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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传》05-09节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荀子·大略》

  县丞从屈润府邸回到兰陵之后,便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内做了手脚,他伪造了荀子给齐王建的密信,和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夹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之中。春申君来到兰陵,恰好荀子出外考察水源,由他接待。春申君把荀子初到兰陵的所作所为询问了一番。县丞将荀子的“叛逆”行为描绘得更为恶劣。春申君严肃地问道:“你的话可有谎言?”

  县丞道:“句句属实。”

  春申君加重语气叮嘱道:“依楚国之法,诬陷是要反坐的。”

  县丞自认有恃无恐,捧出了齐国贩马人的案卷简册奉于春申君面前:“现有案卷在此,卑职所言若与事实有差,甘愿反坐。”

  春申君打开简册一一看过,说:“县丞,荀老夫子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将他请到楚国来的。大王欲留他拜为上卿,参与朝政。荀老夫子愿以其学识,治理一方土地,以做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楷模。你不可以一己之私念,曲解荀老夫子呀!”

  县丞依然为自己辩解:“令尹,卑职决非为一己私念,全是为楚国着想。”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令尹大人,荀县令到。”

  春申君站起身来,走出庭门,荀子、李斯、陈嚣恰好从大门外来到庭院中。春申君热情地招呼:“荀老夫子!”

  荀子拱手施礼:“令尹!”

  春申君拱手还礼:“荀老夫子重归兰陵不辞辛劳。可敬可佩呀!”

  荀子一笑:“令尹,怕是又有人暗中告我之状吧?”

  春申君不愿以察访断案的情势出现于荀子面前,忙否认道:“哪里,哪里。是我挂记荀老夫子,特来看望呀!”

  荀子早已料到春申君的来意,听春申君如此回答,也权作不知,回道:“果真如此,荀况当感激不尽呀!”

  荀子望见县丞站在一旁,说道:“县丞可曾见过令尹?”

  县丞满面堆笑:“见过,见过。”

  荀子请春申君回到客厅,一同坐下。县丞、李斯、陈嚣及衙中的司马、司空、县尉诸官吏都陪坐于一旁。

  春申君问道:“荀老夫子,荀夫人随你长途跋涉,一同来到兰陵,病体如何?”

  荀子说:“还好。”

  春申君表示要亲去探望荀夫人,荀子急忙劝止,代夫人领情。

  一阵寒暄过后,荀子见春申君迟迟不入正题,他开诚布公,自己先将话题敞开:“令尹,荀况二次回归兰陵,又犯下欺君大罪呀!”

  春申君先是一惊,而后玩笑地缓和气氛:“不会如此严重吧!”

  荀子严肃地说:“是的。你问县丞,确实如此。”

  县丞不知所措:“这……”

  荀子说:“县丞,令尹在此,你尽管依实而讲。”

  县丞更难启口:“这……还是请荀县令讲好。”

  荀子说:“好,我来讲。人之性生而好利,不富无以养民。好利求富,好荣恶辱,无论君子与小人,皆相同也。鸟穷困就啄,兽穷困就抓,人穷困就诈,自古至今,没有使百姓穷困而能够不遭危险的。所以,为政者若取信于民,决不可肆意搜刮民财。一搜刮民财,乃亡国之道。即如国库塞满,亡国之日也就为之不远了。若以政裕民,下富则上富,民富则国强。因此,荀况未禀明大王与令尹,即断然革除以往横征暴敛之法,改征什一之税。罪过,罪过,请令尹惩处。”

  “荀老夫子,这就是你的罪过吗?”

  “正是。”

  “老夫子非为有罪,乃是有功。大王完全赞同荀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黄歇此次兰陵之行,耳闻目睹百姓欢愉之情。我回去后,要面见大王,使大王接受荀老夫子的谏言,在楚国颁布新法,以兰陵为榜样,革除横征暴敛,仅收田野什一之税。”

  “如此说来,我之罪可免了?”

  “老夫子推行新政有功。”

  荀子向县丞望了一眼:“县丞,你听到了吗?”

  县丞心中有些惶然:“是是。卑职洗耳恭听。”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荀县令,齐国贩马人越江求见。”

  “令尹,今日你来得真巧,我要问一桩官司,咱们一同听听如何?”

  “好。”

  “传贩马人越江来见。”

  衙役领贩马人来至厅前,越江跪拜:“越江给荀大人叩头。”

  荀子说:“见过令尹。”

  “啊?楚国的令尹在我们齐国就是宰相啦!小民今日能见到宰相,真是天赐的福气。小民给令尹叩头。”

  “越江,闻听我的学生李斯言讲,你要见我,有什么冤屈就讲吧!”

  “小民贩马多年,从赵国长城之外买马,卖到楚国的两淮吴越之地。县丞多次勒索钱财,小民都忍气吞声,双手奉上。此次县丞又要我为他从赵国买下两名美女做妾,小人未有从命,他将我连人带马困在关卡之外,时有三月,马饿死十匹。万般无奈,小人星夜偷越关卡,不幸被县丞发觉,抓至公堂,绑赴刑场,要将我腰斩于市。也是我不该死,正遇上荀大人你来到了兰陵,才将我赦免。小民去至吴越,卖了马匹,亏了本钱,得了活命,思想前后,气愤难忍。因此又返回兰陵,要状告县丞,请荀大人为小民做主。”

  县丞在一旁坐不稳了,气极败坏地说:“你……你莫要胡言乱语,诬陷好人!”

  “令尹,荀大人!小民若有半句谎言,甘愿让大人绑赴刑场,将我腰断三节。”

  荀子问:“你可有凭证?”

  “有,这是他要我为他买赵国美女的亲笔书信。”他掏出一片竹简,交给荀子。

  荀子看了竹简,转交给春申君。

  春申君怒问县丞:“这个越江就是齐国的奸细吗?”

  县丞吞吞吐吐,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本想只在案卷上做些手脚,诬陷荀子,泄其私愤。不想,这个被荀子放走了的马贩子今天又回来了,还告了他的状,揭了他的底。他连重新思考对策,转上一个弯,施一个金蝉脱壳计的时间也没有。

  春申君让人把越江的案卷取来。这个案卷,是春申君初到兰陵,县丞作为荀子的罪证给他看的,如今反成了自己的罪证。春申君顺手抽出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问越江:“你见过这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吗?”

  越江说:“没有见过。”

  春申君问:“有人说这是你做齐国奸细的罪证。”

  “令尹,这是血口喷人!小人只会贩马,不识地图,更不会绘制地图。请令尹明察。”越江连连叩头。

  春申君从案卷中又取出了一件荀子写给齐王建的密信:“荀老夫子,你给齐王的密信是何时写的?”

  荀子不知春申君的话从何说起,问道:“令尹,我何时给齐王写过密信?”

  春申君说:“有人说这是你与齐国暗中勾结的证据!”

  荀子愤怒了:“无稽之谈!”

  春申君又问越江:“荀县令是否交你一封书信,让你带给齐王?”

  越江再次叩头说:“令尹老爷,冤枉!这是陷害小人,也陷害荀县令。”

  春申君当场问毕,怒视县丞:“你还有何说辞?”

  县丞理屈词穷,慌忙跪起:“这……卑职有罪,卑职有罪!”

  春申君怒指县丞斥道:“一个小小的县丞,竟敢勒索百姓,诬陷荀老夫子。荀老夫子放走的齐国奸细在哪里?放走的杀人凶犯在何处?我已向你讲明,诬陷者要反坐,今日我就问你一个勾结齐国,放走杀人凶犯之罪!”

  县丞失声痛哭:“令尹,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春申君问荀子:“荀老夫子,你看怎样?”

  荀子略顿片刻说:“为臣者,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春申君果决地说:“好!今日本令尹就要为国除妖。来人!”

  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两个武士闻声入内,春申君命令道:“将他与我拉出去,腰斩于市!”

  县丞连连叩头,乞求饶命,此时已是无用。两个武士把县丞拉出县衙,兰陵的衙役忙推来囚车,一同将县丞钉入木笼,解赴刑场。兰陵百姓围观追逐,愤怒声唾骂声,响遍兰陵街头。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武士威严地站在县丞曾经监斩罪犯的十字街头,挥舞雪亮的宝剑,将县丞腰断三截。兰陵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个陷害贤良,笑里藏刀,索取贿赂,坑国害民魔鬼,终于伏法。

  县丞是县令的助手,负责一县的经济司法税收和官吏。斩了兰陵县丞,荀子缺少了助手,春申君询问荀子谁来做县丞合适。荀子推荐他的学生李斯。春申君满口应允,向李斯叮嘱说:“李先生,愿你日后相助荀老夫子,依照老师的主张,将兰陵治好,我在郢都做你们的后盾。”

  李斯拱手施礼:“谢令尹!”

  “荀老夫子,兰陵的事情全靠你啦,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令尹,还有一事未了呀!”

  “何事?”

  “屈润大夫之子屈光,在兰陵强奸民女,逼死人命一案尚未了结。”

  “啊?”春申君的心中一惊,他未曾想到荀子会重提屈光的事,迟疑有顷,问道:“老夫子,你看此案当如何处置?”

  “依法处置。”荀子回答得很坚决。

  春申君犹豫了。处置十个像县丞这样的官吏容易,处置一个屈润之子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屈润在朝中为上大夫,他身后有屈氏贵族成百上千,稍有疏忽,就会引来朝廷的动乱。

  荀子见春申君对处置屈光一案没有回答,申述道:“令尹,礼义者,治之始也。法者,治之端也。有乱君,无乱国。有使国家安定之人,无使国家自行安定之法。法之条令虽多,无依法行事之人,则法存犹亡。”

  春申君依然犹豫道:“荀老夫子之意……”

  荀子说:“湖泊,是龟龙之所在;山林,是鸟兽之所在;国家,是百姓之所在。湖泊枯干,则龙龟就走了。山林毁坏,则鸟兽就走了。国家失去了治理,则百姓们就走了。我乃一县之令,你乃一国之令尹,应该使民安居乐业。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对于强梁暴恶之徒,严刑惩罚,且无论何人,不徇私情。”

  春申君深明荀子之意,他反转过来想,既要请荀老夫子在兰陵实行新政,以兰陵之榜样使楚国兴旺,就不可顾虑许多。杀人偿命,古来之道,也并非老夫子一人所制。杀了屈光,平了民愤,也可压一压朝中贵族的气焰。想到这里,他颔首道:“好,就依荀老夫子之见,杀人者死!”

  春申君回至郢都的第二天,兰陵衙役奉荀子之命也赶到了郢都,会同令尹府的武士,突然闯入屈润府门,要将屈光抓获归案。

  屈润的夫人哭天叫地,拉住儿子不放手。屈润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他知道不久前春申君去兰陵查巡荀子放走齐国奸细一事,不曾想,此事未闻结果,倒是兰陵县衙役会同令尹府的武士先来抓他的儿子伏法。分明他与县丞的密谋又失败了。他的怒火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喝斥夫人:“滚开!”

  屈光喊爹叫娘,被衙役带上木枷,拉出了府门。

  屈润夫人跪在丈夫面前放声大哭:“我的儿子呀!我的宝贝呀!难道就让他这样的走了吗?”

  屈润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荀况,我与你不共戴天!”

  屈润急与他的屈姓贵族商量,扬言荀况来到楚国,要像吴起一样,向我们开刀了。荀况要在楚国实行变法,乘其立足未稳,应该把他早日除掉,以免后患。但因荀况仅在兰陵一县施政,除了屈润,别的贵族还未有亲自领略荀况的新政,所以,有的不大热心,有的还要等等看。有几个敏感的贵族支持屈润,为他出主意,让他去见大王。

  屈润去拜见楚考烈王。因春申君从兰陵回郢都之后即把荀子的所作所为皆向大王作了禀报,楚考烈王闻听屈润求见,便推说宫中有事,让他去见春申君。

  屈润只好来到了令尹府邸。他原是这里的常客,不用通禀,就进了大门。走到客厅,问令尹现在何处?都推说不知,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只好自己又走了。如此三天来了三次,三次见不到令尹踪影,屈润有些不耐烦了。他第四次来到春申君的客厅,告诉侍者,他有要事,一定要拜见令尹,若再见不到,他就不走了。儿子的性命是死是活,就在这几天中,岂能不令他心焦吗?

  屈润终于等上了春申君,一见面,春申君即歉意地说:“屈润大夫,抱歉抱歉,听说你已来府中三次了,这几日朝中事忙,家也难回,今日又让你久等了。”

  屈润顾不得倾吐怨言,更无心寒暄,开口直说正题:“令尹,我的儿子屈光让兰陵衙役抓走了,你要帮我救他一救呀!”

  春申君故作惊讶:“是吗?几日抓走的?”

  “已经六天了!”屈润伸出了六个手指。

  “为了何事呢?”春申君问。

  屈润听到春申君的问话,心中凉了半截。你从兰陵刚刚回来,又是兰陵衙役与令尹府的武士一同去我府中抓走的人,你能不知道吗?可是,此时他不敢顶撞,只好硬着头皮向春申君回答说:“令尹,也是我儿屈光有过错,他在兰陵误伤了人命。”

  什么误伤人命?你的儿子屈光是强奸民女,因奸杀人,且是两条人命。春申君心想,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又来骗我。

  屈润装出一副乞怜求告的样子说:“令尹,即便我儿有错,也当看在我跟随你多年,看在我屈氏在朝中历代皆为楚国的栋梁之臣,网开一面,给我儿一条生路呀!令尹,往日你的谕令我句句照办,今日请你为我的儿子说上一句话吧!”说完双膝跪地,连连作揖。

  春申君伏身将屈润搀了起来。他曾对屈润十分欣赏,认为此人有才干,善辞令,做事灵活,使用他的谏言,曾经化险为夷,了结了不少难事,所以任他为右尹,作为他的一只膀臂。然而,他渐渐地发现此人有一个致命弱点,私心太重。尤其在荀子来到楚国之后,他常常以一己之私利,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为他招来了许多的麻烦。荀子二次去兰陵,若不是春申君亲自巡查,单听他一面之词,怕又会铸成大错,这样的人,怎能用得?他不正是荀子所讲“口言善,身行恶”的“国妖”吗?

  春申君知道屈氏贵族,在朝中权势甚重,也不愿意当面给屈润难堪。他看着屈润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屈大夫,教子不严呀!儿子犯罪,父母痛心,我也为你难过。只是此事犯在兰陵,且人已被兰陵县衙抓走,我虽是令尹,也要遵从王法,怎好为一个杀人凶犯开脱呢?”

  屈润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令尹,难道说我的儿子只能一死了吗?”

  春申君说:“屈大夫,你也是一个知法的人。若要赦免死刑罪犯,只有大王写下诏书。若要瞒天过海,徇些私情,只有求荀县令开恩了。”

  屈润明白了,如今找谁也无用了。上至大王、令尹,下至兰陵县令荀况,他们已上下沟通,连为一体,让我去宫中乞求大王赦免,见不到大王的尊容,让我去兰陵乞求荀况,岂不是自寻无趣吗?大王的诏书敢于不听,大王的政令敢于更改,大王的赏赐敢不接受,对于这样的人,用什么能打动他的心呢?

  在屈润悲伤、痛恨的同时,兰陵的百姓一片欢呼,人们奔走相告,把贵族恶少屈光从郢都抓回兰陵来了。

  这个恶棍曾会同县丞在兰陵为非作歹,奸污少女,杀了人,逃之夭夭,重回郢陈都城当起了少爷。

  灵儿祖孙二人死得苦呀!兰陵大旱三载,饿死了多少人?这一老一少没有被饿死,反被屈家的二少爷害死了!

  监斩的这一日,屈光被囚车拉赴刑场。万里无云,阳光显得分外的明亮。来观看斩刑的人比那日斩县丞还要多。灵儿的族人和乡邻怀着仇恨来了,被屈光蹂躏过的少女和他们的父母兄弟怀着切齿之痛来了。他们拥着囚车,相近的向屈光脸上吐唾液,抹牛屎;远处的向屈光投石块,掷瓦片。

  荀子乘车在刑场上出现了,百姓们欢呼跳跃,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上敢顶大王,下敢斩恶棍,实行新政,爱护百姓,几辈子也寻不到这样好的县令呀!

  天到午时,荀县令下令了。刽子手把屈光拉下囚车,扔至刑场的木墩前,只见火红的太阳下刀光闪亮,霎时,喷洒出一道血污,又一个吃人的恶魔倒在了兰陵百姓面前。

  百姓们欢呼着奔向荀子的监斩台,万千双手激动地摇着摆着,万千名男女跳着喊着:“荀县令!荀青天!”

  兰陵北行二十里,有一座文峰山,那里山石峭立,古木参天。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已长有上千年,枝繁叶茂。夏日,它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撑在空中,树荫下凉爽宁静,山泉在不远处叮咚作响,小溪从树下潺潺流过,景色优美,清新宜人。

  秋日,密麻麻橙红色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像一树盛开的红梅,小溪中落下了银杏的果实,顺水漂流,将山溪染红。

  荀子带领幽兰、李斯和陈嚣踏石径,跨小溪,绕巨石,攀上了文峰山,来到这棵银杏树下。银杏果儿已经成熟,绿叶红果,翠柏苍松。荀子围绕着银杏树转了一圈,感叹道:“幽哉,美哉!”

  幽兰高兴地拍起手来:“呀,这里美极啦!”

  荀子观赏着这秀丽的山峦问幽兰:“兰儿,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地方吗?”

  “不是叫文峰山吗?”

  “为何叫文峰山呢?”

  “不知道。”

  荀子怀着一股崇敬之情讲道:“这里原来叫神峰山。春秋时,鲁国出了一个季文子,鲁国人为了纪念他,才将神峰山改为文峰山。”

  “爹,季文子为何如此了不起呢?”

  “季文子在鲁国久执国政,曾经经历了鲁宣公、鲁成公、鲁襄公三代公室,大权在握,一手执掌着鲁国的朝政和财富。然其妻妾不穿锦缎,只穿布衣;马不食粟米,只食草料。忠贞守节,数十年如一日。像这样的人,百姓怎能不想念他呢?”

  “啊!季文子真是一个令人崇敬的人!”

  “不富无以养护民情,不教无以调理百姓。家有百亩宅院,百亩田地,使之务其业而不夺其时,可使其富;立大学,设幼学,修六礼,明世教,可使民走入正道。诗曰:‘饮之食之,教之诲之。’这样王者的政事就完备了。”

  李斯说:“老师,你是不是想在这里办上一所书院?”

  荀子微微一笑说:“是的,在这里开办一所书院,名字就叫文峰书院,你们看好吗?”

  李斯、陈嚣、幽兰齐声说好。

  荀子在秋季农事过后,征调徭役在文峰山上修筑了一座幽静的文峰书院。同时,在兰陵城内,靠近县衙的湖边,还修起了一所幼学,由陈嚣执教。远近的青年学子闻听荀子在文峰山修好了一座书院。不顾路途遥远,从四面八方慕名投奔。

  文峰书院开学了。

  荀子将县衙中的事务暂交李斯和司空、司马、县尉料理,他来在文峰书院亲自执教。学堂中坐满了来自楚国、齐国、魏国、赵国的学生。

  荀子讲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半途而止。木材经绳墨则直,刀剑经磨砺则利。君子博学且能每日自省,则明智而行无过错。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人之心可备矣!故不积跬步,无以达千里;不汇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有人问,我想由卑贱变高贵,由愚笨变智慧,由贫穷变富有,可以吗?我说,可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君子那些最崇高、最富足、最庄重、最威严的品格,不都是由学习中积累起来的吗?”

  学子们听得神情专注,心中兴奋。

  “人的本性是恶的。然而可以改恶从善,好的品行,不是人生来就有的,可以通过学习而得到它。所谓圣人者,乃是普通人长期积累好品行的结果。普通的老百姓,积累好的品德达到完备的程度就叫做圣人。”

  学子们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兴奋。

  “圣人以仁义为本,明断是非,言行一致,丝毫不差,没有其它奥妙,就在于把学到的东西付之于行。人非生而知之。良弓,不经过矫正不能自己端正。快马,没有马辔的约束和好的骑手不能日行千里。人,虽然天资聪慧,也须要择师而学,择友而处。得贤师听到的是仁义之道,得良友看到的是忠信谦让之行,自身日进于仁义之中,不自知而从义;若与坏人相处,听到的是欺骗奸诈的坏话,看到的是污秽、淫邪、贪利之行,自身将要加于刑罚杀戮而不自知也。国将兴,必尊师,尊师则礼法行;国将衰,必轻师,轻师则人的性情放纵。人的性情放纵,则礼法破坏,国生祸乱,后患无穷。”

  文峰书院的青年学子中有一位是鲁国人毛亨,祖籍曲阜,慕名到文峰书院拜荀子为师,听了荀子的讲授,对荀子更为崇敬。每次荀子授课完了,他总愿意找到荀子,再询问一些不甚明了的话,请荀子解答。荀子见毛亨勤学好问,也十分喜欢他。

  一日,荀子把毛亨叫到自己的书斋,从书架上取出一捆简册,和善地对毛亨说:“毛亨,你是鲁国人,来自孔老夫子的家乡,应该承继孔夫子的治学精神。孔老夫子以六艺教弟子,他说,《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我这里有一部经孔老夫子删编过的《诗》,保存了多年,以我学《诗》所得,又作了一些增删,今日送与你,望你好好研读。”

  毛亨双手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向荀子叩首道:“谢谢老师。”

  荀子赠《诗》给毛亨出于对弟子之爱。不曾想,数十年后,秦始皇焚书坑儒,烧掉了许多儒学经典,《诗经》也在劫难逃。毛亨冒着生命危险,将这部《诗》保存下来,传于其子毛苌。而后毛苌设坛讲《诗》,使得《诗经》传流千载,为传播中华文化立下了不朽的功绩。

  冬日里,荀子下令开挖水渠,北起抱犊崮山下,南至兰陵县城之东,数十里长,车水马龙,镢挖肩挑,好不热闹。

  百姓们将挖出的土,在两边推起,高高地举起夯石,一夯一夯地砸下,在水渠两边,打下两条长堤来。寒风刺骨,一个个却汗流浃背,赤臂光脚,谁也不觉得寒冷。

  休息时,他们手拍皮鼓唱歌。这皮鼓,用革做面,内装谷糠。农夫以鼓击节拍,欢乐地唱着兰陵的民间小曲。 

  请成相,
打堤梁。
挖土通渠引水长。
旱涝不惧,
黍稷满仓,
何不唱。
官行正,
民安康。
县令做事为民想。
执法严明,
除暴安良,
无祸殃。
美酒醇,
兰花香,
兰陵是个好地方。
丰衣足食,
政通人和,
心欢畅。

  夜晚,沿堤两岸燃起团团篝火,似火龙通向远方,那伴随石夯的小曲儿,飘荡在原野上,夜空中,朴素悠扬,句句动情,唱出了兰陵百姓的心声。

  荀子与幽兰在月光下对坐。

  “爹,你听这歌声多美!”

  荀子也在细听这悠扬的歌声:“这曲子是兰陵的民歌,不知传了多少代了。”

  “很好听的。”

  “乐者,乐也。是人情所必不可少的。乐声中正平和,人民就和顺而不淫乱。乐声严肃庄重,人民就团结一心而不混乱。如果乐声妖艳邪僻,人民就放纵散漫,卑鄙下贱了。放纵则乱,鄙贱则争,争乱则国危,民不能乐其乡。所以,明智的君王总是要设制官吏,审定音乐,推崇雅乐,而鄙视邪僻的音乐。”

  “音乐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幽兰首次听到荀子谈到音乐。

  荀子说:“有呀。音乐,感人很深,教化人很快,很容易移风易俗。先王就用礼乐来引导人民和睦相处。许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墨子就反对音乐。”

  又一阵歌声传来,荀子随着歌声哼起来,幽兰也手拍节奏随着歌声唱起来。

  荀子感慨地说:“兰儿,你说,打夯的人唱着这样的歌能不齐心吗?如果是唱着那邪僻的妖艳之歌,能有力量吗?”

  一冬的汗水,冲开了一条数十里长的水渠。

  陈嚣兴奋地报告荀子明日就要开闸放水,百姓一定要邀请荀县令主持仪式。荀子高兴地答应:“好!明日我去,一定去!”

  初春的天气,太阳温暖宜人,去冬少雪,使得一望无际的原野刮起了风沙,已露出一些旱象来。渠水修成了,今日放水,百姓们不用担忧再出现过往的大旱,有渠水可以播种,有渠水可以滋润万亩禾苗。

  水闸旁已经站满了人群,人们等盼着观看开闸放水这难忘的一刻。人能开渠引水,人能胜过天公,多少年,多少代,祖祖辈辈这是第一次。荀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荀县令又是个敢与天公争利的圣人。

  荀子乘着敞篷马车来了,一路观看着数十里长渠。他数十年做儒士,周游了许多诸侯国,走到哪里都是研讨学问,为大王出谋献计,唯在兰陵,第一次亲自施政,第一次亲手为民除害,第一次以自己的政令为民造福。他兴奋,兴奋得超过兰陵百姓。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他似乎觉得比往时更年轻了。

  “荀县令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水闸旁,渠岸边,一齐都鼓起掌来。

  荀子站在高处,向远近的百姓拱手施礼,高声讲道:“水渠开好了,旱送水,涝可排,从此兰陵不怕旱涝之灾。谢谢诸位,立了大功!”

  季伯兄弟二人,也早已到来,听了荀子的话,激动地含着泪水,大声喊道:“荀县令应是首功!”

  荀子郑重地宣布:“开闸放水!”

  闸门提起,水从闸门下滚滚流出,卷着浪花,顺渠道流向远方,众人一片欢腾。

  季仲跑到水闸旁边,接了一碗清水,恭敬地送给荀子:“荀县令,请你饮下新渠的第一碗水!”

  荀子满心欢喜地接过碗,向众人说:“诸位,这一碗水,应该大家同饮!”

  季伯和百姓们一齐说:“荀县令先喝吧!”

  “好,老夫就不恭了!”荀子饮了一口,送给身边的季伯,季伯饮了一口,又往下传。远处的人急不可耐,跑到水闸边,用双手捧水品尝,不住地夸赞着:“啊,好甜呀!”

  桃花盛开了。谷雨过后,农夫们都要准备春播。

  季伯、季仲在引水灌田。

  荀子视察春播,乘车路过田边,季伯看见了,高兴地喊:“荀县令来了!”

  季伯、季仲和几个农夫都迎过去:“荀老爷!”

  荀子下了车,向众人说:“你们引水灌田呀?”

  季伯感激地说:“托荀老爷的福,兰陵再不用求雨祭天啦!”

  “这就叫制天命而用之,人定胜天!”荀子用力地向天空挥了一拳。

  众人哈哈大笑。

  “荀老爷,你一路辛苦,到我家里歇歇脚吧!”季伯热情邀请荀子。

  “你家在何处?”

  “就在前边。”

  荀子向身后的李斯说:“走,咱们到他家中看看。”

  季仲闻言往家里跑去。

  “你兄弟干什么?”

  “荀县令要到家中去,他要告诉家里,准备准备呀。”

  “哎,我们看一看就走,还准备什么?”

  季伯带领荀子在家门前下了车。季伯的母亲迎出门来,跪地叩头:“荀老爷,托福呀!”

  荀子赶快双手搀起季母:“啊,快起来,起来!”

  季伯请荀子、李斯进屋内。季母忙说:“穷人家,脏得很。”

  季仲领来新娘,新娘向荀子施礼:“拜见荀老爷!”

  季母满脸堆笑,介绍说:“这是我季仲新娶的媳妇。”

  荀子问季仲:“去年你在山林里为盖新房伐木,我处罚了你,不忌恨我吧?”

  季仲说:“不忌恨。”

  季伯捧来了一坛酒,倒了两杯送与荀子和李斯:“荀老爷,李老爷,尝一尝我家酿的美酒!”

  荀子、李斯接过美酒,喝了一口。荀子夸赞说:“不错!咱们兰陵人,家家都会酿酒,是吗?”

  季母说:“是的是的,祖上传下来的,用郁金香酿酒,走遍天下,只我们兰陵有!”

  荀子对季氏一家人郑重地说:“富为人间正道。下富则上富。有人不解,我一个儒士走遍齐、秦、燕、赵诸国为了什么?不解我为何不在楚王身边做上卿,要到这兰陵来。荀况要寻求以政裕民。百姓若要富足,务必以农为本,工商为贵。我兰陵百姓,要做良农、良工,还要做良商。兰陵的美酒可以运至四方,与之互通有无,换回东海的鱼盐、西方的皮革、北方的快马。仓库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富而邦兴呀!”

  季母笑着说:“对,对!民以食为天嘛!”

  季伯说:“荀老爷说的极是。过往我兰陵只知务农,却不知把自家的酿酒用来发财。今后有了荀老爷做县令,我兰陵百姓生财有道了!” 

  幽兰从赵国邯郸买回来的一面铜镜,渐渐的昏暗不明了。幽兰问李斯会不会磨镜,李斯不会,他让幽兰等待磨镜的人来。幽兰久等不见有磨镜人到来,又求之于陈嚣,问他能不能帮助磨一磨。陈嚣接过镜子看了看,已很难照出人的面容。他答应试试看。

  不几日,陈嚣把铜镜磨好了,用一块丝绢擦试干净,送到幽兰的房中:“兰妹,你看行不行?”

  幽兰接过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庞,清秀又红润,惊奇地说:“哟,陈嚣,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磨镜的手艺?磨得真明亮!”

  陈嚣腼腆地说:“我不会磨。古书上写着荆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用它磨镜定然明亮,就找来一块荆山石试了一试。”

  幽兰很高兴,她发现陈嚣平日不爱多言多语,却怀有内秀,不可等闲视之。

  傍晚,李斯找幽兰一同去浇花。幽兰拿陈嚣磨好的铜镜给李斯看:“我的铜镜让陈嚣磨好了,你照一照。”

  李斯接过镜子随便照了一下,不经意地说:“还可以。”

  幽兰问:“怎么,不好吗?”

  李斯说:“好。不过,这非是我等所为。”

  幽兰问:“你要做什么?”

  李斯踌躇满志:“我要做卿相,做王公。”

  幽兰有些生气:“你是不是瞧不起陈嚣?”

  “不,不!”李斯说:“人各有志,我只是不屑做这磨镜之事。”他拉起幽兰就要走。

  幽兰问:“做什么?”

  “浇你心爱的兰花呀!”李斯说着把幽兰从座席上拉了起来。

  “哼,看你将来做卿相!”幽兰随李斯一同出了房门。

  盛夏的傍晚,微风吹散了暑热,身上一阵阵凉爽。李斯从井中打水,幽兰用瓦缶提水浇花。一棵一棵,一盆一盆,幽兰浇得很仔细。在井台边,她一不小心把水洒在了李斯的身上。李斯挑逗幽兰,说她有意使坏,提着大水桶追赶幽兰,要向幽兰身上洒水报复。幽兰在前面跑,李斯在后面追,幽兰不小心在转弯处绊了一跤,李斯在后面追赶来不及停步,被幽兰绊倒,一桶水全洒在了幽兰的身上。幽兰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绢,上下湿透,显现出优美的胴体,那尖尖的乳峰,细细的腰围,雪白的两腿,全暴露在了李斯的眼前。

  李斯倒伏在幽兰的身上惊呆了,幽兰羞涩地低下了头,忙用双手遮挡住双乳。李斯望着幽兰娇羞的面容,不敢放肆,只轻轻地用手触动了一下幽兰的腰肢,幽兰惊叫了一声:“哎哟!”

  荀夫人听见了,在远处喊道:“兰儿,怎么了?”

  幽兰赶快推开李斯,小心地回答说:“没事儿,我在浇花!”

  荀夫人说:“小心点儿,别把你那兰花整坏了。”

  幽兰没有答话,只是嗔怪地瞪了李斯一眼。李斯指着幽兰湿透了的衣衫,诡谲地一笑。幽兰快步跑回了房中,换掉那湿透的衣衫。

  荀夫人为幽兰的婚事挂心,她对荀子说:“兰儿不小了,该为她成婚了。”

  提起女儿的婚事,荀子也颇多感伤:“是呀,这些年东奔西跑,把兰儿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他问夫人:“兰儿心中好像有人了,是么?”

  荀夫人说:“兰儿原来与韩非要好。韩非走了,她与李斯、陈嚣相处多年,都甚相合,最为相近的要数李斯了。”

  荀子想了想说:“李斯与陈嚣都是我的好弟子。婚姻之事,应随女儿心愿,兰儿若想与李斯成婚,待到盛夏过后,就为他们办了婚事。”

  秋日是收获的季节,田野中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荀子的宅院中宾客盈门,喜乐响彻云霄。县衙的官吏和兰陵的百姓纷纷来为荀子道喜。李要与幽兰成婚了。

  陈嚣一人在房中,木呆呆地坐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烦恼扰乱了他的心。是为幽兰嫁与李斯心中不悦吗?他自知不如李斯才思敏捷,为人精明。幽兰嫁与李斯,是才貌相当的一对,应该为他们高兴。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失意,好像自己一件最为心爱之物被人拿去了。毛亨跑进门来,把陈嚣从迷惑中惊醒。

  “陈师兄,你躲在这里,叫我找得好苦呀。老师你到前庭去,代他接待宾客呢!”陈嚣没听完毛亨的话,就站起身同与毛亨到前庭忙碌去了。

  洞房布置得幽雅不俗。幽兰不喜欢大红大绿,金碧辉煌。她喜欢的是典雅,幽静,清新。卧榻上铺着淡黄色的合欢被,墙壁上挂的是藕和色的麻缎壁挂,上面绘的是天蓝色的飞鸟。她心爱的兰花,碧绿青翠,放在向阳的窗前。房中唯一的红色是她头顶上的红丝巾。

  闹房的人退尽了,只剩下幽兰与李斯两个人。李斯靠近幽兰的身边坐下,用手轻轻地掀开了幽兰头上的红丝巾,幽兰与李斯二目相对,微微一笑,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这一笑是以身相许,这一笑是永远的信誓。

  李斯拉过幽兰的手,幽兰亲昵地偎依在李斯的怀中,微微地闭上眼睛,接受着李斯温情的抚摸。人都说洞房之夜有许多说不尽的甜蜜话语,可是,幽兰与李斯谁也不说话,只是这样温柔地亲昵,亲昵,总怕有什么声音打破了这永生难忘的静谧。月儿透过窗纱照在了卧榻上面,那碧绿的兰花在月光下清秀,雅致,透明。幽兰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这兰花,她不需要与百花争艳,然而需要有人爱怜,浇水,施肥。兰花无人浇水就会失去生机,女孩儿无人爱怜也会干渴,枯萎。她轻声地问李斯:“你说过,我像这兰花,是吗?”

  “是的。”

  “你还说过,要把它永远带在身边,是吗?”

  “是的。”

  “斯哥,幽兰喜欢你志向远大,只望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永远!” 

  公元前250年,秦昭王去世。太子安国君继承王位,称秦孝文王。时已年过半百,先服丧一年,而后正式即位。即位的第三天便死了,其义子承继王位,他便是秦庄襄王。这位庄襄王,是秦孝文王的仲子,曾被作为人质押在赵国。阳翟大商人吕不韦在邯郸经商,结识了他,认为奇货可居,为他活动做了太子。秦庄襄王感激吕不韦的恩德,任用吕不韦做相国,封为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又“食河南洛阳十万户”。

  吕不韦看到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他们都礼贤下士,结交宾客。而秦国这样强大,却只崇尚武功,轻贱儒士,儒士都不愿意到秦国来,感到很羞耻。他曾经在邯郸拜会过荀子,请教帝王之术,知道诸侯中有许多像荀子这样的儒士辩才。因之,他决心改变秦国过去的做法,要用优厚的待遇招揽天下文人学士,无论是儒、法、墨、道、名,各种学派,不分门户,一概接纳。他张贴出了招贤榜文,传于国之内外,欢迎列国学士到秦国来,助秦国平灭六国,实现天下一统。

  李斯听到了秦国出榜招贤的消息,很兴奋,告诉幽兰,他想到秦国去。幽兰正在做针黹,突然被针刺中了手指,流出了许多的鲜血。李斯急忙要与她包裹,幽兰甩开李斯,把受伤的手指用口吸吮。

  李斯知道幽兰不愿他离去。只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可错过。李斯盼等这样的好机会已经多年了,放过此时,将成为终生悔恨,他到荀子书房中去与老师商谈。

  李斯拜见荀子后,向荀子说:“我跟随老师多年,深受老师恩德。如今,弟子想出去闯一闯。”

  “到哪里去,想好了吗?”荀子问。

  李斯说:“老师带我们自赵国返楚国,已有六年,六年之中老师一心在兰陵以政裕民,修治新政。而楚王与春申君并无大志,他们惧怕秦国,贪图安逸,将国都由郢陈迁徙到巨阳,春申君也将封地由淮北改于吴地。以弟子看来,希图楚王实现天下一统,恐是大业难成。”

  荀子点头叹息:“是的。”

  “再说齐、赵、魏、韩、燕五国尽都软弱,而今只有秦国雄心勃勃。几年来,它攻打韩国取成皋、占荥阳,置三川郡。又攻赵国夺榆次、狼孟三十七城,置太原郡。再灭东周王室,迁其君。秦国欲吞并天下而称帝,弟子以为此正是布衣之士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李斯越讲心中越为激动:“人生在世,最大之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之悲哀莫过于贫穷。久处卑贱之位,穷困之境,还愤世疾俗,憎恶功名利禄,这不是学士的本意。我要毫不懈怠地抓住这个时机,决心西行去游说秦国。”

  荀子点头称赞道:“好!这些年,我走遍了燕、赵、秦、齐、楚各国,到处寻觅圣君,以实现天下一统之夙愿。然而,亡国乱君一个接着一个,贤明圣君却无一得见,使我每每为之痛心,转辗难以入眠。如今秦国比六国皆富,兵力比六国皆强。不过,秦国若想统一天下,缺少真正有学识的儒者来辅佐君王。天下有识之士,因厌恶秦王的霸道,专横,皆不愿意事秦。吕不韦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看到了秦国的弱点,初任丞相即广揽天下贤才。听说他还要编著一部《吕氏春秋》,集百家学说之长,为秦国所用。只此一举,就可令天下贤士云集咸阳。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然,我也会随你一同去秦国的。”

  李斯望着荀子书斋中的书籍,说:“老师,这些《诗经》、《尚书》、《礼记》、《春秋》,一篇篇都是你给我批讲过的。老师的言传身教,使我永生难忘。弟子此去,难以在老师身边尽孝道了。”他双膝跪地向荀子磕了一个头。

  “有志者,当以天下为己任,不需许多儿女情长。老师所期望的,非是你在身边多尽孝道,而是能实现老师毕生之主张。只要你能助秦国实现天下一统,我纵入九泉,也可瞑目了。”荀子说着取出一幅帛画展开来:“李斯,这是我闲暇时绘的一幅麒麟图,它头长独角,鹿身、狼爪、牛尾,全身鳞甲,似龙非龙,似虎非虎,取龙虎牛鹿,独成一体。老师送与你,愿你在秦国用你所学,成就一番大业。”

  李斯双手接过帛画:“谢谢老师,弟子到秦国一定寻机见到秦王,助秦王实现天下一统,完成老师毕生之夙愿。”

  “好,我所期望的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李斯,我再写一封信给吕不韦。我向你说过,当年吕不韦在邯郸做商人时,曾向我讨教帝王之术。他若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对你定会另眼相看的。”荀子立即取笔,修写下了帛书。

  李斯感激地双手接过荀子写好的书信,再次双膝跪地:“谢谢老师!”

  荀子取过酒坛,斟上一樽酒,放在李斯面前说:“这是一樽兰陵美酒,老师为你斟的。你饮下,我再嘱咐你几句话。”

  李斯双手捧起酒樽,没有马上喝,真诚的说:“老师,你说吧,我听着。”

  荀子怀着深情说:“你饮下这樽酒,日后去到秦国倘有所成,一者,不要忘记兰陵有你的亲人;二者,不要忘记我讲过的鲁国季文子的故事,要严以律己,物禁太盛。”

  “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李斯捧起酒樽一饮而尽。

  李斯与荀子谈毕,已是掌灯时分,回到房中,幽兰正坐在卧榻旁默默地等着他。

  幽兰看李斯的神情,已知了八九,问道:“你找爹谈过了?”

  “谈过了。”

  “我爹怎么说?”

  “老师很高兴我到秦国去,还送了我一幅麒麟图。”李斯把荀子画的麒麟打开让幽兰看:“这麒麟鹿身、牛尾、狼爪、头长独角。这是老师心目中的治世俊才。礼记上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老师将他绘的这张画送与我,其心意已很明白。”

  幽兰无心听李斯兴致勃勃地讲说麒麟,此时只有无序的忧伤。

  李斯观幽兰不语,知道她的心事,不再多说什么。女人的心是水,男人的心是火。水柔且韧,刀割不断,似无形且有形,无论方圆长短,皆可容入,即使纤纤细空,也细不过水的柔细。

  昏暗的烛光,照着幽兰灰色的面容。新婚不久的郎君要走了,一下子走得那么远,怎能不使她心伤,动情?

  不过,幽兰终归是荀子的女儿,她明白李斯去秦国是要走向一个新天地,男子三十而立,今年正是李斯的而立之年,怎么能够不让他去呢?李斯是爱她的,他此去也定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男人,怎能轻易舍弃自己心爱的妻子呢?此时李斯也一定很痛苦,应当用好言安慰李斯几句,然而,几次想说,却又张不出口来,讲出来的只是这么冷冷的一句话:“你,就这样走了?”

  “兰妹……”李斯低下了头。

  幽兰禁不住一阵抽泣,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抑制不住心伤:“为了你,我得罪了韩非,也冷了陈嚣的心。如今,……你,你又要离开我。”他紧紧抓住李斯的膀臂,好像李斯就要化作飞鸟腾空飞去。

  李斯为幽兰擦拭眼泪:“兰妹,我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记你的。”李斯欲拉幽兰的手,幽兰将他推开:“你会的,你一走就会把我忘了的!”

  李斯拉住幽兰的手不放松:“兰妹,我李斯是个有信义的人。真的,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你这一走,何时回来?”

  “兰陵怕是难回了。只要我在秦国得以立身,就立即把你接到秦国去!”

  幽兰从窗台盛开的兰花上剪下一朵花,深情地说:“斯哥,你我成婚二载,恩爱无比。如今我已有身孕,不久就会为你生下儿子来。你要走了,你把这朵兰花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看见这朵兰花就知道有一个兰妹在想着你,有你的儿子在盼着你。”。

  李斯十分珍贵地接过兰花,用罗帕包好,放入怀里。

  幽兰难以自持地扑向李斯,李斯紧紧将幽兰抱在怀中。

  这一晚上,他们难舍难分,离别的话彼此千嘱咐,万叮咛。幽兰望李斯去后早日捎个信来。李斯劝幽兰保重身体,照料好老师,并且为未降生的儿女起下了名字。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儿,就叫莹儿。《诗》曰:“尚之以琼莹乎而!”望儿子光洁似玉。如果生下一个女儿,就叫兰儿。愿女儿像母亲一样美。

  幽兰为李斯准备好了简单的行装,陈嚣帮李斯选了一匹好马,说尽了分别的话儿,李斯从兰陵奔秦国去了。

  荀子说:“陈嚣,李斯到秦国去了,你也不能总留在我的身边呀!”

  陈嚣没有马上回答荀子。他想老师的话既突然,又必然。与他先后来拜荀子为师的同窗学友,韩非先去韩国了,李斯又赴秦国了,还有别的一些学友也都学成而各自离去。今日老师讲出此话,是在为我而想。但陈嚣对于自己的前程,在投师之初即已拿定了主意,因之,他反问荀子:“老师,依你的学问,你的名声,可以为三公,为卿相,为何要在兰陵做县令呢?”

  荀子说:“不自知的人,往往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古之贤人,贱为布衣,贫为匹夫,不合礼的晋升不爱,不合义的俸禄不收。我不愿贪图虚名。”

  “老师,我也不愿贪图虚名,只愿永远跟随老师,做一辈子老师的学生。”

  “也好。以后你就做我的县丞。不过,你年纪不小了,应该寻一门婚事呀!”

  “老师,弟子学业不成,不愿成婚。”陈嚣的话语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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