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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通过封锁线,前面不远就是我们的山头,只有到了那里,进入坑道才会安全。

  穿过敌军封锁线时,我们的炮开始还击,从上空飞过,落到前面敌人占据的那个高地上,一部分炮弹往敌人后方纵深飞去。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炮弹爆炸的剧烈响声和闪光,将这个刚才还寂静和平的前沿瞬间改变,死神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就在下一秒,威胁着所有人的安全。

  炮声越来越密集,巨大的炸响震得人双耳轰鸣,自我已经不存在了,所有人在草丛中踩出来的斜坡小路上狂奔时凭借的只是本能。脚下的土地颤抖,山头摇动,炮弹就像发了疯,要将大地颠倒过来。

  一块弹片飞来,将军工身上的水袋划破,闪亮中,向前进看到前面白花花的水流倾泻下来。军工还在跑,水泻了好几秒钟,到最后,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前面是我方占据山头跟敌方占据山头的结合部,两山上敌我双方士兵在面对面相互射杀时的弹道飞行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我方这边的坡势较陡,敌人占据那边的坡势较缓,现在我方打过来的炮弹落在那山上。顺结合部过去,不到五十米的前面又是一座敌人占据的山。

  大家在结合部开始跟着军工往上爬。只见炮弹爆炸的闪亮中,十几个人影弓着腰,飞快地在满是焦土的山上往上去。

  炮袭还在持续。天空一片红。

  路实在是太陡,泥土松散。向前进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还没爬起来,前面亮光一闪,传来了一声惨叫。

  弹药还在肩上,那名军工却已经倒下。

  他在战壕下面踩中了敌人特工潜伏过来埋的雷。

  向前进跑上去,搬开那箱弹药。

  "我的脚,我的脚好痛!"

  "你怎么样,挺住,马上就到战壕了。黎国石,扛弹药!快!同志,你别怕,腿没事的,扶着我的肩,我们走!"

  其实向前进看到他的那只左腿炸没了,白骨露了出来。那个军工站不起来,向前进只得拖着他,拖往上面战壕。

  "卫生员,叫卫生员来!"上了战壕,向前进向哨位上一个兵猛地大喊。对面山头上的爆炸声音太大了,那个兵根本就听不到他喊什么。只是看到他拖着一个人,晓得是什么事情了,赶忙转身去喊人。

  血流得太厉害了,卫生员还没有来。慌乱中向前进只得用两手将他的小腿断口处钳住。"我的脚,我的脚好痛啊!"那个军工挣扎起来,紧紧地抓着向前进的手。

  "没事,没事,你的脚没事的,卫生员马上就来了。"闪光中,向前进看到他的脚上鲜血还在流。

  "卫生员,卫生员呢,卫生员咋还不来?赶快叫卫生员!"他转头对身边的熊国庆喊。卫生员是个胖子,跟着那个哨兵猫着腰飞快地从战壕里跑过来了。

  "哎呀,太痛了,我的脚太痛了!你别挡住,让我看啊,让我看我的脚还在不在?""没事了,没事了,你的脚没事了。你有一双铁脚,没事的,炸不坏。好了,你看,卫生员来了。"向前进大声安慰着他。

  卫生员用急救包按住军工的断脚处,血止不住,但军工已经痛得大叫一声,昏死过去了。"你用这根细线将他小腿捆扎起来,往上一点,免得血管收缩。你们几个,帮忙抬他到洞子里去。"卫生员两手鲜血,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线递过,换了一个急救包。

  向前进用线将军工的腿脚捆扎好,早弄了一手的鲜血。大家抬着他,沿着战壕,进入到他们这个阵地的洞子里去。洞里面光线暗淡,有两个伤兵蜷缩在一旁,无力地靠在弹药箱子上。一个一只手齐肘处断了,脸色异常惨白。他抬起头,无力地看着进来的一群陌生人,眼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那种表情里有一种很无助的东西。另一个在压子弹,他们都挪动了一下身子,好让出一点多余的地方。然而洞子里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里面的空气不知为何很不好,有一种很浓的血腥味和某种说不出的怪怪的味道,可能那是活人身上的腐烂肌肉发出的。大家没有作声,不能说什么。驻守在这个阵地的是一个班的人马,现在连伤兵一起只剩下了五个。今夜上来的人,除了弹药,干粮,一条烟,没有水,带给大家的没有多大的惊喜。

  从大家都进了洞后到现在,外面的炮袭还没有停歇。听不到尖厉的啸叫,只听到剧烈的爆炸声,依然是惊天动地。闪光不时照进洞中,照见所有人的脸色,一忽儿通红,一忽儿惨白。洞一直都在抖,大家都坐地沉默着,没有谁说话。外面的哨兵还在监视敌人,没有进洞,怕敌军会趁机向这边搞偷袭。

  卫生员忙着照看军工的伤,军工依旧昏迷着。那个压子弹的伤兵一直在忙个不停,没有停过。大家分别坐在洞的两侧,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空气的沉闷让进来还不到五分钟的人感觉像过了一世纪。

  这是一种难耐的寂寞,虽然外面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死神已经光临在附近。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骤然的声响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双方密集的炮袭一直到现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看来今夜是没法通过另外两个敌人的前沿阵地了,大家只得在这里等,因为炮袭过后敌人很可能会在前面阵地发动步兵偷袭,天亮之前前沿到处都会有敌人,如果下去很容易受到冷枪袭击。

  向前进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昏迷的军工,守着他,等他醒来。这个班的代理班长此时正在跟下面某个永备工事里的连长通话,大声地吼着,要求再派军工上来,一定要送水。没有水,别说伤员们,没受伤的人也许会因为渴而丧失战斗力。他们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喝过水,收集的露水不够伤员们用。

  "我们要求再派军工上来啊,水!我们要水!你说什么我听不到,敌人的炮打得太厉害了,我们的也很厉害……听不到啊,什么等会儿再联系?要是线路断了呢?

  你说什么,连长?好的,我们会留意敌人的动静的。伤员情况很稳定,嗯,保证人在阵地在!一定要军工上来,我们有三个人受伤了,路上还有两个。如果不抢运下去,他们会死的。有一个很厉害,伤得很厉害!"

  洞子里只有他的声音,他的喉咙里吼出来的声音干辣辣的,在外面的爆炸声中,这声音时有时无。

  "我们还需要什么?要水,水!止痛药和急救包……连长,连长!他妈的!"代理班长抬起头来,看着大家,无奈地说:"线路又断了!"

  他艰难地伸了伸脖子,太渴了,刚才几乎是在喊叫,现在让他特别地难受。

  向前进刚一进来,就递过水壶给他,当他听说他们是去前面的阵地潜伏观察时,就摇头拒绝了。所有的伤兵也没有喝其他人递过的水壶的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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