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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140回

  “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来报我?!”明兰转回头,低声质问着。

  “报了的。”秦桑惶恐,低声道:“老爷出门时,把外院的事托了公孙先生的,先生说这事要紧,便打发顾全先去营里报老爷,再去报您。谁知晚上顾全那小子却回来了,说是老爷吩咐了,说您正忙着呢,不叫把这些事烦您。只这样回侯府那边的人——说皇上校阅是大事,老爷忙着军务,离不开,您虽急的很,但也没法子。”

  明兰心头一松,这男人很有良心,把她摘干净了,不枉她这几日床上床下累死累活。

  穿戴妥当后,明兰也没功夫再问秦桑两句,只好赶紧跟着顾廷烨出门,刚走出两重垂花门,在一条浓翠嫣红夹的白石小道上,却见蓉姐儿正站在小道那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小脚在地上划来划去,身旁只站了一个不住劝她回去的小丫头。

  她一看见顾廷烨和明兰走过来了,立刻躲闪着往树荫里靠,顾廷烨微一顿足,见她依旧是一副瘦弱畏缩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再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有功夫多学几个字,外头乱跑什么。”

  明兰见蓉姐儿身子一瑟缩,面上灰暗沮丧,连忙柔声道:“这时辰的日头最毒,你爹爹是怕你晒着了;现下我与你爹爹有事,你先回屋去,晚上来我屋里说话。”

  蓉姐儿深深垂着小脸,一声不吭。

  顾廷烨的眉心有些刻了进去,也不知说什么好,嗯了一声,便往前走去;明兰转身给丹橘打了眼色,自己赶紧跟着顾廷烨走过去了。

  丹橘明兰,立刻上前拉着蓉姐儿的小手,笑道:“这回去了趟山里,老爷和夫人一直惦记着蓉姐儿,给姐儿带了好些东西,有两只巴掌大的小白兔,一只会唱歌的百灵鸟,还有好些好吃的果子……”

  当明兰和顾廷烨快消失在路口时,蓉姐儿忽然飞快的抬头,直直的盯着那边。

  丹橘见了,轻轻叹了口气,蹲在蓉姐儿面前,愈发和气道:“姐儿呀,这半个月,老爷和夫人去办要紧事去了,不然不会丢下姐儿的;姐儿回头把这几日练的字给老爷瞧了,老爷见姐儿长进了,不定多高兴呢……”

  不等她说完,蓉姐儿就猛的推开丹橘,飞也似的跑掉了;丹橘慢慢站起来,叹道:“到底是亲爹,终归惦记着;就是不知有没有念着夫人这些日子的好。”

  后头的绿枝走到丹橘身边,扁扁嘴道:“好吃好穿供着,三不五时的过问起居,丫头婆子们但有半分慢待,转眼就叫打发出去;夫人也算尽心意了,这么多日子连声‘夫人’都叫的不情不愿的,说来不过是个……”忽记起明兰的脾气和规矩,她连忙咬住嘴唇。

  说话间,夫妻俩已一前一后乘软轿往宁远侯府而去,甫到门口,还没下轿,明兰就觉出府邸冷清来了,顾廷烨先下了轿,隔着轿门,低声道:“待会儿你什么也别说,只随着我应和便是。”明兰正惴惴着,听了这话正中下怀,连忙应声。

  一直到了内仪门,也只出来两个寻常打扮的仆妇侯着,向妈妈站在那里,正伸着脖子等着,见了顾廷烨夫妻俩来了,赶紧把人往里迎。

  “二老爷,二夫人,大家伙都在萱宁堂等着呢,请随我来吧。”

  明兰囧了下,脚步一滞,跟着前面的‘二’老爷继续往里走。

  一路往里走,四处噤声,人丁冷落,小径上残叶枯枝落了好些,池塘上浮着许多青黄的萍藻,明兰愈发觉出一股深深的萧索之气。顾家几代下来,那些有门路的,或积攒了余财的下人,不是自己跑了,就是求主子赎身出去,剩下的也人心惶惶,生怕受主家连累,到时候发卖流放也未可知,又哪有心思打理宅院。

  明兰心里惴惴,偷眼看顾廷烨英挺的侧脸,却见他神色自若,依旧阔步慢行。

  来到萱宁堂,却见里头已坐了不少人,除了体弱的顾廷煜起不了身,满府廷字辈的几乎都在了,最上首坐的是太夫人,次座上是四老太爷和五老太爷两对夫妇,以下的各房男丁依齿序而坐,厅堂里侧的雕花红木大槅扇后头坐着几个女眷。

  一见顾廷烨来了,他们忙起身寒暄起来。

  “二哥来了!这下可好了。”

  “烨二弟总算来了,大家别烦了,这便无事了!”

  “二兄弟,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忙,全靠你了!”

  ……

  顾廷烨居然没有不耐烦,态度温和的拱手和诸兄弟们一一回礼,明兰则往里侧走去,却见那里已坐了五个妯娌,加上自己统共六妯娌,每房两个。她们似乎脸色不打好,又不敢叽叽喳喳,只以眼色来示意;朱氏似是想对明兰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

  煊大太太算是最镇定的,笑着拉过明兰坐在身边:“听说你这阵子去京郊整理庄子去了,如何?一切可好。”

  “是呀,都说烨兄弟的那几座庄子大的吓人,理起来怕是不容易吧,弟妹若有个支使不过来的,我这儿倒有几个得力的,都是多年知根知底的了。”狄二太太笑道。

  “谢两位嫂子惦记了,二嫂子这话我可记下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要人呢。”明兰微笑着欠了欠身,狄二太太满意的笑了笑。

  当初顾老太公分家后,按说每房都有自己的产业了,但五老太爷一味附庸斯文,五老太太也是自诩高雅,夫妻俩都不擅打理庶务,偏长子顾廷炀又是个花架子,炀大太太更不用说了,便如个锯嘴葫芦。有这么三座大山在,实际管事的狄二太太也不好周转。

  是以不论是田庄还是铺子都不如长房和四房经营的好,日子久了,家中的管事难免少了差事,僧多粥少,人员冗置,油水又薄,就算那些管事的自己不说,家中的妻小难免不满,渐渐有些埋汰抱怨出来。

  明兰如今正缺人用,早就留心顾家下人的情况,平日也常着人打听一二;若真有可用的,明兰倒不介意招几个过来,天下没有不变的忠心,找几个底细干净的,肯干能干的,却比外面再去买的好,怎么说也是知道人家三代祖宗的。

  但明兰也不明着答话,只转过话题,自嘲道:“以前娘家老太太和太太老捉着我看田亩册,每年还叫我听庄头管事的回报,那会儿我只觉着烦的很,不若学些女红诗词,既清静,又风雅,这会子轮到自己了,才知道长辈们的一番苦心。”

  煊大太太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应和道:“谁说不是!做姑娘那会儿哪知道做媳妇的名堂这么多,还当一本女诫一根绣花针就能顶事了呢。”

  炳二太太听她们说了半会子话,掩不住焦急,插嘴道:“弟妹可真是个大忙人,咱们使了多少人去寻你,见不着人也就算了,我说你到底跟烨二兄弟说了没?咱们这儿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跟不知道似的,敢情不干你的事!”

  明兰很想说‘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煊大太太立刻接上道:“弟妹也是个妇道人家,外头的事儿怎么晓得,这几日他们俩一个在营里忙,一个在庄子里忙,怕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弟妹哪有功夫过问!还是听听爷们怎么说吧。”

  女眷们想想也是,赶紧竖起耳朵去听。

  “烨哥儿,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太夫人的声音还是斯斯文文的,只含了几分焦虑。

  顾廷烨侧身,轻描淡写道:“想来只是问两句罢了,把话说清楚了,便也无事了。”

  四老太爷最是焦灼,听了这不冷不淡的话,怫然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日刘正杰领着一队禁卫如狼似虎一般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先把大哥的书房一通乱搜,又拘了我们几个在小院子里审问,一屋子弄的鸡飞狗跳,丝毫情面也不给。当我们顾家是土窝瓦肆了么?!”

  明兰微一思忖:真丝毫情面也不给,就该像墨兰的公爹还有几个夫兄一样,被提去大理寺问话,而不是在自家问。

  “正是!”五老太爷一拍案几,怒道,“不过仗着皇上宠信,便这般目中无人,那姓刘的,不过一寒门小吏,一朝升天,功勋承爵之家居然也要来便来,要出就出,实在忒可气了!”

  然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纷纷开了话匣子,无非是咒骂大理寺和刑部那帮负责此案的官员昏聩无能,乱审乱判,以及负责拘人下狱的禁军上三卫嚣张跋扈,不顾权爵世家的体面,然后哀叹两声顾门不幸,重点是激起顾廷烨的同仇敌忾之心。

  可惜顾廷烨不动如山,自顾淡然,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才道:“那刘正杰是皇上的近臣心腹,他上门来问话自是禀了上意的;至于几位审理此案的大人,不是皇上钦点,就是宿著名吏。咱们这儿这般诋毁皇上股肱,未免不敬。”

  此话一出,众人俱静,顾廷烨缓缓活动着搁在扶手上的手腕,漫不经心道:“前头的令国公府等十几家,都是拿明证据,确是涉入了‘先帝四王爷谋逆案’的,早就落罪了。如今案子还在审理,查到略有牵连的再提去问话,永昌侯府,永平伯府,还有其他几家,查明无事的,放人回去,不就没事了么。人家都问得,凭什么咱们家就问不得了?”

  这话说的倒也有理,两位老太爷一时无话反驳,可旁座的顾廷炳却一气站起,大声道:“什么叫略有牵连?!不过是他们没本事审案,便寻别人晦气,好显得自己能耐怎的!咱们顾家几辈子忠心事主,再老实不过了!二兄弟,你如今在御前也有体面,咱们老顾家叫人欺负到跟前了,你也不使使劲儿,难不成就这么叫人瞧咱们家笑话!”

  “自我知道此事后,我也寻机打听了。”顾廷烨淡淡一笑,“说是刑部拿了人证物证的,反复验查,确有疑点,皇上这才着人上门问话的。堂兄觉着这可是笑话?”

  顾廷炳一阵语噎。

  里侧的明兰听了,忍不住心里暗叹:这帮叔爷大哥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唱高调,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呀!

  从顾廷烨愤而离家起,顾家和顾廷烨就是两码事了,尤其是顾老侯爷去世后,顾廷烨最后的牵绊也没了;而那几年京城夺嫡争斗白热化时,顾廷烨正吃着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在江湖上风尘雨露刀口舔血的混生计。他们牵连夺嫡而倒霉,关顾廷烨什么事?

  这时身旁却一阵响动,只见炳二太太忽的站起,直往厅堂上走去,走到顾廷烨面前哀声恳求道:“烨二兄弟,我是妇道人家,不懂大事,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如今你叔伯兄弟有事,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说着便垂泪欲哭。

  明兰大赞,要说还是女人的第六感靠谱,什么大道理都不用说,苦苦哀求以情动人才是硬道理,果然,顾廷烨皱起了眉头,起身避过炳二太太的施礼,转身向四老太爷道:“不如请诸位嫂子弟妹先回去,这不合礼数吧。”

  四老太爷却并不在意:“都是骨肉至亲,不必讲究这许多规矩,你嫂子着急,也是常情。”

  炳二太太抹着眼泪,恭敬的站到一边去。

  其实除了分家析产这种大事,古代的内宅女人不能随便露面,便是自己夫家的叔伯兄弟也是不好轻易见的,为的便是礼数避讳。

  明兰眯眼,这是什么意思?软硬兼施?

  顾廷烨微一挺眉,便道:“好。既如此,我便直说了。”随即大马金刀的坐下,朗声而言:“先帝之四王爷早被定罪谋逆,从逆的几个首要人犯俱已落罪量刑,现下查的是当初曾助逆的从犯,和逆王过从甚密者,与谋逆情事有牵连者。”

  仁宗皇帝心软了一辈子,死前总算明白了一回,为了给倒霉的三王爷和德妃一个说法,也为了让后来即位的八王爷路好走些,钦定了四王爷的大逆罪名。

  这番话一说,厅中众人俱是一惊,五老太爷总算白混过官场,沉声道:“当初四…逆王权倾半座京城,与王府来往之人何其之多,便是来往亲密了些,难不成就算是从逆?”

  “自然不会。”顾廷烨端起小几上的茶,呷了一口,“皇上是有德明君,特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定案怎会草率。当初逆王犯上作乱之时,外有五成兵马司应和,内有几支禁卫内卫策应,殿上还有人帮着写伪诏,先逼死三王爷,后迫先帝禅位,几股力量一齐发作,里外勾连,这才酿成大乱。”

  “爹在军中打滚二十年,戍边十余年,虽说后来不管事了,但当初提拔过的关照过的,后来却有不少成了器的;这么多年来,各军各营分散着,大多有些不大不小的军职。如今要紧的是,这些人中可有参与谋逆的?咱们家可曾帮逆王去招揽过这些人?若有,便算连结串逆之罪。”

  顾廷烨的目光异常清冽,缓缓扫过在座众人,众人心中便如过了冰水般——助逆笼络,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便是只介绍个人给四王爷认识,往大了说,兴许有些人就是因着顾家的情面,而卷入夺嫡斗争也说不定。

  “这这……”太夫人终于明白厉害了,颤声道,“你爹的为人你清楚,他是断不会的!”

  顾廷烨也不答话,只拿目光继续扫视其余众人,言语愈发缓慢,似是一字一句在凌迟着:“我人不便离开京郊大营,但却去信问过刘正杰,他别的不好透露,只说了个消息给我,说是当年曾有人帮着逆王采买过几批江南女子。”

  “这…也算罪过了?”始终心不在焉的顾廷炀惊问。

  顾廷烨放下茶盏,淡然道:“后来,这批女子泰半送入了朝臣武将家中,以作拉拢收买。”

  五老太爷看了四老太爷一眼,低头沉思不语,顾廷炜神色不稳,转头去看身旁的顾廷炳,只见他面色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明兰正听的入神,手上却被捏了一下,转头看见煊大太太面有嘲讽之意,她把声音压的极低,微微冷笑着:“发财的行当轮不上咱,犯事的买卖自也搭不着。”

  明兰呆呆一笑,也不好做声。现在很清楚了,顾老侯爷谨慎小心,不会去勾连,顾廷煜体弱多病,估计没体力去勾连,顾廷炜有老娘看着,大约也不会很离谱;而其他人就难说了。

  她也读过古代几年刑律,平常跟着父兄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门道,照适才顾廷烨说的,就算把勾连的罪名落实,顾家到底是开国勋贵,加上顾廷烨的面子在,估计也不会也杀头充军这么惨。那么,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

  明兰朝外面看去,除了顾廷烨神色定然的喝茶,其余众人都是或惊慌,或惶恐,或焦灼,形色不一。

  长房最担心的,自然是被申斥个治家不严,罚没家产(御赐田庄),甚至夺爵;四房和五房最担心的,应该是罪名一旦落实到个人,到时说不定要受罚,或劳改,或坐牢,或流放,都不是好受的。那么顾廷烨想要什么呢?

  明兰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个端坐的男人。仅仅是想看当初欺侮过他的人倒霉吗?

  “二侄子说了这许多,扯了一大通,莫非是存心推脱!”五老太爷一咬牙,直直的盯着顾廷烨,“你就安生瞧着自家叔伯兄弟去受罪!你便给一句话吧,到底帮是不帮。”

  “五叔也给句话吧;适才我说的,莫非真确有勾连其事?”顾廷烨悠然道。

  五老太爷被噎住,他不能否认,可也拉不下脸来承认,免得招惹顾廷烨一顿‘忠君爱国’的数落,他是读书人,到底要面子。

  四老太太本不想插嘴,可若四老太爷出事,自己女儿也别想嫁风光了,便柔声道:“烨哥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是你叔伯兄弟偶有做错,你也当帮扶一二,到底是一家人不是?”

  顾廷烨看了她一眼,道:“我自不能袖手。”

  明兰暗自揣摩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嗯,话题又绕回原处了。

  四老太爷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抬头冲顾廷烨道:“烨哥儿呀,说起来咱们家如今就你是顶事的,你大哥身子不好,也担不得什么事,这爵位和一家子的重担,还要你做栋梁扛起来才好……”

  太夫人赫然抬头去盯四老太爷,目中隐然愤恨。

  “四叔慎言!”顾廷烨立刻放下脸色,肃穆道,“长幼有序,岂可妄言!乱了祖宗家法,坏了兄弟情分,四叔可是不该了!”

  四老太爷讪讪的坐了回去。

  明兰眉头一皱,四老太爷也忒露骨了,可算是无耻了,而且他们始终没有弄明白顾廷烨的心思。他不是为了要爵位而要爵位,他是为了咽不下那口气,为了早死的亲娘,为了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从这个角度来说,四房和五房其实比别人更可恶。

  “烨哥儿,你倒是说句话呀。”太夫人瞧着不对,直发问道,“这事儿到底该如何了结?”

  顾廷烨看她焦急的样子,缓缓道:“若查明无事,那是最好;若是……”他无奈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五老太爷冷冷盯着顾廷烨,森然道:“我只要顾家平安无事,顾家人各个都能全身而退!”

  ——切!这还‘只要’?您要求可真低。明兰腹诽。

  顾廷烨也静静看着他,声如冷泉:“既要平安,何必当初。五叔不必动气,倘若廷烨至今在外未回,五叔又当如何?”

  厅中众人俱是心头一震,当年顾廷烨离家之时,气病的老侯爷床前围满了人时,四老太爷和五老太爷曾如此劝慰:就当顾家没这么个子孙!

  众人一时无言,太夫人垂泪而泣:“烨哥儿,都是我的不是,当初叫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若有气,都冲我来便是,是我没照看好你,叫你负着气就出去了……”

  到底是继母,这么哭起来也不好看,明兰思忖着是不是要出面去劝一劝。

  顾廷烨已转身上前,扶着太夫人,温言道:“便是有事,我自也会去疏通打点。”

  “可否能无事?”太夫人不死心。

  顾廷烨简短道:“如今一切俱不清楚,还不好说。”

  这话便到此为止了,人家已承诺会帮忙,你还能说什么。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无可奈何,今日的顾廷烨竟是软硬不吃,打起太极拳来了。

  “不过,”顾廷烨微微一笑,环视在座众人,“别的不敢说,至少性命,我总要保无虞的。”

  语出别有深意,不少人心头一惊。第141回

  从宁远侯府回澄园,夫妻俩一路无话。这日顾廷烨在外书房一直议事到深夜,先是和公孙白石议政,又口述条令,叫七八个书吏笔拟,直到丑初,才带着一身湿冷的露气回了屋。

  进屋后,伸手轻搭床帘,却见锦绣堆里露着半丛乌云般的秀发,整个身子却埋的看不见,只有被角边上露着一只白嫩透红的小脚丫,胖胖的脚趾还微微翘着。

  他轻笑了下,忍不住戳了戳那秃头秃脑的小脚指,转身去了净房,洗漱完后,换过一身绫缎里衣回到床边,却见明兰已经醒了,正歪在脖子靠在枕头上,迷糊着眼睛看他。

  “你醒了?”男人嘴角含笑,掀被角上铺。

  明兰点点头,好像刚睡醒的猫仔,呆呆的抻着小胳膊:“你挠我脚痒痒时,我便醒了。”

  顾廷烨脸上微滞了下,若无其事的揽过明兰在怀里,两人互拥着躺下,明兰把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嘴里低低咕哝了一声,顾廷烨没听清,闭眼随口问了句。

  明兰把下巴搁在男人胸口,直直的看着他:“侯府那边的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不然哪那么巧,偏就这个时候带着她去巡视庄子。

  顾廷烨睁开眼,见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自己,便笑了笑:“刘正杰是给我递过话,不过也是两下赶巧了,我索性带你出去避一避。”

  明兰从被窝里坐起来,抱着纤巧的双膝,叹道:“虽说我这和尚是逃得逃不了庙的;不过避得一时也好。然……”她顿了下,转头瞧他,低声道,“你真打算全然袖手么?”

  顾廷烨眸子深黑,过了会儿,才道:“一样勾连罪逆,多少公侯伯府,抄家的抄家,夺爵的夺爵,便如程国公府算功过相抵,也被罚了三年诰赏和五年禄米,凭什么宁远侯府就能例外?”丰泽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我不添把柴便不错了,还想藉我免责?”

  明兰悠悠轻叹了声,顾廷烨又道:“不过我还是动了点儿手?”

  明兰睁大眼睛,表示不解。

  “我打过招呼,让把宁远侯府的事先缓缓,先审理其他案犯。”

  “欸?”

  顾廷烨一脸坦然:“好歹待我成了亲,免得喜堂上冷清了。”

  明兰咂巴了下嘴,无力的趴回去。顾廷烨见她耷拉着耳朵,把自己抱成一个小团团,在被窝里晃悠悠的,他觉得又可爱又有趣,伸手扯过来,搂在怀里,点了下她的小鼻子,含笑道:“你究竟在忧心什么?之前不是你做的孽,之后也不会是你袖手,你做什么这副模样?”

  明兰忽如醍醐灌顶。

  对呀!这件事从头到尾,她既没有插手,也不知情,她心虚什么呀!

  “夫君说的有理!”她陡然生起勇气。

  顾廷烨不禁莞尔,忽又想起一事,随即道:“今日这事没完,以后大约还有不少麻烦,我在外头还好,你却要被磨上许久,怕要头痛了。”

  明兰豪气干云:“有什么好头痛的,不过是叫我来劝你出手帮忙,我便一概都应下,你帮不帮,或是能不能帮成,那就另论了。”

  男人挑挑英挺的长眉,表示欣赏她这种乐观的勇气。

  很快,明兰就知道自己的豪言壮语没什么力度;第二日,侯府女眷就上门了。

  她们或是妯娌婆媳一道来,或是领着稚龄儿女来,或是凑成一堆集中轰炸,或是一拨一拨此起彼伏。明兰端起饭碗时,她们来了;预备和管事对账时,她们来了;想午睡时,她们又来了。要是赶上了饭点,还得待客请吃饭,可是在饭桌上,对着一群哭天抹泪的怨妇,各个拿哀怨的目光盯着你,你如何吃的下去!

  这种恶性行为严重打乱明兰健康规律的生活作息。

  一忽儿哭诉,一忽儿哀求,扯着明兰的袖子软硬兼施,从孩子若是没了爹该多么凄苦可怜,一直说到将来孤儿寡母生计堪忧,各种精彩表演。

  五老太太拍桌子呼喝起来,手指几乎点到明兰鼻尖,根本不听明兰的解释,就差没要她赌咒发誓保证顾廷烨一定会出面摆平。狄二太太和炳二太太便如对好了暗号般,一个眼神过去,小孩子们哭的震天动地,旁边还有其他女眷或明或暗的祈求和劝说。

  两耳发麻,头晕眼花,不过短短三天,明兰就被闹的疲惫不堪,宛如霜打的茄子,蔫的有气无力,被逼急了,一口气接不上,她连装都不用,直接就可以晕倒,偏偏人家晕的比她还快,动作情真意切不说,还险些一脑门撞上桌角。

  明兰吃不住了。

  顾廷烨瞧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提议道:“不如你回娘家躲几日?说起来,自成婚后,你连对月也没回去住过。”

  “这个……合适么?”明兰大是心动,却有些犹豫。新婚那会儿,澄园紧缺掌家主母来理家,她离不开,自然只好省了住对月的风俗,可这会儿回去住……

  最后明兰决定还是先回去探探风。

  次日一大早,夫妻俩就驾车驱马往盛府而去。

  入寿安堂拜见老太太,王氏笑吟吟的端坐一旁,海氏垂首含蓄的侍立在后头;外嫁的姑奶奶和姑爷算是娇客,是以见礼过后,便起身就坐。明兰见海氏依旧站着,颇觉不好意思,便道:“嫂嫂你也坐吧,都是自家人。”

  海氏素来守礼,自不肯坐下,只笑着转了身子,周到的张罗茶水和凉水帕子,又拿了她娘家从南边送来果鲜和绿豆桂花点心待客。

  “来也不先说一声。”老太太眼里透着担心,“这么突然就上门了,可有什么事?”

  王氏怕顾廷烨不高兴,忙道:“瞧老祖宗说的,自家姑娘和姑爷,什么时候来不得了?”转头又朝顾廷烨笑道,“姑爷别往心里去,老太太说话惯常这样的。”

  顾廷烨微笑着:“这有什么。”

  明兰轻笑着,视线扫过盛家女眷。

  王氏还是老样子,自打有了孙子孙女后,愈发富态的像个地主婆了;海氏则基本克服了产后肥胖,身段渐渐恢复了窈窕,一身雨过天青绣折枝梅花的绉纱袄子,丰腴的腕子上拢着一只羊脂玉手镯,更见几分雍容清贵。

  明兰低下头,可怜华兰连产后肥胖都没有,生完孩子就是一身伶仃瘦骨,回头再去库房寻些好温补的送去才是。

  倒是老太太的样子叫明兰有些吃惊,一阵子未见,老人家非但未见老,反倒精神了,说话嗓门也大了,明兰视线一转,瞧见被乳母领着站在一旁的全哥儿。

  快两周岁的小肥仔,乐天开朗,白胖可爱,小胳膊小腿都圆滚滚的有力,一把甩开要扶护着他的婆子丫鬟,走路蹬蹬的,见了顾廷烨也不怕,大大方方的行礼叫人,还睁着黑亮的圆圆眼睛,好奇的打量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

  顾廷烨刚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些许,摸了摸小肥仔的脑袋,全哥儿居然乐呵呵的去掰他的手腕,笑的咧出一嘴小小的米白细牙和一个小酒窝,顾廷烨微微一笑,从大拇指上退下一枚暗绿色的古玉扳指给他。

  在座的婆媳三人都是识货的,海氏连连道:“这可怎么好?太贵重了,要不得的!”

  顾廷烨微微避礼,并未说话,明兰笑着接口道:“嫂子别推辞了,这玉听闻有些说法,兆头好,给全哥儿戴着,保平安康泰。”

  老太太接过那枚扳指,细细看了,便直言道:“如此,甚好。”

  王氏十分高兴,瞧着顾廷烨的眼神颇有几分复杂,海氏敛衽谢过,便叫婆子拿绦子去穿了那扳指,好给全哥儿挂着。

  明兰见气氛好了许多,便笑着说起前些日子在庄上的所见所闻,挑了些有趣说给大家听:“……后来又在山上住了些日子,挑了些山野的新鲜蔬果给送来了;里头有一味极好的竹荪,不计熬汤还是炒着吃,都是鲜美的紧!”

  海氏掩口轻笑:“老太太和太太这下可放心了,六妹妹还是老样子,一说起吃的就这么有劲儿;全哥儿自打能蹦两个字了,整日吵吵着都是要翻花样倒腾吃的,原来都是随姑母了!”

  明兰微红了脸,嘟囔道:“嫂子便说我是个吃货罢了。”

  顾廷烨一直不大说话,只微微笑着看她们打趣,但瞧明兰似有些窘迫,便忍不住道:“能吃其实挺好。”

  这话一出,堂屋内的女人们都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王氏抹了抹眼睛,满脸堆笑的转头朝老太太道:“瞧瞧,姑爷这般护着自个儿媳妇,老太太这下可放心了!”

  老太太眉头渐渐松开,含笑看着小夫妻俩,对着顾廷烨的目光就和善多了。

  女人们说话,顾廷烨却一直再看全哥儿,只见他也不吵闹,只迈着小短腿在大人间不断挪动,一会儿去扯王氏的裙摆,一会儿拉海氏的手指,时不时的走到顾廷烨面前,抬着脑袋看他一会儿,过了会儿,似是记起明兰了,又见她和气亲热,便顺势爬上她的膝头,用力响亮的亲了她的脸颊一口,然后捂着小嘴一溜烟的躲到老太太身后去。

  这些举止惹的哄堂大笑。顾廷烨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含笑着去看明兰,眸子幽深明亮。

  明兰搂过小胖仔,得意洋洋的夸耀道:“我家小侄子可人疼吧!”

  顾廷烨如深潭般的眸子,漾起几抹淡淡的嗔怒,转过头去,似是埋怨某人的不解风情。

  又说过几句话后,顾廷烨便起身告退,去外头拜见盛紘了;他一走,女人们说话便更自在了,王氏却轻叹了几口气,她见顾廷烨气宇沉静,高伟轩昂,待明兰又是颇为看重,心头有些酸酸的。

  海氏极有眼力劲儿,见王氏看着顾廷烨出门去的背影叹气,神色还有些怅然,她移步到婆母身边,笑道:“说起来,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福气的,前些日子,五姑爷陪着五妹妹回来,小两口子那模样哟…啧啧,便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也赶不上喏!”

  王氏立刻眉眼展开,真心笑了出来:“你五妹夫倒是个实诚人,待你妹妹也是没说的,这进门才多少日子,就胖了几圈了!”随即瞧了眼一旁的明兰,却见她依旧没长几两肉,下颌还是尖尖的,神情还有几分操持倦怠,听闻顾府里头也是不太平,想来要操劳的糟心事不少;王氏心里又舒服不少。

  老太太也正瞧着明兰,眉头微蹙,随口道:“你今日来了正好,省的再去送消息,如丫头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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