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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传》10-14节

  【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荀子·议兵》

  已经过了八月十五,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了。一清早,一团一团乌云,从西北方慢慢涌上来,天近中午,竟然响起了几声沉雷,哗哗哗下起大雨来。这种天气是反常的,幽兰好奇地站在廊下观看这秋天少有的大雨。

  荀子在书房伏案著文,忽然想起有事要找李斯商议,问幽兰:“李斯呢?”

  “他到临武君那里去了。”

  “何时去的?”

  “去有多时了,来人说临武君有事找他,他就赶忙去了。”

  书房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荀子没有再问什么,提笔又写了起来。

  李斯冒雨回来了,来到荀子书斋,在外间脱去了身上的蓑衣,满脸不高兴地进入书斋里面。“老师!……”

  幽兰看出李斯好像有什么心事,问道:“斯哥,出了什么事,为何这样不高兴?”

  李斯声音低沉地说:“秦国使者要回国了。”

  幽兰说:“秦国使者早就该走!”

  李斯十分认真地对荀子说:“老师,赵王答应了秦国的要求。”

  荀子大吃一惊:“什么?”

  一声沉雷从远处传来。

  李斯又重复了一次:“赵王答应借地与秦国。”

  沉沉的雷声似打在荀子的心头,那日在赵王内宫,他与赵孝成王谈了许许多多的话语,看赵王的样子甚为诚恳,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呢?

  幽兰生气地说:“赵王怎么能这样呢?爹,你的话尽都白费了!”

  李斯向荀子叙述了他去临武君府上,临武君与他谈的近日赵国宫中的情况,连日来赵国的贵戚重臣纷纷进宫,有的以长辈之身指责赵王,有的以死威胁赵王,都说赵国无力与秦国抗争,应该委屈求全,借土地与秦国,以免招来大祸。赵王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秦国使臣,他不便向荀子直讲,让临武君把李斯找去,要李斯转告荀子。

  荀子愤怒地拍案:“委曲就能求全吗?此举不仅让秦国白白得到了一块土地,还让秦国知道,赵国之软弱可欺。大王啊大王,你只知贵戚重臣惧怕秦国,委曲求全,你可知赵国百姓自强自立之心吗?”

  狂风暴雨,摧打着田野中即将成熟的禾苗,那沉甸甸的长穗,那密密麻麻的黍稷在风雨中飘摇,有的被狂风吹倒,躺在泥水中。漳水和滏水,已被山洪塞满,翻滚着浊浪,水浪中卷动着杂草、谷穗和整棵整棵的树木,向东流去。

  侠虎和他的伙伴们,被淋得一身水湿,依然在林中冒雨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他们也已经听到了赵王答应借地与秦国,烈火燃烧在胸膛。夜漆黑,雨滂沱,雷声滚滚,林起怒涛,压不住他们愤懑的歌声。 

  大雨沱沱,青锋铮铮。
国土一寸,国人性命。
大雨淋淋,青锋铮铮。
国耻莫忘,仇藏在胸。
大雨倾倾,青锋铮铮。
宁亡我身,不可屈从。

  报国的志气使这些热血少年愤愤难以平静。

  一少年对侠虎说:“侠虎哥,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见荀老夫子,请求老夫子连夜进宫劝说我们大王,收回成命,绝不能让秦国就这样白白得到我们的狼孟之地!”

  有两个少年响应说:“对,现在我们去见荀老夫子。”

  侠虎绝望地摇摇头:“荀老夫子为劝谏我们大王,话都说尽了。大王对荀老夫子的话置若罔闻,竟然瞒着荀老夫子答应了秦国使者。我想,荀老夫子得知这一消息,心中也一样会非常痛苦的!”

  一少年向侠虎建议:“侠虎哥,我们不如趁黑夜进入安平馆舍,杀死秦国使臣,让他们不得回秦国复命!”

  几个人齐声赞同:“对,我们杀死秦国使臣!”

  侠虎望着面前激昂愤慨的同伴们,果断地说:“好!就照此行事。倘若我们进入安平馆舍不能得手,就立即撤走,绝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赵国人,免得使秦国以此为借口,出兵攻打赵国!”

  众人齐声回答:“好!”

  “走!”侠虎从树上拔下利剑,率众人而去。

  在安平馆舍里,秦国使臣的房中灯火通明,他们正为大功告成欢乐饮酒。随从们向秦国使臣献媚说:“这次能够不辱使命,白白地让赵国割让狼孟之地给我们秦国,等回到咸阳,大王陛下会重重地奖赏于你!”

  秦国使臣得意地举起酒杯:“来,诸位饮酒!”

  房门外面,侠虎等人蒙面,纵身跃过高墙,持剑向秦国使者房间潜行。

  一少年不慎,“当郎”一声将剑碰在石级上,夜深人静,响声格外清脆。

  秦国使臣惊觉地命令他的随从:“快,到外面查看一下!”

  两名随从奔出房门,发现侠虎等人,惊呼:“有刺客!”

  两名少年冲上去,挥剑将一名随从刺死,另一个喊叫着向屋内逃去。

  侠虎率先冲进房去,秦国使臣抽剑相迎。几名随从也举剑一起向侠虎杀来。另几个赵国少年进房接迎侠虎。双方拼杀,乱作一团。

  早有人将此事报与安平馆的老馆长。老馆长知道此事重大,刺杀秦国使臣可是了不得,让馆中的管事骑快马报官。

  在秦国使臣的房中,侠虎一伙少年与秦国使臣和随从执剑对恃,怒目相视。秦国使臣执剑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侠虎答道:“我们千里从咸阳寻你来,专为取儿狗命!”

  老馆长请的官兵到了,一队赵国士兵包围了安平馆的大门,并且向秦国使臣居住的二楼奔来。

  侠虎听到了士兵们乱步踏上楼梯的声响,知道官兵到了,示意让弟兄们撤退。待官兵赶上楼来,进了秦国使臣的房门,侠虎等人已越窗逃走了。为首喊了一声:“追!”返身又下楼去。

  秦使的随从也要去追,被秦国使臣制止:“不要追了!”

  随从们一场惊恐之后,觉得这些刺客奇怪,为何说他们是从咸阳来的?咸阳的刺客还能追到赵国来杀我们?

  秦国使臣心中恼怒:“哼!怕是朝中有人恐我出使赵国有功,派人来行刺于我!”

  随从不满地说:“哎,都是自己人,这是何必呢?”

  秦国使臣要他的随从对赵国人不可泄此机密,他要以此事再次要挟赵王。

  赵王知荀子对于将狼孟之地借与秦国十分不满,让临武君亲自到荀子府邸去看望。荀子问临武君:“我听说大王陛下要缉拿行刺秦国使臣的人,是吗?”

  “是的。大王对此事甚为恼怒。”

  “为何?”

  “大王怕因此事触怒了秦国,而招来祸患,限期要我缉拿刺客归案。”临武君如实回答。

  “你缉拿到了吗?”

  “连个踪影也无有。”临武君摇摇头。

  荀子严肃地说:“临武君,我是不赞成这种行刺行为的,尤其是对于一国的使臣。然而由此也可窥见民心。大王以借狼孟之地,讨好秦国,民心怨愤,怨愤即生事端。荀况初会大王陛下之时,与你和大王一同议兵,我即向大王恳切讲明,强国强兵之本在于一民,在于争取民心。大王陛下奉献狼孟之地,图求苟安,背违了民心。不知大王可有觉察么?”

  临武君低头无语。

  荀子激动地说:“大王要重振赵国,让荀况献计,我把《修身》这篇文章送与他,意在劝谏大王,身体力行,做民表率,以礼立国,凝聚民心。而今看来,他是一言未听呀!”

  临武君本是不赞成借地与秦国的,见荀子动了真气,事已至此,只能劝解荀子:“荀老夫子且息怒。赵国千疮百孔,积重难返,大王也有他的难处呀!”

  “一个有为的国君,要不惧艰难。知难而进则生;知难而退则亡!”荀子压一压心头的火性,感慨地说:“常言,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大王陛下为赵王的贵戚、重臣所包围,每日谈论的是他们自身的利害,并不把国家之复兴,赵国之重振放在心上。空有其言,而无有其行。甚或行与言语相背,何以能成其大事呢?”

十一

  朱英因护送幽兰去赵国,与荀子初次交谈,对荀子十分佩服。过去只闻荀子之名,未见荀子其人,不敢人云亦云,随意恭维。今日方知荀子确为博学多识,为人诚恳和善,非是当今俗儒可比。在返回楚国的路上,他反复思索兰陵的传闻,像荀子这样的人会图谋自立一国吗?会谋取令尹和大王之权吗?感觉这些传言来得蹊跷。春申君既然十分信赖于我,我要去兰陵看个究竟。

  春申君的两个爱妾,一名佩珠,一曰琼玉。这一日,她们陪春申君饮酒,一时兴起,佩珠提议做投壶的游戏。

  投壶的游戏是在室中放一个方壶,各人手拿同样多的箭矢,箭端不是铜簇,而是铅丸,以免伤人。箭矢也叫“算”,分作红色,绿色。投中多者为胜。

  琼玉让侍女把壶和箭矢拿来,将方壶放在宴席的一边,她说:“我来当裁判。令尹爷,给你五支箭矢;佩珠,给你五支。待乐曲开始来投,乐曲完了五支箭矢要投完。倘若投不完,就不许再投了。谁输了谁喝酒。”

  佩珠说:“我先投。”

  一曲开始,佩珠认真投壶,投中三矢。

  琼玉说:“投中三矢。令尹爷,该你啦!”

  春申君拿矢准备投壶。

  “奏乐!”琼玉喊。

  春申君四支仅投中二矢,第五支还未投出,乐曲已止。

  “好!令尹爷输了!”佩珠拍手称快。

  春申君说:“我尚有一矢未投呀?”

  琼玉说:“乐曲止了,你再投也无效了。”

  “罚酒!罚酒!”佩珠高兴地喊叫。

  “此仅一局,要三局方分胜负呀!”春申君欲狡辩。

  佩珠不满了:“令尹爷,你不能赖酒呀!”

  “非我赖酒,当初并未讲明,是一局分胜负,还是三局两胜呀?”春申君的狡辩使佩珠无话可答,心中愤愤不平。

  “令尹爷,让我说句公道话吧!”琼玉说。

  佩珠也赞同:“好,你是裁判,你说令尹爷的酒该不该喝?”

  琼玉正要发话,侍者来报,说朱英先生求见。春申君似得了解救,忙吩咐说:“朱英先生来了,快请!”

  佩珠还在想着她投壶赢了的事,要春申君喝酒。春申君已站起身,推说他见了朱英先生回来再饮。佩珠和琼玉嘻嘻笑着,说让春申君讨了便宜。

  朱英身高膀阔,一派侠士气质,大步进入庭堂,拱手跪拜:“参见令尹!”

  “啊,朱英先生回来了,免礼免礼!”春申君礼貌地欢迎:“请坐!”

  朱英入座后,春申君说:“朱英先生此去赵国辛苦了!”

  “好说。”

  “一路平安吧?”

  “一路平安无事。”

  “朱英先生年轻有为,有你护送幽兰小姐,当然不会有差。荀老夫子在赵国如何?”

  “荀老夫子被赵王拜为上卿,赵王特为荀老夫子设下了论兵馆,向赵国将士讲授用兵强国之道。”

  “此事我已有耳闻,荀老夫子如不去赵国,黄歇我也会进言大王,尊其为上卿的。”

  “令尹,以朱英之见,应该将荀老夫子再请回楚国来!”

  朱英的话使春申君出乎意外。

  朱英申述道:“昔日伊尹离开夏桀去助商汤,商汤成就王业而夏桀灭亡。管仲离开鲁国而助齐国,鲁国衰弱而齐国强盛。贤士在哪里,哪里的君王没有不尊荣、国家没有不兴旺的。令尹辅佐大王,志向远大。若欲使楚国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这样天下著名的贤士。可您为何让他走了呢?”

  对于朱英的责问,春申君难以回答。

  朱英继续说:“据说,对于荀老夫子在兰陵的作为,有许多非议。为明晰兰陵的真情,朱英从赵国归楚,特意绕行于兰陵。据朱英所知,荀老夫子在兰陵并无过错,他开仓放粮,不受大王赏赐,皆是为了楚国,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利,那些诽谤之词,令尹决不可听信。”

  自从荀子走后,春申君也听到了一些不同的议论,知道荀子蒙受了委屈,因之,才派朱英送幽兰,对荀夫人也分外关照。但是,一则屈润是楚国的大姓贵族,在朝中威力甚重,二则荀子已经走了,旧话就无需再提。今日朱英重又提起,并要请荀子重回楚国,这使春申君有些为难。朱英的话是有道理的,古来 不乏其例。贤士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得一贤士可以兴国,失一贤士可以丧邦。像荀老夫子这样的贤才大儒,列国中少有,确为难得。错听屈润的禀报,使荀子愤然不辞而别,这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能够挽回吗?不能。像荀老夫子这样的大儒怎会任人招至而来,挥之而去呢?想到这里,他向朱英说道:“兰陵之事我已察明,确非荀老夫子之过。只是,荀老夫子既已走了,很难再请他回转呀!”

  朱英早已想好了。他胸有成竹地说:“令尹若果真想请荀老夫子回归楚国,我举荐一人。”

  “哪个?”春申君问。

  “屈润!”朱英的回答又一次出乎春申君的意外,他还没有想到有这一层,解铃尚需系铃人。也许此计能将往日之错挽回?也未可知。

  因此,春申君向朱英回道:“朱英先生,感谢你今日向黄歇提起荀老夫子之事,往日之错,如何挽回,请容我三思。”

  朱英去后,春申君没有回到爱妾的身边,一个人在客厅中踱来踱去,对是否请荀子再回归楚国,如何请荀子再回楚国都作了认真地考虑。他想,如若能请回荀子,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屈润肯去吗?屈润若不去还有谁能去?想来想去,只有屈润最为适宜。怎样对屈润讲呢?说他往日禀报不实,要将功赎罪?不行。说他以私废公,以怨报德?也不行。最后,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不咎既往,只求来日可追。

  屈润应春申君召唤来到了令尹府。他自从把儿子屈光从监牢放出来,带回家中,又为兰陵县丞奔波升任县令一事,未被大王和春申君应允,再没有去过兰陵,也早就荀子一事置于脑后。

  春申君见了屈润首先礼让一番。这样做,并不是有求于屈润,用礼义来打动他,而是春申君做了令尹,对待下属,一向谦恭礼让,对昭、景、屈三大姓的官员更注重礼节。这也是礼贤下士吧!礼义过后,春申君说:“屈润大夫,你祖上是楚国君王的贵戚,如今,你又是大王与我最信任的栋梁之臣。有一件关乎楚国兴亡的大事,非你莫属,不知屈大夫可愿效力吗?”

  “请令尹吩咐,屈润一定从命。”

  “屈大夫,我想请你秘密到赵国去。”

  “是游说赵王与我楚国合纵抗秦吗?”屈润问。

  “不,是请荀老夫子回楚国。”春申君回答得甚为郑重。

  这话使屈润心中暗暗一惊。为何又请那个荀老夫子来楚国?为何定要我去请?是要拿我问罪吗?

  春申君见屈润久未回答,并不相逼,容他思索。见屈润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化甚烈,额头冒汗,眼睛无光。春申君叹了口气道:“近日来我昼思夜想,贤士乃治国之宝。楚国要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荀老夫子由齐国到楚国,是黄歇我接受了你的进谏,此事,你为楚国有功。荀老夫子离楚至赵,皆因黄歇之过错。你与荀老夫子交往甚多,知他的禀性。所以,想请你去赵国代我向荀老夫子赔罪。屈大夫,你看可好吗?”

  屈润初闻要他去请荀子回楚,本来他是决意不去的。春申君如此的一番话使他难以推辞,对荀子的忌恨也只能压在心底。他虽是楚国的贵族,终归是大王和令尹的属臣,令尹的吩咐还是应该听从的。只得勉强拱手向春申君回禀说:“令尹,屈润一向为国舍身,今日愿为国从命。”

十二

  屈润自郢陈启程了。他自知这次去赵国,不是什么美差,而是负荆请罪。春申君还反复交待,行动要机密,不可声张,不要进入邯郸闹市,速去速回,以免赵国发觉。一路上,他想,与荀况见面,荀况会怎样待他?他应该说些什么,不说什么?路两旁的金秋景色,橙红、金黄,十分秀丽,他哪里会有心观赏,一路昏昏然到了邯郸。

  屈润依照春申君的嘱咐,日落时分,悄悄寻到荀子的府邸,亲自上前叩门。

  侍者开门来,“你找谁?”

  “我要见荀况先生。”

  侍者冷冷地说:“请稍候。”回身又将门闭上,屈润被关在了门外。

  此时,晚饭已过,夕阳的余晖把庭院罩得朦朦胧胧。李斯在宽敞的长廊下练剑,幽兰立于一旁观看。李斯剑法稳练,点闪刺藏,一招一式,都做得真切,有力,轻盈,漂亮。幽兰也看得入神,动情,心中暗暗赞叹。

  待李斯收了剑,侍者站在远处,施礼说:“禀李先生,门外有人要见荀老先生。”

  李斯用眼神询问幽兰,幽兰说:“你去看看。”

  李斯将剑交给幽兰,走向大门。

  侍者重又将门打开,李斯望见屈润在门外站着,感到意外:“啊?是屈大夫?……”

  屈润自我解嘲地说:“我千里迢迢,先吃了一个闭门羹呀!”

  “不知屈大夫驾到,有失远迎,请!”李斯彬彬有礼地引屈润进门来。

  幽兰在廊下望见屈润,扭头转身,沿长廊走向后院。

  幽兰进入荀子的书房:“爹,那个小眼睛屈润来了!”

  荀子听到屈润的名字就顿生厌恶:“他来做什?”

  “不知道,斯哥引他到前厅去了。”

  荀子愤愤地说:“这个心术不正的小人,我不见他!”

  幽兰对屈润也自然鄙视气愤:“对,不见他!”

  在前厅里,李斯礼貌地为屈润斟茶:“屈大夫,楚国到赵国千里之遥,一路辛苦,请喝杯热茶。”

  屈润受宠若惊地说:“好,好!”

  屈润喝着茶,用眼睛偷看李斯,李斯堂堂而坐,一言不发。屈润不知道话从何始,二人一时尴尬。

  屈润找到了话题:“李先生,荀老夫子近来身体如何呀?”

  “很好。”李斯冷冷地回答。

  屈润试探地问:“赵王待他如何?”

  “敬若上宾。”

  “听说,荀老夫子被赵王拜为上卿了?”

  “是的。”

  “这可是宰相之位呀!”

  “我老师乃当今大儒,不为做官,只为其政见可用于国,利于民。”

  屈润夸张地伸出大拇指:“高人!圣人!神人!”

  幽兰进门来:“什么圣人,神人,是神人在楚国还会被赶出来?”

  “哪里哪里,楚国将百里疆土,边庭重镇,交与荀老夫子治理,怎言赶老夫子离开楚国呢?”屈润急忙辩解。

  幽兰目光逼视屈润:“总是有人不欢迎吧!”

  屈润语塞:“这……啊,我这里带来了令尹春申君的亲笔书信,令尹诚心诚意欢迎荀老夫子重回楚国。”

  屈润取出信来双手交幽兰,幽兰接过信问道:“你来的时候,见我娘了吗?”

  屈润一惊:“啊!这……来时匆忙,未能去见。”

  幽兰气恼了:“哼!来请我爹,连我娘都不去看一眼,这叫诚心吗?”幽兰将信掷于地:“你走吧,我爹不见你!”幽兰愤然出门。

  屈润难堪地拾起书信,向李斯求告:“李先生,请你代为进上一言吧!”

  李斯接过书信说:“你在城中暂且住下,待老师见了书信再谈。”

  屈润感激地说:“好!好!”

  李斯喊了一声:“送客!”

  侍者打开客厅之门,屈润无奈地退出客厅。

  屈润的到来引出了荀子在兰陵时的愤慨,看完了春申君请他重回楚国的信件使荀子为之动容。尽管春申君在信中说了许多表示歉意的话,他不相信这是出自肺腑之言。

  月夜,一束冰冷的月光射进窗来,洒在几案。秋风吹在身上,已觉出寒凉。月光照在荀子的脸上,一片灰暗。

  荀子回想起了兰陵的日日夜夜,干旱的土地,饥饿的百姓,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大王下诏书令他代大王祭天求雨,他在祭坛上讲说《天论》,严惩强奸民女害死两条人命的屈润之子屈光。县丞的阳奉阴违,屈润为儿子说情的讪笑,言他在兰陵欲重建鲁国时的狂妄。历历往事,给他留下的尽是诬枉、怨愤,唯一使他思念的是灵儿和她的祖母,这两个受尽人间辛酸的一老一少,都已含恨九泉了。

  荀子拿定了主意,伏身几案,提笔疾书。

  李斯与幽兰悄悄走进书房来,待荀况搁笔,方走上前去。

  幽兰轻声唤道:“爹!”

  李斯轻轻叫了一声:“老师!”

  “你们还没有入睡?”

  “爹还没有睡呀!”

  “我在给春申君写书信。”

  “爹愿意回楚国去吗?”她与李斯十分关心荀子的决断。

  “春申君作为朋友,还讲信义,救下了你和你的母亲,与我有恩。可是,作为一国之宰相,大节不坚,轻信谗言,不明是非,不辨忠奸!……你们看看我写的书信吧!”

  幽兰拿起荀子刚刚写好的帛书,与李斯念。 

  琼玉珍宝,不知佩也,
丝袍锦缎,不知奇也。
窈窕淑女,不知媒也,
刁姑丑妇,为之喜也。
以盲为明,以聋为聪,
以非为是,以吉为凶。
呜呼上天,不敢与同。

  “对,爹在兰陵为县令,勤政爱民,百姓拥戴,春申君听了几句谗言,就把爹从兰陵赶出来。就该这样回敬他!”幽兰很赞成父亲的决定。

  “老师,这封书信,明日让屈润带回?”李斯问。

  “是的。”

  次日清晨,屈润满脸堆笑地进入客厅,见了李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李先生,今日可容我见一见荀老夫子吗?”

  李斯还礼之后,回答说:“老师已为春申君写好了回信,请你带回。”

  屈润接过李斯递过来的竹简,展开来看,来时的微弱希望,全成泡影。他曾料到,荀子不会应允回归楚国,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连面也未曾见到,就把他拒绝了。屈润喃喃地说:“如此看来,荀老夫子是不见我了?”

  李斯说:“赵国的将士在论兵馆等候,老师一早就到论兵馆讲学去了。”

  屈润十分难堪:“啊,好,好。请你转告荀老夫子,我即日就返回楚国去了。”

十三

  屈润灰溜溜地回到了楚国,他是一个惯于编造谎言,诬陷诽谤的人,这次他无法编造什么,荀子的回书写得已经很坦率了。

  屈润回到郢都以后未敢久停,就到春申君府上回禀。

  春申君见屈润从赵国回来了,甚为欢喜,希望他能带回荀子的好消息:“屈大夫千里之行,一路辛苦!”

  屈润抖起精神回答:“无妨。”

  “可曾见到了荀老夫子吗?”

  “见到了。”屈润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编造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他是怎么讲的?”

  屈润不再多言,取出了荀子写给春申君的信:“这是荀老夫子的亲笔书信,请令尹过目。”

  春申君接过荀子的回书,未曾打开先观察屈润的面色,他想从屈润的脸色上预知信中的内情,屈润回避了春申君的目光,春申君已料知了十之八九。打开书信念来,“琼玉珍宝,不知佩也。……。窈窕淑女,不知媒也。刁姑丑妇,为之喜也。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非为是,以吉为凶……”字字句句皆饱含着指责,愤恨,使春申君无地自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叹。

  屈润观察春申君面容呆痴,只道他一定是生了荀子的气,劝说道:“令尹保重贵体,请莫要生气。”

  春申君说:“我不生气,是荀老夫子在生我的气呀!他怨我不识美丑、不辨贤愚、不明是非……”

  屈润说:“以我看,荀况这个人,自视清高,竟在信中辱骂令尹,简直不识抬举。”

  春申君摇手道:“不怪他。荀老夫子开仓放粮,解救饿殍遍野的兰陵百姓;讲天论,斥责顺从天命,乞求上天恩赐之旧俗,倡导制天命而用之。是我等不解他的用心,委屈了他,冤枉了他,他才愤然离开了楚国。屈大夫,往日对于荀老夫子,你我皆有不周之处呀!”

  春申君的话反使屈润更为难堪,这不明明是在责难他吗?谁委屈了荀子?谁冤枉了荀子?不是在说屈润吗?屈润不愿意承担逼走贤士的恶名,他一向标榜自己是一个喜爱推荐贤才的人。当初荀子来楚国,不是我屈润向你提出的谏言吗?是你写信把荀子赶走的,怎来怨我?如今你又想让他回来,我屈润还可为你出主意,看你还怎么说。想到这里,屈润向春申君问道:“令尹,你果然想让荀况回楚国吗?”

  春申君说:“荀老夫子信中指责我琼玉珍宝,不知佩也,黄歇我定要把他这块珍宝佩戴在我的身上!”

  “令尹若果真想让荀况回来,屈润倒有一个办法。”屈润又要为纳贤献计了。

  春申君急问:“什么办法?”

  “荀况的夫人不是还在这里,由你照管吗?”

  “是呀,荀夫人摔折了腿。是我将她带回郢都,半年有余,听说眼下又增添了新的疾病。”

  “令尹可以从这里入手。”

  春申君恍然大悟:“啊!对。”

  荀夫人很感激春申君。她忘不了在魏国边界,遭遇乱军,马惊车翻,把腿骨摔断,与幽兰受难于路边的情境。若不是春申君,她和幽兰还不知怎么样呢。所以,陈嚣来了之后,她就屡屡讲春申君的恩德。春申君为她请了巫医治腿伤,春申君着人送来粟米、麦面、丝绢、黄金,还为她送来了侍女,她们吃的用的全是春申君送的。如今乱世之上,哪里有这样讲情讲义的令尹呢?

  经巫医诊治,荀夫人的腿骨已经接上,可以独立出门行走了。荀夫人本想辞别春申君离楚至赵,不料突然又发起高烧来,几天不吃不喝,忙得个陈嚣日夜不宁。虽说有春申君派来的侍女煎药,做饭,但陈嚣是个细心的人,总怕哪里出了差错,对不起老师和师母。

  陈嚣一早又将巫医请来了。这位是郢都最有名气的巫医,她治病既用药物,又用巫术。荀夫人的腿就是由这位巫医治愈的。荀夫人高烧昏迷,她已来过两次,既是常来常往,也省去许多繁多的礼节。她进门洗手净面,即立于荀夫人的病榻前,闭目运气,一忽儿浑身抖颤,吐出几口浊气;而后取出一支银针,向荀夫人的命门刺下,让陈嚣燃着一撮艾叶,在银针的周围薰绕。一阵阵艾叶的清香扑鼻、烟雾氤氲,巫医两手轻轻地将烟雾向下推动,意在贯入荀夫人的体内。如此经过半个时辰,荀夫人似乎轻松了一些,她睁开了朦胧的眼睛,问巫医:“先生,我这病会好吗?”

  巫医说:“淫生六疾,寒、热、末、腹、惑、心之六疾,皆因阴、阳、风、雨、晦、明六气感之过盛而生。你的病乃是天气骤冷,加上你思念亲人心切,寒火相夹,伤了肝肺,吃上几付汤药,再诊治几次就会痊愈的。”

  荀夫人说:“唉,腿尚未愈,又害了这场大病,尽劳累先生了。”

  巫医说:“医者,乃为人解痛之人。既行医,就要无论贫富贵贱,倾心诊治,方为行医之道。夫人要避风寒,少思虑,静心养之,恬淡虚无,内养真气,病即会快些痊愈。”

  巫医起身要走,荀夫人欲起身送先生。陈嚣止住道:“师母莫动,先生要师母避风寒,我代师母送先生出门。”荀夫人嘱咐陈嚣多付些诊资给先生。

  经过巫医的针炙运气,荀夫人自感有了一些精神,轻松了许多,在她高烧昏迷之时,什么事也难以去想了。如今病体稍轻,女儿、丈夫又涌上心头。她躺在病榻上,眼中的泪水流湿了面颊,洇湿了枕巾。唉!又是严冬了,还有多久立春,什么时候一家人才能团聚啊!

  陈嚣送巫医出门,恰遇春申君前来看望,便引春申君进门来:“师母,令尹亲自来看你了!”

  春申君走进门来,向荀夫人长揖问好。荀夫人慌忙坐了起来:“令尹,我到郢都半年有余,天天躺在这病榻上,全亏了你呀!今日又亲来看我,这……”说着说着激动地落下两行热泪。

  春申君说:“荀夫人,荀老夫子乃当今名士,黄歇我不过尽些朋友之谊。”

  荀夫从说:“唉,如今世上,尽是些见利忘义之人,像令尹这样礼贤下士的人太少了。”

  “啊,不敢当,比之荀老夫子之学问,之德行,我相距甚远。荀夫人,听说你又添新疾,近日可好些么?”春申君关心地问。

  “唉!怕是活不长久了。”一语未了,又落下泪来。

  稹“夫人莫要悲伤,我今带来黄金百镒,帛锦十匹,你先收下,还需何物,请尽管讲来。”

  跟随春申君的两个舍人,手捧黄金与帛锦跪到荀夫人面前,荀夫人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令尹,……我,我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呢?”

  春申君说:“荀夫人,黄歇乃是出于对荀老夫子的尊崇,不可讲报答二字。不过,对于一个久病之人,我也仅仅能尽些朋友之谊,难解你病痛和思亲之苦呀!”

  “唉!我拖着重病之身,女儿、丈夫远在天边,我……”荀夫人难忍心中伤痛,禁不住抽泣起来。

  春申君说:“夫人,你与荀老夫子和女儿阔别已久,思之心切,你的病恐与此心境不无干系。假若你想写上一封书信,……”

  荀夫人急切接过话来:“唉!自陈嚣来到楚国,令尹派人护送幽兰到赵国照料他爹,算来已近半年,不知他们近况如何?只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传封书信不易呀!”

  “夫人莫要担忧,你若要写信,我可以派人专程送与荀老夫子。”春申君讲说得十分慷慨。

  “啊呀,那可是太谢谢令尹了!”荀夫人转身向陈嚣说,“陈嚣,你快代我写下一封书信,就说我腿未痊愈,又患重病,难以再去赵国,盼望他们父女能早日回来看我一眼。”

  陈嚣有些为难:“师母……”

  荀夫人激动地说:“你就写,若他们再不回来,怕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上面了!”荀夫人一阵心酸,失声落泪。

  陈嚣慌忙安慰:“师母莫伤心,我这就写。”

  陈嚣伏案疾书,写毕交于荀夫人:“师母,你看行吗?”

  荀夫人拭泪看信,点头说:“行,就是这些。令尹,我就拜托你了!”

  春申君接过信来又好言宽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将信与你送到。”

十四

  冬去春来,在室内存入多日的兰花,已经吐出新叶。幽兰将它端出房来,重又摆在了廊下,洒水、施肥,让它接受日光,希望早日开出洁白的花来。

  春风拂动新绿的柳枝,一条条似荡漾的秋千,小鸟站在枝头任凭春风摆摇也不飞去,还喳喳喳地叫个不停。鸟儿们也欢迎新的春天的到来,用清脆的歌声唱得春天更明朗,更可爱。

  傍晚,南来的燕子盘旋在屋檐下,有的回归旧巢,新结成双对的燕儿垒起新窝,无论老伴还是新伴,都在亲密地追逐嬉戏,它们要在春天里繁衍儿女。

  幽兰背靠回廊,注视着这群南来的飞燕,感到甚是有趣。一对还带黄嘴角的小燕,也在嘴对着嘴,翅扇着翅,你咬着我,我咬着你,一个飞跑了,一个又紧紧追去。有一个燕儿似乎是失掉了伙伴儿,飞呀,叫呀,她像落在哪里也不是自己要站立的地方,失魂似地飞来又飞去。

  鸟雀都有一个窝儿,我的窝儿在那里呢?幽兰看着燕儿,想到自己。这兰花,生在山野,香在幽谷,我把它由兰陵带到了邯郸,它的香魂依旧,而我自己呢?她想到了少年时与韩非的一段情谊。那时才十六七岁,只知心中喜欢他,不知把自己的命运与他联结在一起。韩非为了他的韩国走了,父母都劝自己跟随韩非去韩国,因舍不下父母,让他自己走了。假如随他去了,会是什么样子的?一定也有了自己的窝儿,也许还会有儿女?想到这里幽兰脸红了,一阵热辣辣的。她又想到李斯,他很精明,总愿意表示一些亲近,多说上几句话;这盆兰花,就是他代为操心养护着,没有在从兰陵来的路上丢失,也没有因失去了主人而干死,李斯是个有心的人。陈嚣呢?人很忠厚,总做些别人看不到或不愿意做的“笨”事儿。不是他千里迢迢返回楚国去侍候母亲,我还不能来到邯郸关照父亲呢。

  幽兰倚栏望着兰花,呆呆地冥想,充满青春光泽的面颊,蒙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李斯陪荀子沿长廊从门外走来,荀子望见幽兰说:“兰儿,你有心事么?”

  幽兰急忙掩饰:“没有没有,爹爹为何回来得这么晚呀?”

  “老师今日为赵国的将士讲授《易经》,那些学子们问个不止,若不是临武君怕老师劳累,劝阻改日再讲,恐如今还难以回家呀!”李斯向幽兰解释道。

  荀子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今众学子欲登高山,要知地厚,我怎能让他们失望呢?”

  幽兰嗔怪地说:“你呀!一讲起学问来,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快吃饭吧!”

  幽兰关照荀子与李斯吃过晚饭已是掌灯时分。月挂柳梢,春风习习,李斯与幽兰并肩在庭院中散步。透过纱窗,可见荀子在秉烛夜读。

  李斯问幽兰:“你今日像是有心事。”

  “没有。”

  “那你为什么呆呆地望着那盆兰花?”

  “那盆兰花是从楚国带来的,我喜欢它。”

  “不,你一定是有心事瞒着我,也瞒着老师。”

  幽兰叹了口气:“唉,怎么向你说呢?”她在放着兰花的廊前停下,二人静静地望着那盆兰花,谁也不说话。

  幽兰打破沉寂:“韩非如今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想韩非吗?”

  “他是我爹的好学生,对我也很好,是个好人。”

  “我呢?”

  “你也是个好人。”

  又是一阵沉默。

  李斯似自言自语地说:“而今之世,不同于上古尧舜之时,重于道;也不同于文武之世,重于礼义。而今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篡位盗取之人名列王侯,诡诈尚力者每每得利。只凭做个好人,远远不够啊!”

  “韩非也这么讲过。”幽兰也自言自语地说。

  李斯问:“老师呢?”

  “我爹是看透了这个世道,他在思索改变当今世道的方法。”

  李斯没曾想到幽兰对荀子的认识能有这样的深。常言知子莫若其父,看来,知父也莫若其子呀!老师正如幽兰所说,他在乱世之中,心如明镜,不为污泥浊水丧其志,不为百家之言乱其宗;他比当今诸子高明之处就在于立之当今,眼观后世,身在一国,志在一统。想到这里,李斯颇有感触地附和说:“是呀,正因如此,老师才十分令人崇敬。”

  “他老了,头上已生了白发。”

  “不老,他的心还很年轻。”

  “像这盆兰花吗?”

  “像!”

  “你看这盆兰花还像谁?”

  “像你!”

  “真的?”

  “真的!”

  “你喜欢她吗?”

  “喜欢!”

  李斯轻轻拉过幽兰的手,这只手柔软,细嫩,李斯久久地盼望能捕捉到她。他把她抓在手中,捧到自己的心上。幽兰的心中升起一股温热,从未有过的甜蜜,难以自持。像是那盼春的归燕,寻到了巢穴,柔情温馨地偎依在李斯的胸前。

  幽兰在李斯的耳边轻声细语:“我每日为这盆兰花洒水,小心地照看她,走到哪里也把它带到哪里,你能这样做吗?”

  李斯温存地说:“能,我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

  李斯两眼迷离地望着幽兰的眼睛,幽兰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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