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战在一片寒冷的半空中持续着,基本是一架咬着另一架的尾巴。
几个圈子兜下来,局面明晰了——三架飞机先后栽了下来,剩下一个有两层翅膀的影子,孤单地飘在空中。
大伙儿都提了口气,搞不清谁胜谁负。
最后那架飞机在空中俯下机头,在305团阵地上空盘旋了一圈。
离得近了,萧剑扬和弟兄们看清了:
草绿色的机翼下,涂的是青天白日的机徽。
一片遏止不住的欢叫声,顿时从阵地上升腾而起。弟兄们一边跳着,一边把手边能拿得到东西都往空中扔去:钢盔、步枪、水壶、步兵铲、子弹带……
有的弟兄撕开了衣襟,用两手疯狂地拍打着胸口,胡乱地喊叫着。
飞机又低飞了半圈,左机翼摆动了几下,像是在向步兵弟兄们致意。
然后,它向西北方的天空飞去。
一个头部负伤的弟兄,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绷带,然后高高扬起,不停地挥舞。
满是血迹的绷带,像条残破的旗帜,在飞机滑过的天幕下无声地飘扬着,直到飞机的影子彻底消失。
从这天过后,在南京的天空,萧剑扬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人的飞机。
这会儿,萧剑扬收住了回忆,冲两边挥了挥手:
“赶紧注意隐蔽吧,小鬼子的铁疙瘩马上就要砸过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日本人的炮弹就落在了二连的阵地上。
萧剑扬抱着步枪,缩在掩体里,心里挺静。对他来讲,对于日本人的炮弹已经很适应了。
炮击过后,他探出一点头,瞅了瞅小苏北的掩体。那里没啥动静。
萧剑扬怕他出事,顺着堑壕爬过去一瞧,这小子正两手抱着头,还在那儿哆嗦呢。
萧剑扬乐了——“老兵怕机枪,新兵怕炮弹”,这话可真对。
他想起来在淞沪战场的罗店外围自己第一次领教炮击的情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时候自己身边战壕里的弟兄,没几个活到现在。
“赶紧起来抄家伙,鬼子要上来了!”他推了小苏北一把,然后又爬回到自己的掩体里。
仗打到下午,要命的问题来了——弹药不足。
自从淞沪会战以来,在弹药供应方面,弟兄们基本没闹过饥荒。尽管飞机没鬼子多,大炮没鬼子凶,可轻兵器方面,中国人倒不大离。弹药更是比较充足。
粮钱多了,人就容易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在弹药方面也是一样。
弟兄们不太注意节省弹药。
不少二四式重机枪开起火来,像泼油一样;轻机枪也不示弱,一有风吹草动就是几个长点放打过去;步枪的弹夹用得飞快,五发一个,一个接一个。
撤到南京附近,补充的新兵比较多。生蛋子们一听枪响就乱,一见到鬼子的影子就慌,还离着老远就开火,谁也不知道子弹打到哪儿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战壕里到处都是黄灿灿的子弹壳。在机枪掩体旁边,黄铜的子弹壳就像秋天树林里的落叶,能埋住人的脚面。
另一方面,南京外围的战斗打响之后,团里的弹药一直没得到过很好的补充。
眼跟前,恰恰是快没子弹了。
二排长眼睛里都是血丝,沙哑地骂着:
“操!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要心疼子弹,要像心疼娘们儿一样!
经过一番仔细地点验,全排每名战士剩下不到四个弹夹、两颗手榴弹。捷克造轻机枪只剩下五个弹匣。
连里仅剩的一挺二四式重机枪,也只剩了两条子弹带。
人员方面,何进财这个排只剩下了19个人。
他下令,每人除了留下两个弹夹,其余的集中到枪法好的几个老兵手里。
萧剑扬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把收集来的弹夹整整齐齐排在掩体的崖台上。如今这掩体已经是七歪八斜了。
然后,他把小苏北叫到自己的掩体里来,拍拍他的肩膀:
“这枪在你手里,也就是个糟蹋子弹的命。还是让俺使吧。”
小苏北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很好奇地问:“班长,你一个人怎么能使两支步枪呢?”
萧剑扬抓过他的步枪,淡淡地说:“待会儿就瞧见了。你也别闲着,仗打起来的时候,帮着俺压子弹。”
他把小苏北的步枪拿在手中,仔细地抚摩了两遍。
爱枪的人对枪有种天然的亲切感。萧剑扬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把枪的枪身、枪机、枪管、标尺,然后一推枪栓,顶上了一发子弹。
一边摸着,萧剑扬一边低声地冲着步枪说:“一回生,二回熟。伙计,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
说完,他轻轻地把步枪伸出掩体,枪口指向阵地前的稻田。
稻田里是一片片收割后留下的稻茬,远远看去,整个田野像一张没有刮干净胡须的脸,皱皱巴巴的。
不久前,萧剑扬他们连刚刚打退日本人的一次进攻。那片稻田里,躺着好些日本兵的尸首。尸体上的土黄色军装,跟田野的颜色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在一张黄褐色的巨脸上,长了一颗颗痤疮。
在下午的阳光里,田野中有两个小亮点在缓缓地移动。那是两个日本兵。他们趴在稻田里,扬着上半身,以高姿匍匐的姿势,拖着一个受伤的军官,在往自己人那里爬。
子午书屋(www.ziwushuwu.com)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