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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曹沫劫盟

  宋桓公御说见齐桓公当上了霸主,心中不服,背会而去。齐桓公欲要遣人追杀。

  曹沫大跨两步,右手按剑,左手揽住齐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疾步上前,用身体挡住桓公。

  黑缶没喝过一滴墨水,如何知晓其中之意,瞪着一双马眼说道:“好好喝白水?”

  管仲见齐桓公有改期之意,忙道:“语云,‘三人成众’。今至者连齐在内,一共五国,不为不众矣。若改期,是无信也。待而不至,是辱王命也。初合诸侯,而以不信闻,且辱王命,何以图霸?”

  三月朔日这一天,天气晴朗,五国诸侯,俱集于坛下。相见礼毕,齐桓公拱手对诸侯说道:“王政衰微,叛乱频繁。孤奉周天子之命,会群公以匡①匡:正。王室。今日之事,须推一人为盟主,以便统 领天下。”

  齐桓公话音刚落,四国诸侯及随从大臣,便窃窃议论起来,论实力,齐国最强,但爵位不及宋国。宋为公爵,齐为侯爵,齐之爵位比宋国低一等,但宋君新立,赖诸侯为他定位,怎能为长?正当大伙处 在两难之间,陈宣公杵臼站了起来:“天子以纠合之命,交给齐侯,谁敢代之?应推齐侯为盟会之主。”

  邾子克并蔡哀侯高声应道:“陈侯所言甚是,非齐侯不堪此任。”

  齐桓公心中窃喜,面上也不得不谦让一番,然后登坛。齐侯为主,次宋公、次陈侯、次蔡侯、次邾子。排列已定,鸣钟击鼓,先于天子位前行礼,然后交拜,叙兄弟之情。宾须无捧约简一函,跪而读之 曰:“周釐王元年三月一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命,会于北杏,共奖王室,济弱扶倾。有败约者,列国共征之!”

  台上台下齐声颂道:“共奖王室,济弱扶倾。有败约者,列国共征之!”

  誓毕,管仲踏阶而上曰:“鲁、卫、郑、曹,违抗王命,不来赴会,不可不讨。”

  齐桓公举手向四君曰:“管爱卿所言甚是,诸君以为如何?”

  陈、蔡、邾三君高声应道:“应当讨伐。”

  宋君无奈,也只得附和。

  齐桓公见四君同意讨伐鲁、卫、郑、曹诸国,心中大喜,双手抱拳,行礼一周:“谢谢诸位,谢谢诸位!但要征讨鲁、卫四国,单凭孤家一国之兵,怕是有些不足,希望各国出兵相助。”

  陈、蔡、邾三君齐声附和道:“一切听从盟主调遣。”只有宋桓公默不作声。

  盟毕,宋桓公回到馆驿,闷闷不乐,连饭也懒得吃。

  大夫戴叔皮问道:“主公郁闷不乐,何不说与臣听一听?臣能谋则谋,不能谋也不会坏了主公大事。”

  宋桓公轻叹一声道:“今日之事,卿也亲睹。俚语有言:‘尊卑有序,天经地义。’齐君身为侯爵,妄自尊大,越位主会,本已不该。又要调遣各国兵马,为他讨伐鲁、卫等国。此端一开,我国必将疲 于奔命矣!”

  戴叔皮曰:“齐侯首次会盟,诸侯从违过半,可见齐不可惧也。若等他征服鲁、卫四国之后,霸业必成。齐之霸,非宋之福也。与会四国,惟宋为大,为尊,宋不出兵,其他三国也不会出兵,齐之霸业 败矣。况我们今日,是为定位而来,非闻他也。会盟已毕,还等什么呢?不如先走。”

  宋桓公曰:“寡人视此北杏之地,乃是非之地耳。大夫不说,寡人亦欲归去。”即刻吩咐随行官员,连夜启程,悄悄离开北杏回到宋国。

  翌日晨,齐桓公正在洗漱,竖貂来报,宋桓公背会逃归,勃然大怒,高声呼道:“唤王子成父晋见。”

  王子成父闻召而至,管仲也跟了进来,一齐参拜齐桓公。

  齐桓公道了声免礼,怒气冲冲道:“御说小儿,寡人奉王命为其定位,不惟不谢,竟然不辞而去,实在可恼。大司马可速带兵车二百乘,前去追赶,务要取回御说首级。”

  王子成父高声应道:“遵命!”正欲转身,管仲叫道:“且慢!”

  齐桓公、王子成父皆一脸困惑地瞅着管仲。

  管仲朝齐桓公拱手说道:“主公如此匆忙地追杀御说,举之不义。御说为定位而来,非闻王命有他,如果硬要诛杀御说,可请王命而伐之,方为有名。但依臣之见,当务之急,不在宋国。”

  齐桓公道:“在何国?”

  管仲道:“在鲁、卫、郑、曹。”

  齐桓公道:“为甚?”

  管仲道:“鲁、卫、郑、曹拒盟,上违王命,下违主公之情。主公若是不加以讨伐,王命何在?王威何在?”

  齐桓公道:“仲父要寡人出兵讨伐四国,确是当务之急,谚曰:‘一手难抵四拳。’这却如何是好?”

  管仲曰:“臣并非要主公四面出击,可在鲁、卫、郑、曹之中择一国而击之。”

  齐桓公曰:“依仲父之见,择谁最好?”

  “择鲁。”

  “为甚?”

  管仲道:“在四国之中,鲁国较强,又距齐最近,鲁国若服,其他三国不足虑也,尔后出兵伐宋,宋若服,主公霸业成矣!”

  齐桓公道:“善!但不知伐鲁,当从何路进兵?”

  管仲曰:“我济水之东北有一国曰遂,乃鲁之附庸,国小而弱,才四姓耳。若以重兵压之,旦夕可下。遂下,鲁必悚惧。然后遣一介之使,责其不会。再遣人通信于鲁夫人,鲁夫人欲其子亲厚于外家, 自当极力怂恿。鲁侯内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将求盟,俟其来求,因而许之。平鲁之后,移兵于宋,以王命责之,势如破竹也。”

  齐桓公听了管仲之言,如醍醐灌顶,仰首大笑。笑毕,转头向王子成父道:“大司马以为仲父之计可行乎?”

  王子成父躬身说道:“臣以为仲父之计可行。”

  齐桓公道:“既然可行,卿快去整顿兵马,三日后随寡人伐遂。”

  三日转眼便到,齐桓公率齐、陈、蔡、邾四国之联军,直逼遂都巴城。

  遂君闻听齐侯率军来攻,十分惊恐,慌忙下令全城百姓,凡能吃粮行走之人,不分男女老幼,尽皆持矛操戈,登城拒敌。若照王子成父之意,立马遣兵攻城。齐桓公登到高堠①堠:古代瞭望敌情的土堡 。一看,见守城之人多为平民百姓,老弱幼妇几达十之三四,忽动恻隐之心,对王子成父说道:“这城莫要攻了吧!”

  王子成父一脸不解道:“这城唾手可得,主公为什么不叫攻城?”

  齐桓公朝守城者一指道:“你看!”

  王子成父顺指看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齐桓公道:“有。”

  王子成父苦笑一声道:“有什么有,满眼尽是守城之人,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齐桓公道:“尽是守城之人倒也不假,卿未见,那守城之兵,八成百姓,四成乃妇幼老弱,寡人怎忍击杀。”

  王子成父道:“两军对阵,凡持械者为兵,为兵者皆可杀之,主公怎能行起妇人之仁来?”

  齐桓公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何分男女?寡人即是不得遂国,也不忍心让尔等屠戮百姓!”

  陈宣公杵臼叹道:“齐侯真仁者也。如此仁义之人,如何不霸?”说毕,用马鞭朝城头一指,自报姓名,指名要遂君答话。

  许久,一头戴冕冠的消瘦汉子登上城头,遥望陈宣公拜了一拜,方才问道:“陈侯召寡人有何训诫?”

  陈宣公回了一礼道:“寡人召君,是想让君侯结识一下齐、蔡、邾三国国君。”说毕,用手朝齐桓公一指道:“这位是齐侯。”

  遂君忙向齐桓公行了一礼:“寡人拜见上国国君。寡人斗胆相问,寡人与贵国虽然相邻,一向很少往来,并无得罪贵国之处,贵国缘何带兵来伐?”

  未等齐桓公开口,陈宣公当先喝道:“大胆!你也不摸一摸你的头寄在何处,竟敢责问起上国来了?我来问你,就凭你这些老弱残兵,能挡得住四国之兵吗?”

  遂君老实回道:“挡不住。”

  陈宣公道:“挡不住为什么还要挡?难道非要等到联军将你之城攻开,将你之军民一概屠戮方才甘心!你不爱惜你的百姓,齐侯却爱惜你的百姓。老实说,非是齐侯阻拦,这会儿怕是已经将你的巴城攻 陷。你若识相的话,早些儿开门投降,不仅可救一城百姓,也可救你自己,救你一门老幼……”

  齐桓公插言道:“你若出降,寡人不只饶你不死,还可使你存祀。”

  遂君沉吟良久道:“既然这样,寡人愿意投降,您齐侯可要说话算数。”

  齐桓公指天而誓曰:“寡人进城之后,一不准屠戮、奸淫、抢劫百姓,违者立斩;二拨给遂侯食邑十户,供祭祀宗庙。若食言,日落我死!”

  遂君见齐桓公发了毒誓,这才下令打开城门,亲奉印玺,跪于道旁,迎齐桓公进城。

  齐桓公进得城来,双手接过印玺,交给竖貂,方才说道:“遂侯请起,请你自择十户,做你采邑。”

  遂君便自择十户,伏地谢恩而去。

  齐桓公命打开遂国国库,将钱帛分作三份,犒劳陈、蔡、邾三国。管仲亦下令打开遂国仓库,尽散糜谷于城中百姓,遂人欢度如过年节,全无亡国失君景象。

  是晚,齐桓公于遂宫设宴款待陈、蔡、邾三国国君,欢宴正浓,竖貂来报:“禀主公,巴城有一老叟,携酒来见主公。”

  齐桓公大笑道:“这一老叟,倒会助兴,命他进来。”

  那老叟年过八旬,须眉皆白,自酒壶中斟酒一觞,双手奉觞过顶,跪拜道:“老朽受巴城百姓之托,敬献齐侯美酒一觞,感谢齐侯不扰之恩。”

  齐桓公接觞在手,正欲饮用。竖貂上前夺过酒觞,朝空中泼了半觞,余之倒在地上。老叟大怒,正要发作,齐桓公怒道:“竖貂,你此为乃是何意?”

  竖貂道:“小臣之为有二,其一,主公之得国,乃是天命,百姓向您敬酒,您应先敬天地,尔后才能自饮;其二,……”他贴着齐桓公耳朵,小声说道:“您灭遂得国,凡遂人皆是您的仇人,谁敢担保 他这酒中无毒!臣观这地,乃青砖铺就,小臣将酒倒在青砖上,有毒的话,那青砖就会冒烟。如今这青砖没有冒烟,说明酒中无毒,主公尽管饮用。”

  听他这么一讲,齐桓公转怒为喜,连道:“卿真是个有心人。”

  那老叟不知竖貂附耳向齐桓公讲了些什么,但这酒先敬天地的话却是听到了,也觉得竖貂讲得对,怒气立消。复又斟了一觞,献给齐桓公,齐桓公接而饮之。

  老叟又斟了一觞,却未立马呈上:“齐侯,老朽这第三觞酒,有个小小的请求,您千万要答应。”

  齐桓公笑吟吟地问道:“什么请求?”

  老叟道:“您先饮了这觞酒,老朽方敢开言。”

  齐桓公二话没说,一扬脖子将酒灌下肚去,方才说道:“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老叟笑道:“贤侯真是一个痛快人。有道是‘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遂君虽废,遂地不可无主。请贤侯赐仲父留我遂地,为我遂人之主。”

  齐桓公闻言大乐,笑对陈、蔡、邾三君说道:“此老儿醉矣,仲父乃寡人之仲父,齐国之仲父。寡人宁可失遂,不可失仲父也。”

  老叟见齐桓公拒留管仲,非常生气:“早知你如此小气,打死我,我也不来献酒。”说毕,气哼哼地离去。

  望着老叟背影,齐桓公大笑不止,陈、蔡、邾三国国君亦笑。

  齐桓公在遂地休兵三日,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赴济水北岸,驻扎下来。鲁庄公闻报,大惊失色,忙召集百官计议。鲁庄公道:“前时,齐侯会盟北杏,寡人不屑与会。齐侯恼怒,亲率齐、陈、蔡、邾 四国兵马攻陷巴城,耀兵济水,矛头所指,不言而喻,寡人该当何处?”

  话音一落,殿上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说着说着,争论起来,分成主战、主和两派。

  主战者以公子庆父为首,大言不惭道:“长勺之战,齐军乃我手下败将,何足道哉!今日,齐侯虽说率四国之兵,不只是灭遂,又是耀武济水,却不敢踏入我国半步,可见其惧我之甚,臣不才,愿率百 乘兵车,前往济水迎击齐军。”

  主和者以施伯为首,连道不可:“前次长勺之战,实乃鲍叔牙轻敌之故,虽败,元气未伤。今日齐侯亲自统兵,又有陈、蔡、邾三国兵马相助。又有仲父随军运筹帷幄,不可敌也。至于灭遂之后,未侵 犯我国,实乃用的敲山震虎之计,并非真惧鲁也。有道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以臣之见,还是和为上策。”

  鲁庄公越听越焦躁,战和难决。

  曹刿呢?长勺之战,因刿而胜,是战是和应该听一听他的意见。

  曹刿病了。

  病中的曹刿被人搀上大殿。鲁庄公将和战两派的争论简要地给他复述一遍,曹刿沉吟片刻道:“臣以为和好。”

  鲁庄公忙道:“为什么?”

  曹刿道:“管夷吾乃天下奇才,今得齐政,兵有节制,我若贸然出兵,实无取胜把握,与其打无把握之仗,何如不打,此其一也;其二,齐侯北杏主盟,乃是奉周天子之命而为,主公避而不往,上违王 命,下疏齐侯,屈在我而非齐。既然屈在我,这仗不打我便输了三分,还打它作甚;其三,主公杀公子纠,有功于齐侯。王姬下嫁齐侯,主公主婚,有劳于齐侯。本应和睦相处,却因乾时及长勺之战, 种下仇隙。有道是‘冤仇宜解不宜结’,何况主公与齐侯又是至亲甥舅。为今之计,不若求和请盟,齐可不战而退。”

  公子庆父见鲁庄公的两大爱臣俱都主和,恼羞成怒,瞪着一双牛眼说道:“城下之盟,臣实耻之!”说毕,拂袖而去。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忽有嬖人①嬖人:嬖,宠爱。嬖人,受宠爱的人。来报:“禀主公,齐使公孙隰朋求见。”

  鲁庄公道:“请他进来。”

  值殿武士一声迭一声地传道:“请齐使进殿。”

  公孙隰朋闻召,不慌不忙走进大殿,拱手一揖道:“外臣公孙隰朋奉齐侯之命,致简于君侯。”说毕,举简于眉。嬖人上前接简并转呈鲁庄公。

  鲁庄公展而读之:

  寡人与君并事周室,情同兄弟,且婚姻也。北杏之会,君不与焉。寡人敢请其故?若有二心,亦惟命。

  齐国君侯小白拜上

  这简分三层意思:先叙友情,次责不予会盟之事,再次来一个小小的威胁,叫你鲁庄公读了无话可说。

  鲁庄公确实无话可说,他打内心深处亦赞成和,但公子庆父临走丢下的那句话,对他也很有震动,陷入两难之地。略思片刻,对公孙隰朋说道:“大司行一路辛苦,可暂且去馆驿歇息,容寡人与群臣稍 作商议,给你个回音。”

  公孙隰朋施礼告退,鲁庄公未曾开言,嬖人又报:“禀主公,太夫人召您速去内宫一趟。”

  太夫人者,文姜也。齐桓公在遣公孙隰朋出使鲁国之时,又暗自遣了一个易牙,让他携书私下拜会文姜,故有是召。

  鲁庄公虽说痛恨文姜,但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且又天性至孝,闻召,慌忙散了朝会,移驾内宫,问安已毕,轻声说道:“儿臣正在大殿议事,母后召儿臣前来有何训教?”

  文姜故作不知地问道:“我儿在朝所议何事?”

  鲁庄公如实回道:“齐桓公灭了遂国,兴兵前来问罪。”

  文姜故意说道:“这就是他齐桓公的不对了,遂乃我的附庸国,他灭我附庸,我应该向他问罪才是,他怎么倒先来了,是何道理?”

  鲁庄公回道:“他责儿臣不去北杏会盟。”

  文姜道:“北杏会盟,会什么盟?这事我咋没有听说?”

  鲁庄公道:“那齐桓公梦想要当霸主,假借天子之命,召集鲁、宋、郑、曹、卫、陈、蔡、邾八国君主去北杏会盟,儿臣不愿尊他为盟主,故而未去赴会。”

  文姜道:“会赴不赴倒无关紧要,关键是他齐桓公会盟北杏,到底是奉了周天子之命,还是假冒周天子之命?”

  鲁庄公嗫嚅回道:“他是奉了周天子之命。”

  文姜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齐桓公奉天子之命会盟北杏,你不赴会,上违王命,下违甥舅之情。有道是甥舅如父子,你不念甥舅之情,老身还要念兄妹之情呢,你若不是老身儿子倒罢,你若还是老 身儿子,快快遣人与齐侯会盟!”

  鲁庄公垂首回道:“母后不要生气,儿臣敬遵母后之命也就是了。”

  鲁庄公退出内宫,急忙上殿,复又召施伯上殿,语之曰:“太夫人迫寡人与齐侯定盟,寡人不敢不从。但城下之盟,寡人实在耻之,奈何,奈何?”

  施伯道:“臣有一个办法可使主公免受城下之盟。”

  鲁庄公忙道:“什么办法?请讲。”

  待施伯讲了他的办法之后,鲁庄公喜道:“此办法甚好,快快代寡人修书齐侯。”说毕,忙命内侍简、刀伺候。

  施伯紧握小刀,凝思片刻刻道:“前次北杏会盟,因孤有犬马之疾,未曾应命。君以大义责孤,孤知罪矣!然城下之盟,孤实耻之!若退兵于君之境上,孤敢不捧玉帛以从。”

  隰朋得鲁庄公回书,星夜赶奔济水,呈之齐桓公。齐桓公读之大喜,笑对管仲曰:“果如仲父所料。但鲁侯要寡人退回齐境,方肯会盟,寡人就答应他吧?”

  管仲笑曰:“善。”

  于是,齐桓公送走了陈、蔡、邾三国之君,下令退兵柯地,静候鲁庄公。

  鲁庄公见联军撤离济水,召群臣问之:“寡人欲赴柯会盟,谁人愿随驾前往?”

  话刚说完,将军曹沫高声应道:“臣曹沫愿往。”

  鲁庄公意在曹刿,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曹沫,摇首说道:“卿三败于齐,不怕齐人笑耶?”

  曹沫正色回道:“就因为败了三次,臣才要随主公前往。三败之耻,一朝①朝:早晨、日。雪之。”

  鲁庄公曰:“齐国兵精将勇,能臣如云,将军如何雪之?”

  曹沫道:“这事只能见机而行,不可预告也。”

  鲁庄公转脸朝施伯、曹刿问道:“二卿以为如何?”

  施伯、曹刿齐声回道:“当让曹将军从之。”

  鲁庄公叹曰:“曹将军,寡人越境求盟,犹再败也。将军若能为寡人雪耻,寡人听卿。”

  曹沫没有回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齐桓公闻知鲁庄公来柯地会盟,命人筑坛以待。坛高三丈,阶分七层,每层俱有壮士,执着黄旗把守。坛下雄兵布阵,以青、红、黑、白之旗,按东、南、西、北四方定位,皆有将官分队统领,大司理 宾须无掌之。坛上建大黄旗一面,绣着“方伯”二字,旁置以大鼓,王子成父掌之。坛中间设香案,排列着朱盘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隰朋掌之。两旁反坫,设有金尊玉斝①斝:古代酒器。,竖貂掌之。 坛西立石柱二根,系着白牛、白马,旁立持刀屠夫,由易牙掌之。东郭牙为傧相,立于阶下迎宾。管仲陪伴齐桓公左旁,君臣二人肃立坛上。

  须臾,鲁庄公车驾来到坛下,东郭牙高声唱道:“鲁侯驾到!”

  齐桓公高声回道:“请鲁君携一臣登坛,余下人等静屏坛下。”

  鲁庄公下得车来,往坛口石阶前行,战战兢兢。曹沫身穿重甲,手扶佩剑,气宇轩昂,紧随鲁庄公身后。

  君臣正要升阶,东郭牙上前将曹沫拦住曰:“今日两君会盟,忌用凶器,请将军寄下佩剑。”

  曹沫睁目视之,两目尽裂。东郭牙心中一凛,倒退六步。庄公君臣历阶而上。

  王子成父高喝:“击鼓鸣钟!”兵士应声擂鼓撞钟,声震八方。

  鲁庄公一步一颤,来到坛顶,与齐桓公相互行礼。二通鼓毕,对香案行礼。坛下隰朋高喝:“屠牲!”

  坛西易牙指挥屠夫宰杀了白牛、白马,以玉盂接下牛马之血,递与隰朋。隰朋双手捧盂,循阶拾级而上,至坛顶,跪地奉盂道:“请主公、鲁侯歃血盟誓。”

  话刚落音,曹沫大跨两步,右手按剑,左手揽桓公之袖,怒形于色。

  管仲疾步上前,用身体挡住齐桓公问道:“将军想干什么?”

  曹沫正色说道:“齐国数犯鲁境,乾时一战夺我汶阳之田,实为恃强欺弱。今日齐侯以济弱扶倾为会,若还我汶阳之田,我主公与君歃盟。若不还,曹沫血溅此坛矣!”

  齐桓公以目询管仲,管仲曰:“曹将军之求并不为过,请主公许之。”

  齐桓公面向曹沫:“仲父的话,你已经听到了吧,寡人退还你们汶阳的国土也就是了。”

  曹沫见齐桓公答应归还汶阳之田,乃放开桓公袍袖,还剑入鞘,朝桓公跪行一礼谢罪。

  桓公虚扶道:“壮士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曹沫起身,自隰朋手中接过血盂,再跪于齐桓公、鲁庄公面前:“二君请盟。”

  二君以指濡血,弹指天地,共誓道:“自今日起,齐、鲁两国互亲互助,有违盟誓者,天地不容!”誓毕,二君以血指蘸血,抹于口唇,相对行礼。

  曹沫待二君歃毕,奉血盂朝管仲躬身说道:“仲父主齐国之政,外臣曹沫愿与仲父歃盟。”

  齐桓公笑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乃用指蘸血,指日而誓:“寡人若不返汶阳之田于鲁者,有如天上之日,日落我没!”

  曹沫蘸血涂唇,跪地拜天誓道:“齐侯若还汶阳之田,曹沫之剑不再染齐人之血,有违誓言,雷打龙抓!”

  齐桓公、鲁庄公、管仲相视大笑。

  是晚,齐桓公于柯地公馆大排筵席,两国君臣同饮共欢,正饮到酒酣耳热之际,王子成父戎装而进,径奔鲁庄公,骇得庄公面色大变,曹沫亦紧张起来。齐桓公斥道:“大司马不得无礼!”

  王子成父怒目说道:“古人有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曹沫狗胆包天,竟敢劫持主公,臣要他加倍偿还。曹沫,拿狗命来!”

  齐桓公道:“大司马不可无礼,匹夫约言,尚不失信,何况君乎!你等快快退下!”

  王子成父等盛怒而来,岂能一说就退。齐桓公恼了,瞋目说道:“你若再不退下,便是抗君之罪,寡人决不宽容!”

  众人这才含恨而退。

  鲁庄公暗道了一声好险,轻轻将额头上冷汗揩去。曹沫亦然,他倒不是为自己担心,是担心鲁庄公。试想,齐桓公若是以牙还牙,他君臣还有命吗?于是乎,将齐桓公佩服得五体投地。

  翌日,鲁庄公向齐桓公辞行。桓公于公馆置酒,与之饯行,二人相对欢饮。宴会将要结束之时,命南鄙邑宰,当场将原侵汶阳之田,尽数交割还鲁。这事不胫而走,中原诸侯皆服齐桓公之信义,于是卫 、曹二国,皆遣使谢罪请盟。

  齐桓公大喜,问之于管仲:“盟可订乎?”

  管仲曰:“可也,但还不到时候。”

  齐桓公曰:“什么时候才能与卫、曹订盟?”

  管仲曰:“伐宋之后。”

  齐桓公又曰:“什么时候伐宋?”

  管仲曰:“请示王命之后方可行。”

  于是,齐桓公遣隰朋再次赴周,告以宋桓公背盟叛会之事。周釐王曰:“朕已说过,泗上诸侯,惟伯舅统率之,伯舅看着办吧。”

  隰朋道:“齐侯之意,宋桓公背盟叛会,理应出兵征讨。”

  周釐王正宠着齐桓公,不加思索道:“那就讨吧。”

  隰朋得寸进尺:“齐侯以天子之故而讨伐宋桓公,天子能不能也出几许兵车,为齐侯壮威。”

  周釐王道:“可!”

  隰朋道:“出多少?”

  周釐王道:“出一百乘怎样?”

  隰朋道:“天子能出车百乘,乃是赐予齐侯天大的恩惠,臣代齐侯谢过天子,祝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但不知天子让何人为将,几时发兵?”

  周釐王道:“朕让大夫单蔑为将,至于出兵日期,由伯舅定夺。”

  隰朋辞别釐王,乐颠颠地回齐都报信去了。

  陈、曹二君,闻听齐桓公出兵伐宋,引兵从征,愿为前部。齐桓公使管仲亲率一军,前会陈、曹。自引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继进,并致会单蔑,会师商丘,一同伐宋。

  在好色方面,齐桓公丝毫不逊于其兄襄公,王姬下嫁之时,徐、蔡二国,为讨好天子,各遣一女随嫁。此三女皆有绝世之貌,齐桓公把她们分封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其宠不在卫姬之下。卫姬也 是夫人,但不在三夫人之列,称如夫人,其俸禄、宫闱亦不在三夫人之下。齐桓公每次出征,便把四位夫人带在身边,至于其他嫔妃,尚有十数人之多。

  管仲也好色,每次出征,亦以私车载妻妾同行,除了叶婧、蔡昕之外,尚有一个季娉,俱是天姿国色。在这三人之中,唯叶婧最贤,也最聪慧。对于齐桓公和管仲带妻妾从征,将士既羡又嫉,颇有怨言 。叶婧闻之,向管仲劝道:“主公贪色,夫君身为宰相,何不谏劝一二?”

  管仲笑嘻嘻回道:“国君好色乃私事,宰相辅君治国,岂可干涉国君私事。俗人有言,劝酒不劝色。我若谏之,必得罪于国君,何益于国?何益于民,又何益于国君之霸业?”

  叶婧道:“夫君不谏也罢,何必还要携贱妾等人随征?”

  管仲正色回道:“主公携姬嫔从征,将士颇有非议,我携你等随征,实为主公分谤也。”

  叶婧哂笑道:“好一个为主公分谤,冠冕堂皇!”

  管仲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吻了又吻道:“实话给你说,我也好色也,一日可以无饭,但一日不可无女人。”

  叶婧伸出玉指,朝管仲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好厚的脸皮,羞,羞!”

  他二人一边调笑,一边前行,不知不觉来到了峱山。山下有一牛群,约十余头,牧牛者为一彪形大汉,头戴破笠,身穿粗布短衣,赤裸双足,手执一杆牛鞭。他一边用鞭杆敲击牛角,一边仰天而歌,目 中无人。管仲见他气度不凡,喝令停车。朝随侍之人唤道:“黑缶,快去取些酒肉,送给那牧牛之人。”

  黑缶者,管仲之家奴也。

  黑缶当即寻来一块肉干,一觞酒,递给牧牛人自言自语道:“人走运食肉,牛走运长膘,小子,你走运矣,我家主人赐你酒肉。”

  牧牛人手拄鞭杆,对酒肉不屑一顾,面对矮山高天说道:“牧牛之人不食无名之食也。”

  黑缶笑道:“你这毬样,想不到还是一个硬汉呢。实话告诉你,我身为宰相奴仆,忙得很哟,哪有时间给你啰嗦,快吃,快吃。”

  牧牛人大惊道:“你,你的主人是宰相?”

  黑缶昂首答道:“正是。”

  牧牛人道:“他是哪国宰相?”

  黑缶道:“哪国宰相?当今天下,哪国宰相肯赏你这牧牛野夫酒食?惟有齐国宰相管仲,才会亲近你这等人。”

  牧牛人闻听宰相管仲赐酒,仰天大笑道:“管仲的酒肉,我当食也!”扔了牛鞭,一手捉觞,一手抓肉,大喝大嚼。

  牧牛人食毕,拍了拍手,对黑缶说道:“我想面见你家相爷,烦代为引荐。”

  黑缶讥道:“就你这个毬样,还想见宰相!不要一听别人说你脚小,你就扶着墙走路。好好放你的牛吧!”说毕,便要转身。

  牧牛人道:“你既然不愿意带我去见你家相爷,你代我传一句话好么?”

  黑缶道:“传一句什么话?”

  牧牛人道:“浩浩乎白水。”

  黑缶没喝过一滴墨水,怎解其中之味,瞪着一双马眼说道:“好好喝白水?你小子吃饱了酒食,又要好好喝白水。白水遍地都是,何须向相爷讨要!”

  牧牛人见他误会了,苦笑一声道:“非也,浩浩乎白水,不是好好喝白水。你若不懂,不要装懂,只需将我的话如实地转禀相爷也就是了。”说毕,转过身去牧牛,不再理睬黑缶。

  黑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毬样,架子还不小呢!我就是将你的话如实禀告相爷,他也不会赏你一滴儿水。”说毕,转身赶上管仲轩车①轩车:古代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供大夫以上乘坐。, 低声说道:“相爷,那野人要奴才捎话给您。”

  “什么话?”

  “好好喝白水。”

  管仲笑了:“他真的这么说?”

  黑缶道:“好像不是这么说。”

  “他怎么说?”

  黑缶想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一边拍打着脑门,一边自语道:“好好喝白水,白水,对了,他一定是吃了酒肉,口中发渴,想讨水喝,又不愿承认。”

  管仲道:“什么不愿承认?”

  黑缶道:“那野人不承认他想喝白水。”

  管仲摇了摇头:“一定是你记错了,那牧牛人不会因为一口白水找宰相的麻烦。”

  主仆二人的对话,叶婧全听到耳里,她也觉得管仲说得有道理,遍地都是水,那牧牛人不会因为一口水找宰相讨要,一定是黑缶记错了。但原话到底怎么说,自己也无从知道,于是便反反复复推敲好好 喝白水这句话。

  好好喝白水,浩浩乎白水。她双掌轻轻一拍道:“对了,一定是这样。”

  管仲一脸诧异地瞅着叶婧:“什么样?”

  叶婧道:“夫君还记得白水之诗么?”

  管仲道:“怎么不记得?”

  管仲一字一顿背道:“浩浩白水,鯈鯈①鯈:鯈鱼,鱼的一种,其肉香美。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

  叶婧道:“黑缶一定是把浩浩白水听成好好喝白水。”

  她这一说,黑缶也想起来了,更正道:“不对,奶奶说得不对,那野人的原话是浩浩乎白水,不是浩浩白水。”

  管仲与叶婧相视一笑,斥道:“休要多嘴,听你家奶奶往下讲。”

  叶婧道:“此人要夫君召他,他要安居呢!依妾推测,他是在向您要官做呢。”

  管仲道:“这个好办,我正为不能及时地向主公推荐贤才而苦恼,他送上门来,快停车,快停车。”

  他对黑缶说道:“你速去把那牧牛人叫来。”

  黑缶跑到山下,对牧牛人说道:“这真是应了古人一句话:‘人走背运,喝口凉水也塞牙;人走红运,拣个驴屎蛋儿成金蛋。’这不,我家相爷不但赏你酒肉,还要赏你官做呢。原来你那什么白水,不 是口渴,是讨官做的。你赶紧丢了牛鞭,随我去见相爷。”

  牧牛人不理会黑缶啰嗦,把牛群寄在山下农家,随黑缶来见管仲。到了车前,黑缶对牧牛人说道:“这是我家相爷,快快跪下请安。”

  牧牛人只是朝管仲揖了一礼,并不下跪。黑缶恼了,高声斥道:“你怎地如此狂妄,见了相爷还这般无礼,跪下!”一边说,一边朝牧牛人腿窝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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