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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宁戚其人

  塾师自情妇那里得到一个木瓜,心中高兴,便以木瓜为题,要弟子赖娃作诗一首。

  宁戚见齐桓公的戎车来到,不仅不避,反用鞭杆敲打着牛角,放声高歌反词。

  宋桓公君臣定下奸计,要擒宁戚,以挫齐威,谁知被宁戚三言两语说动,宋国愿意停战请盟。

  管仲喝道:“黑缶,休得无礼!”说毕,把脸转向牧牛人,满脸赔笑道:“下人粗鲁,壮士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牧牛人一脸揶揄道:“相府婢儿也是奶,我安敢和这位军爷一般见识!”说得黑缶满脸通红。

  管仲正要说些什么,忽地跳下车来,双手抱拳道:“失礼、失礼。请问壮士高名上姓,何方人士?”

  牧牛人答道:“我乃卫国野人也,姓宁,名戚。听说仲父礼贤下士,一路乞讨来投,无由自达,故而替人牧牛,混碗饭吃。”

  管仲问曰:“壮士有何见长?”

  宁戚道:“宁戚所见芜杂,无有专长,仲父可考矣。”

  管仲曰:“鄙人执齐政两载有余,子不赡父,弟盗寡嫂,白昼抢劫,猪肉注水,米里掺沙,凡此种种不良之举,屡有所生,到底为甚?”

  宁戚曰:“源于一个穷字。俚语有言:‘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管仲点了点头又道:“富农与树木、树人孰重?”

  宁戚曰:“人在万物之中,是最为宝贵的。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

  管仲道了一个善字,复又问道:“主公与在下,不幸好色,每次出征,以私车载妻妾伴行,军中颇有怨言,何以处之?”

  宁戚道:“食色者,性也。不唯大人爱之,小人亦爱之。大人若能于军中设立女闾①女闾:女妓。数百,怨言自息。”

  管仲道:“这些女闾由何而来?”

  宁戚道:“有三种途径可得。”

  管仲道:“哪三种?”

  宁戚道:“战争中被俘虏的女子,一也;罪犯的妻女和家奴,二也;自愿卖身的女子,三也。”

  管仲又点了点头:“设女闾固然好,可齐国并不富呀,哪来这一笔开支?”

  宁戚道:“开什么支呀?向行乐的将士征以夜合之资,既解决了将士的性事,又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管仲连道三声善善善。他又就治国、治军之事,向宁戚一一加以讯问,宁戚所答,皆有见地,堪为治国之良才,不禁仰面长叹道:“黄金入土,不见天日,何能睹其光华?”又对宁戚道:“齐侯大军在 后,不日必至此处,在下书一简信于你,你持之面君,齐侯必委重任于你也。”

  说毕,命黑缶展简备墨,写就荐书一封。

  宁戚躬身双手接过简书,捧过头顶,侧身踅于道旁,恭送管仲登车。那车渐去渐远,他不由得潸然泪下,仰天大呼:“野菊,野菊!哥哥已经有了出头之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野菊者,乡间一女子也。确切地讲,是宁戚情人。

  宁戚家贫,无钱读书。十二岁那年,左邻刘大麻子聘一塾师,教他的儿子赖娃读书。那塾堂与他家仅一墙之隔,宁戚便在墙上打一个洞眼,偷偷跟着读书,三年之后,竟能吟起诗来。

  忽一日,塾师的老情人赠了他一只木瓜,爱不释手,并要他的弟子以木瓜为题,写诗一首,时限三日。

  刘大麻子虽说不算巨富,田地也有两千多亩,壮马一匹,健骡七头,牛三十余头,羊一百余只,其子,大小也算一个纨绔子弟,懂什么鸟诗。过了三天,不说诗,连顺口溜也没溜出一句。塾师恼了,让 他伸开手掌,狠狠地打了他三戒尺,戒之曰:“明天若是还做不出来,再加三戒尺。”

  莫说再增一日,就是再增十日,赖娃也是做不出来,少不得又挨了六戒尺。

  不,不只六戒尺,第三天便是十二戒尺,把赖娃的手也给打肿了,连书简都拿不住。

  赖娃赖,心肠不赖,家里给他零食,从不独吞,往往拿出来一些分给左邻右舍的小朋友品尝。宁戚第一次吃梨,是赖娃给的,还有那杏、杮子和桃,宁戚没有少吃赖娃的东西。他见赖娃挨打,甚为心疼 ,便将诗做好乘赖娃放学的机会,偷偷塞给赖娃。

  赖娃交卷了,塾师也很满意,越读越爱,忍不住高声朗颂起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事后仔细一想,凭赖娃那点能耐,他能作出这么好的诗吗?不能,绝对不能!莫不是有人代笔?

  谁给他代笔呢?这么大一个村镇,数来数去,识字的不超过二十人,会作诗的更是寥若晨星。

  是李青玉吧?李青玉作的诗我拜读过。色调哪有这么明快,感情也没这么真挚热烈。

  那么就是王有聪了?王有聪上了十年私塾,经常吟个小诗,拿腔作势,自诩诗圣。可这诗感情真挚,流露自然,无矫饰之态。且又运用叠章叠句,一唱三叹,余音袅袅!

  作不来,王有聪再学十年,也作不来这诗。

  不是王有聪,那会是谁呢?他想的头疼,也没有把这个人给想出来。

  俚语有谚:“要知山中事,需问打柴人。”要想找出代笔人,非找赖娃不可。

  他一连逼了赖娃三天,赖娃终于把幕后人供出来了。他有些不信,他不相信,没有进过一天塾堂的毛孩子能作出这么好的诗?于是便把宁戚召到塾堂问道:“这《木瓜》是你作的吗?”

  宁戚怯怯地望着塾师,不敢回话。

  赖娃在一边说道:“戚娃,你就如实说吧,我都招认了。”

  宁戚这才嚅声回道:“是学生作的。”

  塾师和颜说道:“既然你会作诗,不妨再作一首。”

  宁戚道:“以什么为题?”

  塾师略一思索道:“就以‘君子于役’,也就是征人不归为题。”

  宁戚道:“先生所说的征人,是指征战的人而言吧?”

  塾师轻轻点了点头。

  宁戚默想片刻,又朝院中望去,只见夕阳西下,奴仆们赶着羊自牧地归来。鸡鸭也开始归栖了。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口诵道:

  ぞ子于役

  ——征人不归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

  日之夕矣,牛羊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塾师击案说道:“好,吟得好。这才叫诗,它所描绘的,看似一幅田园牧归的寻常小景,而天边落日、地上牛羊鸡豚皆有归栖,唯独征人不归,对此映衬之下,征妇倚门望归,怅然凄切之情异常真切感 人。故虽为寻常小景,匹夫口声,却唤得有情人之共鸣。好诗,好诗也,竖子可教!”

  说到竖子可教四字,当即缄口,向宁戚问道:“你师自何人?”

  宁戚怯声回道:“出自您老人家。”

  塾师一脸惊愕地点着自己的鼻尖道:“出自于我?”

  宁戚郑重地点了点头。

  塾师伸手向宁戚额头摸去:“你没发烧。你既然没有发烧,咋尽说胡话呢?”

  宁戚走到塾师身后,三下五去二便将一块砖抽了下来。塾师恍然大悟,一脸惊喜道:“竖子有心,有心矣!竖子可教,可教矣!”用手摩挲着宁戚头顶,一脸慈祥地问道:“你想跟我读书么?”他怕宁 戚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就坐在这塾堂里读。”

  宁戚轻叹一声道:“想,想得发疯。就是交不起束脩①束脩:脩,干肉。十条干肉为束脩。泛指送教师的酬金。。”

  塾师道:“你尽管来学,我不要你的束脩。”

  宁戚期期艾艾道:“您这一头好说,赖娃他爹那一头不知会不会答应?”

  赖娃独自读书,甚感孤独,不时向他爹叮咛,想找一个人陪读,他爹不愿意给陪读人出钱,这事搁置下来。如今见宁戚想来读书,先生又愿意教,当即说道:“我爹的事,包在我身上。”

  几经磋商,宁戚以负责为刘大麻子清扫院子的代价,进了刘大麻子家的塾堂。这一读便是三年,学问大进。那诗作得愈发好了,还有一些诗作,传到卫都朝歌。俟刘大麻子辞掉塾师的时候,他已经成了 一个彪形大汉。某一日,他去猴山踏青,与野菊相遇。

  野菊长他两岁,就住在镇子的西头,十四五岁时已出落得如花似玉,只因父死无钱殡葬,嫁给了镇东郑大屠户的傻儿子俊卿。那俊卿又长野菊两岁,十七八岁了还不知事。野菊也不想和他在一起,故而 嫁过来四五年了,还是一个处女之身。

  野菊有她心中的王子,这个王子便是宁戚,虽说同住一镇,苦于无有机会相见。猴山之游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便将侍女支开,将宁戚邀到一个山洞里,成就了好事。

  两个都是年轻人,好像干柴遇烈火,烧起来没完没了,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终于有一天当他们幽会的时候,被人撞见,密告了郑大屠户。按照当地习俗,男女有奸,装进麻袋 里乱棒打死。野菊劝宁戚出逃,宁戚不干,说要逃咱俩一块逃。

  野菊苦笑一声道:“我逃得了吗?我这肚中的孩子,怕是该有十个月了吧,说不定这一两天就要生的。”

  宁戚摸着野菊的肚子说道:“你不逃,咱就一块儿死,还有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野菊道:“孩子你放心,郑大屠户三代单传,他不会把孩子怎么样的!倒是你逃命要紧。凭你的才华,只要逃到了朝歌,还怕混不上个一官半职,只要有了官职和地位,咱就不用怕郑大屠户了,咱还可 明正言顺地结为夫妻。”

  宁戚终于被说服了,他一步一回头地逃离家乡,来到朝歌,噩耗接踵而来,野菊死了,野菊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便被活活打死了。继之又有传闻,郑大屠户进都来了,他是为宁戚而来,扬言要砍下宁戚 的头做尿罐。宁戚不是打不过他,这事传出去丢人,一走了之。

  他先来到宋国。

  宋国有一表姐,极怜宁戚,将他收留。谁知表姐夫是个势利眼儿,见宁戚身无分文,冷言恶语,敲碗击钵。宁戚实在住不下去,收拾行囊,准备离去。表姐见他执意要去,一边抹眼泪,一边把些儿破旧 衣服并几个粗黍硬饼塞进宁戚行囊之中。表姐夫自内宫当差回来,知宁戚要走,拉过宁戚行囊道:“表弟要走,我替你收拾行囊。”一边说一边去抖行囊。

  表姐实在看不下去,大声斥道:“行囊我已代弟收拾了,休要操心。”一边说一边拽过行囊,还给宁戚。

  宁戚背了行囊,凄凄惨惨上了路。出城前行不到十里,有一大河拦路,正要呼船夫渡河,表姐夫率领三个大汉,骑马追了过来:“站住,你给我站住!”

  宁戚不得不站了下来。表姐夫并三个大汉滚鞍下马,将宁戚围在垓心。表姐夫率先指责道:“你这贼人,我好酒好食待你,你何故偷我家金斝?”

  宁戚辩道:“谁偷了你的金斝?你不要满口喷粪!”

  表姐夫抬手给宁戚一个耳光:“你敢骂我,打死你个贼人坯子!”说着又是一拳。

  宁戚欲待还手,三个大汉一哄而上,对着他拳打脚踢。有道是“好汉难敌四拳”,眨眼之间,被打得头破血流。

  表姐夫怕打出人命来,喝令住手。把宁戚的行囊抢在手中,兜底儿一倾,破衣旧帽,粗黍饼子,并简书散了一地。

  宁戚大声问道:“可有你的金斝?”

  表姐夫挥拳说道:“你再乱嚷,看我不揍扁你!”说毕,翻身上马,带着三个大汉,绝尘而去。

  宁戚遭此污辱毒打,欲哭无泪,擂胸顿足,仰首大叫道:“苍天呀,你既生宁戚,又何故如此相待,我还是死了吧!”言罢,一步步涉向大河之中。

  也是他命不该绝,一身负药囊的中年汉子,自东而西走来。见了地上竹简,忙弯腰拾了起来。匆匆一览,开篇写道:“牧民第一,国颂、四维、四顺、七经、六亲五法……”哦,此书乃管仲所著,能读 此书之人,志不会浅矣,我不能见死不救。想到这里,转目向河中看去,水已淹至宁戚胸口。那人顿足扬简大呼道:“涉河之人,听我秦越人一言,再死不迟矣!”

  宁戚闻声止步,回首望着岸上:“我死意已决,先生不必劝我。”说罢,又向前涉了两步,水已淹到脖子。

  秦越人击简说道:“人生在世不容易,爹娘养成如今之身也不容易,就汝所读之简来看,你是个有大志气的人,缘何如此不惜性命,枉自蹈水轻生呢?”

  宁戚不再往前走了,但无上岸之意。

  秦越人前行数步,立在岸边,循循善诱道:“请问足下,是因情而死,还是因辱而亡?若是因情,世上好女人多的是。若是因辱而亡,足下受到的污辱,还能大于当年的周文王吗?小伙子,轻生不得, 还是我那句老话,就足下所读之简看,你是有大志气、大抱负、大理想之人!对了,说到书简,足下可曾知道,足下所读简书乃何人所作?是齐国宰相管仲所作,他当年不得志时,干啥啥不成,还曾一 度作过囚犯。你去投他,你一定会得到他的重用。不,不只他,齐桓公也是一个大贤之人,求贤若渴。你何不去投奔他君臣二人,干一番大事业,留名青史,也不枉到这人世上白走一遭!”

  这话终于将宁戚打动,爬上岸来,对着秦越人倒身便拜,口称:“卫人宁戚,拜谢恩公再造之恩。敢问恩公莫不是人称神医扁鹊的那个秦越人?”

  秦越人笑道:“扁鹊是真,神医,乃世人谬传也。”言罢,转身便走。

  宁戚朝着秦越人背影大声叫道:“恩公既救宁戚一命,何故临行吝啬一言?”

  秦越人驻足回首:“贤士想听什么?”

  宁戚道:“前程。”

  秦越人道:“贤士这次赴齐,前程似锦,得官如同拾芥。但贤士终生,应忌一个水字。”言罢,飘然而去。

  宁戚换了一身干衣服,将湿衣服拧干,塞到行囊之中,径奔齐国而去。明明是想讨个官做,又羞于开口,更不知如何向管仲开口,越走步子越沉,行至峱山,再也走不动了,便找了个牧牛的差事,这一 牧便是一年,想不到今日巧遇管仲。

  宁戚怀揣管仲荐书,仍于峱山牧牛。第三日午后,远远有大队兵车自临淄方向开来。宁戚看清是齐桓公的大军,便将牛群吆下山脚,沿着车道而牧。他依旧头戴破笠,身穿粗布短衣,赤裸双足,立于道 旁,全不畏避。待齐桓公所乘之戎辂①辂:车名。走来,便用鞭杆敲击牛角放声高歌。竖貂欲驱之,桓公见宁戚相貌不凡,摇手止之:“听其歌后再说。”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

  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齐桓公越听心中越不是滋味,对竖貂说道:“这野人口出狂言,抨击时政,你速去把他拘来,寡人要亲自审问。”

  竖貂得命,带了两个武士疾步来到宁戚面前,戟手斥道:“大胆野夫,国君驾前,竟敢口出反歌。左右,与我拿下!”

  二武士一并上前,扭住宁戚胳膊,押到齐桓公车前。齐桓公示意二武士松手,尔后斥道:“你一牧牛之人,何以敢讥讽时政?”

  宁戚道:“人小喉痒,歌以驱疲,何敢讥讽时政?”

  齐桓公曰:“当今天子在上,寡人率诸侯宾服于天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舜日尧天,也不过如此。你谓‘不逢尧舜’,又曰‘长夜不旦’,不是讥刺又是什么?”

  宁戚曰:“臣虽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今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小人所 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举而宋背会,再举而鲁劫盟,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 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小人为之汗颜矣!”

  齐桓公听了宁戚之言怒发冲冠,转脸对王子成父说道:“匹夫满嘴喷粪,就地斩了!”

  王子成父伸手揪过宁戚,交与武士捆绑,按跪于地。

  他呛啷一声,拔剑在手,对宁戚喝道:“灾祸无门,庸人自招,你死之后,莫要怨天忧人,要怨就怨你自己,你下辈子脱生时,最好戴个牛笼嘴,免得出言招祸!”说毕,挥剑作砍人状。王子成父以为 这么一做,非要把宁戚吓得屁滚尿流,叩头求饶不可。

  他错了。宁戚面对死亡,毫无惧色,反仰天长叹道:“桀杀龙逢,纣杀比干,今宁戚与之为三矣!”

  王子成父一脚将宁戚踢翻,骂道:“匹夫死在眼前,尚且张狂,你有何能,竟敢自诩龙逢第三?”骂罢,挥剑欲砍。

  是时,公孙隰朋亦在齐桓公车侧,急呼道:“慢!”

  王子成父抽剑回道:“大司行这是何意?”

  公孙隰朋道:“将军且慢行刑,我有话要对主公说。”说毕,把脸转向齐桓公:“臣察此人正气凛人,临死不惧,非一般匹夫可比。主公一向惜才礼士,臣请主公法外开恩,免其一死。”

  经隰朋这么一劝,齐桓公怒气顿解,对隰朋说道:“卿言甚是,寡人依卿之请,赦他不死。”

  隰朋谢过齐桓公,亲解宁戚之缚,劝道:“主公赦你不死,你可快快上前谢恩。”

  宁戚随隰朋来到戎辂之前,抱拳一拱说道:“野夫谢主公不杀之恩。”

  齐桓公拈须大笑道:“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勿谢也。”

  宁戚自怀中取出一简,双手捧过头顶,跪呈齐桓公道:“宰相有简,臣请主公阅之。”

  竖貂接简,递与齐桓公。桓公展而阅之。书云:

  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得卫人宁戚。此人非牧竖者流,乃当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辅。若弃之使见用于邻国,则齐悔无及矣!

  齐桓公读罢管仲荐书,又是后悔,又是庆幸,亲自下车,扶起宁戚,嗔道:“贤士既有仲父荐书,何不早些儿呈与寡人?”

  宁戚曰:“臣闻古人言:‘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

  齐桓公大喜,鼓掌赞道:“卿真乃直臣也。寡人得卿,胜得十城。卿请于后车乘之。”

  是晚休军,桓公命举火,索衣冠甚急。竖貂问曰:“主公夜索衣冠,为封宁戚乎?”

  齐桓公道:“然。”

  竖貂又道:“此地距卫国不远,主公何不遣人去卫国访察宁戚品行?如其果贤,封之未为晚也。”

  齐桓公曰:“此人廓达之才,不拘小节,恐其在卫,或有细过,访得其过,加封他则不好看,放弃了又觉可惜。”

  竖貂不敢再言,忙寻来衣冠,交给齐桓公。齐桓公召集随军之文武大臣,就灯烛之下拜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同参国政。宁戚改换衣冠,谢恩而去。

  齐桓公得了宁戚,心中高兴,行军速度也为之加快,不几日便抵达宋国。管仲先期已达,已与周天子使臣单蔑、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的兵马会合一处,等待齐桓公。当晚,齐桓公于大帐之中设宴招 待单蔑及陈、曹二国君主,并商议征讨宋国之事。

  酒至半酣,齐桓公停觞说道:“寡人不才,奉天子之命伐宋,集三国之众与天子之兵压于宋境。据谍人所报,宋国已出倾国之兵。不只倾国之兵,连老少妇幼亦披甲执戈,与我抗争,届时必有一场恶战 。寡人请诸位谋一良策,一举破宋。”

  众人闻之,沉默不语。管仲移目宁戚,只见他神态安然,成竹在胸,便道:“宁大夫胸中莫非已有破城之策?”

  宁戚回曰:“臣虽有策,但与主公相左,不敢言也。”

  他二人的对话,全被齐桓公听到,笑对宁戚说道:“寡人与诸位商议伐宋之事,为的是广集众议,不要顾忌寡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宁戚这才言道:“以愚臣之见,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之,不如以德胜之。”

  齐桓公道:“讲下去,讲下去。”

  宁戚道:“威者兵也,制服敌人不能无兵。德者,信也,义也,兵胜不如义胜。以臣愚见,明公明日先不忙进兵。臣不才,愿只身前往宋都睢阳,动之以情,晓之以义,说服宋君御说与明公结盟,不知 明公意下如何?”

  齐桓公闻言大悦:“寡人虽是代天征伐,但以和为贵。若大夫能说服宋君与寡人结盟,寡人之愿也。”

  翌日晨,宁戚乘一小车,携从者数人,直至睢阳,来见宋桓公。

  宋桓公问之于戴叔皮:“宁戚何许人也?”

  戴叔皮曰:“臣闻此人乃峱山牧牛之野人,因管仲所荐,拜为大夫。其人口齿犀利,来睢阳必为游说也。”

  宋桓公道:“他为游说而来,寡人将何以待之?”

  戴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礼待之,观其动静。若开口一不当,臣请引绅①绅:古代士大夫束在衣外的大带。为号,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其威自挫也。”

  宋桓公道了一声善字,命武士两边伺候,这才传宁戚进见。

  宁戚闻召,宽衣大带,昂首而入,向宋桓公深施一礼道:“外臣宁戚拜见君侯。”

  宋桓公装作没有听见,端坐不答。两边朝臣亦垂首闭目。

  宁戚仰面长叹道:“危机乎,宋国也。”

  宋桓公冷笑一声道:“寡人位列上公,忝①忝:辱没,自谦之词。为诸侯之首,危从何来?”

  宁戚曰:“君侯自比与周公孰贤?”

  宋桓公回曰:“周公圣人焉,寡人焉敢比之?”

  宁戚曰:“周公之时,天下太平,四夷宾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君侯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今乃枉自矜大,简贤慢客, 虽有忠言,安能至君侯之前乎?不危何待!”

  宋桓公听了宁戚之言,神情愕然,离坐说道:“寡人嗣位日浅,未闻君子之训,请先生谅之。”

  戴叔皮坐在一旁,见宋桓公被宁戚说动,连连举其绅带。宋桓公装作没有看见,很是虔诚地对宁戚说道:“先生此来,何以教我?”

  宁戚道:“纵观当今天下,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无序,篡弑日闻。齐侯不忍天下之乱,恭承王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会,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犹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臣单蔑, 驱率诸侯,以讨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师于后,不待交兵,臣已知谁胜谁负了。”

  宋桓公出了一身冷汗,拭额说道:“事已至此,还请先生教我。”

  宁戚道:“以臣愚见,勿惜一束之贽,与齐会盟。上不失臣周之礼,下可结盟主之欢,兵甲不动,宋国安如泰山。”

  宋桓公叹曰:“寡人一时鲁莽,背盟而去,实在不该,今齐方加兵于我,安肯受我之贽?”

  宁戚道:“齐侯宽宏大度,不录人过,亦不念旧恶。如鲁不赴会,一盟于柯,遂举侵田而返之。况明公在会之人,焉有不纳之理?”

  宋桓公又曰:“寡人当以何物贽见齐侯?”

  宁戚道:“齐侯以礼睦邻,厚往薄来。即束脯可贽,岂必倾府库之藏哉?”

  宋桓公大悦,设宴款待宁戚。戴叔皮满面羞惭而退。

  午后,宁戚告返,宋桓公亲自送出宫门,并遣使与宁戚一道去拜见齐桓公。

  宋使见了齐桓公,跪拜请罪,并献白玉十双,黄金千镒①镒:古代重量单位,一镒合古代的二十两,一说是二十四两。。

  齐桓公亲扶使臣,语之曰:“天子命寡人伐宋,会盟之事,寡人安敢自专?必须烦天使转奏天子方可。”说毕,命隰朋携宋国所献之白玉、黄金,面见单蔑。

  单蔑满面笑容,将黄金白玉收下,方又向隰朋问道:“宋国既然愿意求和,贵国君侯有何高见?”

  隰朋回道:“俺家主公当然愿意和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不敢自专,特让小臣请教天使。是和是战请天使定夺。”

  单蔑道:“既然贵国君侯愿意赦免宋国,那就和吧!”

  宋桓公得了单蔑之言,又将宋使召到军帐,告之曰:“天使已经答应,允宋会盟,宋可修聘于周,然后再订会期。”

  宋使拜谢而去。单蔑亦归,齐与陈、曹三君各回本国。

  齐桓公回国,休整不到两个月,又动起了征伐的念头。将管仲、鲍叔牙、宁戚等召到宫中,问之曰:“宋国已服,下个征伐目标应该是谁呢?”

  管仲奏曰:“平王东迁以来,中原诸侯莫有强于郑(国)者。郑灭东虢而都之,前嵩后河,右洛左齐,闻于天下,国势日强,郑庄公越发猖獗,伐宋并许,抗拒王师,今又与蛮楚(国)为党。楚,僭国 也,地大兵强,吞噬汉阳诸国,与周为敌。君若想保卫王室而霸诸侯,非攘楚不可,欲攘楚,必先得郑。”

  齐桓公曰:“孤知郑为中国之枢,久欲收之,恨无计耳。”

  宁戚进曰:“主公何不在公子突身上做一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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