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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闭嘴!"张爱国怒吼着转过身,满脸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拍打着胸膛喊:"我爱这身国防绿,为了能永远穿着它,老子上过天入过地,在血与火里滚了一年多,老子眉头都没皱过,就是和老连长一样长眠不醒,我也不后悔!可现在呢,部队不要我们了,我们还不如老连长,至少他是穿着军装走的!"

  "扯什么淡,是你自己要求转业的!"梁伟军扯着嗓子吼:"遇到一点困难,你就退缩,算什么男人!"

  "老子上过前线,死都不怕!我和你能留下,一起上前线的战友还能留下几个?放着后勤、杂牌部队不裁偏要裁我们,老子在前方拼命后方却在整编,老子不干了!"

  "政委说过要服从大局,走精兵道路,由数量优势向质量优势……"

  "少给我唱高调,这些我比你清楚。军校毕业的干部马上就会蜂拥而至,把我们这些直接提干的数量优势掉。晚走不如早走,地方上机会多的是,更能体现我的价值。我比不上你,上过军校还有个好爹,留在部队如鱼得水……"

  "给我闭嘴!"梁伟军一拳把张爱国打了个跟头,吼道:"老子也上过前线,军校是我自己考上的……"

  张爱国嘴角流着血,猛扑上去一拳把梁伟军打倒。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啊啊怒吼着把对方当成敌人拼命撕打,发泄着心中的委屈、不满、不理解。

  打得没力气了,两人满腔的怒火也发泄完了,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对方满脸泪痕。

  张爱国说:"看你个德行!"

  梁伟军说:"看你这点出息!"

  张爱国摸出烟,先给杜怀诚点上一支,又递给梁伟军一支。黑暗中,亮起三个闪亮的烟头。

  张爱国问:"还有新军装没有?"

  "干嘛?"梁伟军揉着胳膊。

  张爱国愤愤不平地说:"你把我的军装搞破了,本来准备留着压箱底做纪念,这是我唯一的一套新军装!"

  梁伟军用极具诱惑的口吻说:"那就留下啊,留下就有新军装穿,听说没有要换装授衔了。"

  张爱国闷头抽了一阵烟说:"哥们儿,咱们入伍就在一个部队,这些年几乎没有分开过,就是你上军校那几年我们也没断了通信。你说句良心话,我在部队干得怎么样?"

  梁伟军对着张爱国的干部军装扬扬下巴算是回答。

  "其实我真不想走,我舍不得部队舍不得生死弟兄们。但是我必须走!"梁伟军想要说些什么,张爱国连连摆手说:"毛毛不要打断我。这段时间我从没睡好过,想起精简整编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不理解啊,我们在前线上拼命,老部队却被整编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虽然心里还是很委屈。我们的部队要走向强大,光靠敢打敢拼不行,战争年代喊对了一班向左二班向右三班跟我来就能当排长。但现在不行了,这次整编全军共有60万干部列入编外等着转业,很快就会有大批经过院校培训的知识化、专业化军官充实到部队来,像我这样名义上初中毕业实际上不过高小水平的军官,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在部队的光荣使命已经完成,强留下也不会有再大的发展,不如到地方上拼搏一番。"

  梁伟军明白精简整编的意义,但还是说:"你没有列入编外队伍,将来可以入校深造……"

  "你认为在沙滩上能建起万丈高楼?我的基础太差了,在前线上出去侦察,只要有第二个人在,我从不上报我的观测结果,我怕算错了。"

  梁伟军还是不死心:"到地方上,等于从头再来,你就不用学习了?"

  张爱国苦笑起来:"老兄,指挥员犯错误的代价是战士付出生命!"

  梁伟军沉默了。

  张爱国沉思了一会说:"我先去地方上杀出一条血路,部队用不着兄弟们的时候,你们就去我那儿报到。其实我真想把你拉走,如果我们能到一起,我敢说没有咱们干不成的事儿。"

  梁伟军摇摇头说:"我生下来就是一个兵,我不知道除了当兵以外,我还能干点什么。"

  "祝你早日扛上将军肩章,实现梦想!"张爱国站起来说:"娟子的原单位成了卫生队,护士超编,她也准备转业了。"

  梁伟军站起来整理着军装问:"准备比翼双飞了?"

  "差不多!你也该抓抓紧,敢爱敢恨才是真男人!"张爱国转身向杜怀诚的墓碑敬礼:"老连长,我们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梁伟军敬了礼,与张爱国走出几步,回头见墓碑照片中的杜怀诚在望着他笑,不由微笑起来。

  三、

  文工团这段时间门庭若市,地方各级文艺单位的负责人笑吟吟地赶来淘金,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军文工团演出的节目单,点名要与某某演员谈谈。

  团长、政委挺烦的吆喝:"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还没有接到整编的命令呢!"

  "有备无患,总不能让大批优秀演员结束艺术生涯吧,你们等命令我们等消息,去也皆大欢喜不去也皆大欢喜。"地方上的文艺团体负责人把满脸怒气的团长、政委根本不当回事儿,为了争夺优秀演员甚至讲条件说,只要把某某演员给我们团,我们就能空出两个管理干部的名额来。言外之意,没有演员你们就没有价值了,此时不为自己找后路更待何时。

  演员们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被提前结束舞台生涯,大裁军搞得人心慌慌,小道消息满天飞,今天说文工团改成文工队,架子小了但全员保留,明天又说文工团番号撤销属于编外单位朝不保夕。不少演员顶不住压力,偷偷地与地方上的文艺团体接触,动作快的已经讲好了工资住房等待遇条件。

  郑燕心里也慌,刚刚毕业就赶上了大裁军,她几次回家都没从父亲口中打听出一点消息,反而挨了顿批。她有些无所适从,懵懵懂懂的不知干些什么才好,只好跑去排练厅弯腰抻腿。文工团乱糟糟的情景下,只有她一人还在坚持练功。于是她身边很快聚集起一圈人,旁敲侧击也好单刀直入也好,中心问题只有一个,打听燕子留在部队哪个单位了。

  宿舍里不能待排练厅不能去,郑燕烦了,每天起床后就发愁去哪里躲起来才好。

  这天吹了起床号,郑燕拥被坐在床头,眼睛在梳妆打扮的女伴身上溜来溜去,觉得她们像是菜市场里的萝卜青菜,打扮得光鲜漂亮待价高者得。女伴们的眼神瞟过来,郑燕就微笑,她自己都觉得笑的很假,笑得心里发虚。

  楼下响起"笛笛"的喇叭声,女伴们稍微停了一下就继续收拾已经很漂亮的脸蛋。郑燕无所事事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某人的嘴唇太红了,另一个人的脸太白了。

  喇叭声坚持不懈,由短促的笛笛变成拖着长音的笛――笛―-吵得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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