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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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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年(1-2)

番外2 潸然泪下

  1

  周末我赶到篮球场时,看到的一个人就是七七。本来我都把这茬而忘了,看见她坐在嘉茉和刘爽中间使劲朝我挥手,再看看嘉茉一脸鄙视、赵烨一脸坏笑的表情,我脑袋“嗡”一下就大了。

  “大叔!快点!就你迟到了!”七七不明所以,继续扭动着小屁股一蹦一跳地招呼我,完全看不到身后赵烨等人冲着她的热裤做出各种下流手势。

  “大叔快点嘛。”赵烨捏着嗓子学七七。

  我无语地走过去,路过嘉茉时,听见她小声嘀咕:“臭流氓!”

  ......

  场上还是曾经篮球队的那些人,前锋赵烨、后卫苏凯、大中锋刘博,要是宋宁不出差,我也会喊他过来玩玩,不过那小子现在忙的不亦乐乎,在北京的时候还没有不在北京的时候多。他不来也无所谓,嘉茉就过来和我们混在一起。

  所以有的时候,当苏凯高高地竖起手臂示意我传球,当赵烨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投球,当嘉茉在场边为我们鼓掌加油,我真的会以为我们都还有一部分,还在那些年里。甚至在粗重的呼吸和耀眼的阳光里,我好想还看到了方茴的影子,她安静地站在后面看着我,等我回过头,等我看到她,好给我一个微笑。

  不过,再仔细瞧,大中锋刘博因为做销售,几乎已经喝成了两百斤的胖子,赵烨再怎么使劲蹦,也够不着篮网的边,更不要提扣篮,苏凯也有了将军肚,他把他们行长的电话设成了特俗铃音,只要一响立刻下场,而原来所向披靡的我们,现在也常常打不过跟我们合着玩的十几岁的小孩。

  半场球打完,我们输了几分,一个个瘫坐在场边大口喝水。那边的男孩子们也和陪他们的那还坐在一块儿,有说有笑的。七七很不服气,狠狠白了我一眼说:“大叔,你弱爆了!刚才姐姐还说你们拿过什么杯的冠军,连他们都打不过,真没意思!”

  “也就是他妈现在岁数大了,要搁以前,我们几个对付他们还不是玩儿似的。”赵烨不服气地说。

  “那倒是,就咱们打比赛那会儿,过他们几个小屁孩绝对白玩儿。”苏凯自豪地说,“起码,赵烨能扣两个,陈寻投三分没问题,刘博,他们抢篮板谁抢得过刘博啊!”

  “真的假的!”七七瞪着眼睛说。

  “必须真的啊!”赵烨拍了拍刘博肩膀说,“哎刘博,一会儿盖丫的呀!”

  “盖不住,盖不住。”刘博憨憨地笑着。

  我们也笑了,当年觉得特别牛逼的、能为之奋斗一切的耐克杯,现在到了七七嘴里不过是个不知名的什么杯。当年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我们,现在也不过是她眼中的大叔甲乙。不过也没什么,这世间最公平莫过于给你青春,再令你老去,我们都拥有,然后我们都失去。

  赵烨给七七表演花式运球,一扭身的功夫有点闪到腰,刘爽扯着他一边给他揉一边让他少装犊子,别(四声)忽悠了。

  七七哈哈大笑,拎起包说:“吹牛吧你们!大叔,我有点事先走,不跟你们玩了。”

  “哦,有钱打车么?”我问。

  “给我两百也行。”七七嬉皮笑脸地说。

  我打开钱包,给她拿了五百块钱,她对着我脸颊亲了一口,小声说:“我去唱歌,今晚那谁也去,我就不陪你啦!”

  “哎呦,快走快走!”我一边抹脸一边推开她,再回头一看,赵烨他们一个个都石化在了原地。

  “操,终于开始荼毒90后了,陈寻,你丫这辈子绝逼改不了。”赵烨摇头晃脑地搂着我说。

  “滚!一小丫头,人有喜欢的男孩。”我推开他。

  “陈寻是行呀,从小到大都招人喜欢。”苏凯笑眯眯地说。

  “那可不,要我我也喜欢陈寻,老精神了!”刘爽狠狠点点头。

  “切,他那是毁人不倦。”嘉茉不屑地说。

  “我求你们了啊!放兄弟一马!”我赶紧求饶。

  正说着,苏凯手机响了起来,他站到一旁接听,脸色突然沉下来,接完电话,他心事重重过来说:“不好意思,我也有点急事,得先走。”

  “没出什么事吧?”嘉茉关切地问。

  “没事,你们先玩,下礼拜宋宁回来你喊他过来打打球吧,老不运动,越来越油光水滑了。”苏凯脱下运动背心,换上T恤。

  “得,那咱们也散了吧!下礼拜再约!”赵烨扶着后腰站起来说:“啧,还真有点疼,回家我得贴个膏药去。”

  “好,那我送嘉茉。”我站起身说。

  跟球场的小孩们打了声招呼,我们就各自开车回家了。嘉茉坐在车上翻我的CD,随便挑了盘塞进音响,打开是首老歌,嘉茉跟着哼唱最熟悉那几句:“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摇滚迷怎么听这种歌呀。”嘉茉挪揄我说。

  “老了就还俗了呗,好多歌以前特嗤之以鼻,现在一听还觉得挺好。”我笑笑答。

  “是怀旧吧。”

  “没准儿。”

  “所以会跟七七聊方茴?”

  我微微停顿,突然旁边一辆车斜着别了我一下,我踩了脚刹车,嘉茉往前晃了晃。

  “七七问了我好多方茴的事儿。”

  “你怎么说的?”

  “说来说去都是上学时的那点事呗!她文静,她爱哭,她善良,她心重。她分盒饭给我吃,她和我一起手拉手唱着婚礼进行曲上厕所,她陪我到操场上看苏凯打球。她玩了命地喜欢你,她自毁式的离开你,她安静地和我们在一起,然后她又安静地消失。”嘉茉看着窗外娓娓道来,“陈寻,你呀、我呀、赵烨、乔燃、宋宁、苏凯,咱们都变老了,可我心里的方茴就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永远不会变。她就留在了咱们的青春里头,咱们的青春没了,她也没了。”

  “嗯。”

  “只有她不老,太狡猾了!”

  “嗯。”

  “七七说你还爱她。”

  “嗯......嗯?”

  我扯了下嘴角,笑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嘉茉不高兴地说。

  “没什么,就是现在突然说起爱这个词,觉得好笑。”

  “陈寻,你少装不正经。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也想方茴,起码怀念她。”

  我没说话,CD里那首歌又唱到了那里: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车拐进了邻家莫和宋宁的小区,我停好车,问嘉茉:“宋宁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这都好几月没见着他了。”

  “我也不知道。”嘉茉哼了一声,“人老人家在外地滋润着呢。”

  “你可看紧点,那小子那么鸡贼,现在又做得风生水起,保不齐什么时候动了凡心......”

  我逗嘉茉,她哈哈笑了起来。

  “难不成让我早晚电话追踪,是不是再搞个突然袭击,QQ微信微博银行卡基金股票各种密码全盘掌控,随时可以打有准备之仗,不耐烦了就卷款走人?陈寻,我才不干那样的事儿呢!我的睫毛膏很贵,所以我不为哪个男人哭泣。我的裙子很漂亮,所以我要同样活的漂亮。我的人生很女神,所以我注定在女神的路上一路走到黑。”

  嘉茉甩了甩长发,摆了个居高临下冷眼高贵的pose,我突然喊住她:“等等,别动!”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小心翼翼拨开她的栗色卷发说:“有根白头发。”

  “啊!快帮我拔下来!”嘉茉惊呼。

  我摸索着替她拔下了白发,嘉茉疼的哎呦叫了一声,看着那根白发,我们都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的嘉茉,不管她多大年纪,美丽抑或衰老,她一定都是女神。

  嘉茉下了车,嘱咐我慢点开车路上小心,正在我准备掉头时,她又忽然折返了,敲开我的车窗说:“对了,差点忘记对你说,乔燃要回国了。”

  乔燃这几年一直在国外,读完了本科又接着念了硕士,跟着他那传说中牛逼哄哄的boss,做了不少挺有名的建筑设计。他没结婚,也没见到有长期的女朋友。嘉茉说他走的是高端国际范儿,而赵烨说他分明走的是整个人都透着股性冷淡的精美gay范儿。

  上学那几年,他经常回来,后来就回来得少了,每次见面,一定都会一场大球,一场大酒。而他每次酒醉,都一定会再跟我干一杯,白酒一壶,洋酒纯的。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埋怨我,埋怨我没看顾好那个女孩。

  这点,我认。

  乔燃回来那天本来说好是赵烨接的,结果因为那天打球真闪了腰,赵烨临时撂了挑子,换我去接。乔燃从闸口出来,远看上去还真挺有型,我笑着张开手臂说:“人家看我这么一帅哥接你这么一帅哥肯定觉得咱俩有问题,要不要来个拥抱,满足下围观群众?”乔燃白了我一眼,把电脑包甩在我身上。

  “这次回来待多久?”坐上了车,我问乔燃。

  “一个月吧。”乔燃摘下墨镜说,“我打算回国做事务所。”

  “决定海归了?”我惊喜地说。

  “在国外上哪儿找咱中国这么大的工地去呀,干我们这行就得靠健身。”乔燃指了指窗外一片的在建楼房说。

  “到底还是祸害回来了。”我笑笑。

  “说真的,现在还是国内机会多。你不也是吗?可着国内的祸害。”乔燃瞥了我一眼。

  我听说他话中有话,说:“什么意思?”

  “听说搞上90后了。”乔燃哼了一声。

  “我操,谁这么八呀!”我拍了一下方向盘说,“真你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所以,你也不会再想方茴了吧。”乔燃轻声说。

  我们安静了那么几秒,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香薰的芳香气,于我们之间听闻,就会涤去喧嚣。

  “你......有她的消息?”我吸了口气问。

  乔燃顿了顿,答:“其实我去找过她。”

  这事我并不意外,我相信乔燃能做得出来,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消息让我有些赌气。

  “她怎么样?”

  “还......好。”

  乔燃语气中的停顿,让我心里抽了一下,我摇下车窗点了支烟,乔燃接过火,也点了一支。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有一年我圣诞节回来,路过咱们学校就进去看了看侯老师,也巧,后来是刚收到一封方茴发给她的电子贺卡,我看了下邮箱地址,她是用她们学校的注册邮箱发的,我就知道她在澳洲念哪个学校了。然后我就提前飞回去了,直接飞到澳大利亚。你不知道,我当时多想见她。”

  我没吭声,但我深切地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因为那会儿也许我比他还想见她。

  “S大学那么大,到那儿我就晕了。后来托同学的同学,也是一个他们大学的在读生,才搞清楚方茴在哪个系,学什么。”

  乔燃低头笑了笑,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啊,你一定想不到,我怎么都找不到她。我去了他们专教,她同学说她去了机房,我去了机房,又说她去了图书馆,我去了图书馆,她刚走,回家了。她还是那样子,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停用了手机,问了好多人,才总算知道她大致住在哪里。我坐上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特别累,疲惫不堪。我觉得如果真有宿命这个说法,那么我和方茴一定是真的没缘分,我总是跟着她的脚步,望着她的背影,却怎么也拉不住她。”

  “我在她那个公寓楼附近转,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见到了她。”乔燃顿了顿说,“还有跟她一起的那个男孩。”

  我愣住了。

  这些年,每当我想起方茴时,都是她的过去,她微笑的样子,她啜泣的样子,她扬起眼角,她低下眉头,时光给她蒙上了一层清秀的纱,袅袅婷婷。我也想她现在会什么样儿,但从来没想过,她会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而乔燃这么一说,我才缓过味来,她也是要30岁的人了,哪儿能没有个男人有呢!

  我为自己的狭隘觉得古怪又可笑,扔掉烟头,转头问乔燃:“是吗,那男的怎么样?”

  “还行吧,一般人。”乔燃说。

  “没我帅吧!”

  “那肯定呀,我觉得还不如我呢。”

  “也没咱俩高?”

  “也就175.”

  “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吧?”

  “看着不像。两人还商量打工的事呢。不过倒是知道疼人,方茴背着个买菜的包,他见着一把就抢过去了。”

  “切,还算凑合吧。”

  “是啊。”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天色渐渐暗了,可以望见月光,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五十年大庆那个夜晚,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我和乔燃一起回家。那天我们一人一句地在说共同喜欢的那还,如今十几年过去,我们的女孩已经不再属于我们,而我们一人一句地再说她的男朋友。”

  “她好吗?”

  “更瘦了。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好像过得挺苦的,又要打工,又要合计着水电费。但是方茴在笑,我好久没见她那样笑过了。那笑容把我钉在了原地,我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和不认识的男孩一起上楼,看见他们同居的屋子亮起灯,然后我贪婪地呼吸了会儿澳洲的空气就走了。”

  “你没去跟她说句话?”我有些讶异。

  “没有。”乔燃沉静地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扔有些耿耿于怀。

  “怕你打扰她。”乔燃瞥了我一眼。

  “操!知道她好好的就行了,我怎么会打扰她!我就是......”我恼怒地争辩。

  “那天如果你是我,你能忍住不去喝她说话吗?”乔燃冷冷地打断我。

  ......

  我没答话。

  我忍不住。

  我把乔燃安排在了我们酒店,自从我转了行,这种亲戚朋友迎来送往、婚丧嫁娶的事基本上就都落在我身上了。这边刚送走乔燃,那边张楠就打进来了,他和付雨英也要办事了,本来是我好心,给他们打折订了酒席,并送了一晚总统套。结果这小两口就算缠上我了,越来越不把我当外人,婚宴菜单找我,主客桌安排找我,婚车租赁找我,订红酒蛋糕找我,选花门找我,挑喜糖找我,就连花童长个儿了穿不下预定的礼服小付都打电话找我唠叨两句,气得我差点把他们俩电话拖进黑名单。

  看着张楠的电话闪了又闪,为了防止他直接杀到我家,我犹豫半天还是接了。电话刚一通,张楠那厮就嘶吼起来:“操他妈的!这婚我不结了!”

  “什么?”我吓了一跳,“冷静,先冷静!”

  “付雨英太事儿逼了!她以为她是皇上女儿啊!选这个挑那个,这个不满意,那个不高兴!今天闺蜜说,明天亲戚说,后天论坛说,大后天电视专家说!你妈一天一一件!操!小爷我还不伺候她了呢!陈寻你把酒店给我退了!我不结了!”

  张楠显然喝大了,一边骂还一边打着酒嗝,我扶着脑门好不容易听完他一串三字经和先辈颂,连忙安抚他说:“你丫哪儿呢?”

  “重庆呐!”

  “大了吧?”

  “半斤啦!”

  “操!赶紧回去睡!回北京找我,我给你压惊,就我经验来看,基本每对要结婚的都会先闹三回离婚,没事儿啊,你这才第一次,回来慢慢聊。”

  “是吧!那我先喝了!你等我啊陈寻!你丫这样就算对了!不结!操,永远不结!”

  张楠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我赶紧关了手机,就我对他的了解,喝到一斤时他肯定还会打来。

  北京难得好天,没有雾也没有风,月朗星稀,我打开车里的音响,放的居然还是嘉茉那天的那首歌,女声苍凉地唱着,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慢悠悠地开着车,一点都不想回家,但是我也不知道去往哪里。我突然羡慕赵烨,羡慕嘉茉,设置羡慕刚刚还苦闷的张楠。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能安放他们,而我没有。

  其实以前我以为我有,我总隐隐觉得,不管我在什么地方飘着,我都有一个念想,即便杳无音讯,即便再无往来,她都在哪里。因为我相信,那个人应该也是这样惦念着我。这算什么呢,也许不是爱,而是涤尽青春之后,时光留给我们的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可是乔燃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傻逼了。就像一个人在回头望,另一个却早在前方。可这么想是在显得不大气,又矫情,我应该像乔燃一样感到欣慰,然后拍拍身上的灰,也扭过头向前走。

  幸福没什么不好,幸福值得歌颂。

  方茴更应该拥有幸福,操蛋的是我的祝福却没有对沈晓棠的那么真心实意。我不是不希望她好,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我愿意好于我百千万倍。但我担心这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像我这样了解她,知道她沉闷时在想什么,知道她委屈时会抠指甲,知道她低下头时眼睛里一定含着泪,知道她敏感知道她脆弱知道她优柔知道她落寞,然后知道她这一切的不好还愿意守着她,只因为她那执着的好。

  就这么胡思乱想,我回到了家,刚一出电梯就被坐在我家门口的七七吓到了。

  她一下子扑过来,赶紧抱着我说:“大叔,我找不到你,手机不开,家里也没人,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

  我骤然温暖起来,这一次在她扑上来的时候,我没有推开她。

  “他有女朋友了。”七七窝在沙发里,抽泣着说,“也是我们学校的,我认识那个女人,可是大叔,那个贱人根本不是处女!她早就和别人睡过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他还是爱她!K歌那天他们还凑在一起唱《今天我要嫁给你》!大叔,我真想砸场子!你去帮我砸场子吧!”

  “傻瓜,我说什么来着,他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是处女,他喜欢那个女孩,也不是因为她是bitch。”我打开冰箱,拧开了一瓶冰红茶递给七七。也奇怪,人有些东西很容易改,比如爱情,而有些东西又很难,比如同一冰红茶。

  “我难受。”七七把小脸埋在膝头,“大叔,你那个13分女孩要是喜欢了别人,你难受不难受?”

  “她已经喜欢别人了呀。”我淡淡一笑。

  “啊!那你肯定也难受吧!”七七抬起头,这个悲剧的共同点,让她来了点精神。

  “不,我为她高兴。”我摇摇头。

  “你,骗,人!”七七凑到我眼前,就要贴上了我鼻尖,“大叔,你的脸上写着呢,‘我不高兴’。”

  “小屁孩儿,懂什么。”我推开七七。

  “大叔,当年不是你先喜欢别人的吗?肯定是她难受在先,所以先你难受也是活该!”七七幸灾乐祸地说。

  “嘉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我摊开手说。

  “大叔,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跟别人做那事,而且还怀了孕。她呀,一定特别特别爱你。”七七闭上眼睛说,“当我知道我喜欢的男孩不喜欢我,他愿意和那个贱人睡但不愿意跟我睡的时候,我特别沮丧。真的,我就想去随便找个人睡一睡,做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事,才愿意相信,别人真的讨厌自己。大叔,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太难受了,难受到自己都嫌弃自己。”

  七七静静地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揽住她,听她细细密密地讲自己的心事,然后想多年之前我错过的那个女孩的心事。

  “大叔,你还爱着13分女孩吧?”七七仰起头问。

  “谈不上爱。”

  “那你为什么念念不忘?”

  “是惦记。”

  “惦记会因为她有新男朋友而不高兴吗?”

  “我真的不是不高兴,我希望她好好的,只不过因为这种好不是我能给予而有点......怎么说,遗憾吧。”

  “大叔,我不懂,你说的太复杂了。可我觉得,爱过一个人,是会因为他的幸福而真心欢喜的,只有爱着一个人,才会因为他的幸福里没有自己而难过。”

  “哦,是吗?”

  “是呀。”

  七七沉沉睡去,我却一直睁着眼睛,自信端详这个宁静的夜晚,企图从中找寻令自己安详的那一片黑暗。

  乔燃的归来使得我们平时固定的打球节目更加隆重起来,赵烨一早就订好了场地,有股当年上学时不吃中午饭就去操场占场子的尽头。苏凯本来有事,说来不了,听说乔燃回来了,就被嘉茉死啦硬拽地拖了过来。七七也跟来看球,她见到乔燃时整个眼睛都亮起来了,瞬时把我扔在了一遍,围着乔燃转来转去。而且她居然不管乔燃叫大叔,只喊他欧巴。按她的话说,现在最流行乔燃这种穿prada的禁欲感男人,像我这种傻帅傻帅的已经不吃香了,搞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天我们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超水平发挥,直接没了跟我们玩的一拨大学生。七七扬眉吐气,终于记住了耐克杯,也终于相信我们是冠军球队水平了。

  我觉得那天打球的场景和我之前的梦好像,我向左后方看,有苏凯守着,向右后方看,乔燃在帮我拦着对手,而刘博抢下篮板,把球使劲抛给赵烨,赵烨大喊我的名字,我都不用回头,就知道球传过来的方向,起跳,投篮,一击即中。我们笑着奔跑,击掌庆祝,一扭头就看见那些那还站在场边。有那么一下,我似乎觉得方茴也在那儿,也在望着我,也在轻轻笑。

  下场之后,我们围坐在一起大口喝水,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晚饭。乔燃提起了雨花餐厅,嘉茉说那里去年就拆迁了,赵烨要请乔燃去建一公馆,刘爽心疼钱,提议回家一起做着吃也可以,七七视乎又有了新情况,神秘兮兮地先走了,张楠百八十个电话约我,我想不行喊着他一起去。就在我们一帮人叽叽喳喳商量来商量去的时候,苏凯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只听了那么几句话,就楞在了原地。我没注意,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手机就掉在了地上,可嗨没等我帮他捡起来,他就一脚踢了过去,手机粉身碎骨,我们面面相觑。

  “队长,怎么了?”赵烨站起身问。

  “嘉茉,你们女孩先到一边坐会儿行吗?”苏凯铁青着脸说。

  寂寞明白一定是除了大事儿,她拉着刘爽走到操场另一边,担心地一步三回头。

  “出什么事了?”我焦急地问。

  苏凯吐了一口气说:“我媳妇,给我戴绿帽子了。”

  我们谁都说不出话了。

  “你们别笑话我,我这一年就觉得她有问题,前一阵我找人跟了她,刚才来信了,进酒店了。”

  “我操!”赵烨狠狠地说。

  “你要怎么办?”乔燃比较冷静。

  “我要去cei丫一顿!我他妈必须cei丫一顿!你们谁也别拦我,也不用劝,我能为自己负责,所以要是以后听说我怎么样了,也别在意,不管出什么事,今天我都要去。”苏凯紧紧握住了拳头。

  “那就去呀!”我接过话说,“我陪你一起去!”

  苏凯冷了一下,摇摇头说:“不行!又不是上学那会儿,打大发了是要出大事的,你们......”

  “甭废话了!赶紧走吧!我他妈都好几年没打过架了,现在骨头节都痒痒!”赵烨打算他说,“我是自己做生意的没事,刘博你搞销售的,脸面的活儿,你就别去了。嘿,说你呢,你丫吗呢?”

  刘博正低头在地上寻摸着什么,他往篮球架下看了看,眼前一亮,跑过去捡了块砖头回来,一边往包里塞一边嘿嘿笑着说:“我挑个家伙什儿!”

  赵烨锤了他一下,我扭头冲乔燃说:“去不去?”

  “还用说。”乔燃淡淡回答。

  苏凯看了我们一圈,他脸上依然有那个铁骨铮铮不服输的少年神气,只是他眼睛红了,一切一切如那年,还是这些兄弟,还是要命的尊严。他拍了拍我们的肩膀,扭身走在了最前面,赵烨跟刘爽打了声招呼,没说去干吗,刘爽还要问,却被嘉茉拦住了,这阵势她熟悉,于是叮嘱我们小心。

  我们在酒店门口憋住了苏凯他媳妇和那个奸夫,打头阵仍然是刘博,伴随着一串熟悉的“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他把板砖抡了上去。赵烨还想飞腿,但刚一抬脚就觉得腰受不了,只好一脚踹在那男的腰上。乔燃稳准狠,直接把他按在了地上,苏凯上去打了第一拳,接着那人身上就没好地儿了。他似乎认识苏凯,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伸出了一只手,我和赵烨相视一笑,一脚跺了上去,又是一声惨叫。

  苏凯他媳妇拉住他,焦急地叫着:“苏凯,是张行长!张行长!”

  苏凯顿了顿,轻蔑地看了他媳妇一眼,一把甩开她说:“滚你妈的!打的就是丫!”回头就又狠狠揍了那男人一拳。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苏凯那特意调成与众不同的铃声,想起他接电话小心翼翼的态度。这世界特别操蛋,但是在它肆意蹂躏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从没忘记过逮住机会抽丫一顿。

  那场架最终以刘博两百斤体重的一记莲花大座而告终,他们没敢报警,我们扬长而去。一路上我们都在聊刚才怎么出手,添油加醋,出神入化。苏凯笑得很大声,不管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起码到此时我觉得我们依然牛逼。

  晚上我们喝了好多酒,我和乔燃一起回了酒店,因为我还约了张楠。一进大堂张楠就迎了过来,身后还拉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过了!我要是跟她结婚我就是孙子!我......"

  我正嫌他烦,刚要介绍乔燃给他,就见乔燃冲了上去。他那眼神,我从没见过。

  乔燃紧紧揪住张楠的衣领,冷冰冰地说:“她在哪儿?方茴在哪儿!”

  张楠终于给我讲了关于方茴的事。

  从那块写着我名字的石头说起,到同样写着我名字的那个来电终结。也许是三个男人凑在一起抽了太多的烟,整个房间都是雾蒙蒙的,所以我们的这场对话也是雾蒙蒙的。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方茴那么远,又那么近。

  “不好意思陈寻,虽然我知道这么多事,但我不能替方茴决定什么,就像我不能替你决定什么一样。那天她停了好久你在那边不住‘喂’的声音,才把电话还给了我。嗯......挺平静的。她仍然对你熟悉,还能背下高中时你们家的座机号码。我大概说了说你现在的事,她仔细听着。那天我问了,想不想见见你。她低头沉思了好久,然后笑着抬头说,还是算了,因为始终没想好,如果见你的话,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那几年我们联系还算多,最近少了,我们有个好朋友AIBA,就是刚才我讲的最早和她在澳洲同居的那个拉拉,听她说后来方茴好像又回了澳洲,她拿到了永久居留的身份。”

  “我没有她的手机号。她总换,每次回北京都用一个临时新号,所以都是她找我,你也知道她的脾气,飘惯了,半个神仙似的。哦对,MSN号我倒是有,等下我找找抄给你。”

  张楠离开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他最后对我说:“陈寻,我觉得她挺好的,以前被你喜欢时挺好,后来不被你喜欢了也挺好的,现在,见不见都挺好的。”

  他又跟乔燃说:“我早就知道你了,说实话,我要是她我就喜欢你。”

  他走之后我和乔燃又待了一会儿,我们俩没什么话说了,又抽了两支烟,我就向他告辞。送我出门时,乔燃闷闷地说:“她没忘了你。”

  “是吧。”

  “我宁愿她跟张楠是真的好了也不愿意是他现在所说的这些。我不太相信,我知道她,她没忘了你,怎么过得好?”

  “你会去找她吗?”我停在门口问。

  “没准儿,你呢?”

  “会。”

  我走出来,关上了门。

  我回到家,开始疯狂地搜索MSN。

  我好久没用MSN了,那上面一片灰色,我才想起来,原来这东西已经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消亡一直伴着我们成长,我真他妈的嫌它太快。所有曾经重要过的东西就像是尸体一样残留在小小的长方形对话框里,任人凭吊。

  我搜到方茴,她也是灰色的。赵烨婚礼上送我的半片石膏片在显示屏旁边微微反射着光,在匆匆流去的那些年里,我总不会想到,多年之后,在我们身边余下的对方,只是各自的名字。寻与茴,都遍寻不回。

  方茴的资料显示了出来。

  在她名字的旁边,有这么一行签名: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我遮住眼睛。

  潸然泪下。

  9月,我参加了张楠的婚礼。这小子之前所有的抱怨都在那天狠狠地抽了他自己耳光,我清楚地看到,当他从小付爸爸手中接下美得不可思议的付雨英,拉着他的新娘一起缓缓走向我们的时候,他的眼角闪闪发光。

  我坐的那桌有一个空着的位子,我知道,她心眼直,一定还没想好怎么跟我打招呼,所以还是没有出现。

  七七交到了男朋友,肯定不是那个她之前为之死去活来的男孩,她跟我说她找了不睡也喜欢,但还是想睡的人。我送了她一个PRADA的贝壳包作为“摆脱我大礼”。她高兴得不行,连夸我大方到帅气的程度,又缠着我问,当年送过什么给方茴。我笑笑,13分。

  即使现在能送出几万块钱的包,但再也没有当年处心积虑送方茴河马牛、给她折五毛钱的纸戒指的那种感觉。七七说她不明白,当然,这不赖身边的姑娘,这是必须要到三十岁才会明白的矫情。

  七七说为了报答我,把她认为我与方茴的结告诉我,她趴在我耳边说:“大叔,你要是睡了她,她就不会走了。”

  ......

  我觉得 90后我永远不懂。

  快过年的时候,海冰带着他女朋友和孙涛、吴婷婷一起来我家玩。我妈听说海冰也快结婚了,就彻底不淡定了,开始各种唠叨我:“当初不能谈恋爱的时候把,他使劲谈,给我弄早恋!现在放开了,盼着他能谈个正经恋爱,倒不靠谱了!告诉你,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这回必须去相亲,任何理由都不行,甭跟我来自由那一套!等你自由够了,我都收不回这些年发出去的分子钱了。”

  这把海冰他们乐的前仰后合的,海冰大笑着说:“从小到大我都没想到你丫能混到要相亲的一天。”

  我唉声叹气,搂着吴婷婷说:“要不还是咱俩凑一对算了!好歹也算青梅竹马啊!”

  吴婷婷白了我一样,甩开我的胳膊说:“死开!我不跟你们逗贫了!还得去看爷爷呢!”

  她还继续着曾经的节奏,白凤已经出来了,在倒腾小生意,他们每周都约好了一起去爷爷家。这些姑娘们呀,一个比一个死心眼儿。

  年前我们几个又大了一场大球,苏凯没去,他离婚的事儿还是弄得挺焦头烂额的, 但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后悔打那天那一场架,就想不曾后悔我们的耐克杯一样。宋宁倒是来了,还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儿,下场之后自己不喝水,先给嘉茉拧瓶盖去,因此令我觉得嘉茉的女神人生一定会功德圆满。赵烨和刘爽完全就是财神爷,送了我们一人一张某著名内衣品牌的一万元提货卡。我妈给我换了整整三抽屉内裤袜子秋衣秋裤,足够我活到老穿到老了。乔燃依然伦敦北京两地折腾着,他的事务所快弄好了,所以忙得半刻不得闲。我打听了,他还没来得及去澳洲,这挺好。

  我本来从小就一向比他行动快的,所以躲过了相亲和我妈的咆哮,快到大年三十的时候,我独自去了澳洲。

  我在澳洲当地找了导游,带我去了一些平常游人都不会去的地方,那些留下过她足迹的地方。

  我想象着她是怎样念书,怎样打工,怎样绝望地和拉拉一起,怎样遇见张楠,怎样度过拮据的夜晚,怎样背着十几斤重的菜爬公寓楼梯,怎样说出那句生日快乐,怎样说到那些年,怎样谈起我。

  我就这样想了很多事,虽然在陌生的城市,但是因为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所以仍然有种别样的亲切。

  我在澳洲待了九天,九天是不能找到一个消失了九年的人的,相逢是命运,重逢则是电影桥段。临走前一天是情人节,我去了悉尼著名的Darling Harbour。好像整个悉尼所有的情人都来到了情人港,熙熙攘攘,成双成对。

  我趴在铁桥上,海风吹来,头发扬起,似青春时的样子。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好了,如果我再见到方茴,我会说什么。

  那句经典的“你好吗?”绝对不是答案。

  “方茴。”我只想轻轻地唤一声她的名字,就想我以前无数次呼喊她一样,就想我们初见时那样,然后听她答一声:“哎。”

  遥看已识,试唤便来。

  我不想再去纠结嘉茉问我惦记不惦记,或者七七问我爱不爱这样的问题了。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不管见抑不见,还是两散天涯,她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女孩。她越过了我的青春,和我曾经以后的所有爱情,永远都在那儿。

  这种美好的心情,大概除了她,别人不会懂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港湾中心放起了烟火,烟花璀璨,似是旧识。我轻轻哼唱气了那一首歌,只为你的一笑误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人们欣喜地拥抱和接吻,独自仰望星空的人变得扎眼起来,我遥遥望去,突然看见铁桥那一头有个穿红色长裙的那孩子,她也是一个人,也在看这场绚烂的烟花表演,大概也在想,她有过的匆匆那年。

  END

  2013年6月《匆匆那年》成文后五年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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