。
段晴的眼睛闪耀了一下,对杜少龙微微一笑,就转头望着金舜姬。
"金长官,你让我来是打靶的,还是喝咖啡?"她问,眼光转向杜少龙,微笑柔柔地隐在眼底。
"杜少龙,你也来了!"她没有叫他"少龙哥"。
"事实上,我应该是被高长官他们拉来的。"杜少龙坦白的说,面对段晴,后者眼底那簇小火花又引起他那股近乎心痛的感觉。
对他来说,此刻的段晴——费解,神奇,深奥,而清灵无比。
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怎么能经得起那样残酷的射击训练!
简直是摧残!杜少龙有些心疼,
杜少龙在段晴对面坐了下来。
两个人静静的。
没有人开口。
段晴望着窗外。
杜少龙在望着段晴。
她应该恨自己吧,会失落么。不,她没有失落什么,她那么安详自如,那么坦荡荡,又那么幽静。
他几乎有些嫉妒她的"飘然"。
"喂,杜少龙。"高志航在隔壁一桌喊,两张桌子靠得很近,他们几乎是坐在一块儿,金舜姬正拿著饮料单研究,侍者在一边等著。
"你和段晴要喝什么?"
"哦。"杜少龙醒悟过来,面对侍者。"给我一个咖啡。段晴,你……"
"我要杯大叶苦丁茶,谢谢。"段晴接道。然后,她又望向窗外。
"苦丁茶?那种带着怪味苦涩的茶。"
杜少龙怔了怔。
"嗯,苦丁茶,就像这窗外的射击训练一样,苦涩里带着一丝甘甜的回味。也像我原来认识的一个叫杜少龙的大哥一样,苦苦地保护着我。永远把悲伤留给自己,把笑容留给我。"段晴微笑着垂下美丽长长的睫毛,态度从容而镇定
杜少龙看着她那低垂的睫毛,这真的还是原来那个段晴么?那个昏倒在路上的小女孩吗?
那边,金舜姬和高志航站了起来。
"你们先谈吧,我们去换衣服,去练练机枪。"
两人走远了。
还是沉默。
"那个……那个和我同名的杜少龙,现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
段晴端起那杯刚送来的苦丁茶,她啜了一口。她的嘴型小巧玲珑,带着天然的红润。她的面颊,因为刚刚的训练而泛着微红。
段晴喝着茶,没看他,轻轻的说:"我曾经找过他,消耗了自己很多时间。有时,觉得自己很傻,怎么会这样苦苦思念,苦苦纠缠住一个男人不放。不过……"她顿了顿,眼光迷迷蒙蒙起来。"人生是丰富多彩的。每个人的生活方法不同,有人……去花天酒地,做个登徒浪子消磨锐气。有人却把血汗换来的三个铜板给了个孤苦飘零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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