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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只是别砸锅,船也不要沉了。”毛泽东笑了,“你还有什么困难?”

  “部队士气很高,在晋南反攻中已搞到敌人大量的装备,兵强马壮,弹药充足。”陈赓破例向毛泽东要了支烟。“但是,出师以后,部队迅速展开,弹药的运送补给可能有时跟不上;另外,到了新区,伤员的安顿也可能有困难……”

  毛泽东说:“弹药跟不上,由蒋介石‘补充’。伤员嘛,靠群众。我们从来是这样办的。根据地是创建起来的,不是一切搞好了才去革命。”

  晚上,陈赓和毛泽东、周恩来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半夜了陈赓的灯还亮着。

  早晨起来,毛泽东在院子里碰到陈赓,问:“你也有失眠的毛病?”

  陈赓说:“本来没有,主席传染的。”

  毛泽东笑笑,没再说什么。他知道,陈赓肩上的担子是沉重的。

  §鲁西南 羊山集 1947年7月23日—6日

  天似乎被炮火轰塌了,大雨不停,肆虐的风疯了似的东冲西撞,呜呜地呼啸着。

  刘伯承驱车来到前线。

  他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腿往下流。陈再道、陈锡联面对刘伯承站着,彼此离得很近。

  刘伯承摔掉帽子。这是他不常有的动作。

  “仗打得太蠢!太蠢了!”刘伯承头顶上那道伤疤由于动怒而泛着紫红色的光,嘴唇被冷雨激得没了一点血色。“不管你是多么高的指挥官,权威有多么大,一个口令能使成千上万的人向你立正,但是你没有权力让哪怕是一个士兵做无谓的牺牲!……歼敌三千,自损八百。一个指挥员不但要负歼敌三千之责,也要负自损八百之责,不能随便死一个人!”

  刘伯承转过身,面对窗外哗哗的大雨,宽而厚的脊背急剧地颤抖着。

  在长期战争中,刘伯承身边工作过的人都曾看见他面对黑色的死亡数字默默不语地低着头,半晌一动不动。

  “司令员,仗没打好,责任在我。”陈再道说。

  陈锡联:“3纵担任总攻,打羊山我是总指挥。司令员,处分我吧!”

  刘伯承转过身,喘息仍不平静。

  陈再道面带愧色:“我们的主要问题是轻敌。连打了几个胜仗,开始麻痹大意了,对敌人的防御能力估计过低,对敌情侦察得不详细。第一次攻击,5旅报告说攻下了‘羊尾’。天黑,对地形不熟悉,其实只占了几个小包,并没有真正占领‘羊尾’。听到‘羊尾’攻下了,就让4旅向羊山集攻击。结果天亮后敌人居高临下,用火力向我反击,部队队形密集,遭到炮火杀伤……”

  陈锡联接上说:“我们3纵过黄河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参战。兄弟部队攻郓城、拿定陶、打六营集,更挑起了我们急于求战的情绪。士气高本来是好事,但忽视了潜伏着的急躁、蛮干情绪,对敌情的侦察不够细致,工事做得也不够坚固……”

  “就凭硬冲了,是不是?”

  刘伯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得老高,还想说什么,眼光落在陈锡联的脸上。那张脸比几天前瘦了一大圈儿,胡子像一蓬乱草,双眼布满了血丝,大眼角上挂着两蛇黄黄的眼垢。刘伯承又转向陈再道:一身泥水,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两条细长的泥腿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那是战争给这位出生人死的老战士留下的印记……

  雷电在屋脊上炸响。

  刘伯承摘下眼镜,擦着上面的雨水,他曾无数次为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爱将自豪,在他们身上保留着充满泥土气息的朴实气质,又处处显露着军事指挥员的果敢、坚韧和威严,这是战争造就的一代革命军人的典型特征。

  “几天没睡觉了?”刘伯承戴上眼镜,语气显然缓和了。“越是胜利,越要细心谨慎。打了半辈子仗,应该认识战争了。”刘伯承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怎么样?羊山还打不打?”

  陈锡联肩膀一颤,陈再道猛地抬起头,几乎同时喊道:“打!当然打!”

  刘伯承递过军委的电报:

  刘邓对羊山集、济宁两点之敌,判断确有迅速攻歼

  把握,则攻歼之。否则立即集中全军休整1O天左右,

  除扫清过路小敌及民团外,不打陇海、不打新黄河以

  东,亦不打平汉路,下决心不要后方,以半个月行程,

  直出大别山,占领大别山为中心的数十县,肃清民团,

  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吸引敌人向我进攻打运动战。

  我们已令陈赓纵队并指挥太行纵队、5师、38军共7

  万余人,8月下旬出豫西,建立鄂豫陕边区根据地,吸

  引胡宗南一部打运动战。

  刘伯承:“中央正在陕北召开会议,对我们挺进大别山,实行中央突破,打到外线去,又有了进一步的部署。蒋介石让我们打急眼了,19日到了开封,扬言要在巨、金、鱼跟我们会战。现在有五个整编师、30个旅正朝鲁西南运动。你们看,迅速攻下羊山有把握没有?”

  陈再道:“蒋介石调的援军还在路上,就近的金乡之敌已没有再支援66师的力量。我看迅速拿下羊山有把握。”’

  陈锡联:“宋瑞珂的66师确实有战斗力,这是事实。但是他们已被围了10天,兵源、粮源、武器弹药的来源全被我们切断,这几天的激战消耗又这么大,如果我们再做仔细侦察,重新调整进攻部署,全歼66师没有问题。”

  刘伯承在地图前沉思片刻,说:“吃掉了66师,我们又可以甩掉一个围追的包袱,减轻挺进大别山的负担……”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止住:“那就打!把野司的榴炮营、1纵队的炮兵团都调给你们。你们要认真侦察,而后研究个方案报总指挥部。等天一放晴,就发起总攻!”

  7月24日,宋瑞珂手持望远镜,站在羊山集北侧高地上了望。进入望远镜的是一片汪洋,东、南、西五里以内全是共军构筑的工事。他抬高望远镜,向10里以外了望。烟雨蒙蒙,能见度个好。他仔细望着,寻找着,希冀视野里出现援军的影子。

  站在他身边的卫兵端着一碗水,托着几粒白药片,站了很久,终于开口:“师长,吃药吧。”

  宋瑞珂有严重的胃溃疡,多年了,这些天病犯得厉害,豆大的冷汗滚在消瘦的脸上,卫兵常常不忍看。

  宋瑞河回身吞下药片。

  7月21日,宋瑞珂接到王敬久的电报,告之王仲廉兵团已到龙凤集附近,预计23日可到羊山集,希与之联络。后又补电,说王仲廉兵团因雨受阻行军迟缓,25日可到羊山集。宋瑞河自刀日晚便令无线电与王仲廉联络,每夜呼叫;但王兵团无线电只接应,却不肯告到达地点,去电报也不回复。

  更令宋瑞珂恼怒的是王敬久的代理参谋长刘秉哲打来的电报:

  余锦源(第72师师长)、陈颐鼎两兄已率所部由

  嘉祥南来,23日到纸坊街(羊山集东北25里),

  至迟25日可到羊山集与兄会师。

  宋瑞珂大骂:“卑鄙!”把电报撕得粉碎。

  雨点大了起来,噼噼啦啦敲在雨衣上。这湿淋淋的世界使宋瑞珂觉得每个关节都长了锈,浑身长满了青苔,潮腻得想揭一层皮,砸开每一处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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