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萧剑扬低着身子悄悄地行进了一段。
炮声越来越清晰了,空气中也能闻到隐隐的硝烟味儿。
他趴下来,开始匍匐前进。
爬了一会儿,他发现鼻尖儿前头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条废弃的沟渠。这条沟渠不是很深,里外都长满了荒草,从稍远的地方就不大看得出了。
沟渠延伸的方向,恰好指向炮声传来的方位。
萧剑扬爬进了沟渠里,然后顺着它的走向往前匍匐。
他每爬一阵子,就停一下,轻轻地抬起头,向沟渠外观察一次。
当看到日本人的第一门火炮的时候,萧剑扬停下来了。他轻轻伏下身子。
趴在沟渠的底部,他觉得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他使劲儿地吸了几口气,左手下意识地整了整戴在头上的伪装草圈,然后慢慢地把头探起来。目光越过沟渠的上沿,仔细地观察起来。
除了离他最近的这门之外,炮兵阵地上还有另外几门火炮。
一门、两门、三门……萧剑扬默默地数了一下,一共是四门火炮,一门比一门离他远。
这四门火炮大致呈一条直线排列,这条线与萧剑扬隐身其间的沟渠形成一个夹角。
所有火炮的炮口一律指向西南方。
由于刚当兵不久,干的又是步兵,萧剑扬对火炮很是外行,分不清什么是山炮,什么是野炮。
他感兴趣的是开炮的人。他们才是他的狩猎对象。
萧剑扬瞅见在火炮旁边忙来忙去的鬼子兵,基本都没戴钢盔,顶着战斗小帽。他们脱去了外套,只穿着白布的衬衣。衬衣的袖子都撸到了胳膊肘以上。
有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穿得比较齐整。他端着架望远镜,不时地向远处观察。
尽管是门外汉,但萧剑扬也能瞧出来,这帮鬼子炮兵的动作利索、熟练、协调,显然是 训练有素。
看到这群家伙和他们的炮,萧剑扬眼睛里泛出了红光——他想起了昨天在鬼子的炮火下死伤的弟兄们。
他把头伏下来,重新趴回到渠底,心里紧张地思忖着,到底打还是不打?
打,那可是够冒险的。自己一个人,身边只剩下了九发子弹,外加两个从鬼子身上缴来的手榴弹。而对方是呼啦啦的一大堆,除了炮还有枪。
更要命的是,这附近的地形相当开阔。一旦被日本兵发现了自己的射击位置,那可没任何法子脱身。
不打,沿着这条沟渠再悄悄地爬回去,光棍儿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有柴烧?
他觉得心里很乱,手掌里也捏出了汗。
他再一次轻轻抬起头,向外看去。
日本人的大炮在不停地轰鸣着。每发一炮,炮身就猛地抖动一下。炮身每抖动一下,萧剑扬的心就剧烈地震颤一下。
他想起了那些死在鬼子的炮火下,又被垒起来当作胸墙的弟兄们的尸首,他似乎又闻到了从那道胸墙上弥散开来的,如同新鲜内脏般的气味儿。
他握枪的右手指关节,不觉地绷紧了。
“操你祖宗十八代!打了!”
萧剑扬恨恨地拨下了中正步枪的保险片:
“端不掉你也得咬你一口!”
二十
心思定下来了,萧剑扬倒不觉得像刚才那么紧张了。
相反的,一股狩猎前的兴奋劲儿开始蹿上他的后脊梁。
这感觉有点儿像他第一次跟爹进老林打熊瞎子时的情形。
那是在冬天,他爹带着他在白莽莽的林子里转悠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熊瞎子用来猫冬的树洞。
他爹在正对着树洞的地方架好围枪,让他把住,然后自己抄了根长长的桦木杆子,走到树洞跟前,使劲儿地往里捅……
此刻的萧剑扬,就像当年盯着那个藏熊瞎子的树洞一样,认真地观察着日本人炮兵阵地上离他最近的一门,还有在这门炮旁边正忙得起劲儿的鬼子兵。
下午湿热的空气中,不断有蚊子打草丛里飞出来,疯狂地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叮咬,有的还从他衣服的裂口处钻进去,在他身子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疙瘩。
萧剑扬咬牙忍着。
长白山夏天的老林里,漫野的虻子、小咬可以要人的命。没想到,这江南的草蚊也不是省油的灯。
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现象:
鬼子的火炮在每射出一发炮弹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如果趁这个时机开枪,炮声会压盖住步枪的射击声。
听不到枪声,日本兵就很难判断出他的隐蔽位置。
萧剑扬慢慢地伸出了步枪。
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心里记着连长教的话,他第一个就瞄住了那个端着望远镜的鬼子军官。
正要扣动扳机,他突然又停下了。
萧剑扬心很细,他在开火前一下子意识到一件事儿:
这个日本军官在炮兵阵地中所站的位置比较显要,如果第一枪就先干掉他,那旁边的鬼子兵立刻就会发觉自己的指挥官被击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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