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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与张国焘

  他们是中国现代史上的风云人物。无论你是爱也罢,恨也罢,接受也罢,排斥也罢,已然逝去的风雨征程之中,都曾走过他们的厚重身影,他们便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陈独秀、中共一大的主持人张国焘。他们参与创造了党,成为中共早期主要领导人,后来,又因不服从党的纪律,被党所开除。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光明磊落,至死不变其节,保持住做人的操守和尊严;另一个则失去良知和自尊,卖身事敌,助纣为虐,成为历史所唾弃的变节者。

  相识北大

  20世纪初,陈独秀已是闻名遐迩的新派人物,安庆藏书楼一篇爱国演说,不胫而走,交口传诵;一纸《安徽俗话报》,更是洛阳纸贵,风行沪上。1915年9月,他又来到上海创办《青年杂志》(后改为《新青年》),将科学与民主引入国中,成为青年的导师和新派人物的领袖。他的《新青年》发刊词中的一些警句“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已成为当时进步青年的座右铭。

  1916年11月底,陈独秀因事来北京。12月26日,蔡元培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他对北大进行考察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北大改革应先从文科开始。可是,文科学长久乏其人,此事可让他费了一番思考。经朋友们的推荐,他决定聘请陈独秀担当此任。期间,陈独秀还住在北京,他三登其门,求贤若渴。陈独秀为之所动,于1917年1月,来北京大学,任文科学长。

  陈独秀来北京大学的最大的贡献,是把《新青年》带入北大,由此,他的周围集聚了李大钊、胡适、钱玄同、鲁迅、周作人、沈尹默等思想激进的知识分子,他们给青年学生送去科学与民主的精神,北大文科改革注入了全新的革命性的内容。陈独秀也因此成为北大青年的精神领袖和思想导师。

  张国焘,江西萍乡人,家境富裕,父亲思想也开通,鼓励后辈走出家门,自由发展。1916年,19岁的张国焘考入仰慕以久的北大,可是,北大给他的影响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好,老学生有“老爷派头、名士作风和守旧习气”,“教授与学生之间没有什么联系,除了上课之外,彼此不相闻问”,校园内“还显得很有点乱七八糟”。可是,自陈独秀的文科改革以来,北大开始出现了新气象,而《新青年》所兴起的新文化运动,更为北大青年学子所追随。张国焘乃思想活跃的进步青年,又素有“追求科学知识”和“热心于国事”的情怀,自然成为北大新文化运动的积极分子。这段难忘的经历,就是到了晚年,仍然记忆犹新:

  我在北大同学中是最先拥护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我这个一年级学生,最初是埋头于功课,成绩还算优良。我和当时的许多青年一样,以不甘落伍,力求上进的新时代青年自命,除了功课而外,还经常爱读《东方杂志》、《大中华》等刊物;希望从此探究出一些救国治学的新门径。一九一七年春我看到了《新青年》,一眼就觉得它的命名合乎我的口味,看了它的内容,觉得的确适合当时一般青年的需要;顿时喜出望外,热烈拥护,并常与反对者展开争论。

  当时的北大,可谓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一块绿洲,西方的各种思潮竞相展现,校园内各种社团尤为活跃,除《新青年》外,陈独秀又办《每周评论》,受其影响,北大学生傅斯年、罗家伦等人成立新潮社,创办《新潮》月刊。几乎与此同时,张国焘、邓中夏、黄日葵、高尚德、许德珩等人成立国民杂志社,创办《国民杂志》,接着又组织平民教育讲演团。国民杂志社和新潮社一样,很得陈独秀、李大钊等赏识,他们时常给这些热血青年以帮助和指导。在国民杂志社的一次例会上,陈独秀应邀发表演讲,例会后,他特意让邓中夏找来张国焘。看着站在面前的仰慕已久的导师,张国焘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陈独秀将手伸过来,他才紧紧地握住,嗫嚅道:“陈先生好,学生对您景仰良久,不想……今天……”

  “好,好,好!”陈独秀趋身向前,把手中的《新潮》和《国民杂志》扬了扬,说:“你们做了很好的工作,在《新青年》孤军奋战时,你们的杂志起了策应的作用,……”

  没等陈独秀的话说完,张国焘便接着说:“我们是先生的学生,是受先生的影响做了一些新文化的事情。文学革命才是先生对中国文化的伟大建树。先生的《文学革命论》是那么的催人奋进……”说着说着,他还背诵起其中的“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

  陈独秀当时的家就安在北池子箭杆胡洞9号,不久,这里又成为《新青年》编辑部。张国焘常来这里,向编辑《新青年》的新派教授们讨教,更重要的是,可以得便面晤他所崇拜的陈独秀先生。每次来,陈独秀都热情接待,他喜欢和朝气活泼的青年交朋友,而讨厌与老于世故的庸者打交道。他告诉张国焘,中国国运之昌盛唯在青年,而青年的出路又在民间,他赞扬国民杂志社所有工作,并且鼓励他们到民间去,以兴起一个颇有声势的国民运动。

  张国焘受其启发,与邓中夏、罗章龙等组织平民教育会,标榜平民教育,改造社会。参加这个组织的有60多个同学,他们多是国民杂志社的成员,其口号是“到民间去”。平民教育会的工作刚刚起步,便得到学校当局的首肯和赞助,改组为北大平民教育演讲团,设有北大平民讲演所、平民夜校等。很快,平民教育的活动波及北京的多数高校,并且也建立起相应的组织。每个星期天,张国焘都要和平民教育演讲团一道,走街串户,在各个讲演会场,和民众面对面地交流、演讲,主题是“国民救国”、“平民疾苦”、“大众文化”等。这种贴近民众、贴近现实的谈话方式,很得大众欢迎,颇具吸引力。他们还分组去贫民窟访贫问苦,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平民教育演讲团在北京很有影响,北京各报刊关于贫民的信息,大多是他们提供的。

  张国焘是当时北大学生中的活跃分子,如他自己所言,“是国民杂志社的一个要角,很起劲的为它服务”。他与校园内的各种社团都有着频繁的接触,尤与无政府主义者黄凌霜、区声白等过从甚密,黄、区二人向他推荐过克鲁泡特金、巴枯宁的著作,由此他也曾迷恋过无政府主义。不过,他很快便舍弃无政府主义,相信社会主义的理论,而造成这一变化的则是李大钊。当时,李大钊是北大图书馆主任。

  在北大宽松、自由的思想空间,有陈独秀的思想启蒙、李大钊的理论宣传,像张国焘这样一个机灵活泼、不甘落后的知识青年,又得历史的风云际会,他的凫入时代大潮,且一展身手,应是合乎规律的事情。

  五四弄潮

  1919年元旦,张国焘踩着积雪,来到箭杆胡同9号,推开书屋的门,陈独秀正一人来回地踱着方步,“先生,新年好。”他躬身问候。“国焘,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找个人聊聊。你说说看,中国的问题到底在哪里?”陈独秀一副认真、郑重其事的态度,反倒使张国焘拘谨起来,不知所答了。“不要急,想想再说,”陈独秀照旧踱着方步,突然把自己的前额一拍,“中国之所以积贫积弱,根子在于三害。”

  “三害,”张国焘反问道,“是哪三害啊?”

  “军人害,官僚害,政客害。”陈独秀以憎恶的口气说,“你看那些兵痞子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走私贩私,破坏法律。至于官僚,他们只看重头上的乌纱帽,一朝为官便千方百计地刮地皮,坑百姓,逢迎权贵,他们的害处不在军人之下。”

  “那么,政客的害处是什么呢?”张国焘急切地问道。

  “政客就更可恶了,他们摇唇鼓舌,昧着良心,见风使舵,左右逢源,他们把政治当做做官的手段,全不管国家和人民。我说他们是最不知廉耻的家伙,不信,你用5千倍的显微镜来照照他们,恐怕都找不出一个好的来。”

  他们谈话后的第18天,陈独秀的《除三害》便在《每周评论》上公开发表,此时距五四运动只有3个多月。他说:“中国若不除去这三害,政治能有清宁的日子吗?”除三害有两条根本的措施:“第一,一般国民要有参预政治的觉悟,对于这三害,要有相当的示威运动。第二,社会中坚分子,应该挺身而出,组织有政见的依赖国民为后援的政党,来扫荡无政见的无良心的依赖特殊势力为后援的狗党。”

  这期间,《每周评论》频频出现陈独秀的文章,宣传他的对中国“根本改造”和“直接行动”的主张,青年学生们对此无不心悦诚服,跃跃欲试。

  4月27日,陈独秀在《每周评论》发表《贫民的哭声》,这更是一篇政治煽情的杰作,文章说:“北京城里一片贫民的哭声”,贫苦百姓之所以卖儿鬻女,啼饥号寒,就是因为政府“今天这样捐,明天那样税”,贫民百姓“穷得没衣穿,没饭吃”。可是,当权的文武官员却“用卖路矿借外债拿回扣,搜刮抢劫,贩卖烟土种种手段,将通国的钱财聚在自己手里享用”。他警告说:利令智昏的统治者也不要太得意,因为中国已如一个火药桶,“单是北京一处”,“十几万苦恼的人发出他们可怜的哭声”,就“不是一个小问题”。他断言:这凄苦愤怒的哭声,早晚要震慑中国的贪婪凶狠的文武官员,撼动腐败、没落的封建主义军阀政府,“叫他们注意,叫他们头疼,最后还要叫他们发出同样的哭声!”

  中国内政腐败,外交软弱,是五四运动的最直接的导火索。1919年4月29日,历时3个多月的巴黎和会,竟将战前德国在山东的非法权益转让于日本。消息传来,举国愕然,全国人民尤其是青年学生义愤填膺、热血沸腾。5月2日,巴黎和会的消息传到北大,国民杂志社召开会议,决定于5月4日(星期日)联络各学校,齐集天安门广场,举行游行示威活动。北大学生会干事、国民杂志社骨干张国焘从校内到校外,从北京到上海,联络各界人士,自然成为一位“学生要人”。

  5月4日11时左右,北大同学们在马神庙集会,浩浩荡荡的队伍正要向天安门出发时,只见蔡元培校长急急忙忙地赶来,他走入同学们中间,站在一个高台上,不停地打着手势说:“使不得,使不得”,予以劝阻。

  张国焘看看时间已过正午,队伍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便相约几个同学,挤上前去,扶着蔡元培,边推边解释:“校长,示威游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您事先不知道,现在也不必再管,请校长回办公室去吧。”拥走了蔡元培,集结的北大学生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欢呼着,跳跃着,向天安门广场挺进。

  这时,天安门广场已经集合3000多名学生,爱国学生手持写有:“还我青岛!”“保我主权!”“诛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标语旗帜,一路高呼口号,向东交民巷进发,向各国驻华使馆请愿示威。可是,这里早已布满全副武装的军警,队伍只得按预定计划转向赵家楼曹汝霖的寓所。在曹宅,学生们遍寻曹汝霖不获,却巧遇亲日头目、驻日公使章宗祥,学生们将所有怨气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群情激愤,痛殴一顿。接着,便放火焚烧曹宅。

  张国焘见预期目的基本实现,便和另几位担任指挥的同学,通知同学们迅速撤离现场。学生们还没撤离现场,便被闻讯赶来的军警冲散,其中有32个同学被捕。消息传出,全北京的学界哗然,学生宣布罢课,呼吁爱国无罪,要求释放所有被捕的学生。

  张国焘是北大学生干事会干事,负责讲演部。讲演部人数最多,单是北大就有800名左右的同学参加。每天,同学们来讲演部领受任务,自动组队,然后,分别往北京的内外街道、火车站及胡同口,进行露天讲演,宣传抵制日货,散发及张贴宣传品。

  **颟顸的北洋政府经不住日本的外交压力,唯恐学生的爱国行为会惹起过激的事端。6月1日,徐世昌颁布命令,重申禁止学生罢课滋事。张国焘主持讲演部会议,决定不理睬禁令,依然大张旗鼓地讲演,宣传爱国主张。6月2日,张国焘一行经东安市场、王府井大街到天安门广场,一路高扬旗帜,向人群大声呼喊。途中遭到军警的制止,他们依然无所畏惧,继续讲演。当日下午6时,张国焘等6位同学被军警逮捕。6月3日和4日,北洋政府又出动军警,共逮捕了800多名学生。

  陈独秀愤怒了,他要与反动当局拼死一搏,他的惊世骇俗的《研究室与监狱》短文,便是在黑暗、反动的政治挤压下迸发出来的,他说:

  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

  陈独秀是个敢说敢做、身体力行的革命者。6月9日,他起草《北京市民宣言》,再次重申“唯有直接行动,以图根本之改造”。6月11日晚10时,他在新世界散发《北京市民宣言》时,被京师警察厅暗探逮捕。消息传出,全国立即掀起轩然大波,社会各界纷纷呈文致函,一致要求释放陈独秀,不少人在报刊发表文章,对陈独秀表示崇敬和声援。青年毛泽东在所创办的《湘江评论》上发表文章,对陈独秀被捕表示强烈的抗议,对陈独秀的牺牲精神表示真诚的敬佩:“陈君原自说过,‘出实验室即监狱,出监狱即入实验室’,又说‘死是不怕的’,陈君可以试验其言了。我视陈君万岁,我视陈君至坚至高的精神万岁!”

  这时,国立8个专科以上的学校共同组织校长会议,以医专校长汤尔和为代表,同时,又组织各校教职员联合会,以马叙伦、沈志远等为代表。他们共同发起护校、保卫教育和反对迫害陈独秀及爱国学生的运动。张国焘没有受几天的牢狱之苦,便被释放了,回校后,他便积极参与这些运动。李大钊也是教职员联合会的重要成员,张国焘常去图书馆,两人自此建立起较为密切的关系。

  北洋政府迫于各方压力,将陈独秀释放出狱,张国焘和同学们一起去监狱门口,用俄文唱着《国际歌》,迎接凯旋的斗士陈独秀。在北大三院的欢迎大会上,张国焘主持欢迎大会,发表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他说:“陈独秀先生是北大的柱石、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五四运动的思想领导者,我们可敬的导师……北京政府非法逮捕他,是对人权践踏,是对科学与民主的蔑视,是不得人心的,我们对陈先生所遭受的迫害,表示深切的慰问。”他在结束演讲时,还朗诵了李大钊的白话诗《欢迎陈独秀出狱》:

  从前我们的“只眼”(陈独秀笔名——作者注)忽然丧失,

  我们的报便缺了光明,减了价值。

  如今“只眼”的光明复启,

  却不见了你和我手创的报纸!

  可是你不必感慨,不必叹息。

  我们现在有了很多化身,同时奋起。

  好像花草的种子,

  被春风吹散在遍地。

  筹划建党

  陈独秀出狱后不久,秘密来到武汉,在武昌高师、文华大学等处发表演说,赢得武汉各界人士一片赞誉之声,国内各报纷纷登载这一消息。这时,京师警察厅才知道,尚在监控中的陈独秀早已出走北京,他们密谋待其返京后,再将其逮捕。北大教授王星拱得知后,急忙告诉李大钊。于是,他们相商,待陈独秀一下火车,便将其接到王星拱家躲避,然后,再由李大钊护送到天津,由天津再往上海。

  1920年2月19日,陈独秀回到上海。这时,张国焘也在上海,他是因北洋政府的通缉而来避难。在上海,他与陈独秀相聚。师生二人共议时局,找寻出路,陈独秀告诉张国焘:“从社会进化的角度来看,反抗是好现象,不是坏现象,……社会倘永远没有反抗的现象,便永远没有进步。我们时下对黑暗政治的反抗,便是要采取直接的行动。”他还介绍张国焘结识了很多新派朋友。5月,张国焘回到北京,在北大图书馆与李大钊相见,谈到陈独秀在上海的情况。

  五四运动后,共产国际尤为关注中国,计划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向亚洲发展,而其发展的第一站便是中国。这年3月间,共产国际伊尔库斯克远东局委派维经斯基来中国考察,随同人员有其夫人库兹涅佐娃、秘书马迈耶夫、翻译杨明斋。4月间,维经斯基一行来到北京,通过两位俄籍教师结识了李大钊。维经斯基表示,中国已经具有建立共产党的时机,并有意予以帮助。李大钊认为筹组政党的事情,还是与陈独秀面谈最适宜,于是,便给陈独秀写了一封信,让维经斯基去上海,与陈独秀当面详议一切。

  维经斯基到上海后,很快便见到陈独秀,又经陈独秀介绍,相继会见了戴季陶、李汉俊、沈玄庐、张东荪、李达、陈望道、俞秀松等,他们经常聚会、座谈。5月间,继北京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后,上海也成立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其负责人是陈独秀。

  这时,北京的局势又紧张起来,北洋政府又开始追捕爱国学生,张国焘也上了黑名单,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这天,李大钊将张国焘召至图书馆,关切地对他说:“国焘,你还是赶快离开北京的好!”张国焘说:“学联为南洋募捐的事,让我去上海活动。我想乘便去看看陈先生,听听他的意见。”李大钊面嘱张国焘,严肃而又认真地说:“我虽主张从研究马克思主义入手,但是,陈先生如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计划,我是一定赞成的。”

  张国焘到了上海,直接来到陈独秀的家,把离京时与李大钊的谈话,向陈独秀作了转述。

  在上海期间,张国焘就住在陈家,他们就组党的事宜进行过广泛的谈话。他让张国焘回北京后转告李大钊,希望李先生在北方发起共产党,先在北京,然后再向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发展。

  张国焘就要离开上海了,半个月以来,他们之间痛快淋漓的思想交流,使他近距离地接触和了解陈独秀,并因此而留下深刻的影响。他在回忆这段难忘经历时说:

  他非常健谈,我住在他家里的这一段时间内,每当午饭后,如果没有客人打扰,他的话匣子便向我打开,往往要谈好几个钟头。他的谈吐不是学院式的,十分的引人入胜。他往往先提出一个假定,然后层出不穷地发问,不厌其烦地去求得他认为最恰当的答案。谈得起劲的时候,双目炯炯发光,放声大笑。他坚持自己的主张,不肯轻易让步,即不大显著的差异也不愿稍涉含混,必须说得清清楚楚才肯罢休。但遇到他没有考虑周到的地方,经人指出,他会立即坦率认错。他词锋犀利,态度严峻,像一股烈火似的,这和李大钊先生温和的性格比较起来,是一个极强烈的对照。

  回到北京,张国焘把上海情况向李大钊作了汇报。当日,李大钊便给陈独秀去了封信,张国焘也在上面签了名,内容自然是建党的事情。

  不久,北大教授张申府来到上海,他也是陈独秀的老友,到上海后就住在陈独秀家,他们经常商谈的话题,也是北京建党的事情。9月下旬,张申府回到北京,依照陈独秀的意见,和李大钊相商,共同把北京的党建了起来,张国焘是发展的第三个党员。

  北京建立共产党后,李大钊负总责,张国焘负责组织、联络。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后,张国焘还担任过青年团书记。当时,北京的共产党组织还集中力量搞工人运动,张国焘和邓中夏受李大钊委派,从事工人运动,是中国工人运动的早期领导人。

  到1921年春,除上海、北京外,武汉、长沙、济南、广州,以及远在法国和日本的留学生都已成立了共产党的组织。当时,这些党的组织分散各地,甚至远涉重洋,名称很不统一,有的叫“共产党”,有的叫“共产党支部”,有的叫“共产党小组”等,后来的研究者为便于研究起见,便将初创时期的党的地方组织,统称为共产主义小组。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举行。而张国焘于5月便早早地来到上海,和李达一起做会议的准备工作。由于陈独秀和李大钊都因故没有出席,会议便理所当然地由张国焘主持,他在会上宣读了陈独秀的信。会议选举出中央局,一致推选陈独秀为书记,李达任宣传主任,张国焘任组织主任。

  六年共事

  中共“一大”闭幕后,陈独秀以胃病为名谢绝陈炯明的挽留,悄然离开广州来到上海,正式履行中央局书记的职责,开始了一个职业革命家艰难而坎坷的生命旅程。至1927年7月辞去总书记一职时止,他与张国焘共事了6年,其间的岁月时光,无论是愉悦也罢,懊恼也罢,都已成为流逝的历史。

  陈独秀到上海后没几天,便为张太雷去日本的事,而和张国焘发生了争执。

  1921年8月,共产国际筹备召开远东劳苦人民大会,此时,张太雷担任苏联顾问马林的翻译,马林未和任何人商量,将张太雷派往日本,以寻得日本的共产主义者的支持。临行前,张太雷也没有向中央请示,只是请周佛海和李达写了一封给施存统的信,请他在日本予以帮助。陈独秀知道后,很是不满,认为党的自主性受到侵犯。因此,他总是有意回避马林,不屑与之见面。这天,张国焘来到陈家,请陈独秀抽出时间与马林会晤。可是,陈独秀却余怒未消,坚决不和马林见面。

  几个星期后,张太雷从日本回来了。他知道马林和陈独秀闹得很僵,不便直接去向陈独秀汇报,而是找了分管组织的张国焘。他告诉张国焘:“李达和周佛海写介绍信要我去东京找施存统,可是,他们又暗中写信给他,叫他不要理睬我。”张国焘听后十分生气,脱口而出:“还有这样的事,太不顾及大局。你稍坐一会儿,我倒要去问问他们。”

  张国焘在陈独秀家找到李达和周佛海,“你们为什么写信给施存统,要他不理会来日本的张太雷?这样做的后果,你们想过没有?芽”这时,陈独秀接过话头:“是我要他们写的,怎么啦?”陈独秀见张国焘满脸的不服气,便继续说道:“你的一些做法也很不恰当,例如,你为什么向马林提出劳动组合书记部的计划和预算,而且,对于工作人员还规定薪水,这是雇佣革命,你知道吗?中国党是独立自主的党,中国革命的一切都应有我们自己负责,所有党员都应无报酬地为党服务,你懂吗?”

  张国焘不同意陈独秀的说法,“独秀同志,”他一改往日随意而亲切的“老先生”的称呼,严肃地说,“共产国际代表是我们的顾问,难道我们不应该向他提供工作计划吗?党初建的活动,如果没有必要的经费,请问又能怎么进行呢?再说,很多专职党务工作者,没有最低的维系生活的薪水,难道让他们喝西北风不成?”

  陈独秀听着听着,也觉得有理,他个性倔犟且有时失之偏颇,但是,只要认为是真理和正确的意见,是不会固执己见的。过了片刻,他不无歉意地说:“这样说来,那是得重新仔细考虑考虑。”

  第二天,马林将张国焘找去,刚刚落座,马林便问道:“陈同志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呀?真是难以置信,这样下去他怎么能负起中央局书记的责任。”马林似乎已经风闻陈独秀和张国焘的争论,一本正经地对张国焘说:“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你的劳动组合书记部书记的工作干得很好,工人运动也很起色,难道就没有想过取代陈,担当起更大的责任。”

  张国焘愣了,没想到马林会如此地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其实,马林所说的话,多半是气话。不久,他与陈独秀会晤,双方的无拘束的谈话,使他早已将此事置之脑后了。可是,马林的话对于张国焘来说,却如同几只作祟的虫子蓄积于胸际,时时膨胀涌动,待势而发。当时,他予以回绝,那是时势使然,迫于无奈。不久,他便有宗派活动,以致在党内有“张国焘小组织”之说。他反对和排斥李汉俊、李达等人,说李汉俊“对资产阶级妥协,有改良主义的倾向”,李达是资产阶级的“研究派”。

  当时,党内便有人察觉出张国焘有取陈独秀而代之的野心。1921年10月,陈独秀被法租界当局逮捕,罪名是“编辑新青年”,“有鼓吹过激行为,有扰乱治安之嫌”,还不知道他是中共创始人。可是,张国焘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擅自以中央局的名义发表营救陈独秀的宣言,真实地暴露了陈独秀的政治身份。当有人向他提出质询时,他竟以“组织上的宣传,很有必要”,予以塞责。陈独秀虽然并没因此而遭受什么危险,但是自此以后,反动势力已将陈独秀列为异端,加以压制和迫害,他的行动受到严重的妨碍和限制。

  这一切,陈独秀也多有耳闻。在一次会议上,蔡和森便反映说:“国焘同志的很多事,做得不成体统,他主持的劳动组合书记部本应在中央的领导下工作,凡事应该向中央请示汇报后,才能做些具体的工作。可是,他却绕过中央而自行其是,这不是把劳动组合部当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替身吗?”

  蔡和森的话刚刚落音,张太雷走了进来,神色严峻地说:“独秀同志,劳动组合书记部正在讨论与国民党的合作问题,这本是党的机密,过早地拿出来,是否太不妥当呢?”

  陈独秀听后未置可否。不几日,张国焘为此事找上门来,谈起劳动组合书记部的事,本以为会受到陈的呵斥,没想到陈独秀却宽慰他:“此事无甚不适之处,毋要再提。我会做太雷的工作,以免你们之间产生误会。”

  可是,马林认定张国焘有“小组织的问题”,并且草拟了一份决议文件,准备在党的会议上通过。陈独秀找到马林,一再解释,希望不要因此而伤了党内同志的和气。然而,马林和党内的多数同志仍然坚持认为:张国焘有“小组织的问题”,陈独秀也没了主张,既不开会讨论这个决议,也不撤消这个决议。当张国焘前来询问时,他又一次劝解:“不要急,无甚大碍,暂时摆在那里吧!”

  陈独秀的本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团结和大局为重,而张国焘却将此事搁在心中,耿耿于怀,经常要找陈独秀讨说法,希望撤消所谓“小组织问题”的动议。陈独秀拗不过张国焘,况且,他一开始就认为这种提法欠妥当,于是,他在一次党的会议上,特意提出:“张国焘没有什么小组织,要有,也只是有错误,以后不准再提什么小组织的问题。”于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党内风波,就此暂时平息。

  1922年3月,张国焘从莫斯科回到上海,下车伊始,便兴冲冲地来到渔阳里2号,喜滋滋地对陈独秀说:“老先生,这次远东各国共产党和革命团体代表大会上,我和国民党代表张秋白,受到列宁的单独接见。”

  “噢,那是幸运之至啊!列宁对中国革命可有什么具体的指示?”陈独秀欣喜地问道。

  张国焘告诉他,列宁特意询问:“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是否可以合作?”

  陈独秀听罢感叹道:“列宁可谓煞费苦心啊!环顾中国,也只有国民党可以勉强说得上革命,其他的政治势力都不能算是革命的。”他又继续说道,“但是,我总觉得国民党有很多毛病,如注重上层,勾结土匪,投机取巧,易于妥协,内部分子复杂,明争暗斗等。”

  张国焘和陈独秀一样,在与国民党建立统一战线的具体方式上,与马林有着严重的分歧。马林主张加入国民党,实行党内合作,他们却坚持与国民党建立党外联合战线。马林的方式是得到共产国际的首肯,况且,孙中山也赞成马林方式,而不同意陈独秀方式。但是,由于陈独秀张国焘一唱一和,且在党内很有代表性,所以,一直到中共二大,马林的与国民党实行党内合作的方式都没有为中国共产党所接受。

  马林无可奈何,只得回到莫斯科,以求助于共产国际的支持。8月,马林由莫斯科回到上海,立即建议中共中央召开特别会议,专门讨论党内合作问题。他在会上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将国民党定性为各阶层革命分子的联盟,要求中共中央接受共产国际的决定,与国民党尽早实行党内合作。在共产国际的铁的纪律面前,陈独秀和张国焘表示服从国际的决定,但是,陈独秀仍然坚持认为国民党是资产阶级政党。

  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发动“中山舰事件”。事变发生后,陈独秀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派张国焘到广州与蒋介石见面,以表明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的态度。蒋介石得寸进尺,提出限制共产党的“整理党务案”。苏联顾问鲍罗廷和陈独秀商议后,决定接受这个方案,但是,国民党也应作出交换,那就是蒋介石必须惩处**反苏的“西山会议派”。

  一场风波总算暂时平静了,但是,陈独秀总是忐忑不安,对与国民党的这种“捆绑夫妻”的关系持怀疑态度。他和张国焘常常在一起议论,对党内合作的方式提出质疑。一次,在谈到在国民党中建立中共党团组织时,他不无担忧地说:“中共如果遵照国民党的意见,取消在国民党内的党团组织,这无异是将我们的组织熔化在国民党内,没有独立性了,这是我们做不到的事。”

  张国焘接过话说:“是啊,共产国际也强调不能丢弃自己的旗帜,但是,国民党也是决不会允许我们的党团组织存在下去。”

  陈独秀忽生感慨,以一种推己及人的态度说:“如果我是国民党人,也要反对中共这种党团组织的办法。”

  正是基于这种态度,每当国共关系出现波折时,陈独秀便给共产国际去信,频频提出退出国民党的要求,重申他的一贯主张,与国民党结成党外联合战线。

  隐居上海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陈独秀陷于极度苦恼之中。他坚持认为,大革命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共产国际强制推行的党内合作所致。可是,共产国际却将责任推给他一人。其实,在中共五大前后,陈独秀的话已经不那么灵了,党内已出现公开反对陈独秀的活动。当年曾在中央机关工作的郑超麟先生在《怀旧集》中回忆:

  中央形成了一个三人集团:瞿秋白,张国焘,谭平山。每次开会,他们三个人唱了一样的调子,最后按他们三个人的意见通过。彭述之被踩在脚底下,陈独秀如同小媳妇。一次,黄文容告诉我,张国焘在中央会议上拍桌子大骂陈独秀,而陈独秀不敢还骂。

  1927年7月23日,共产国际代表罗明纳兹和纽曼在与张国焘、瞿秋白谈话时,宣布中央犯了机会主义的错误。陈独秀极为知趣,于7月30日向中央递交了辞职信。不久,在汪原放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上海过着隐居自省的生活。

  陈独秀辞职前后,张国焘与周恩来、李维汉、张太雷、李立三等组成临时中央常务委员会,主持中央工作。他满以为可以取而代之,可是,却在南昌起义的问题上,栽了个大跟头,使他的“领袖”梦成为一枕黄粱。

  早在7月下旬,中共中央就致电共产国际,报告将要举行南昌暴动。7月26日,共产国际来电指示:“如毫无胜利的机会,则可不举行南昌暴动。”中央常委经过讨论,认为南昌起义具备胜利的机会,因此,决定派张国焘去九江、南昌指导暴动。可是,他一到九江,就急忙把前委委员恽代英,团中央委员贺昌、关向应,第四军政治部主任廖乾吾,武汉军校政治教官高语罕和夏曦等人找来开会,借口情况发生变化,是否重新讨论发动南昌起义。大家纷纷表示此事再无讨论的余地。恽代英愤怒地说:“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还有什么可讨论的,谁要阻止南昌暴动,我是誓死反对的。”

  张国焘的劝阻碰了一鼻子灰后,又匆匆来到南昌,再次劝阻南昌起义,据李立三于是年10月的一份总结报告所云:

  二十九日早午连接特立同志自浔发之两密电,谓“暴动宜慎重,无论如何候他到再决定。”当时前委决定:暴动决不能停止,仍继续进行一切。三十日早特立同志到南昌,当开前委会,特立报告中央意见宜慎重,国际电报如有成功把握,可举行暴动,否则不可动,将在军队中的同志退出,派到各地农民中去。所以目前形势,应极力拉拢张发奎,得到张之同意,否则不可动。当时,恩(来)、代(英)、立(三)、湃(彭湃)、平(山)都一致反对此项意见,谓暴动断不能迁移,更不可停止,张已受汪之包围,决不会同意我们的计划。在客观应当是我党站在领导的地位,再不能依赖张。争论数小时因特立系代表中央意见,不能以多数决定,故未解决。到三十一日晨,再开会议,又辩论数小时之多,特立最后表示服从多数,始决定于是晚二时暴动。

  张国焘虽然也服从多数,参加了南昌起义,但是,由于他的消极、怀疑的态度,始终不能为党内一些同志所谅解,1927年11月14日,临时中央政治局在《政治纪律决议案》中,作出这样的决定:

  张国焘同志受中央常委委托赴南昌指导暴动,但国焘同志到九江、南昌后不执行中央命令,反怀疑暴动主张,甚至反对暴动。南昌事变以后,主张联络张发奎,并反对没收一切土地的政纲,这些违抗中央政策和派其往前敌指导使命之结果,反给前敌同志以更坏更右的影响,前委亦因之更加摇动。国焘同志应开除临时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资格。

  张国焘随起义部队撤离潮汕地区后,乘船经香港,于10月中旬来到上海,隐居在垃圾桥附近的一个旧式弄堂里。房东是位多病的老太太,唯一的儿子在海船上工作,往往几个月都不回家。张国焘和妻子杨子烈住在她家的楼上,彼此相处也十分和谐。此时,党内同志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住处,所以,也就很少有人来往。常来看望的也只有项英和邓中夏。

  由轰轰烈烈转为冷冷清清的生活里,他想得更多的则是陈独秀。想想不久前,尽管自己为标榜“清白”,也加入于反陈的大合唱中,可是一顶顶“右倾”、“老右”的帽子,还是紧紧地扣在头上。如今,自己也成为政治的落魄者,真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时,他觉得有很多话要向陈先生倾诉,又觉得愧对陈先生,最终是耐不住寂寞,硬着头皮来到老靶子路华洋交界的一个弄堂里。走进陈家大门,只见陈独秀正坐在椅子上看报,张国焘悄悄走上前去,怯生生地叫了声:“老先生,你好!”陈独秀摘下眼镜,仔细地端详着这位不速之客,惊讶地叫道:“啊,是国焘啊!”

  陈独秀便是这样的人,一生坦荡,与人相处,从不耍心眼,记过节,鲁迅称他是“用不着提防的人”,李维汉赞他是“党内少有的不搞阴谋诡计的人”。他自己也有知己之明,说:“缺乏严肃坚决的态度,有时简直是优容奸恶,因此,误过多少大事,上过多少恶当。”陈独秀的宽容大度,很使张国焘感到愧疚。他首先为陈延年、陈乔年的牺牲,向陈独秀表示吊唁。陈独秀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哀莫大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们党失去了多少好同志,像李大钊、赵世炎,都是党之精英啊。”他们不禁唏嘘起来,转而将话题切入时局。

  陈独秀推了推桌上的一堆报纸,如数家珍般地谈起中国的政局,宁汉合流,蒋介石下野,讨伐唐生智、汪精卫“护党运动”等等,他谈起来是那么的旁若无人、滔滔不绝。也难怪,很久以来他都是一人独白,如此口无遮拦的“演讲”,还是隐居以来的第一次。他认为,国民党的**反革命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对此不能存有任何幻想,因此南昌起义、广州起义等,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说到这里,他转而问张国焘:“我看到中央的决议案,对你进行了处分,说你反对南昌起义,有这回事吗?”

  “我是以共产国际的指示前去劝阻,可却被说成是反对……老先生……你看……”张国焘支吾着。

  “既是这样,那另当别论,”陈独秀接过话题,“但是,中国革命走入低潮,乃是不变的事实,为什么他们就视而不见呢,还要搞城乡总暴动,简直是把革命视为儿戏。”他越说越激动,额上竟沁出点点汗珠,“我多次给中央去信,希望目前的工农运动不要有所动作,应该偏重于经济的斗争。整天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中国老百姓,是实际的、经济的,他们不在意震天响的政治口号,而在乎衣食饱暖,所以,我给中央提出四个口号:不交租,不完粮,不纳捐,不还债。国焘,我们还要给中央建言,改变目前的盲动政策。”

  张国焘在这次会面中提出:“我经过反复的慎重的考虑,认为要改变目前的状态,摒弃往日的纠纷,开展中国革命的新局面,应该另行组织一个工农党。”“这个工农党仍以原有的同志为基础,所不同的是,工农党只是国际主义的友党,而不再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了。”张国焘之所以如此筹划,正是迎合陈独秀摆脱共产国际瞎指挥的心理,几年来,他受共产国际代表的窝囊气太多了。

  “不再是共产国际的支部,”陈独秀重复道,“这样,我们就无须仰视共产国际的指示,像罗明纳兹那样的愣头青,就不敢在中国颐指气使、胡乱指挥了。中国革命就会真正的有中国人作主,这样那样的错误也会尽量避免了。”

  可是,在具体筹划时,陈独秀又犯难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已是今非昔比了,那顶吓人的“机会主义”的帽子,又有谁会像当年组织共产党那样的跟随他呢?再说共产国际不仅反对,而且会以无情的打击,各国的共产主义者也不会予以支持,而更大的问题是,新党初建,其经费问题,却是难以解决的。思量至此,他对张国焘说:“此议确可改变党内现状。可是,这样的大事,并非轻易可以成功的。我们还是慎重一些为好,以免再给革命造成不应有的损失。”

  不久,国民党又加紧对共产党人的迫害,中央机关已不能正常工作,有的地方组织都遭到破坏,所谓城乡总暴动的动议,也自然成为一句空话。陈独秀便明确告诉张国焘:“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危险,他们也只能高喊暴动而已,真要暴动,那已无力为之了。所以,工农党的问题,非到最后步骤,就不要再议了。”

  中共就要到莫斯科召开六大了。共产国际考虑到中共党内的团结问题,直接提名陈独秀、张国焘、蔡和森、邓中夏、罗章龙为大会代表,尤其希望陈独秀参加六大,讨论中国革命问题。5月中旬的一天,张国焘和项英来到陈独秀家,把共产国际的意见转述给他,希望他去莫斯科,参加中共六大,以和共产国际当面沟通意见。陈独秀在赞同的同时,向张国焘表示:“中国革命失败的责任,共产国际已有牺牲我的决心,八七会议都不让我参加,我去莫斯科干什么?和他们吵架?我已没有那种心境了。我可以为党做些工作,比如为党的刊物写些文章。你可以明白地向大会转告,我再无意做中央的领导工作,如果六大能取得好的成绩,我将改变对共产国际和中央的态度。但是,如果仍然执意要我去莫斯科,除非是以政治难民的身份,否则,恐难从命。”

  中共六大如期在莫斯科召开。此时,苏共正开展如火如荼的反对托洛茨基的斗争,尽管陈独秀此时还没与托洛茨基搭上关系,但是仍然被作为机会主义的总代表,受到会议的缺席批判。张国焘因为作为陈独秀路线的代表,自然免不了被质询和批判。试想一下,以陈独秀的个性和脾气,如若来莫斯科参加会议,其后果究竟怎样,实在是难以预料。王若飞便这样为陈独秀担心,怕苏联“正在反对托洛茨基,他去时一定坚持自己的意见,反对国际的意见,那时人家一定为了打击托洛茨基原故来打击他”。

  斯大林还是担心陈独秀另外组党、办报,所以,他将张国焘和瞿秋白召去,亲自询问陈独秀的情况,时隔几十年,张国焘还是那么深刻地记忆住当年的情景:

  斯大林坐在大办公桌的后面,我们则与他隔着桌子对坐。他不断地抽烟斗。开始时他问了一些有关我们在莫斯科的生活情形,对我们很亲切,表现了他老于世故的态度。

  斯大林接着问,陈独秀是否能找到必需的钱和获得其他的条件来办一张报纸?

  他这个问题,似是判定陈独秀被中共第六次代表大会排挤出中共中央之后,可能会采取**产国际的态度。他所担心的是陈独秀有无能力另行办报或另行组党。

  我告诉他:“陈独秀办不起一张有力量的报。”

  最后结局

  周恩来在《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中指出:“在‘六大’会议上是有‘山头’倾向的,不能完全平心静心地讨论问题,特别是与自己有关的问题,把反对机会主义和盲动主义看成人身攻击。那时机会主义的代表是张国焘,盲动主义的代表是瞿秋白同志,两人争论不休。后来布哈林出来讲话,说就是你们这两个大知识分子在吵架,再吵就把工人干部提拔起来代替你们。”

  这个“工人干部”便是向忠发,他在中共六大上脱颖而出,成为中央政治局主席,而争论的双方即张国焘和瞿秋白则留在苏联,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的工作。

  此时,陈独秀已开始与中共中央的公开论战,由于他的政治影响所及,兼之党内左倾错误难以孚众,很多党内同志思想迷茫,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陈独秀、彭述之、尹宽、郑超麟等为骨干的党内反对派。1929年9月,陈独秀公开亮出党内反对派的旗帜,成立“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又称“中国共产党布尔塞维克列宁派”。

  正是这一年的7月,张学良以武力接管中东铁路,酿成著名的中东路事件。中东铁路是沙俄侵略我国东北的产物。十月革命后,苏俄虽然再三声明归还中东路主权,但是也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中东铁路的主权一直由他们把持。张学良的行动,可谓是捅了马蜂窝。

  共产国际立即作出反应,指示各国共产党要发动一个“保卫苏联”的运动。中共中央积极响应,频频发出宣言、决议和文章,提了很多过左的口号,如:“拥护苏联”、“武装保卫苏联”、“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进攻苏联,成为中国革命最迫切的主要任务”等,而且还为此强行组织群众游行等。

  这些所作所为,遭到陈独秀强烈反对,并与总书记向忠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陈独秀拂袖而去前重重地说了一句:“我决不会沉默的,那样做,会对不起无数党的战士用鲜血和生命所创造的党。”

  此后他不断地给中央写信,批评中央的政治路线,并把信件在基层党的组织中公开。由于陈独秀固执己见,结果不出一月便被开除出党,而中国共产党的清除托陈取消派的斗争也由此揭开序幕。

  1931年5月,在托洛茨基的一再催促下,中国托派的四个小组织召开统一的代表大会,陈独秀当选为统一后的中国托派的总书记。可是,次年10月15日,他便被叛徒谢少珊出卖,为国民党中统特务逮捕。自此,开始他的长达5年的牢狱生活。

  1931年1月下旬,张国焘从莫斯科回到上海。此前,中共中央刚刚召开六届四中全会,在共产国际代表米夫的直接干预下,改组中央政治局,撤除瞿秋白、李立三的政治局委员,补选王明为政治局委员,向忠发虽然仍是党的总书记,可是实际大权却为王明独揽,王明的左倾冒险主义在中共中央占了统治地位。

  张国焘经过在莫斯科的“洗脑”,学得乖巧圆滑,况且他还是著名的“老右”,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表明自己的心迹,以求得王明和共产国际的信任和支持。于是,他连连在党内刊物《实话》上发表文章,吹捧四中全会可以“使中国革命得到新的胜利”,“因此,反对四中全会便是反党反国际的”。他肉麻地吹捧王明:“……陈绍禹(王明)同志等是坚决执行国际和党的路线的最好的同志。”

  张国焘的政治表现,终于赢得王明的青睐,派他为中央代表,前往鄂豫皖根据地,担任中央分局书记。1935年3月,为配合红一方面军北上,张国焘率红四方面军开始战略转移即长征。6月,他与毛泽东会师于四川懋功,紧接着围绕北上南下之争,他与毛泽东等产生分歧以至于对立。10月,他自恃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在四川理番县卓木碉(今马尔康县白莎寨)另立“中共中央”、“中央政府”和“中央军委”,宣布“开除”毛泽东、周恩来、博古、张闻天中央委员及党籍,并下令“通缉”;“免职查办”叶剑英、杨尚昆。

  张国焘南下不得,西进失败,不得不率部北上,与毛泽东的红一方面军会合。1937年3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延安召开扩大会议,作出《关于张国焘错误的决定》,张国焘写了《我的错误》的检查。鉴于他有认错的态度,中共中央任命他为陕甘宁边区政府代主席。可是,1938年4月4日,这位张“代主席”,利用清明节祭扫黄帝陵的机会,一头钻进蒋鼎文的轿车,由延安投西安,一去不返。4月17日,张国焘在武汉发表声明脱离中国共产党。次日,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开除张国焘党籍的决定》。张国焘投入国民党怀抱后,在军统局主持“特种问题研究室”。

  陈独秀出狱后来到武汉,张国焘听说后便在同乡、国民党武汉警察局长蔡孟坚的陪同下,登门拜访。走入堂屋,只见陈独秀靠在躺椅上,膝上还盖着一张薄薄的床单,已是一副疲惫衰飒的样子,张国焘轻声轻语地叫了声:“老先生,我来看你了。”陈独秀听见喊声,缓缓地躬身而起,张国焘忙上前搀扶,“啊,是国焘,处此国难流离之际,能在他乡遇故人,真是一件高兴的事啊。”

  陈独秀惊诧地问张国焘:“你不是在延安啊,何以也来到武汉。”

  “一言难尽哪,”他说道,“我已离开延安,离开共产党。”陈独秀还是以疑惑的口吻问道:“那又是为什么呢?”张国焘将自己由莫斯科回鄂豫皖,又从懋功会师到延安,所经历的党内的是是非非,一件一件地说给陈独秀听。陈独秀静静地听着,中间没有插一句话。

  在这次会面中张国焘提出:“……我们何不再议10年前的事,重新再建一个党,这个党当然还是奉先生为领袖,为旗帜,我们将聚之麾下,为之驱命。”

  陈独秀这才明白过来,张国焘前来看望是虚,另有它图是实,他婉言拒绝了张国焘的提议。后来,张又请陈独秀吃过几次饭,可是,当再提组党之事时,陈独秀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以天气哈哈哈,予以敷衍搪塞。

  陈独秀在武汉逗留近一年,便应好友之邀,定居四川江津。他在江津的生活清贫、窘困,甚至以典当度日,用他自己的话说,乃“老病之异乡人,举目无亲,唯坐以待命耳”。1942年5月27日21时40分,老人因食物中毒而病逝。

  1948年底,国民党政权的瓦解已成必然之势,张国焘逃到台北,可是,军统却把他一脚踢开。于是,他只得迁往香港,过着寅吃卯粮的生活。新中国成立后,穷困潦倒的张国焘突然萌生回大陆的念头,觍着脸面给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写了一封短信,表示回来的企求。不久,刘少奇便传来话:张国焘愿意回来,中央是欢迎的,但是,必须检讨历史上所犯的错误,而且还要有改过自新的保证。张国焘犹豫了。

  恰在此时,美国中央情报局通过亚洲研究中心,向张国焘了解中共党政领导人的情况。张国焘向美国中央情报局介绍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彭真、董必武、高岗、林伯渠、林彪、张闻天等的情况,由此他获得一些报酬,难以为继的生活也得以改观。1956年,他又萌生回大陆的念头,中共相关人员传递的信息依旧:回来可以,前提是公开承认错误。他又踌躇再三,不愿承认错误,于是,回来之念再次泯灭。

  几年后,美国堪萨斯大学找到张国焘,希望他写回忆录。于是,他用4年的时间写成《我的回忆》,约100万字,堪萨斯大学每月给他2000港币,美其名曰“研究费”。香港明报月刊在取得中文版权后,又向张国焘支付一笔不菲的稿酬。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很快便波及香港。张国焘担心自己历史上的疙疙瘩瘩会引祸上身,便三十六计走为上,与妻子来到加拿大多伦多,投靠在此教学的大儿子张海威。不久,他们发现儿子经济拮据,于是申请住进免费的养老院。1976年,张国焘突然中风,自此只能坐在轮椅上,由妻子推着在室内活动。1979年12月2日夜,躺在病床的张国焘在翻身时把毛毯掉到地上,虽数按电铃,可是,护士沉睡梦乡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那一夜,多伦多的风特的凛冽,雪特别狂乱,夜也特别沉静。张国焘——这位中国现代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就如此凄惨地客死在异国他乡,时年82岁。

  作者:张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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