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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吴敬梓的生平 一 童年艰危

  全椒吴氏,从吴沛起,经吴国对传至吴旦、吴霖起而至我们的传主吴敬梓,已经整整五代。当传主出生之际,这样一个大家族业已开始分化,面临着"君子之泽、斩于五世"(《移家赋》)的局面。吴国对一支后人的功名已经江河日下,而吴国龙一支后人的功名正处在鼎盛时期,传主吴敬梓恰恰是衰落的吴国对一支的子孙,但义因为出嗣而在吴国对这一支中获得了长房长孙的"宗子"身份。在日趋没落的吴国对一支中就占着优越地位。这样的处境是极为艰险、难以应付的。而当传主吴敬梓母亲病故之后,他就更陷入非常孤立的地步。此后,又随嗣父吴霖起远离家乡,前往江苏赣榆县学教谕任所。可见,我们的传主从他出生之日起,直到十四岁离开全椒时止,就未曾享受到一个儿童应有的欢乐,他已经开始尝到人生的苦涩,性格也从此趋于内向发展,远远离开嬉戏的群童,在书籍瀚海中寻找慰籍。成年之后,传主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生活时,还写下"早岁艰危集"(《小桥旅夜》)的诗句加以概括,极为真切的反映了传主童年时期的种种不幸。

  传主吴敬梓出生于康熙四十年辛巳(1701 年)夏历五月。他的表兄兼连襟金榘在《为敏轩三十初度作》(见《泰然斋诗集》卷二)诗中描写到敬梓出生时的自然景色,有"榴火柳汁殷红蓝,碧筩在手香盈甔"的诗句。"榴火"正是石榴花开、色红似火的季节,唐代诗人韩愈有"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诗句(《昌黎集·题张十一旅舍三咏》),元代诗人曹伯启有"满院竹风吹酒面,两株榴火发诗愁"诗句(《汉泉漫稿·谢朱鹤皋招饮》)。这都说明金榘诗中所描写的"榴火"正是夏历五月的景色。而"碧筩"也同样是夏季才有的事物,据段成式《酉阳杂记》卷七"酒食"云:历城北有使君林,魏正始中,郑公悫三伏之际每率宾僚避暑于此,取大莲叶置砚格上,盛酒二升,以簪刺叶,令与柄通,屈茎上轮菌如象鼻,传嗡之,名为碧筒杯。

  筒与笛通,碧筒杯即碧篇杯。从"榴火""碧筩"的描写来看,吴敬梓当生于夏历五月。

  传主出生后,第一桩大事就是取名。因曾祖吴国对是探花,族曾祖吴国龙是进士,家族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吴国时、吴国龙名字取的好。传主在《移家赋》中就说"见神物之蜿蜒,占大璋之载弄,肇锡之以嘉名,命王家而作栋",并且自注道"高祖梦神物而太史、黄门孪生"。所谓的"神物",赋文中已以"蜿蜒"描写其形态,但此"神物"究竟为何物呢?陈廷敬为吴国对所写的墓志铭中开宗明义他说:"君,吴氏,讳国对,字玉随,又字默岩。初,母夫人有身,梦二龙相对,已而同乳生二男子。君先生故名对,其季曰龙。"(《吴国对墓志铭》)原来"神物"就是指"龙"。这"相对"的"二龙"后来果然成为"王家"之"栋"。那么,如今传主已出生,又为他取个什么名字呢?全椒吴氏自吴沛以下原是苦读制义、从举业发家的,并没有什么祖上恩荫,也没有什么显宦亲友。子弟要仕进,也惟有先使自己成才。因此,乃为传主取名"敬梓"。据陆佃《埤雅·释木梓》:"今呼牡丹谓花之王,梓为木王。盖木莫良于梓,故《书》以《梓材》为篇,《礼》以'梓人'名匠也。"敬梓,寓有敬重人才的意思。又以"敏轩"为其字。据《论语·公冶长》:"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这也是期望传主"敏而好学"、长大成才的意思。传主成长以后,大约也体味出自己名与字的含义,所以将自己的书房称为"文木山房","文木"是有用之材,与"梓"的意思相通。在《移家赋》中,传主也不无愤激地写道:"千户之侯,百工之技,天不予梓也,而独文梓焉。"可见得他认识到自己百无一能,只有舞文弄墨,以文字显名。至于后来移家南京,以"秦淮寓客"自称;家道中落,又自署"粒民"(即"小民"之意)则是时移世改、生活变迁、思想转化的结果。

  吴敬梓出生之地在安徽全椒,但却不是他的高祖吴沛所居住的郊区程家市的西墅草堂,而是在城西北襄河湾的探花第。全椒虽地处长江北岸,但却在淮河之南,居安徽省中部而偏东,周围为滁县、和县、含山以及江苏的江浦,距离他的远祖吴聪的"封邑"江苏**也不过百里之遥。全椒前耸南岳,后绕襄水,西北有花神、龙陡等山脉,山水倾泻入襄河。襄河源自石臼山北麓,由石梁潭流至襄城入袁村河。过宝林桥下转东北向,再曲转向南,过积玉桥至雷家渡由赭涧石潭流入滁河,环曲如带,水秀土厚,榆柳夹岸,颇有江南景象。

  探花第修建在襄河岸边接近城垣之处,是传主吴敬梓曾祖吴国对中探花时(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 年)所经营,但早在明清交替时期业已奠定基础,吴国对兄弟五人中获得功名最早的是长兄国鼎与幼弟国龙,两人为明崇祯十六年癸未科(1643 年)同榜进士。但据康熙《全椒志·吴国鼎传》,吴国鼎在考中进士不久,就因"流寇告警,奉母避地白下";其后又于顺治三年丙戌(1646 年)"丁内艰,与诸弟庐墓山中,遂一意于丰草长林,足迹不至公府"。由此可知吴国鼎在中进士三年之后即隐而不出,其中还经历了"避乱"、"丁内艰"两件大事,自无暇也无力去经营新的宅第,仍然居住在他们的先人吴沛的乡居西墅草堂中。但吴国龙在中进士授官户部主事后,就开始向靠近县城的地段发展,即后来成为探花第的地基上建屋居住。不过,由于吴国龙也因"丁内艰"而"服阙即家居","跧伏垂十余年"之久,同样也没有很多财力去构造新居,当时这位进士公所居,也不过"河干数椽,仅蔽风雨"(康熙《全椒志·吴国龙传》)而已。

  直到吴国对考中探花的顺治戊戍十五年(1658 年)以后,情况才大为改观。此际,吴国鼎虽然仍在乡间居住,但考中进士之后己有十六、八年之久,长期在乡间经营,已非往昔一介书生可比;吴国龙虽然"跧伏",但己"雅负才望",也绝非平头百姓所能企及。吴国缙又于顺治己丑六年(1649 年)考中进士,先为文林郎,后官江宁府学博。至于吴国对考中探花以后,更是青云直上,仕途得意。先后担任福建乡试主考、顺天学政。而在吴国对考中探花之后不久,吴国龙又被起用,历任工科给事中、河南道监察御史、礼科掌印给事中,又曾充任山东乡试主考。因此,全椒吴氏直到人清以后,在顺治末年才真正发起家来,赀财也才逐渐饶富,传主自谓的"宾客则轮毂朱丹,奴仆则绣镼妆靓。巵茜有千亩之荣,木奴有千头之庆"(《移家赋》),当指这一时期。也正在这一阶段,吴国鼎兄弟五人才合力经营新居。因为吴国对功名最高,当然就以探花第命名他们兄弟所构成的城中新宅了。

  探花第不仅建有多进显敞明丽的屋舍,还盖有专门藏书的楼屋--赐书楼,舍宅后面还辟有极为宽敞的花园--遗园。园中满栽松、柏、柳、梅,四时景色各不相同,风光极其宜人。虽然,全椒吴氏新舍以吴国对功名"探花"命名,其实却是与吴国龙等兄弟同住的,《移家赋》中就以"陆氏则机、云同居"来比拟。陆机、陆云兄弟同居的故事,见《世说新语·赏誉》:蔡司徒在洛,见陆机兄弟住参佐廨中,三间瓦屋,士龙住东头,士衡居西头。

  但是,几代同堂和睦共处的"佳话"究属少见,当吴国龙尚在世时,他已企图另有发展了。

  自吴国鼎、吴国缙、吴国对、吴国龙四人先后考中进士以来,全椒吴氏的家业逐渐兴盛起来,他们已广有田地,收养不少奴仆;各房妻妾成群,子孙也不断蕃衍。如长房吴国鼎妻杨氏、姜氏,有子暹吉、怀吉;二房吴国器妻滕氏,有子某;三房吴国缙妻程氏,有子某;四房吴国对妻陈氏、汪氏,有子旦、勖、异;五房吴国龙妻孙氏、张氏,有子晟、昱、、显、昺、早。至于吴国鼎兄弟一辈的孙儿孙女,即传主吴敬梓的父辈,那就人数更多了。仅以吴国对一支而言,就有"孙男五人"、"孙女六人"(《吴国对墓志铭》),吴国对次子吴勖就有子霄瑞、霜高、雯延。吴国龙这一支子孙也很多,他的长子吴晟就有"嫡庶子凡七人、女子五人"(储欣《吴晟墓表》)。但在他们各房之中也有单传的,如吴国对长于吴旦只有一个儿子吴霖起,而且吴旦又早卒。也有的房分甚至没有子女,需要从他房子女中选择一二人来承祧的。子多、子少,嫡出、庶出,亲子、嗣子种种不同的血缘关系聚集在一座探花第内,备房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极为复杂的了。再加上吴国鼎一辈以下,各房的功名也未能再行并驾齐驱,而是参差不齐、高低不等。从传主吴敬梓的亲曾祖吴国对一支来看,吴国对虽然高中一甲三名,但其子三人,嫡出的吴旦和吴勖只是秀才,庶出的吴昇倒中了举人。吴敬梓族曾祖吴国龙这一支,六个儿子倒有两个考中进士,吴晟中进士后任福建宁化县令;吴昺且以一甲二名高中,功名更超过族伯吴国对,担任过广西乡试主考、湖广学政。再从传主吴敬梓的父辈来看,吴国对一支中的吴旦之子吴霖起为拔贡,吴勖之子吴雯延是秀才;而吴国龙一支中的吴晟之子吴雷焕虽然是廪生,但雷焕之子吴檠即吴敬梓族兄,却是乾隆十年(1745 年)乙丑科进士。在吴国对这一支的吴敬梓兄弟辈中连举人也少有,更谈不上什么进士了。各房功名不一样,就会形成地位悬殊、财势的差异,从而猜疑、嫉妒、怨恨也就随之而来。发达的房分气焰高涨,难免盛势凌人,而衰落的房分自然感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了。

  在这种情况下,吴国龙产生了另起宅舍的念头也极为自然。他开始在城西南隅谋图发展,并且亲自书写了取名"心远"的堂额,他的文集也名之为《心远堂集》。后来他的曾孙吴檠还写有《心远堂》一诗,小序中说"堂额'心远'二字,先黄门草书",诗云:心远黄门书,奇迹嗟剥落。明月绕空梁,来照古脚。

  黄门,为给事中别称,吴国龙先后为工科、礼科给事中。诗中所谓的"黄门"就是指吴檠的曾祖吴国龙。不过,吴国龙虽然另图发展,但还只是处于开创阶段,直到他的儿子吴晟、吴昺先后考中进士以后,才着意经营。张大受《吴晟墓志铭》中说吴晟在"举进士"之后,"归而筑园城隅,莳花竹,奉板舆,与子弟论难经书"。吴檠在《忆远园杂诗》十二首之前的小序中说:"先主政辟远园于城隅,课子弟读书其中。"主政即主事别称,吴晟曾援例捐升主事。由此可知"远园"确为吴国龙所创业,而由他的儿子吴晟所筑成。这座远园中"花石亭榭,颇擅幽胜",修造了洗桐阁、牡丹厅、木兰坞、荷风亭、修竹迳、黄鹏阁、丛桂轩、心远堂、梨花院、文杏斋、小灵岩、六抬亭等建筑,极其雅致幽静。而在此际,探花第中的遗园,由于吴国对诸子功名不高,赀财难继,无力经常维修,而逐渐出现衰颓的景象。

  当传主吴敬梓出生之际,全椒吴氏家族中这种"分化"的速度有所加快,倾向也更趋明显。康熙四十年(1701 年),传主的亲曾祖吴国对已亡故二十一年,嗣祖吴旦更早于乃父吴国对而卒。而在吴国龙这一支,吴最考中进士已二十六年,当他在康熙二十五年(1686 年)出仕福建宁化县令时,吴敬梓的嗣父吴霖起始为拔贡。虽然吴最在吴敬梓出生前六年(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 年)已经病故,但他的兄弟吴昺考中进士已有十一年之久,而以翰林编修出任广西乡试主考也只是五年前的事。在传主吴敬梓四岁时,吴昺任宋金元明诗选掌局官;传主吴敬梓五岁时,吴昺"分校礼闱";传主吴敬梓九岁时,吴昺又为湖广学政。从这简单的排比中可以看出,当传主出生之际,正是吴国龙子孙功名最为鼎盛的时期。吴敬梓正是在他的曾祖辈"孪生"兄弟吴国对一支逐渐衰落而吴国龙一支日益兴旺的时期降生到人世的。传主的表兄金两铭在《为敏轩三十初度》诗中说:"忆昔重光大荒落,子方生时我十三。乌衣门第皆依旧,止见阮氏判北南。"阮氏南北事见《世说新语·任诞》: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子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金两铭在诗中借用北阮富而南阮贫的故事,以分别比拟吴国对和吴国龙两房功名、地位和财势的悬殊。至于金诗中所说的"重光大荒落"则是指辛巳年(据《尔雅·释天》:"太岁在辛曰重光,在巳曰大荒落。"),也就是康熙四十年(1701 年)即传主吴敬梓出生的那一年。从金两铭的诗中,我们可以知道当传主吴敬梓一旦出生人世,就面临着由于家族朝贫富两个方面分化而带来的人际关系日趋尖锐、复杂的局面。

  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不但在曾祖辈吴国对和吴国龙这对"孪生"兄弟之间有所表现,即连吴国对这一支内部在吴旦、吴勖和吴异三房之间也有所表现,各支之间、各房之间产生了种种矛盾,发生了无数纠纷。例如吴旦、吴勖为陈氏所生,所谓嫡子,但功名仅限于生员;吴异则为汪氏所生,所谓庶子,但功名却高于乃兄吴旦、吴勖,是一个举人。在宗法社会中,这种关系已够复杂,再加上吴旦早卒,只有独子吴霖起,而吴霖起年岁已长,尚无子息,眼见长房长孙将要绝嗣,这对于生活在封建宗法社会中的士大夫说来,无疑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因而不得不考虑长房的嗣续问题。恰恰与吴旦同是嫡出的吴勖却有很多子孙,于是就从吴勖的第三个儿子吴雯延的众多子女中选择一子一女出嗣给长房吴霖起为子女。这个女儿后来嫁给滁州秀才金绍曾为妻,这个儿子就是我们的传主吴敬梓。在封建宗法社会中出祧承嗣的现象并不少见,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有关一生命运的大事。出嗣他人而不引起种种纠葛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承嗣的人都被许多矛盾所纠缠,苦恼终身,甚至招致种种不幸。传主吴敬梓也未能幸免这种命运!

  在吴敬梓以吴雯延的亲生之子出嗣给长房长孙吴霖起为嗣子以后,传主在吴国对这一支中就具备了"宗子"身份。按照封建宗法社会的习俗,在祭祀祖先时只有宗子才有主祭权,在继承遗产时宗子又可以分得更多的利益。这种宗子身份的本身,在封建大家庭中就容易成为家族成员所嫉妒的对象。而吴敬梓获得这种身份,又由出嗣得来,这就更易招致族人的怨恨和攻讦。传主也真是不幸,当他尚在童稚时,就无端地被卷进家族纠纷的漩涡中去了!当然,在吴敬梓出生之际,吴国对一支已大不如吴国龙一支。探花第的遗园已人稀草盛,壁断垣颓,渐渐呈现出一种萧飒的气氛,而心远堂的远园却亭榭翼然、色彩烂漫,一片兴旺景象。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吴国对毕竟高中探花,出仕数十年,宦囊甚丰,遗赀当也不少。吴旦早卒,自不必说。吴国对病故以后,当时即有人向主持家政的吴勖提出"析产"要求,而吴勖却"泣谢不许"(张其濬《全椒志·吴旦传》)。按照一般情况而言,能向吴勖提出这一要求而又被吴勖拒绝的人,只可能是吴旦、吴勖的"异母弟"而又考中举人的吴异。"析产"的要求虽然暂时被制止,但却使家族中本已存在的矛盾更趋尖锐,表面可能暂告平静,但危机仍在潜伏发展。生活在这样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家庭中的吴敬梓,无疑地会在他那幼稚而天真的心灵上留下重重阴影。当吴勖即传主的亲祖父尚在人世时,吴敬梓与二房的关系还能维持和睦,一时不致产生重大矛盾,因为吴勖在长兄吴旦死后,能"抚侄如子"(张其濬《全椒志·吴旦传》),这个"侄"就是吴霖起,也正是吴勖嫡亲孙子吴敬梓的嗣父,吴勖当然要处处加以回护。但吴霎延尚有霄瑞、霜高两位兄长,即吴敬梓的伯父;这两位伯父当然也有子女,即吴敬梓的族兄弟。此外,还有族祖吴昇及其子这一房。传主吴敬梓与他们相处得并不融洽,相当紧张。从目前可以见及的材料看,他倒是与吴国龙一支的后人吴檠的关系比较好。

  吴国龙长子吴晟的次子吴雷焕生有两个儿子吴槃、吴檠。吴槃字碧波,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 年)七月,在山西大同由廪生捐贡,十月考取正红旗教习,三年期满咨部候选知县。于雍正四年(1726 年)九月拣选,十月补授直隶宝坻知县。次年因保堤有功,补授山西大同知府。但在引见之后,胤禛认为吴槃只不过是一个"明白人"而已,"未必似老成"而没有重用,只命他"到大同试看",不久即被革职(《雍正朝朱笔引见单》)。从他这样长期在外的经历看,此时居乡的吴敬梓与他不可能有什么交往。但吴敬梓与吴檠(字青然)的关系却不同,两人来往极为密切。吴檠在《为敏轩三十初度作》一诗中写道"汝今三十予加五",可见他仅长于吴敬梓五岁,年岁差距不大,容易谈得来,但更重要的是吴檠也因为他的叔父吴雱澍没有子女,而被出嗣给雱澍为子,他与吴敬梓两人都具有嗣子身份。而为人嗣子的遭遇和苦闷,两人必会有相同或相似的感受。当传主吴敬梓移家南京之后,曾写有《九日约同从兄青然登高不至四首》,其中第三首云:吾家才子推灵运,也向秦淮僦舍居。故国茱萸从插遍,登高作赋已全虚。

  从这首诗我们知道吴檠也曾移居南京,两人同居异乡,关系自当不同。此外,他们还同时被荐举参加乾隆元年(1736 年)丙辰博学鸿词科试,只不过传主吴敬梓未赴廷试,吴檠虽去京应试,但落第而归。这种同而不同的经历,也形成了两人之间有分有合的友谊。虽然,吴檠后来于乾隆十年(1745 年)乙丑科考中进士,官至刑部主事,但在他离开南京之后,也曾写有《怀从弟客长于》一诗:长于精舍绕烟萝,闻道江关游子过。锺阜暮云连楚越,浮图秋影动星河。二毛潘岳闲居独,双泪杨朱歧路多。怅望裁诗贻小谢,可能共和有羊何?

  --《咫闻斋诗钞》诗中对传主吴敬梓的思念之情还是极其深挚的。总之,除了吴檠外,还未曾发现传主吴敬梓与其他族兄弟有过友好交往的资料或作品存世。在《移家赋》中,他倒是以极为愤慨的笔墨写道:梓少有六甲之诵,长余四海之心;推鸡坊而为长,戏鹅栏而忿深。

  鸡坊斗鸡一典,是陈鸿《东城老父传》中贾昌的故事。据陈鸿在传中记叙,唐"玄宗在蕃邸时,乐民间清明节斗鸡戏。及即位,治鸡坊于两宫间,索长安雄鸡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当贾昌生方七岁对,就"??捷过人",极擅斗鸡之戏。玄宗出游时见到贾昌,乃"召人为鸡坊小儿.衣食右龙虎军"。当他"入鸡群"时,"如狎群少,壮者弱之,勇者怯之,水榖之时,疾病之候,悉能知之"。他的这种技能,被"护鸡坊中谒者王承恩,言于玄宗,召试殿庭,皆中玄宗意,即日为五百小儿长"。传主吴敬梓运用这一历史故事,意在表明当自己幼年时,在与儿童游戏中,就有出人头地、争为群童领袖的愿望,但可惜未能实现。而经常使他受挫的却正是自己家族中的那批兄弟,这种怨恨情绪在"戏鹅栏而忿深"一句中表露得十分明白,据《世说新语·忿狷》:桓南郡小儿时,与诸从兄弟各养鹅共斗。南郡鹅每不如,甚以为忿。乃夜往鹅栏间,取诸兄弟鹅悉杀之。既晓,家人成以惊骇,云是变怪,以白车骑。车骑曰:"无所致怪,当是南郡戏耳!"问,果如之。

  南郡,即桓玄;车骑,即桓冲。据《桓玄别传》:玄字敬道,谯国龙亢人,大司马温少子也。幼童中,温甚爱之。

  临终命以为嗣,年七岁,袭封南郡公,拜太子洗马、义兴太守。不得志,少时去职,归其国。

  又据《桓沖别传》沖字玄叔,温弟也,累迁车骑将军,都督七州诸军事。

  可知桓玄为桓沖之侄。桓沖对桓玄的泄"忿"行为,十分宽容地用"戏耳"一词加以了结可能发生的纠纷。不过,桓沖的几个侄子对这位叔父却图谋杀害。据《晋书·桓温传》:温六子:熙、济、歆、祎、伟、玄。熙字伯道,初为世子,后以才弱,使冲领其众。及温病,熙与叔秘谋杀沖,沖知之,徙于长沙。济字仲道,与熙同谋,俱徙长沙。

  我们的传主却没有象桓沖那样大度的叔伯,当幼稚而又不懂事的吴敬梓由于忿激而说出的一些话语、做出的一些事情,就加剧了叔伯及其子侄这些族人对他的更大敌意。从《移家赋》等传主自己的作品和有关资料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自传主吴敬梓出生之日起,他就极少得到友好的对待,整个童年阶段生活是缺少温暖的,处在既妒羡别人又被别人嫉恨的境遇中:对于有如"北阮富"的吴国龙一支的族兄弟,他可能有着由嫉而恨的情绪;而在有如"南阮贫"的吴国对一支中,由于自己具有长房子孙的宗子身份,又必然被其他各房由嫉而恨。这样的境遇是不可能令他感到生活的乐趣的。

  当传主出嗣为吴霖起之子以后,受到嗣父严格的教育。吴霖起入学成为秀才业已多年,每次参加岁科考试,成绩经常列为一等。因此经过多年的积累,虽然参加乡试未曾考中举人,但在康熙丙寅二十五年(1686)科考之后举行的拔贡考试中,第一场四书文、经文,第二场论、策、判等都写得不错,被当作"奇才"拔萃,贡入太学,成为所谓五贡之一的"拔贡"。自然,这还不能与举人、进士相比,功名并不高。不过,从传主的《移家赋》中可以知道吴霖起虽然功名未就,但却是一个为人方正的读书人,并未苟且钻营,谋求干禄,依然埋首书卷,孜孜以求,勉力攀登科举高峰。他也以此来教育嗣子吴敬梓,传主在他的严格教育之下,也终日钻研四书、五经、制艺,"子初垂髫异儿辈,成童咿哑抽琅函",金两铭《为敏轩三十初度作》的诗中就是这样描写传主童年时苦读的情景的。垂髫,指童子未冠时头发下垂。成童,据《谷梁传·昭公十九年》"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范宁注"成童,八岁以上"。金两铭写这首诗时,传主已经三十岁。诗中虽然称赞传主幼年时就与一般"儿辈"有异,似乎自幼就"成才"有望。但其实,童年时代的吴敬梓对于内容僵化、语言无味、窒息思想、压抑感情的八股制艺实在没有兴趣,倒是金两铭诗中另外两句"生小心情爱吟弄,红牙学歌类薛谭",真实地反映出传主幼年时的心性和爱好。吴敬梓从幼年起就对能陶冶感情的诗、词、曲极其喜爱,甚至向善歌的人学拍曲。金两铭诗中所说的薛谭,是先秦时期的一位歌者,他曾向秦国善曲的秦青学歌,事见《列子·汤问》。在李昉等人所编的《太平广记》卷二百四中,有《秦青韩娥》一则,不具引。传主吴敬梓幼年时代既然沉溺于词曲,必然对嗣父传授的八股制艺感到无比的厌倦。然而在封建科举时代,他又不能不接受这种枯燥的"作业"。直到晚年,传主在回顾起幼年时所受到的这种教育时,还发出了"如何父师训,专储制举才"(见王又曾《书吴征君敏轩文木山房诗集后》所引)的慨叹。

  童年时代的吴敬梓极其厌恶那种令人愚蠢的八股制艺,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儿童的正常反应,但他的嗣父吴霖起用这"愚蠢的产物"去教育传主,却又是时代的要求。清朝统治阶级入关以后,很快就继承明朝统治阶级的衣钵,恢复八股科举考试,用八股文章阐说宋儒注疏的四书、五经,作为考试内容,以笼络广大读书人为其所用,从而达到巩固新朝统治秩序的目的。而生活在科举社会中的知识分子,也惟有通过一系列的考试谋取功名之后才能求得出路。因而科举世家出身的吴霖起更不能不以此教育自己的儿子。幼小的吴敬梓虽然出自本能地对这样的"功课"感到厌恶,但在父师不断地灌输下,多少也滋生了以科举功名为出路、为荣耀的思想。

  但为时不久,吴霖起对传主的教育就不得不有所放松,这是因为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 年)传主吴敬梓十三岁时,他的母亲不幸病故。在《赠真州僧宏明》一诗中,传主曾经回忆他的母亲病故时的情景,有"昔余十三龄,丧母失所恃"的诗句。眼看着失去母爱年岁幼小的儿子,吴霖起不得不暂时放松对他的管束,让他的身心有更多的自由。但是,母丧不久,族人的些许同情已消失净尽,而顾忌反倒日趋减少,贪婪的本性使得这些族人不顾礼法的约束,向这位年幼的"宗子"咄咄逼来,家族中的种种矛盾再次袭击着他,使得他那颗幼稚天真的心灵蒙上厚厚的一层阴影。少年时代的吴敬梓从此变得孤独乖僻,与一般活泼嬉戏的少年不大相类,为了远远避开族人的纠缠,他经常独自一人躲在书房中,如同老僧人定一样,整日沉浸在他所喜爱的诗词、小说和戏曲的书籍海洋中。金榘曾经回顾吴敬梓这段痛苦的经历,在《为敏轩三十初度作》一诗中写道:??我前叱日勿复语,我三十时尔十三。是年各抱风木恨,余方招魂来湖南。见尔素衣入家塾,穿穴文史窥秘函。不随群儿作嬉戏,屏居一室如僧庵。从兹便堕绮语障,吐丝自缚真如蚕。??诗中的"绮语障",是借用佛经用语,《法苑珠林》卷一○五《五戒》引《成实论》云:"虽是实语,以非时故,即名绮语。"《四十二章经·善恶并明》说:"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三。??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绮语障,是指佛家所谓的恶语业。后来就把描写记叙男女私情、词藻华丽的文学作品目之为绮语。年幼的传主吴敬梓,在他母亲死后,在奉父命"穿穴文史"之余,也偷偷地"窥"视这种"绮语""秘函",吴霖起管束再严,也不能寸步不离,更何况目睹幼儿丧母之痛,也不能不适当表示宽容。这样,传主从幼年起就熟悉了许多小说、戏曲作品,无异是为他后来创作小说作了初步的准备。

  值得特别提出注意的是在吴敬梓出生之前,清朝统治者就曾一再下令严禁"淫词小说"的刊布流行。到了传主出生的那年即康熙四十年(1701 年),玄烨就曾命令五城司坊官,永行严禁"淫词小说"。此后在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玄烨又根据江南道监察御史张莲的奏疏,命地方官严行禁止"出卖淫词小说"。在吴敬梓十四岁那年,即康熙五十三年(1714 年)的四月,玄烨更谕礼部:"朕惟治天下,以人心风俗为本,欲正人心、厚风俗,必崇尚经学,而严绝非圣之书,此不易之理也。近见坊间多卖小说淫词,荒唐俚鄙,殊非正理;不但诱惑愚民,即缙绅士子,未免游目而蛊心焉,所关于风俗者非细,应即通行严禁,其书作何销毁,市卖者作何问罪,著九卿詹事科道会议具奏。"经过上上下下官员议定,必须"严查禁绝,将板与书,一并尽行销毁。如仍行造作刻印者,系官革职,军民杖一百,流三千里;市卖者杖一百,徒三年。该管官不行查出者,初次罚俸六个月,二次罚俸一年,三次降一级调用"(《清圣祖实录》卷二五八)。吴霖起此际虽不是现任官员,但正在以拔贡资格候选,对朝廷功令当然一清二楚。同时,他本人也不愿子弟去"窥''读那些"绮语""淫词",但对刚刚丧母的幼子不忍管束太紧,只要他不公然无忌地阅读,也只有默许了。

  吴敬梓少年时代阅读极为广泛,大凡文史经集、"小说淫词",只要能够到手,他都加以浏览。宽阔的阅读面开拓了他的思考面,增进了知识,积累了资料,这对于他后来的创作有着十分巨大的影响,诸如唐人段成式的《西阳杂俎》、冯翊的《桂苑丛谈》、张话鷟的《朝野佥载》,宋人曾慥的《类说》、王铚的《默记》、周密的《齐东野语》,元代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明代朱国桢的《涌幢小品》、郑仲夔的《耳新》、谢肇淛的《文海披沙》等著作中所记叙的一些人物事迹,他都十分注意。在他后未创作《儒林外史》时,这些人物事迹常被他再次拾掇起来,根据自己的意图予以提炼,写入小说中去,借以表现他对现实社会的艺术认识。试举一二例如下。就正史而言,《周书·萧詧传》云:??又不好声色,尤恶见妇人。虽相去数步,遥闻其臭。

  这一则故事,就被传主采撷到小说中去,糅合在杜慎卿这一形象中。慎卿其实好男色、喜女色,但却说:"??妇人哪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的臭气。"(三十回)这正表现了杜慎卿口是心非、言清行污的复杂性格。就笔记小说而言,郑仲夔《耳新》卷八《命相》云:铅山友人李倩玉国球,与余门人毛诗年、月、日、时皆同,而李以辛酉发解,毛至癸亥始食饩于库。李中戊辰进士,授庶吉士,寻卒于官,无子。毛多子而且令,至今犹在诸生中。又鹅湖在中上人与浙江徐进士在中,年、月、日、时亦皆同,又皆名在中,而一为高僧,一为名进士。此四人八字者,星相家将何以推算耶?

  传主在《儒林外史》十七回中,通过浦墨卿之口说医生赵雪斋与鄞县黄知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但赵医生夫妻齐眉、子孙满堂,却是布衣;而黄知县虽然出身进士,却无子女,妻子也亡故。支剑锋为此发出疑问道:"??可见'五星'、'子平'都是不相干的。"吴敬梓活用了这一故事,表现了一群谋求"异路功名"的"名士"热中功名的心灵和生活的空虚。

  传主后来不仅在小说创作中得到这些文史、笔记的助益,即使在创作传统的诗、赋时,也经常拈取他这一阶段所阅读的笔记小说故事写入文中,如在《移家赋》里,传主无比愤激地痛斥盐商为"山人面,穷奇锯牙"。"山"与"穷奇"即见于东方朔的《神异经》:西方深山中有人焉,身长尺余,袒身捕虾蟹。性不畏人,见人止宿,暮依其火以炙虾蟹;伺人不在,而盗人盐,以食虾蟹,名日山臊。其音自叫,人尝以竹著火中,熚而出,臊皆惊惮,犯之令人寒热。此虽人形而变化,然亦鬼魅之类,今所在山中皆有之。西北有兽焉,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亦食诸禽兽也。

  --据《旧小说》甲集一我们只有了解了什么是"山臊"、什么是"穷奇",以及这二者的习性之后,才能理解传主对盐商典当的痛恶有多么深刻,抨击又何其严厉!而吴敬梓在他的创作中运用这些故事之所以能达到妙合无间、神形俱肖的地步,又是与他自幼就熟悉那些"秘函"中的"绮语"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总之,他早年广泛阅读"淫词小说",对他后来从事文学创作实在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和作用。

  可惜,传主幼年时代这种比较自在的"窥秘函"的生活,很快就暂告一段落。他的嗣父吴霖起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 年)成为拔贡以后,候选长达二十八年之久,直到康熙五十三年(1714 年)才被选任为江苏赣榆县县学教谕。福格在《听雨丛谈》卷五"拔贡年分"中记叙道:拔贡之科,每十二年学臣于府、州、县学廪生内各举一名,贡入京师。钦简大臣会考后,拔其优等,再赴朝考,入选者以七品小京官分部观政,或以知县分发直省叙补。其余贡生,均以州佐、教职选用。

  其实,在乾隆七年(1742 年)以后,才定制为十二年选拔贡生一次。而在这之前,或数十年,或十二年,或六年举行一次,并无定制,全依最高统治者的意旨行事。不过,在"五贡"中以拔贡最为难得,因此也比较受文人重视,生员自己也较为着重。传主在《移家赋》中就用"策名帝都"的漂亮词藻,记叙了他的嗣父吴霖起贡人京师参加考试的经历,自诩之情,可谓溢于言表。但因为父亲吴旦早逝。寡母在堂,作为独子的霖起不便远游,乃辞去朝廷任命,回家侍奉老母。这就是传主在《移家赋)中所说的"当捧檄之未决,念色养之堪娱"。等到寡母病逝后,他才谋求官职,但直到垂暮之年才被选用为地处海滨的江苏赣榆县县学教谕。《移家赋》中所说的"暮年黉舍,远在海滨",就是指的这一任命。

  吴霖起获得这一教职后,虽然已经年老力衰,但也觉得得之不易,颇为看重,因而并未迟延就立即赴任,并且携带唯一的儿子吴敬梓前往赣榆任所。传主后来回忆这一经历时,在诗中写道:"十四随父宦,海上一千里。"(《赠真州僧宏明》)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条件下,从安徽全椒到江苏赣榆迢迢千百里,确可算得上是出远门长行了,因而给少年时代的吴敬梓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赣榆县学在县治东南,原来学宫的许多建筑遭到崇祯十五年(1642 年)

  战火的焚毁,劫后余灰,所剩无几。顺治八年(1651 年)知县穆尔谟、教谕刘思问等人筹集资财在旧址重建,计有大成殿、东西两庑、戟门、泮池、灵星门、启圣祠、明伦堂、文昌阁、奎星楼等数十间,颇极一时之盛。可惜康熙七年(1668 年)发生地震,毁坏甚多。后虽经多次修葺,都未能恢复旧观。吴霖起来任县学教谕之后,曾与知县单畴书等人在康熙五十六年(1718 年)修建了尊经阁三间,次年即康熙五十八年(1719 年)又合力兴建了敬一亭一座。吴霖起此举为赣榆学宫增色不少,当然也受到当地士子的欢迎。传主吴敬梓和他的嗣父、县学教谕吴霖起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活长达数年之久。赣榆虽然地处海滨,但附近颇有山石之胜,县西四十余里处有夹谷山,山上有圣殿、圣化亭、奎星阁、夹谷书院等名胜古迹。每逢春秋佳日,少年吴敬梓经常登山临水,或登阁吟诗,或上山眺海。碧波万顷、浩荡无垠的黄海,一洗吴敬梓故乡生活的郁闷,心胸为之豁然爽朗,怡然自得,在海滨城市写下了我们目前可见到的他的第一首诗作《观海》:浩荡天无极,潮声动地来。鹏溟流陇域,蜃市作楼台。齐鲁金泥没,乾坤玉阙开。少年多意气,高阁坐衔杯。

  此诗表现了传主少年时代开阔的襟怀和风发的意气,绝无蛰居内地小城镇时那种窒人的愁闷和苦寂的情绪。可惜可以确知为传主少年时代的作品仅存留这一篇。

  赣榆虽然有壮丽的大海风光,但究竟地偏域僻。特别是在明、清之际,此处曾一再受到战乱的破坏,后来又连年遭逢水旱灾害。如明崇祯十五年(1642 年)十二月,清兵曾攻破兖州,大掠海州、赣榆、沐阳、丰、沛等县;顺治元年(1644 年)十一月,清兵攻下离赣榆不远的邳州、宿迁;二年(1645年)四月,清兵下泗州、破扬州,七月兖州附近黄河决口;九年(1652)八月,山东、河南、江南北等地区发生旱灾;十六年(1659 年)六月,郑成功、张煌言击败清兵,克瓜州、镇江,直到南京城郊,**、滁州、天长等大江南北均有战事。吴霖起前来任职时,虽没有战乱发生,但清初战乱和康熙七年地震的破坏遗迹并未全然消除,生产也没有恢复,人民的生活十分困难。而且县学教谕又是一个坐冷板凳的差事,物 质生活自然十分清苦,只不过由于传主对族人勾心斗角的全椒生活极为厌倦,能够离开尔虞我诈的封建大家族,即使生活清苦一些,他的内心也是愉快的。金榘《为敏轩三十初度作》诗中"旋侍家尊到海澨,斋厨苜蓿偏能甘",正反映了这个时期吴敬梓自己物质生活的清苦和精神生活的平静。在《移家赋》中吴敬摔也描述了他们父子二人"鲑菜萧然,引觞徐酌"的心安理得的教读生涯。

  不过,由于吴敬梓逐渐成长,吴霖起对他的管束也不得不逐步严紧起来。同时也由于吴霖起身为教谕,更不能象在家乡时那样让传主在"秘函"中任意"窥"览。从此,他严格要求年幼的敏轩致力于应付科举考试所必须掌握的四书、五经的内容和写作八股文章的本领。吴霖起自己对教谕一职也十分尽心,极为认真,教学内容丰富充实,教学方法灵活多样,传主在《移家赋》中叙及嗣父霖起的教学情况时这样写道:"春夏教以诗书,秋冬教以羽籥。"所谓"羽籥",是指古代文舞用的舞具和乐器,即雉羽和籥,籥就是笛。《礼·文王世子》中说:"春夏学干戈,秋冬学羽籥"。传主在《移家赋》中描叙他的父亲教学情况的有关语句,显然据此加以更动而成,意在说明吴霖起能够根据季节的变化,安排不同的教学内容,既教诗书,又教礼乐。当然,吴霖起如此教导赣榆当地的士人,也同样教导自己的儿子吴敏轩。他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够迅速学好参加科举考试的本领,好从科举考试中谋得功名,从而光大门户,重振家业。少年时代的吴敬梓的确也没有辜负他的嗣父的期望,很快就掌握了那些参加科考所必需的知识,因而得到周围人的推许。在《古意》一诗中他也沾沾自喜地流露出得意的情绪和他人的称赞:"妾年十四五,自矜颜如花","母兄命良媒,交口称柔嘉"。传主那时还并不知道科举考试原就弊病百出、八股举业更是"无凭"的玩意,自许既高,失望也就更深,原以为博取一第如同拾芥,岂知一再落空。在《古意》诗中又感叹道:??自缘根本好,那复委泥沙。岂知盛年去,空闺自长嗟。

  用美人迟暮比拟自己的应试不第。由此可见,少年时代的敏轩原以为可以早早获取功名,却没有料到事与愿违。他已尝到科举考试的苦涩之果了。

  传主在赣榆所接受的科举考试的教育,虽然没有显示出什么成效,但其父对他的严格教诲,使他在立身行事中却大受裨益。这是因为吴霖起除尽心教学之外,为人极其方正不阿。吴敬梓在回忆他的父亲在教谕任上待人接物的表现时,这样写道:??暮年黉舍,远在海滨,时矩世范,律物正身。

  ??凛朽索之驭马,每求信于尺蠖。守规矩与绳墨,实方员而枘凿。

  --《移家赋》吴霖起这种律己极严的方正品格,对少年时代的吴敬梓是起了言传身教的作用的。传主平生嫉恶如仇的性格,无疑也是少年时代就逐步形成的。不仅如此,吴霖起自奉极其俭薄,但却热心公益,为振兴赣榆文教不惜"捐赀破产"以"修学宫"(《移家赋》)。他这一行为和其族祖吴国缙修理江宁府学的义举,同样给少年吴敬梓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后来吴敬梓之所以在南京修复先贤祠,原因虽然不止一端,但他的先人这种热心公益、见义勇为的精神,对他也自必产生一定的影响。总之,吴敬粹在十四岁时随同嗣父吴霖起前往赣榆的这一段经历,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在为人上,对他的成长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一段经历,在他一生中占有不容忽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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