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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威利兴高采烈地为这一景象鼓掌称快,全然没有想到它所造成的生命灾难。轰炸与炮击在无比绚丽的粉红与浅蓝相间的夕照中烘托出忏悔火曜日(忏悔火曜日(Mardi Gras,俗称狂欢节,也称食肉火曜日),四旬斋前的狂欢节的最后一日。——译者注)似的节日气氛。现在这些翠绿的小岛上燃烧着大片大片的红色火焰。点点深红色的曳光弹划出的一道道美丽线条装饰着紫红色的波涛,大炮炮口喷出的一团团火焰在暮色中显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黄,爆炸的震波撼动着周围的空气,到处弥漫着的火药味在阵阵清风中与被炸倒并燃烧着的热带植被的芳香奇妙地混杂在一起。威利俯身在舰桥的舷墙上,救生夹克堆在脚下,头盔也从被汗湿的前额掀到了脑后。他抽着香烟,用口哨吹着科尔·波特的小调,还时不时地打个哈欠,俨然是一位疲倦而又过足了娱乐之瘾的看客。

  这种完全配得上作一名成吉思汗的骑士的冷酷,出现在一个像基思少尉这样性格愉快的小家伙身上是很奇怪的。从军事角度看,这当然是笔无价的财富。就像大多数对夸贾林环礁执行死刑的海军刽子手一样,他好像也把敌人看成是一个有害的动物物种。从那些日本人咬紧牙关,至死都不吭一声的惨烈状况来看,他们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似乎也相信他们是在同一些入侵的巨大的武装蚂蚁在战斗。这种双方都不把自己的对手当作人的麻木心态,也许就是太平洋战争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大屠杀的关键。攻占夸贾林环礁是这种大屠杀的第一例,也是海战的一个经典性的辉煌战例,可供以后几代人借鉴。还从来没有过筹划得这么精明,像完成外科手术似的得以完成的一场战役。但是,作为一个年轻人对战争的初次体味,它却是太丰富,太容易,太异乎寻常,太完美了。

  惠特克从梯子顶上探头到舰桥上,说:“开饭了,基思先生。”这时,星星已在天上闪烁。威利走到下面与其他军官一起吃了一顿味道极佳的牛排。餐桌被收拾干净后,威利、基弗、马里克和哈丁仍围坐在那铺着绿呢子台布的长桌边一起喝咖啡。

  “哎,”基弗点了一支香烟,对马里克说,“你对‘老耶洛斯坦’今天的表现有何想法?”

  “别再说这事了,汤姆。”

  “咱们还没抵达登陆出发线就掉转了尾巴,把坦克登陆艇上那些可怜的傻小子们扔下不管,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导航。那可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呀,难道不是吗?”

  “汤姆,你那时又没在驾驶台上,”副舰长不客气地驳斥道,“别胡说八道。”

  “我那时正好在驾驶台上,没一件事情逃得过我的眼睛和耳朵,史蒂夫,我的老伙计。”

  “我们留下了海水染色标记。他们知道他们的方位——”

  “我们是在登陆起始位置差不多20度之外时留下标记的——”

  “是10度。舰长读出的数字是54,不是64——”

  “哼,你相信那个?”

  “我们在掉头时往前又走了六七百码。黄色标记的位置可能正好。”

  基弗突然转脸问威利:“你说呢?我们像一只吓破了胆的兔子逃跑了,难道不是吗?”

  威利犹豫了片刻,“哦,我当时没看照准仪。额尔班是很容易把方位数字读错的。”

  “威利,你整天都在甲板上值班。你看见过奎格舰长在舰桥朝着海滩的那一侧露过面吗?”

  这问题可把威利吓了一跳。猛然一想,他还真没看见过。白天舰长穿梭似地来回奔跑以及后来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使他极度困惑,尤其是在那以前的机动过程中,他总是钉在驾驶室里以便他监视舵手和倾听舰与舰之间的交谈。不过,这位小说家的暗示也太离奇可怕了。威利瞪眼瞧着基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你怎么了,威利?你到底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马里克生气地说:“汤姆,那可是我听到过的最该死的话啊。”

  “你让威利说么,史蒂夫。”

  “汤姆,我当时正忙着整理我自己的思想,没有去操心舰长的事。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而你却像个懂事的普林斯顿乖孩子似的在撒谎,”小说家说道。“好啊。那我就向你这位尽心尽力保护‘凯恩号’及美国海军荣誉的乖孩子鞠躬致敬了。”他站起来,拿着他的杯子和碟子向西利克斯牌咖啡壶走去。“你那么做当然很好,但我们要为这艘军舰的安全负责,更不用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颈上人头了,而不正视现实绝不是什么明智的态度。”他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新鲜的浅棕色热咖啡。“我们大家现在都得面对一个新的事实,孩子们,那就是我们的舰长奎格是个胆小鬼。”

  门开了,奎格进来了。他刚刮过脸,还戴着头盔,腋窝里夹着救生衣,“汤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给我也倒一杯和你一样的咖啡好吗?”

  “没问题,舰长。”

  奎格在桌子顶端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把救生衣扔到甲板上,同时开始转动他左手里的钢球。他翘起二郎腿,上面那条腿不住地晃动着,致使他那整个瘫软的身躯也跟着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地颤悠着。他瞪着两眼直视着前面,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两眼下面有两道深深的青色阴影,嘴边上有一圈深深的皱纹。基弗往一杯咖啡里放了三茶匙糖,并把那杯子放在舰长面前。

  “嗯,谢谢,好清香,头一回。”这是他来到军官起居舱后十分钟时间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奎格时不时地看一眼那些军官,马上又把目光回到他的咖啡杯子上。终于,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喂,威利,现在你好像没有多少事情可做,那就让我在这里看一些你译好的电文,如何?我还有27份电文等着看呢。”

  “我这就译,舰长。”少尉打开保险柜,慢吞吞地拿出那些译电码器具。

  “汤姆,”舰长眼睛看着他的空杯子说,“我的记录显示杜斯利的第十二份军官资格课的作业今天就该交了。它在哪儿呢?”

  “长官,从今天早晨3点钟起我们一直处在战斗岗位——”

  “我们现在可不在战备状态,而且已有两个小时了。”

  “杜斯利有权吃饭,洗澡,并休息一下的,舰长——”

  “休息是在完成了任务之后做的事情。我要求杜斯利在今晚睡觉之前把那份作业交到我办公桌上,而你在从他手里收到并改完那份作业之前也不能去睡觉。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基弗先生,注意点你那自作聪明的说话腔调,”这位舰长眼睛看着墙,站起来说,“工作考核报告里还包括诸如献身精神和服从上级这类内容。”此时,他已从军官起居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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