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原著小说
簪中录(青簪行)原著小说

首页 ›› 影视原著小说 ›› 簪中录 ›› 簪中录4·芙蓉旧 ›› 十、万劫不复

簪中录

簪中录4·芙蓉旧

十、万劫不复

  素不相识的人,看见她茫然失措地在街上走过,都暗自避开。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么喜庆的一天里,却偏偏失魂落魄,苍白如鬼。

  李舒白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目光直视着他,却没有说话。

  他声音含糊地说:“李润此生,只想找一个安静之所,研读佛藏……却没想到……没想到只因想留下瞻仰一眼佛骨,竟就此失去了逃生之机……”

  王宗实冰凉的目光落在李舒白与黄梓瑕的身上。李舒白身上的白衣已经沾染了李润的鲜血,如同数枝殷红的梅花怒放在白雪之中。

  李舒白的涤恶自然不肯跟在那拂沙身后,几步就越过了它,还得意地打着响鼻斜睨它。

  “侍卫?”景恒扬眉,自言自语。

  朝中自然有许多人知道鱼肠剑为李舒白所有,这一桩杀鄂王的罪行,连物证都坐实了。

  羁留宗正寺,就是等同监禁了。

  他扫着山间石级,一阶一阶,认真而近乎虔诚地扫下去。

  黄梓瑕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人。这个低头扫地、穿着粗布僧衣,却还未剃度的人,约莫二十岁模样,皮肤莹白纯净,五官十分秀美。他的额头正中,不偏不倚长了一颗朱砂痣,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和墨黑的头发,显出一种异常缥缈的出尘气息来。

  他抱着李润的身体,感觉他身体明明还是温热的,血液还在他四肢躯体中汩汩流动,又让他如何能放手将七弟丢在地上?

  也只有这支离的影子伴着她了。她如今在天下,孤身孑立,旁顾无人,又如何抗击面前巨大的风暴?

  李舒白这才悚然惊觉,周围已经有人围了上来,而且还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士。他本是极其警觉之人,然而此时心神激荡,却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已经被人围住。他咬牙抱住李润的身体,站了起来。

  平时看惯了他身着绫罗绸缎,朱紫衣服,如今一身素色布衣,不加纹饰,却似乎更加衬托出他的脱俗气质。

  李润是来扫山径的,身上一无所见。黄梓瑕便起身,向着他居住的那间小屋走去。山径旁还丢着那把扫帚,她将它捡起看了看,见是把普通的扫帚,便放在了门边,走进了屋内。

  “啊,黄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景恒这才停了脚,把足尖上的毽子丢还给那些小朋友们,然后朝她走来,“王宅怎么没一个会说话的人,看上去怪阴森的。”

  那两个士兵在外催促,黄梓瑕只能从屋内走了出来。呼啸的风阵阵波动,吹拂过林间,松风的轰鸣淹没了她的耳朵,她几乎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黄梓瑕只听得脚步声响,已经有人从山径另一边跑来了。她虽然在极度震惊之际,但还是大急跑去李舒白身边,急声道:“王爷快走!有人来了!”

  李润却一手以匕首指着自己心口,一手抬起直指李舒白,歇斯底里地大吼出来:“李舒白,今生今世,你总会得报应!”

  “看来,京城传说是真的,夔王真的……已经被庞勋附身了。鄂王戳穿了他的阴谋,这下就被他杀人灭口了。”

  李舒白疾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然而那柄匕首锋利无比,他对自己下手又如此狠辣,匕首已经深深插入胸口。

  顽皮的小孩子提着灯笼追前逐后,姑娘的发髻结系着彩花,满街见面的人无不笑呵呵地拱手互相道喜。

  “那走吧。”李舒白淡淡说道。

  里面传来门房的声音:“是……哪位?”

  黄梓瑕将鱼肠剑交给他们,勉强抑制自己心口的震动,问:“你们也知道鱼肠剑?”

  “他如今已经身陷宗正寺,你又如何帮他?你以为群龙无首的夔王府,还有人能助你调查此事吗?”王宗实说着,缓缓站起,走到她的身边,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她,不再说话。

  “这个,得看你,不能看我们,”王宗实的目光定在窗外,没有转头看她,语气也仿如自言自语,“我只能答应,帮你介入此案,给你查访的机会。”

  李舒白向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皱眉许久却不开口。

  黄梓瑕不动声色地站在他的身后,免得他转身逃离,惊动其他人。

  奄奄一息的李润,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王宗实,喉口嗬嗬作响,却终于提起最后一口气,以几乎不像活人的声音,嘶声说:“夔王李舒白……杀我!”

  只这一瞬间的恍惚,他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

  远处的钟声,悠悠传来,在幽壑山林之中隐隐回荡,崇山峻岭的回音一层层荡漾在他们的耳边,久久不绝。

  恐怕,就连景翌和景恒,也不敢彻底相信这样的事情。

  黄梓瑕一个人向着永昌坊走去,在寂寂无人的巷陌之中,她向着王宅走去,却发现有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少年,正在巷口与两个小孩一起玩毽子,一边得意扬扬地数着:“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黄梓瑕大急,一拉李舒白的手臂,让他将李润的身体放在地上,然后拉着他立即向后方逃跑。谁知濒死的李润竟用力抓紧了李舒白的手臂,尽了最后的力气,死死握住,就是不肯放开。

  “我不知道,我和七弟见面时,究竟要如何做,又该如何说……”李舒白轻叹了一口气,眼望着苍苍远山。黄梓瑕看见他侧面的轮廓,清朗秀美如远山近水,只是这么好看的面容上,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犹疑,仿佛烟岚笼罩,雨丝风片。“我真的有点害怕,怕听到真相,怕他是真的恨我,又怕他是受人所制,怕那个幕后黑手的真相……”

  黄梓瑕转换了话题,说道:“此事内中情由,我们根本无从知晓,如今鄂王已薨,也毫无线索可供摸索。依我看来,我们不如从另一个方面下手。”

  李润终于开了口,声音艰涩而苍凉,一字一字从喉口挤出,怨毒无比。

  景翌说道:“如今夔王已入宗正寺,神威、神武军我们无法调动,相当于外援已断,王府虽配备着上百仪仗府兵,但又何足成事?已成孤军了。”

  而李舒白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淡淡吟道:“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王宗实慢慢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冷得如同冰水相激:“敢问夔王,为何要杀害自己的亲弟、本朝鄂王?”

  李舒白望着那个身着布衣,一心一意在扫地的男子,在松下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定在李舒白的身上,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恐惧,面容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起来。他呆立在那里,手中的扫帚轻微的“啪”一声,掉在了台阶青石之上。

  李舒白见他这样,叹了一口气,说:“七弟,今日四哥只想问一问你,这些年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素不相识的人,看见她茫然失措地在街上走过,都暗自避开。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么喜庆的一天里,却偏偏失魂落魄,苍白如鬼。

  李舒白垂眼望着怀中李润的尸身,没有理会王宗实的问话。过了许久,终于将他轻轻放在枯残的荒草之中,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问:“如果本王说,鄂王不是本王杀的,你会信吗?”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

  鱼肠剑,本是李舒白随身之用,后来在蜀地遇袭之时,李舒白交给了她。她一直随身带着,直到那次与他吵架后离开夔王府,因为走得仓促,将所有东西都留在了他那边,后来也只托人拿了自己一些东西,这柄短剑也自然依旧在夔王府中。

  王宗实回头看她,问:“如何?”

  “哦!你回来了!”里面的声音顿时响了三分,立即便有人开了小门,刘叔等一群人都在门房之中,正在围炉说话,人人脸上都满是惊疑不安。

  刘叔把门一把关上,焦急地问:“黄姑娘,你可听说了,王爷如今进了宗正寺!”

  树叶已经落完,寒风带下了几根枯残的细枝,落在他已经扫过的地方。他回头看了看,便又拿着扫帚往回走去。

  李润目光如利刃如寒冰,含着无限怨毒。这目光让黄梓瑕想起王宗实,毒蛇般的冰冷目光,居然如出一辙。

  黄梓瑕摇头不语,她又能说什么,如今京中所有一切传言都无可辩驳,知道鄂王李润是自尽的人,唯有她与李舒白,可谁能相信他们?谁会相信鄂王竟以死来诬陷夔王?谁又能接受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黄梓瑕急道:“鄂王殿下刺的是心脏,活不成了!”

  “城南滈河。”

  她走到李润的尸身边,挽起自己的窄袖,半跪下来检查了一遍。

  黄梓瑕思忖着,许久,才问:“这背后的势力如此庞大,王家,真的能助夔王一臂之力吗?”

  走了两步,他终于察觉到什么,缓缓回头看向李舒白和黄梓瑕所在的地方。

  黄梓瑕回到长安时,天色已暗。长安的百姓正在欢庆。到处都是爆竹声,到处都是张灯结彩。

  那人赶紧闭了嘴,把鱼肠剑妥善收好了。

  李舒白明知自己应该丢下李润立即离开,然而他平日与李润最好,兄弟亲善,多年投契,如今他一夕死在自己面前,让他心神大乱。

  纵万千人阻拦,纵前方血途历历,纵然她明知自己将被这巨大力量卷入其中,化为齑粉,她也得走这一遭。

  “说来凑巧,本来今日神策全军休息,但在中午时忽然接圣上之命,说有朝臣凌晨到香积寺抢头香时,听到一人踪迹,貌似鄂王。他已火速命身边人去护卫,但考虑到他失踪时的情形,又让神策军立即出发去接他进宫,务求——不要让人伤及他。”

  李润靠在背后松树上,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任他如何努力,脸上突突跳动的肌肉与越睁越大的眼睛,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惧与愤恨。

  王宗实明白他的意思,若追究起黄梓瑕,那他自己也逃脱不掉。他便对身后几人说道:“黄姑娘是天下知名的神探,让她检验一下现场自是再合适不过。你们可以留两个人帮助黄姑娘查验现场,其余人护送夔王回京。”

  黄梓瑕默然向他一拜,说:“多谢公公多日来收留,夔王是我恩人,如今恩人有难,我想或许该回去帮他。”

  黄梓瑕目送李舒白离开,见他身材依然挺拔,步履平缓,才略略放下了心。

  他们三人在一起,黄梓瑕将今日之事和他们详细说了一下。

  一条紫色人影疾奔而来,携带着凛冽寒风落在他们的面前,赫然就是王宗实。身后上百神策军精锐已经赶到,团团围住了他们。

  黄梓瑕随口说:“当时事起仓促,王爷并未说送给我,只是先给我用一下。我前几日走后便留在了王府。”

  冬日的滈河平缓清浅,两岸烟柳早已落尽了树叶,光秃秃的枝条在尚冻着薄冰的河岸上飘拂。黄梓瑕看见疏朗长枝下站着的身影,清风吹动他一身的白衣,挺拔秀逸,如同玉树凭风,赫然就是李舒白。

  “你们不懂了吧?踢毽子,别人还没停下来,你们都不能玩的……”

  李舒白这才镇定心神,问:“七弟为何要独自隐居于此呢?那日你从翔鸾阁消失,震惊了朝野上下,也使四哥我备受质疑。直至昨日,四哥才打听到香积寺后山冷僻居处,冬至后一天来了一位居士,颇有几个身手利落的武士在保护——我想或许就是七弟你了,因此才过来拜访。”

  黄梓瑕点头,她的眼中含着犹豫迟疑,但她深深呼吸着,终究还是开了口,说:“张行英。”

  黄梓瑕拍了涤恶的头一下,抬头看向李舒白:“王爷速度可真快,我们昨夜刚刚讨论过,今日就发现鄂王的踪迹了。”

  正月初一,一年全新的开始。

  “我说了,我很欣赏你——在我看来,与你相同年纪的那些所谓青年才俊,甚至王蕴,都抵不过半个你,”王宗实低头端详着她,看着她沉默的侧面,摇头道,“若你能成为王家人,则是我王家之幸。”

  李舒白抓住李润的手腕,看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那双眼中,尽是怨毒仇恨,至死不休。

  他看出了她的迟疑,说道:“我……不想一个人去见他。”

  李舒白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又不说究竟如何,只能向他走去,说道:“七弟,你不必控诉我,先好好将一切都说清楚!”

  她眼中忽然涌上虚弱的眼泪,在这样的寒夜,她无法制止身体的颤抖,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深渊,那上面唯有一层至薄的冰面,她一动便是身坠其中,再无复还的机会。

  “走吧。”黄梓瑕牵过马缰,毫不犹豫,重又翻身上马。

  巨大的风,自人世间碾压而过,世间一切在这巨大的力量之前尽成齑粉,无人能挡。

  似是无法承受这种诡异波动,她走出王宅,外面寒夜星空璀璨冰凉。她仰头看向高不可攀的这些星斗,天河静寂,铺陈在九天之上。人间天上这么广袤,她独自存活在这世间,只仗着胸口这一股灼热气息。

  黄梓瑕正在搜检李润的衣袋,闻言便冷冷说道:“如今一切尚未定论,切勿信谣传谣。”

  “我知道,鄂王之死牵连到了王爷。”屋内紧闭,火炉的热气让她觉得虚弱,她许久未曾进食,今日又遭逢剧变,如今被热气一熏,她才发觉自己又饿又累,几乎站不住了。她接过刘叔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然后问:“我来找景翌的,他在吗?”

  香积寺是长安名刹,寺内高塔巍峨,殿阁庄严,今日又是大年初一,香客如织,氤氲香烟笼罩在各殿之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王宗实摇头,抬手指着周围的神策军士,说:“王爷杀害鄂王,鄂王亲自指认凶手,此事我神策军百余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一个出生后即锦衣玉食的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素来亲善的兄弟加上了谋逆罪名,然后诈死逃离,隐居于佛寺后山,将自己的人生归于青灯古卷。

  “鄂王用的是王爷随身的鱼肠剑自尽。这柄短剑,王爷当初曾给了我,后来我又留在了王府之中,不知王爷是如何处置的?”

  黄梓瑕在他的身后,看见李舒白的面容,在瞬间变成铁青。他停下脚步不敢再过去,只有眼中流露出无限恐惧。他咬牙控制住自己胸口狂涌的恐惧,一字一顿地说道:“七弟,放下!”

  而李润却没有回头,并没有逃跑的样子。他只是盯着李舒白,一步步缓缓后退着,声音干涩而艰难,沙哑得如同不是他自己一般:“四……不,李舒白,你种种手段,骗得了朝野所有人,却终究露出马脚,骗不过我!”

  李润咬紧牙关,站在他们面前,始终不肯开口,只用一双悲愤哀戚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舒白。

  “好歹我手下有这么多人,”李舒白扬头看向香积寺,沉声道,“而且,长安虽大,但他能去的地方,也就这么几个。”

  黄梓瑕不由得笑了,叫他:“景恒,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抢小孩子毽子玩?”

  李舒白向着他走去,步履略有沉重,但一步一步走得毫无犹疑。他向着李润走去,李润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逃离。

  两人一起向着香积寺而去,一路上香客络绎。在山门处下马,他们跟着人流沿阶向着山上而去。

  王宗实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说:“夔王的事情,我们已经禀报皇上。如今此事由宗正寺处置,暂时夔王先居住在宗正寺,不回夔王府了。”

  黄梓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却并没出声。

  她跟着王蕴来到此处,原本只是想借王家的力量涉入此案。然而事到如今,她竟无法再撇清自己,也恐怕无力再去抗拒。即使她如此希望自己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牵住的是自己想牵的那只手,可如今临到她头上的这些暴风骤雨,她终究无法再支撑。

  她纵马奔到他面前,然后自马上跳下,抬头看他,问:“王爷找我可有事吗?”

  黄梓瑕急了,向着王宗实疾步走去,说道:“王公公,此事还有内情,请容我细查现场情况!”

  屋内的陈设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一桌一柜一床,一个架子上堆了几卷书籍。矮床上被褥整洁,柜子中几件衣服。被褥与衣服都是新的,颜色都显暗淡,与青灯古佛倒是契合。

  景翌则压低声音问黄梓瑕:“鄂王临死前,真的亲口说王爷杀了他?”

  而他们也没有声张,只静静地站在小径的另一边,看着对面的他。

  大年第一天,长安街道寥落。除了各大寺庙道观之外,长安百姓都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要直到初三开始,各家才开始互相宴请,走亲访友。

  “呵,跟我玩这种小心思,终究无济于事,”王宗实冷笑着,负手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初悬的灯笼,慢悠悠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避无可避,“现在给我一个确定的回答吧,究竟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夔王去死,还是愿意为我王家所用,让王家助你去帮夔王一把?”

  王宗实看着她,唇角似有若无地扯起一个弧度:“黄姑娘为何身在此处?”

  黄梓瑕抚摸着那拂沙的脖子,问:“王爷找我?去哪儿?”

  就算是他一心向佛,欲逃脱尘俗,那么,为何又要托他们查访母亲当年旧事。而他与夔王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他用自己的性命去诬陷自己的四哥?

  “所以,应该是在我走之后,马上便被人拿走了?”黄梓瑕抿唇沉思许久,才低低地说,“查一查我走后究竟有谁到过我的房间,当然,那人也有可能是府中侍卫,深夜巡逻时便可悄悄潜入,不动声色地拿走。”

  “你不是曾对我说过吗?”黄梓瑕放缓了那拂沙,凝视着他,“该来则来,无处可逃。还不如直面即将到来的一切,至少——”

  黄梓瑕终于开口说道:“我只是答应考虑,并未答应此事。”

  景恒瞄着她,有气无力地问:“哪里?”

  “人家又不是自己愿意当聋哑人的,不会说话也是无可奈何。”黄梓瑕说着,见他已经走到旁边槐树下,解开系在那里的两匹马。一匹是栗色马,还有一匹是那拂沙,一解开缰绳它便欢快地朝着她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抬起的手。

  黄梓瑕缓缓摇头道:“然而,如今王爷的罪名,实在太过骇人,就算朝臣们联名上书,可杀害亲弟、意图谋逆的罪名,又如何能保得下?”

  王宗实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个冰凉的笑意,说道:“皇上圣明,可惜我终究还是负了所托,无法自夔王手下救得鄂王。”

  “哦……可是后来王爷也没有提起啊,”景恒看了景翌一眼,问,“这东西,可是你收了?”

  黄梓瑕立在李舒白的身边,心中涌起的恐惧让她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不知究竟是谁设计了这样可怕的罗网,这一步步走来,即使他们用尽办法,终究还是落到了这一步。

  她一路向东而去,毫不犹豫。

  李舒白听他语不成调,言语破碎,便打断他的话,说道:“七弟,跟我走吧。无论你心中对四哥有何成见,无论你有何害怕恐惧之事,还请你随我回去,还四哥一个清白。或者,说清楚究竟四哥有何罪过,让你对我有所成见。”

  黄梓瑕走到他的身后,向李润行礼:“见过鄂王殿下。”

  她默然向他行礼,王宗实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回过头来,说:“随你。你尽可继续在此处居住,若有任何需要,可来找我。”

  “谁不知道啊?当初夔王平定徐州之乱回朝后,当今皇上亲自赐给他的。神威、神武那群人那段时间还常拿这个来夸耀的,自以为有了御赐武器,就能压我们一头似的。”

  黄梓瑕又问:“那么,公公今日出现在香积寺后山,时候如此凑巧,不知又是为何而刚好在那里?”

  黄梓瑕将屋内翻看了一遍,毫无所得,只能站在屋内看着狭小窗外投进来的些许亮光,思忖了一下李润在这里的生活。

  她从马上伸手,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声音清澈而平缓:“我始终在你身边。”

  “刘叔,是我,杨崇古。”黄梓瑕提高了声音说。

  滈河与潏河同在长安之南,汇聚处便是香积寺。

  “谁是……你的七弟?”

  “我会认真考虑此事,请王公公允我数日时间,”她轻轻摇头,声音哽咽,眼中那层水汽让她眼圈通红,但她却始终坚持地不让里面的泪水落下来,“待王蕴回来,我会给他一个答复。”

  另一人点头道:“是啊,应该就是那柄剑了。”

  黄梓瑕站在堂中,在这样的孤夜,寒灯照在她的身上,将她身影拉得细长。

  李舒白直视着他,缓缓地说:“七弟最喜欢的王摩诘诗句。如今你得偿所愿,居住在王维诗意中,四哥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呢?”

  李舒白疯一般地抱住李润倒下的身体,狂乱地怒吼着问:“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去死?”

  他只觉心口冰凉,一瞬间所有的血都涌上自己的头部,太阳穴突突跳动,让他在瞬间意识模糊,忽然在心里想,难道我真的做过对不起七弟的事情?难道我真的罪无可恕,犯下了自己也不知晓的罪行?

  “当然了,你出尔反尔,答应会考虑作王家媳妇,又跑去与夔王搅在一处,这让我觉得很不高兴。”

  她用力握紧双拳,任凭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微微疼痛。

  黄梓瑕点一下头,默不作声。

  黄梓瑕垂首,低声道:“请公公恕我心急,也多谢公公今日救我。不知夔王接下来会如何呢?”

  黄梓瑕站在这阴暗的屋内,听着外面松涛阵阵,如同狂怒的海浪。她想着鄂王这决绝的死,李舒白身上的血,符咒上那一个亡字,身堕沉沉迷雾,怔怔站在屋内良久,竟无法动弹。

  黄梓瑕环视四周,却不见保护李润的武士,想来应该早已被李舒白遣人解决了。

  她转头看他,清晰地看见他面容上的恍惚迟疑。她明白,在一切都还未水落石出之时,他与鄂王李润两人,确实不知如何单独相见。

  她只是一介女子,在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前,唯有粉身碎骨,零落成泥。

  景恒点头,又说:“朝中与王爷交好之人,远不在少数,尤其是经王爷手提拔起来的那一批人,绝对不会坐视,毕竟夔王府的起落牵涉到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若去寻求,必有响应。”

  “这柄短剑是圣上御赐之物,王爷居然给了你?”景恒睁大眼睛问。

  “她与此事无关,早已于多日前与本王决裂,出走后住在永昌坊一处宅邸之中,”李舒白走过王宗实的身边,微微一停,又低声说道,“至于那个宅邸是谁的,本王也不知道。”

  黄梓瑕一动不动地站着,默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王府之中,经由蜀地那一场埋伏后,李舒白身边可用的人已散去不少,又在成都府经由那一场大火,景毓也殁在其中。王府丞已老,退居府外,如今得力的,唯有景翌和景恒。

  李舒白看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弟弟,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让他一时喉口哽住,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气息顿绝,那直指着李舒白的手,也自此松落,直摔在李舒白的怀中。李舒白却只低头看着他合上的眼,一动不动,再没有力气伸手去握住。

  另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拿起鱼肠剑,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说:“真是好锋利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景翌皱眉无语。

  而如今,李润竟然不知从何得来,用这柄鱼肠剑自杀了。

  她将那柄匕首自他心口拔起,李润心跳已绝,心口一个血洞,只涌出些微血液。她将那柄匕首拿在手中,看清那形状时,心已自一沉,待将上面的鲜血拭净,看到那上面“鱼肠”两个古篆,更是觉得心口剧震。

  李舒白带着黄梓瑕穿过热闹非凡的各殿,到了香积寺后山。小道无人,一路过去尽是落叶枯枝。在小径的尽头,有个人手持一柄扫帚,缓缓扫着路上的枝叶。

  黄梓瑕来到永昌坊,站在门口许久,终究还是进了王宅。

  黄梓瑕默然抿唇,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她如今,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去救李舒白。许久,她终于虚弱开口,说:“还请公公明示,教我如何报恩。”

  果然,一看见她手中的短剑,旁边两个留下来的士兵立即便认了出来:“鱼肠剑!这不就是夔王随身佩带的短剑吗?”

  “跟你回去?”李润脸露惨笑,缓缓退了一步,低声问,“我还能回得去吗?”

  王宗实离开后,黄梓瑕一个人独立室内。周围都是死寂,唯有王宗实送给她的那对阿伽什涅,还在水晶瓶中游曳,搅动水波粼粼。些微的波光在她眼中晃动,映衬着她心中的动荡,无法平息。

  可坠在深渊中的那个人,是李舒白。

  李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下来,虚弱地靠在身后的松树之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景翌看向黄梓瑕,说道:“你走后,王爷一直绝口不提你的事情,直到知道你的去处,才让人收拾了你的东西送去。当时收拾东西的人是我差去的,我觉得你应该只是和王爷置气,反正会回来的,就让人只拿了你随身的衣物和一些钱物过去,其他的东西我都让人原样放在你的房间内。如果当时有发现鱼肠剑的话,那些人必定会告诉我的。”

  死去的李润肌肤更显莹白,肌体尚温,那颗朱砂痣在眉心红得刺目。这么美的一张面容,可惜肌肉扭曲,死得如此惨烈。

  李润用力呼吸,想要将自己胸口那种激愤压下去,然而他呼吸颤抖,口鼻中喷出的稀薄雾气遮掩着他的面容,看不出他究竟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怨恨多一些。

  黄梓瑕看他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他这般迟疑踟蹰的原因。她的目光望向后面的香积寺,低声问:“找到鄂王了?”

  他曾对她说过无数次的话,此时由她口中说出,让他不由自主地翻过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穿过无数热闹繁华人声鼎沸,走到门户紧闭的夔王府门前,她抬手叩响了门扉。

  王宗实已经在里面等她,看见她从门口一步步走进来,他不动声色地捧茶啜饮着,坐在那里说道:“我之前说过会帮你查清此事,你何必如此着急,自己前去涉险呢?”

  她向着王宗实的背影敛衽为礼,缓缓下拜,低声说:“多谢王公公。”

  景恒哀叹着托住自己的头,说:“是啊,别的都好说,可如今是鄂王殿下出头直指咱王爷,鄂王殿下素来与王爷交好,他说的话,最有说服力了。而偏巧他临死前王爷又在身边,这事可真是……百口莫辩啊!”

  “别过来!”李润右手一翻,一柄寒光微微的细长匕首,已经抵在他的心口。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

  他虽穿了一身布衣,但棉布产自西域,他这件又是精心纺织,絮了棉花在内,实则比丝绸衣物还要昂贵。即使他一心向佛,隐藏在这香积寺后山,可终究还是与普通僧侣不同。

  旁边的小孩儿都急死了,说:“你快点啊,我们都等着玩呢!”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页 ‹‹ 返回目录 ›› 下一页

· 推荐:彩虹的重力  热血少年  甜了青梅配竹马  似水流年情不易  我知道你的秘密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余生请多指教  有匪小说 绾青丝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 心灵法医  师爷请自重  虐渣指导手册  月上重火  三嫁惹君心  无尽天灯  你微笑时很美  深海里的星星  好想和你在一起  爱情公寓5  他与月光为邻  凤于九天  报告王爷王妃是只猫  蔓蔓青萝  若解多情  老板是极品  最美不过初相见  识汝不识丁  十年一品温如言  明月传奇  史上第一混乱  司藤  心宅猎人  鹤唳华亭  从前有座灵剑山  雪中悍刀行  七根凶简  大主宰  三千鸦杀  哑舍  大唐狄公案  壁花小姐奇遇记  清明上河图密码  大唐悬疑录


簪中录原著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