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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183章世间道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房妈妈自被托了大媒后,就一直等着答复,一俟明兰点头,不待两日便带着丹橘的姑姑姑父和那陆家后生来叩头,明兰隔着帘子仔细看了,但见这人生的大手大脚,康健厚道,心中便又高兴了几分,再看身旁的丹橘喜不自胜的羞涩模样,便不再多耽搁,当下说定了婚事。

  那后生显是高兴的狠了,磕头连厅中的地砖都敲响了,倒惹得屋里丫鬟们一阵吃笑,绿枝尤其笑的大声,边笑还边往帘子里头丹橘处张望。

  小户人家做亲,本没那许多繁文缛节,慢则半年,快则一个月,又因陆家后生年岁大了不好耽搁,便将吉日定到五个月后。那陆家父母原想给儿子聘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家碧玉,但如今见明兰这般手笔,又见丹橘出落的这般贤惠貌美,心里原先那点子遗憾也烟消云散了。

  之后诸般事宜,便由丹橘的姑姑姑父逐一筹办,明兰将银子交由房妈妈,在她眼皮子底下,想他们也不敢在家什上做耗。待一整匹上好的大红亮缎送进府来时,明兰便慢慢减少丹橘的活计,只叫她专心绣嫁妆,从鸳鸯枕套,龙凤喜服,全新的中衣,亵衣,绣鞋乃至婚后给夫婿和公婆妯娌的荷包鞋面,都要新嫁娘一针一线慢慢做得。

  因为丹橘素日宽厚,院内众丫鬟都替她高兴,碧丝最是艳羡,不过其中最欢喜却是绿枝,自丹橘慢慢从第一把手上退下来,她颇有一种‘终于轮到我了’的豪情,随着明兰日渐重用,她便是走路也似带着风,被翠微说了好几顿,才降下温来。

  “待打发了丹橘,便该轮到你和小桃了。”翠微故意打趣道。

  谁知绿枝生来性子泼辣,毫不羞涩的把头一翘:“不瞒姐姐,我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往外发嫁的,还能服侍夫人好几年呢。”若是府内婚配,内院的大丫鬟多可留至二十岁,有那受器重的,主家舍不得放,留到二十好几也是有的。

  翠微多少吃了一惊,随即又笑道:“你这蹄子,如今嘴硬,待以后夫人给你找了个好人家,看你变不变卦。”

  绿枝道:“姐姐是知道的,我那兄弟老实木讷,如今有我在,尚有那不长眼的时不时欺负他呢,倘我外头去了,还不知哥哥会如何。”说着叹了口气,“爹娘早亡,只剩我们兄妹二人,我不照看他,谁照看?如今我只盼着好好服侍夫人,将来得了恩典,给我哥哥说个和善体贴的好嫂嫂,我也算对得起爹娘在天之灵了。”

  翠微颇为动容,道:“好妹妹,真难为你了。”

  几人欢喜几人忧,闻得丹橘好事将近,若眉也来贺喜,看见桌上摆着红艳艳的红绸锦盒,还有挂在立架上那刚裁剪缝制了一半的大红喜服,顿时觉得刺眼的很,自打那日丹橘将明兰的话与她说了,又好生劝说了一番,她反倒意气消沉了好几日。

  眼见丹橘微红的面庞羞赧妍妍,眼角眉梢说不尽的喜悦幸福,若眉更觉心中扎刺了一般,聊得几句后,便告辞去了明兰处。

  “许久不曾来给夫人请安,见夫人康泰依旧,不胜欣喜。”行完礼,若眉干巴巴的说完场面话,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明兰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穿戴倒还光鲜,就是气色不好,眉心一团晦暗,“坐吧,小桃,去沏碗兰安毛尖来,你记得你爱吃的。”

  若眉小心翼翼的挨着圆凳的边沿坐下:“难为夫人还记得。”

  须臾小桃便端着小茶盘进来了,圆圆的脸庞笑嘻嘻的:“姐姐许久不见,倒是越发好看了,整个人都金光光亮堂堂的!”语气何其诚恳。

  若眉端茶的动作停滞了片刻,面露尴尬,明兰无语望屋顶,话说——若眉的首饰诚然戴多了些,这些首饰也诚然金子多了些……不过,要不要这么诚实呀。

  说完这话,浑然不觉的小桃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梢间,到外间候着去了;若眉缓缓敛去尴尬,低声道:“丹橘妹子已同我说了。奴婢这里谢过夫人的提点和爱护了。”

  明兰静静的看着她,见她嘴里说谢,可身形丝毫未动,连个半福也欠奉,便知她其实并未明白,依旧原先那个孤芳自赏的若眉,“你知道就好,以后好好服侍公孙先生,早日为先生开枝散叶,我和侯爷都有重赏。”

  若眉心中苦涩,适才她是故意自称‘奴婢’的,还以为明兰会说些什么,谁知……她只好道:“奴婢省得。”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可奴婢蠢笨,时时惹先生不快,望夫人指点一二,奴婢究竟应该行事才妥当?”

  能拉下面子问这句话,说明还可救药,明兰笑了笑,指着适才小桃出去的门口道:“记得我们刚来那会儿,小桃曾到外书房服侍过一阵子。”

  若眉不知明兰何意,便点点头道:“是,先生也说过,小桃很是得用。”当初她还酸过一阵,暗中不快为何不选自己,明明自己最识文断字的。

  “其实,小桃并非伶俐之人。”明兰缓缓拨动茶叶。

  这事蚂蚁手打社区首发并不稀奇,只怕从暮苍斋到嘉禧居无人不知;若眉睁大眼睛,等着明兰说下去。

  “尤其是她从未在书房服侍过。那阵子侯爷和先生委实吃了不少苦,叫她烫壶酒,不是太热就是太冷,叫她整理文稿,她能一页一页给你拆散了叠好。”想起那段日子,顾廷烨回来的抱怨,明兰还不禁暗暗好笑。

  “记的刚到房妈妈处,一件事,丹橘吩咐一遍就记住了,她得说个两三遍才晓得。”明兰悠悠而笑,“派如此鲁钝之人去服侍,我原先还怕先生埋怨我呢。谁知,后来先生却夸她好。”其实公孙白石倒是蛮中意小桃的,有意延长聘用期,可惜小桃对书房没有任何好感,对师爷这种生物尤甚,一到有人接手,便飞也似的逃了回来。

  若眉干干一笑:“先生说,小桃是忠婢。”

  “先生目光如炬。”明兰点点头,“我曾吩咐小桃,凡书房内所见所闻,不可有分毫透到外头去。你跟她打探书房光景好几回罢,便是你都恼了,她可有吐露分毫?”

  若眉黯然,彼时她仰慕书香,不过打听些无干紧要之事,可便是她问先生爱吃什么茶,小桃也半个字也不肯说,两人闹翻了,足足半个月没有说话。

  “对你尚且如此。那采买上的安婆子向来疼小桃,那日懒得亲去查点,偷便问她书房内银丝炭可用完了,她竟也不肯说。”明兰紧紧盯着若眉,“其实你是什么样的人,压根不要紧,要紧的是,先生要的是怎样的人?”

  若眉身子微微一震,抬头望着明兰,半响说不出话来。

  ……

  望着若眉离去的背影,明兰摇摇头。

  若眉是个聪明人,公孙要怎样的妾室,她如何不知?不过是‘乖巧懂事,安分守己’八个字而已,最要紧的,别整日想些风花雪月的幺蛾子。这几日,若眉羡慕的其实并非丹橘亲事好,而是丹橘那满心满怀的幸福感。

  “要是日后觉着不好,便常想想当初你是为何要嫁过去的。兴许能好受些。”——这是自己给若眉的最后一句戒语,以后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此后的日子,丹橘着力教导小丫鬟们,时时叮嘱,小心吩咐,细心的逐一解释事物,时光飞快,一个多月后,她姑姑姑父上门来接丹橘回去备嫁,说是家中房舍已翻修好了,尽可体面的办亲事了,同来的房妈妈也表示家什打造情况良好。

  明兰赏了丹橘一副赤金头面,数匹上好料子,蚂蚁手打社区首发比照翠微另给了三十两嫁银,又叫小桃偷偷在丹橘的箱笼里放了两张各一百两的银票,小桃脑子虽慢,但手脚利索,办这种事最是可靠。随后,邵氏凑趣赏了一对虾须金镯,秋娘也跟着给了一根小小的偏金簪。

  屏退众人,明兰当面烧了一张身契,又将一个扁盒塞到丹橘手里,柔声叮嘱:“里头是你的户籍,府衙那儿事已办妥,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丹橘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明兰劝了好久才她止住泪水,丹橘慢慢站起身,正要转身时,忽回过头来,满眼都是泪水:“姑娘,那会子你老爱坐在廊前的柱栏上看书。”

  明兰忍泪笑道:“你怕我跌下去,便拿碎布连夜做了个布兜子,系在栏杆上。”

  “那兜子做的不牢,裂开了,害姑娘摔的好大一跤。房妈妈要罚我,说主子不对时,我不但不劝着,还尽出馊点子。”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你就在我床边哭了三天;待我好了,你倒病了。

  “姑娘就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坐栏杆了。”

  “你还定要我拉钩来着。”

  丹橘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姑娘,叫我再给你磕个头罢。”

  然后重重的一头磕下去,起来时已是满脸泪水,抱着明兰的腿,哀戚道,“姑娘,我是真舍不得你!”

  往事涌上心头,明兰心酸不能自已,泪水滚滚而下,半面掩袖,硬着心肠将她推开:“去罢,去罢,以后你要生儿育女,合家美满,长长久久!走罢,走罢……”

  看着丹橘一步一回头的缓缓朝门口挪去,明兰忽记起初见时的情形。当时她身边只有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桃,房妈妈领她到自己跟前,她当时也是这般频频回头。

  “六姑娘,我去拿点心给你吃。”

  “姑娘你好好坐着哦,这儿空屋子多,可别乱走。”

  “奴婢很快就回来,这位小桃妹妹,你要看好姑娘哦。”

  小小的女孩奶声奶气的,满脸超越年龄的温柔周到,絮絮叨叨个没完;明兰心头一阵伤感难抑,用力别过头去,不看丹橘出门。

  小桃一路送丹橘到路口,几乎要跟着到她家去,回来后两眼就肿得像个大桃子,进屋后埋头在被窝里,再不肯出来。

  夜里顾廷烨回屋时,明兰尚是神情萎靡,顾廷烨不觉心疼,便道:“既你这般舍不得,何蚂蚁手打社区首发不将橘子留在府中,给配个有出息的小子也就是了。”

  明兰拿布巾子帮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低声道:“她们是最早跟我的,只愿她们好好的,也不枉这十几年的缘分了。”

  顾廷烨怀里抱着儿子,正不住的将他轻轻一抛一抛,逗得团哥儿不住咯咯而笑,听了明兰的话,颇觉诧异,在他心中,主子恩典奴才,哪来什么缘分不缘分的。

  把儿子放到床上让他自己爬,然后他拉过明兰,细细巡视她的面庞,却见她两眼红肿,不由得面色微沉:“你素日待她们不薄,既见主子这般舍不得,就该自请留下才是。如此看来,也是个没良心的!”

  明兰用力掰开他的大手,带着哭腔不悦道:“你别胡说!”

  顾廷烨微微一怔,失笑道:“好好好,我不胡说。”随即又打趣道,“这么多丫头,倘若每个出嫁,你都来这么一遍,可哪里吃得消?”

  明兰轻轻拭泪,闻言,便自嘲道:“也就她和小桃了,其余的……唉,也罢了。”

  顾廷烨缓缓朝后靠去,兴味道:“因为这两人最早跟你?”

  明兰沉吟片刻,才道:“……因为那会儿,咱们三个,都是真心实意。”

  听了这话,顾廷烨有些动容,忍不住问:“难道后来的丫头,服侍你都不真心?”

  小桃是自己最倒霉时的意外奖,丹橘是自己前途未明时的鼓励奖,到后来老太太越来越宠爱自己,自己在盛家也站住了脚,情感就开始参杂了。

  明兰仔细想了想,组织好,才答道:“待我是顾侯夫人后,是不是真心,也不甚要紧了。”顾廷烨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怅然道:“我若是也那时遇到你,就好了。”

  明兰听了,大眼眨了两眨,面上忽现十分古怪的神情,盯着男人,脸也渐渐红了;顾听烨初时不明,片刻便想到了,明兰幼年刚能跑时,自己已能打马游街,胡作非为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了半响,不知互相在想什么,却同时笑了出来,明兰一扫之前愁云,笑的唇瓣微颤,歪头回忆幼年情形:“小时候,有一回我跟着爹爹祖母也上街看花灯,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骑快马从街上飞驶而过,房妈妈就紧紧搂着我,小声与我说‘喏,喏,姑娘看看哦,这是坏人呢’!”

  这个场景太写实了,顾廷烨抽了抽嘴角,把正要自己头顶上爬的团哥儿抓下蚂蚁手打社区首发来,面孔有些发黑。

  明兰见他面色不善,连忙补救,岔开话题道:“今儿齐国公府来送了份帖子,说不日老公爷就要办寿宴。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公爷这般高寿也是难得。今年办了这六十九的寿宴,以后再不办的。是以,定叫咱们去呢。”

  话说,王氏认识平宁郡主这么久,明兰倒还一次都没去过齐国公府呢。

  “原来是河东府?!”顾廷烨听了这话,一挑眉角,黝黑的眸子露出几分玩笑来。

  明兰楞了下:“什么河东府?”

  “夫人博闻广记,岂不闻河东狮吼?”

  184回世间道之非你无情

  同为开国功臣授爵,齐国公府与宁远侯府素有交情,然齐家开窍的比顾家早,许久之前就发现与其让子弟继续刀口舔血,还不如拽文弄墨混饭吃来的容易。是以开国甫一甲子,齐家便出了一位同进士,两位举人,三个秀才,虽质量有待进步,但精神可嘉。

  齐家向文之心日月可鉴,可媳妇却多娶自军伍世族,遂导致齐家男儿一代比一代文弱,媳妇倒一个比一个彪悍,如此,惧内便不可避免。

  不过真正传出‘河东狮吼’之名,却是因如今齐府这位老公爷。

  具体为何惧内,年代太久远已不可考,只知当年武皇帝的妃嫔们恃宠生娇,静安皇后紧闭宫门隐居之时,这位齐老夫人不但将丈夫看得如同蹲班房一般,还常替静安皇后愤愤不平,勒令丈夫不许与那些‘狐狸精’的家族往来结交,齐老公爷惧妻如虎,竟然照办。

  时人戏称‘忽闻河东一声吼,门前行人抖三抖’。

  为此,齐家当时没少受刁难冷落,不过待静安皇后薨逝之时,连顾廷烨祖父母这般老实厚道之人也扫到了台风尾,险些失爵,齐府却安然无恙。

  未几,先帝仁宗继位,赞誉齐家门风敦厚,借着这股势道,齐家二老为两个儿子挑选了当时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女为妻——至此,三只母老虎齐聚河东府。

  婆婆已然叫人十分吃不消,没想两个儿媳更加不省油。一个是将门虎女,据说双手能开两百石的强弓,一个是权爵独女,于宫闱之中圣眷颇厚。老夫妇俩哪个也惹不起,只能闷声大发财。不过总的来说,平宁郡主的名声比齐大夫人好些。

  这日顾廷烨下了朝后,便来带明兰一道前去。下了车轿,顾廷烨将缰绳一扔,直往前院去了,另有婆子引软滑子来抬明兰往里院走去。

  迎客厅里女客尚不多,平宁郡主一见明兰进来,便离开先前攀谈的几位妇人,笑着走来道:“哟哟,我道是哪位,才几天未见,气色愈发好了,我都不敢认了!”

  其实之前她每次见明兰都很尴尬,毕竟叫了她好几年的‘伯母’,眨眼间世侄女成了同族弟妹,以后该如何称呼,着实叫她烦恼了好久。

  “郡主,您快别笑话我了……您再这般打趣,我,我以后不来了。”明兰红着脸福了福,心中无数次感激先帝爷给平宁郡主这个封号。

  见明兰依旧老实腼腆,平宁郡主愈发说笑自在,又领着明兰往里屋走去,只见屋内正中罗汉床上,坐着个鬓发皆银的老妇,几个或老或少的妇人围着她说笑,申氏也在其中。

  “老祖宗,快来瞧瞧,这就是我常提起的宁远侯府的弟妹。”平宁郡主高声道。

  那老妇人道:“快过来我瞧瞧。”

  明兰心知这便是齐老夫人,赶紧过去行礼,又道:“给老祖宗请安了。”

  齐老夫人眼神明亮,显是还硬朗,偏说话又不大清楚,好似老年人易乏的样子,她上下打量明兰一番,连连点头:“嗯嗯,是个整齐的好孩子。”

  平宁郡主又指着老夫人身旁的一个中年妇人道:“这是我大嫂子,你随着我叫便是。”

  那妇人约莫跨四奔五的年纪,身形高大,面如满月,双目有如金刃锋光,明兰赶紧福了福,恭敬道,“给大嫂子问好。”

  齐大夫人淡淡一笑,神色也算和蔼:“都出了五服了,怎么称呼都好。远近亲疏,又不是光看叫什么的。”

  平宁郡主神色一僵,知她是在暗讽自己攀附权贵,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先帝过世后,自己的父亲和丈夫是大不如以前了;而两宫太后,她原先和圣德太后倒有些情分,于皇帝亲母圣安太后却是平平,现下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这时齐老夫人忽对着身边的申氏和另一个年轻媳妇道:“这是老二家族兄弟的新媳妇,论辈分,该你们妯娌俩去见礼。”

  申氏上前一步,温婉道:“给舅母请安了。”

  齐大奶奶似有些踌躇,慢了一拍,才道:“见过顾侯夫人了。”

  还不等明兰开口,平宁郡主又咯咯笑道:“哟,老祖宗呀,我那族兄弟的儿子都快周岁了,您还叫她新媳妇呀?”

  齐大夫人面色冰冷,不悦的瞪了眼儿媳妇,齐大奶奶畏缩的退后几步;明兰偷眼看了下她的身形举止,非但不似生育过,仿佛还未破身,难道齐大公子的身子,真这般孱弱?

  平宁郡主犹自不肯罢休,对着明兰笑道:“说起来,我那玉丫头和翰哥儿,跟你儿子只差几个月,以后倒可一块顽了。”

  几月前,申氏产下一对龙凤胎,齐家两房,一房生不出,一房却一气生俩,简直冰火两重天,怪道这般刀光剑影。

  这时齐老夫人打了个哈欠,困倦的挥挥手:“人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别都团在这儿,别怠慢了外头的客人,除了我那几个老姐妹,旁人你们招呼罢。”

  齐家两对妯娌忙道不是,又说了好些恭敬话,众女眷这才退出来,到了外头厅堂,只见已来了不少女客,齐大夫人冷冷看了平宁郡主一眼,领了自己的儿媳去招呼客人了。

  平宁郡主目送齐大夫人婆媳走开,才转过头来,对明兰赧色道:“你且坐坐,我去去就来。”明兰微笑道:“我们是亲戚,郡主不必客气,别怠慢了旁的客才是真的。”

  这种场合,来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权贵阁员的女眷,合该是好好结交笼络的时候,见明兰这般理解,平宁郡主很是高兴,赶紧也领着儿媳申氏走开了。

  明兰也不拘束,自找了个通风暖和的窗边坐下,随即便有两个小丫鬟来奉茶果,她一边吃着茶,一边四下打量厅中布置,却见厅堂敞亮,布置文雅秀气,干干净净的只以深色木榫搭起窗棂隔架,墙壁粉白,疏落的挂着几幅字画,四角是以青瓷大盆养着的翠绿君子兰,不闻芬芳,反叫人觉得雅致脱俗,人群中穿梭的丫鬟仆妇,井然有序。

  到底是大户人家,明兰暗暗点头。

  “顾侯夫人。”

  平淡安静的一声称呼,明兰赶紧回过神来,却见永昌侯梁夫人站在她面前,明兰连忙起身行礼,“许久不见伯母了,这一向可好?”

  梁夫人还是老样子,清清冷冷的神情,只是眉间略带疲惫,两人也没什么话说。

  “你家哥儿,如今可会走了?”

  过了良久,梁夫人才问了一句,明兰赶紧道,“只能挪几步,不过爬得倒十分利索,哪怕放他在地上,也能顺着侯爷的腿爬上炕,小猴儿似的。”

  明兰没有卖弄的意思,只是日常所见,顺嘴就出来了。梁夫人莞尔,柔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随即又轻叹道,“是我家没福气。”

  梁夫人如今不很好过,永昌侯府终于渐渐摆脱之前的阴霾,皇帝也召见了两回,可惜,在其中出了大力的却是梁家的庶长子。如今外头皆夸永昌侯长子得力,却没几个人提起梁府嫡长子,梁夫人心情可想而知——长子有劲敌,次子读书还未得功名,幺子的房中依旧争奇斗艳,妻妾们闹的欢腾,却至今无有子嗣。

  皮埃斯,这个‘妻妾’中的妻,就是明兰的姐姐墨兰女士。

  “若是有空,常去你姐姐处坐坐,与她……说说话。”梁夫人斟酌着字眼。

  明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的话,四姐姐是不会听的。”

  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忧色更浓;明兰耷拉着脑袋,死活不说话。这时有人走过来,笑道:“说什么呢?人家大好的日子,你们一个两个愁眉苦脸的,当心主家拿扫把撵你们!”

  明兰抬头一看,英国公张夫人笑妍妍的走来,她惊喜道:“伯母来了,我还正想您什么时候来呢,快请坐请坐。”救星来了!

  张夫人挨着明兰的位置坐下,笑道:“你来得倒早?”明兰谦逊道:“今儿是老公爷寿辰,我们做晚辈的,本该早些来的。”张夫人又对梁夫人道:“妹妹也坐,咱们好久不曾说话了。”谁知梁夫人摇摇头,黯色道:“你们自说话罢,我去给老夫人请安。”然后缓缓走开去。

  明兰见情形有异,便试探的问道:“伯母与梁夫人是旧识?”

  张夫人怔怔看着梁夫人的背影:“我们二人的娘家是世交,住的又近,我们俩便如亲姐妹一般大的。后来,她……算了,陈谷子烂芝麻的。”又转头笑道,“我还没谢你呢,你到底与邹姨娘说了什么,自你走后,她闷闷不乐好几日呢?我那没出息的傻丫头,胃口也开了,笑脸也有了,唉……”说着连连苦笑。

  明兰微微一愣,颇觉始料未及:“也没什么,不过与她说了个故事。”然后便把那驸马与妾室的故事又简单说了一遍,略去最后几句不提。

  张夫人沉默了许久,叹道:“你一片良苦用心,若是邹姨娘能体察你的好意,与我女儿和睦相处,倒也不妨为一桩好事。”

  明兰点点头,恐怕事情没这么容易。

  这时厅堂上首一阵欢笑,两个婆子分别抱了个襁褓而来,只听平宁郡主座旁的一位贵妇笑道:“我的天老爷,跟你姐妹这些年,想见见你孙子孙女也不可得,如今终于肯抱出来了?!”

  平宁郡主连连赔罪道:“好姐姐,是我的不是。还没长开的娃娃,也没什么好看的。”

  另一贵妇则道:“难得一对金贵的龙凤胎,不拿出来显摆显摆,怎地连满月酒就没请我们吃!好你个抠门的!”

  平宁郡主道:“是我家老爷子,说小孩儿别太招摇,自己家中吃顿酒便罢了。”

  那妇人又道:“什么薄酒?宫里赐下两幅金锁片么,这般恩典,你也好意思关门独个乐?”

  平宁郡主交游广阔,这些交好的女眷,虽未必能雪中送炭,却不吝于锦上添花,这便左一个右一个的夸起来,直把两个孩儿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平宁郡主连连谦辞,半句托大自满都不曾有。可即便如此,一旁的齐大夫人也已是脸色铁青,侍立在她身旁的齐大奶奶手足无措,泫然欲泣,明兰心中暗悯。

  张夫人纹丝未动,笑的颇有深意:“当初,本以为齐家要摆满月酒的,我连礼都备好了,谁知只在襄阳侯府吃了顿酒,也没请外头人。还当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了,呵呵……还是申家有面子。”颁赏赐之时,口谕中特意提了申老狐狸过去所做的‘卓越贡献’。

  明兰也知这事,只笑了笑,并未接话。

  细想来,平宁郡主实可算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她虽生来尊荣,却从未被眼前富贵迷住心窍而狂妄自大,她清醒的意识到将来的危机——皇帝老了,生父老了,自己没有亲兄弟,老公只是次子,还有强势的大嫂,不论是齐国公府还是襄阳侯府,都很难依靠一辈子。

  于是,她早早开始打算,无论是当初的嘉成县主,还是如今的申氏,其实她都没选错。

  她若是个男子,想来也是个了得人物。

  “最近京中好事频频,算算张姐姐也快生了罢。”明兰随口拉着家常。

  张夫人眉头蹙着一抹忧色:“是快了。就不知是男是女。”明兰张口就道:“定是位哥儿!”张夫人诧异:“你怎么知道?你会看不成。”

  明兰抿嘴而笑:“先讨个口彩再说!叫伯母高兴高兴,而且……”她故意拉长调子,“便是个闺女,难道谁还会不喜欢么?”

  张夫人顿时失笑,忍不住拧了拧明兰的脸蛋:“你个促狭鬼!倒会讨巧!”

  想到只要女儿好好的,其实男女都在其次;但凡女子,做了母亲的,大约以后也能想开些罢,不至于会如眼下这般拧巴倔强……

  待客来得差不多了,齐大夫人便邀众人入席。众女眷推杯换盏,纷纷劝酒,饶是有张夫人助阵,明兰依旧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吃了好几杯酒,一张俏脸蛋染的红晕晕的。

  这顿酒直吃到未时三刻,明兰瞧着差不多了,喝过茶后,翠袖附到她耳边说顾廷烨已起身了,明兰便也要告辞。谁知那申氏非要送她出门,明兰只好忍着眩晕,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扯着,只盼快些到二门口。

  “……有了这双孩儿,我才知道什么是过日子。只消他们好好的,旁的什么我也不在乎了。”申氏不缓不急的慢慢说着,明兰也只好半死不活的应和着。

  “舅母可知,我那一双孩儿,起了个什么名字?”申氏忽停住脚步。

  明兰扶着额头,努力回忆:“仿佛是叫…玉姐儿,翰哥儿么。”

  “那是小名。”申氏微带惆怅,“还有大名,是相公起的。一个叫玉明,一个叫翰明……是明白的明。”然后一双眼睛慢慢盯住明兰。

  明兰楞了半刻,才明白申氏在说什么,顿时酒醒了一半,幸亏她反应刈,当下镇静道:“果然好名字。明智通达,宁静致远。愿这两个孩儿,能一声顺遂。”

  申氏看看她,明兰凶悍的瞪回去——你们夫妻发神经,请离自己远一些!

  两人互看了半响,最后申氏软了下来,收回目光,轻轻叹道:“是好名字。”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丈夫年少俊美,才高勤恳,出身豪门贵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又不贪花好色,便是自己在孕期,齐衡也不曾收过通房;除了一颗心不知飘在哪里外,实在无可挑剔。比起家中一干姐妹,自己已是幸运太多,何必得陇望蜀呢。

  可若不叫明兰知道,她又觉着憋得难受。

  之后两人也无有话,默默走到二门。

  与申氏告别后,明兰决意一路走回大门:“不用轿子了,我要走两步,散散酒气。”小翠袖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便与几个婆子跟在后头。

  有爵之家的格局都差不多,沿着窄窄的内巷,一路到大门口便是,适才来的时候,她便记得了。此刻,明兰心中升起万丈怒火,恨不能立时将齐衡捉过来暴锤一顿。

  ——那个白痴不知哪根经搭错了,好好过着日子,非要找不痛快,还要连累自己!舒心日子过久了是吧,想找抽是吧?!明兰越想越气,越走越快,脚步又急又重,仿佛是满心不快,后头众人也不敢紧跟,只留出一段距离随着。

  走到拐弯处,明兰一脚踏出,险些和来人撞上,那人急急收住势头,两人猛地打了个照面,俱是大吃一惊。

  齐衡似乎刚送完客人,也是满身酒气,双颊通红,白皙的肤色宛如透出胭脂一般,更映得人品俊美如玉,秀丽若芝兰玉树。

  “…六妹妹…”他双目尚带着迷离,习惯性叫道。

  当爹了还不消停!这会儿,明兰心中没有半分绮丽,只想揍人,当即恶狠狠的断喝了六个字——“闭嘴!你个二货!”

  然后错身就走,须臾又回转身子,目露凶光,补充低喝:“快给你儿子女儿改名!”

  这间隔不过十秒钟,齐衡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明兰已迅速走开,大踏步的往前过去,后头追上的丫鬟婆子急急给齐衡行了个礼,然后又去追明兰,并不知中间发生何事。

  短短几十步,再拐个弯,便是门房,只见顾廷烨已在那儿等着了,深蓝湖绸袍服上隐隐传来酒香,男人却面色未改,神色淡淡的。

  明兰放下扶着额头的手,笑着迎上去:“劳驾侯爷久等了。”

  顾廷烨微微皱眉,盯着她这个动作:“你吃酒了,头疼么?上了车,怕颠得你更不舒坦,不如歇会儿再走罢。”

  明兰楞了下,不禁笑道:“还使得,不妨事的。还是别耽搁了,这便走罢。”

  顾廷烨盯着看了她一会儿,简短道:“你等等,我去叫顶轿子来。”

  不等明兰拒绝,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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