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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Chapter 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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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棱棱棱——

  树杈摇曳晃动, 几只鸟蹿了出去, 在手电筒光束的照耀下飞向天空。

  “……”阿杰站住脚步, 眼底似乎有些疑惑, 又向周围逡巡了一圈。招待所的院墙是砖土随便垒出来的,布满了孔洞和缝隙,稀疏的树木和灌丛一路向后山延伸,仿佛天地间深浅不一的黑色幕布。

  “杰哥?”手下保镖低声请示。

  黑暗中看不清阿杰的表情,他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 招待所院墙背面。

  齐思浩保持着那个一脚踩碎篱笆木架的姿势僵立不动,双眼圆瞪, 嘴巴微张,脊背紧紧贴着墙壁, 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一点点浸透了里衣。

  仅仅一墙之隔,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就提着手电筒, 站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空地上。

  他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发出心跳。足足过了好半天,他才动了下眼珠,视线越过堪堪一人高的墙头,只见招待所二楼那扇灰蒙蒙的玻璃窗映着月亮, 反射出一泓青白的光。

  只要目力足够好, 就能发现那扇窗户并没有完全关闭,而是微微虚掩,漏出了一指宽的缝隙——

  严峫背贴墙壁站在窗边,两根手指紧紧按住窗棂, 只要他稍微松劲,早已变形的窗户就会在吱呀声中自动往外打开。

  他无声地偏过头,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见窗外空地上的景象,但能捕捉到手电在黑夜中的光。庭院中、院墙外、楼上屋内,三个地方明明站了那么多人,却半点声响不闻,诡谲的云层一寸寸遮蔽了月光。

  “……没事,听岔了。”阿杰终于开了口,说:“回去吧。”

  拉满的弓弦瞬间松劲,利箭化作无形消失在了空气中。

  手电光晃动几下后熄灭了,手下们起身走回招待所正门,少顷后楼下传来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有人咳嗽着上楼来,窗外那一小片空地上则恢复了安静。

  严峫终于略微放开两寸窗缝,偏身向外望去,楼下完全漆黑。

  应该是走了。

  楼梯那边马仔们纷纷上楼来的脚步越来越响,眼见就要往这边的空房走来。就在那最后几秒的空隙间,严峫一把推开窗户,从二楼飞身而下!

  砰!

  严峫顺势落地,发不出半点声音,然而就在起身时,他听见身后黑暗中传来轻轻一笑——

  劲风贴耳而来!

  卧槽他根本没走!

  说时迟那时快,严峫连骂娘都来不及,顺着落地冲势就地打滚,躲过了阿杰那一记手刀。周围根本半点亮光没有,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严峫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职业杀手如同梦魇般紧贴了上来。

  闪电间严峫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我艹他有枪!

  其实不用开枪,哪怕只拧亮手电筒,强光都会立刻晃住严峫的眼睛,令他造成致命的破绽,也就是说他完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阿杰的第一反应不是那样,他当啷丢了手电,一掌钳向严峫喉咙,同时屈膝把他往墙上顶——但就在身体接触时阿杰似乎愣了下,鼻腔里发出疑惑的:“嗯?”

  这种失态简直不该发生在他这个等级的杀手身上。严峫没放过这转瞬间的空隙,一把拧住阿杰腕骨咔擦脆响,在对方因为脱臼剧痛而缩手的瞬间,转身一记重若千钧的后踢,轰然正中胸骨,把他踹了出去!

  “谁在那?”

  “站住!”

  阿杰撞塌了柴垛,抓起被他自己丢在地上的手电拧亮,一晃,正好捕捉到严峫助跑两步飞身而起、一跃跳过庭院墙头的身影,登时破口大骂:“我艹是你!”

  话音刚落严峫什么都明白了。

  他瞬间着地,一把拉住齐思浩,迸出一个字:“跑!”

  “杰哥!怎么样?”“怎么回事?!”

  阿杰咬牙咔地一声,自己给自己正了腕,阴冷道:“开车放狗,追!”

  五辆越野车大灯打亮,先后发动,呼啸着冲上土路。狗吠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引发山林间的野兽长嗥,混合着风声传遍了方圆十数里地。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一系列变故发生的时候,远处半山腰公路上有两盏红灯诡秘地闪了闪。

  红光就像潜伏在山涧中的巨兽终于被惊动,持续明灭数次之后,终于又悄悄地隐没在了夜幕中。

  乡村背靠山涧,根本没有道路可言,满地上坑坑洼洼草木丛生,他们自己都数不清已经摔了多少跤。仓惶中齐思浩甚至看不清死命拽着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严峫,他只能头昏眼花地跟在后面连滚带爬,突然皮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猛地崴了下去,当即惨叫摔倒在地。

  “呜——汪汪汪!”

  “汪汪!”

  严峫回头一望,他们地处较高,不远处隐约可见手电和车灯交错,狗叫声随风隐隐传来。

  “起来,他们追过来了。”严峫铁钳般的手活生生把齐思浩拽了起来:“快!”

  齐思浩痛得五官都扭曲了,所幸在黑夜中看不清,勉强单腿跳着一蹦一蹦地:“毒贩、毒贩怎么会跟过来?啊?!你到底在孤儿院做了什么,把他们、把他们招来的?!”

  不可能是孤儿院,严峫心里很清楚。

  就算黑桃k察觉到了孤儿院的风吹草动,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间追到西南腹地,而且还能锁定他们临时起意投宿的村庄。严峫干了这么多年侦查,他知道当事情巧合到一定程度时就不可能是巧合了,根据村委会对阿杰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只有一个骇人听闻的解释——永康村整村贩毒。

  这个地处偏僻的村庄是黑桃k的盘口,或者起码是运输渠道上重要的中转站,同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当地经济竟然还发展得不错,在当前这个社会背景下,家家户户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竟然都不进城打工。

  从阿杰和村长的对话来看,他连夜奔赴这个村庄是为了抓人,但根据刚才交手时他丢掉手电、没有开枪,以及那堪称客气的出手力道和猝不及防的怀疑怔愣,都可以看出一点:他根本就不知道严峫在这个村子里。

  他有另一个既要抓到手,又得非常小心对待的目标。

  那是谁呢?

  严峫粗重喘气,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冰凉的猜测。

  “啊!”突然齐思一脚踩空,失声痛叫,险些滚进村里人捕兽用的石坑,幸亏被严峫眼明手快抓住了。

  尘土石块稀里哗啦掉下去,齐思浩双脚踢蹬几下,险些撞上了坑底猎人自制的捕兽夹。严峫咬牙把他往上拉,突然只见远处手电光一闪:“那边有人,站住!”

  “……”严峫心里无声地骂了句,也不管齐思浩哭爹叫娘了,猛地发力把他拎出了坑,踉踉跄跄冲进树林。

  五辆车,好几条狗,毒贩各个都带着枪支武器,如果不是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山林环境里,严峫根本无路可逃。

  山石崎岖怪诞,时而茂密时而稀疏的松林组成了巨大的迷宫,他们刚慌不择路的扑进树林,还没在盘根错节的地面上摔几个跟头,就双双脚下一空,这回连叫都叫不出来,同时翻滚着摔了下去!

  这一摔简直天旋地转,仓促中严峫只听见“嘭!”一声闷响,是翻滚中他撞在了树干上,差点把肺挤得从喉咙里喷出来,身体硬生生止住下滑,半晌剧痛才从四肢百骸慢慢苏醒。

  “我艹……”严峫咽下咽喉里甜腥的血气,眼前发黑地爬起来,抬头一望。只见他们刚才摔下来的地方是一片陡坡,月光恰好漏出微许,隐约勾勒出了乱石丛生的巨大坡度,仿佛无数嶙峋怪兽从高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老齐,”严峫喘息道:“……老齐?”

  齐思浩趴在草丛中,艰难地坐起身,听声音摔得实在不轻:“我不行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远处再次飘来人声狗吠,严峫厉声催促:“起来!别啰嗦!”

  “不行不行……”

  “快!”

  齐思浩被生拉活拽,还没站稳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那只脱臼的脚腕着地,立刻扑通跪倒,险些把严峫带摔个跟头。

  “汪汪汪汪!”“汪汪汪!”

  头顶山林缝隙间,附骨之疽一般的追兵再次逼近,甚至连狗的呼哧声都隐约可闻了。严峫一按齐思浩脚腕,发现折出了一个可怕的角度,当即心下一沉。

  怎么办?

  怎么办?!

  严峫骨子里天生带着悍气和凶横,压制得越狠越容易被激发。黑暗中只见他狼一样精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后槽牙紧紧一咬,又轻又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藏好。”

  齐思浩惊惧无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就只见他后退两步吸了口气,猝然助跑冲上了山坡!

  面对人多势众的毒贩,哪怕再冷静再有筹谋的人,第一反应也是往相反方向跑,只有他偏偏还敢迎着枪口往上冲,这悍匪般的血勇把齐思浩镇得发懵。果然下一刻狗吠四起,毒贩立刻发现了他:“找到了!在那!”“妈了个巴子的别跑!”

  砰砰砰!

  砰砰!

  子弹打在树木岩石上,溅起数道火光。严峫凭借黑夜的掩护就地打滚、飞蹿而出,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斜坡背阴面。

  这个时候毒贩眼里只有他一个目标,完全没想到山坡下岩石后还藏着齐思浩,当即嘶吼着全部跟了上去!

  远处树林外,阿杰正站在敞开的车门边,敏感地一抬头。

  “杰哥,找到了,在那个方向!”

  阿杰冷冷笑了一下,从后腰摸出枪举在耳边,咔擦子弹上膛:“追。”

  苍林茫茫,寒气逼人,但这时候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冷了。严峫耳边只有风呼呼猛刮,他自己的喘息和追兵的叫骂连成一片,渐渐前方出现了湍急的水声——有河?

  上百米外的手电光交错辉映,影影绰绰映出了前方的景象,只见几十米外山涧陡转,山谷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条河流,在极其晦暗的可视条件下一眼望不到河对岸,单从水声判断,河道情况应该相当复杂。

  跳河逃生?

  不,野外水域的凶险是难以想象的,跳下去的生存几率不比被毒贩抓到大。

  严峫迅速打量周围,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河岸边杂乱的石碓,心中微微一动。

  噗通!

  哗啦啦——

  几个人牵狗狂奔而至,手电四下乱扫,只听有人吼道:“他跳河了!”

  “下水去追!”

  这帮人显然不是贩毒集团的底层马仔,都是专业亡命徒,当即就脱了外套蹬掉鞋要往下跳。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下水的同时,不远处却响起严厉的喝止:“站住!”

  手下纷纷回头:“杰哥?”

  阿杰破开浓雾般的夜气,短靴跨过荆棘丛,腾地跃下石滩,大步来到河岸边。他蹲下身试了试河滩上的水温,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然后在刚才噗通入水声传来的附近搜索几圈,突然发现了什么,冷笑起来:

  “那小子没下水。”

  他用手电一照,河滩乱石堆里赫然有一处空缺,被仓促推进河的石块下露出了新鲜的泥土和青苔。

  阿杰起身环顾周围,饿狼一样的眼神从山林间慢慢地扫过,轻声说:“他就藏在这附近。”

  手下们彼此面面相觑,少顷有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低声请示:“现在怎么办杰哥,放火烧山?”

  阿杰不耐烦道:“你以为这是在缅甸吗?!”

  手下哽住了。

  “拜那些条子所赐,内陆已经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内陆了。”阿杰磨了磨牙,冷冷道:“把所有人都叫来,围住这块空地,给我围到明天早上——我不信他真是铁打的,能撑死在这里!”

  人声四下散开,很快有组织地围住了河滩边这一块树林,枪支与狗吠等种种声响顺着风直上半空。

  高处一棵参天大树上端,严峫背靠着树干,咬牙缓缓坐在了枝杈上。

  他的掌心、手臂、腰背乃至小腿都被刮得鲜血淋漓,那极度紧张的劲一过去,剧痛就从全身神经末端渐渐复苏了,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哪怕是真铁打的身体也很难忍受。

  严峫勉强裹紧外衣,尽量保持体温,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这么一路颠簸竟然还没掉,但果然没有任何信号,而且电量已经快见底了。

  “操……”他几乎无声地骂了句,刚要关机,突然又顿了顿。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鬼使神差般点开了首页上的相册。

  这是他私人的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很乱,最近几张都是工作相关的现场图和资料图,再往前翻是生活中随手拍下的点滴。严峫拍照技术一般,不讲究打光和构图,有些是在家做好一桌菜之后充满成就感的留念,有些是刮完胡渣之后的自拍,还有几张在健身房对着镜子自恋地秀肌肉。

  但更多图片则是一些语焉不详的特写:两只掌心相贴交握的手,一段白皙优雅的脖颈,或跷在沙发茶几上、彼此打闹般互相压住的两双脚。

  即便相册泄露出去,外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唯有严峫知道那分别记录了怎样的时刻。

  他不能留江停太多照片,整个手机里只有一张,拖到现在都没舍得删。

  那是一天清晨,阳光刚从浅金色的窗帘缝隙中透进卧室,映在凌乱的大床上。江停侧枕在他身边,脸颊雪白而眉眼乌黑,有些惺忪地微张着口想说什么,嘴唇被亲吻得发红。

  睡衣领口从锁骨滑落下去,隐约露出深陷的颈窝。他知道严峫在拍他,似乎感到有点好笑,半眯起来的眼梢微微地闪着光。

  当时发生了什么?

  严峫有些恍惚,他记得拍下这张照片的头一天晚上,他们在床上混到了大半夜,冲澡的时候江停腿软得站不住,贴着严峫耳边自称工作量太大,叫他以后市局有案子自己解决。严峫为了哄他就说要给他煮红豆紫米牛奶粥喝,于是翌日醒来的时候,江停睁眼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跟这儿赖床,还不去做早饭?……”

  这也许是严峫最喜欢的照片之一,好几次想删都没成,偶尔还拿出来看看,冥冥中似乎成了某种支撑他的精神力量。

  寒风凄厉哀嚎,从树梢奔向天际。

  严峫心里仿佛有个地方漏了风,弥漫起冰凉和苦涩。

  ——最讽刺的是,在如此四面楚歌的绝境之下,当他看到这张照片时,内心竟然还能感觉到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爱意。

  其实是假的,都是假的。多少完美的说辞都无济于事,那片刻温存不过是建立在提防之上的沙堡,轻轻一推就分崩离析,连最后一点虚假的信任都留不下来。

  严峫眼眶通红,急促喘息,大拇指在删除选项上微微发抖半晌,然后泄愤般咬牙按了下去。

  然后他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时间,点开已删除相册,仿佛在与内心某个卑微软弱的自己相对抗,颤抖着手用力点下了全部清空——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彻底松了劲,心底那最后的一点支撑瞬间抽空了。

  严峫颓然靠在树干上仰起头,捂住了脸。

  山涧中呜呜咽咽,哀鸣与长嗥纠缠在风里,飘向夜幕中的四面八方。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发出了一声几乎不闻的,战栗的哽咽。

  虚空中无形的指针一分一秒转动。

  凌晨五点半。

  破晓前的浓墨逐渐淡薄,东方天穹透出鸭蛋青,但林中黑雾般潮湿的夜气尚未散去。阿杰坐在劈啪作响的篝火边点了根烟,突然抬手招了招。

  手下立刻上前:“杰哥?”

  “再过半小时。”阿杰随手向山谷周围几处较高的地势点了点,低声吩咐:“等天放亮后,让人占据这几个地方,拿高倍望远镜盯着附近的树冠。那小子跑不远,可能爬到树上去了,一旦发现异动就给我放火烧。”

  “是!”手下起身要去向旁人交待。

  “——等等。”

  手下站住了。

  “发现以后先把树围起来,别慌点火。分几个人回村,叫他们守着‘树桩’等‘兔子’。大哥说的不会错,姓江的只要出了建宁就一定会来这里,等抓到就把他带过来……”

  阿杰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缓缓道:“让他看着我点火。”

  手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些亡命徒见多识广,丝毫不觉怪异,咧嘴一笑应是。

  阿杰还想说什么,突然敏感地抬起头。

  山林深处似乎正传来某种动静,紧接着无数鸟雀突然惊飞,带着无数细枝枯叶腾飞而起,哗啦啦遮蔽了山涧大片的天空。

  发生什么事了?

  阿杰夹着烟站起身,就在此刻只听远处——哒哒哒哒!!

  枪响?

  “杰哥!”又一名小毒贩飞奔而至,吼道:“有人!有人开车闯进来了,在前面放枪!”

  “——多少?什么人?”短暂的诧异过后阿杰立刻问。

  “不知道,动静非常大!隔太远了看不清楚!”

  难道是姓严那孙子叫的警方后援,还是草花a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河岸周围的手下纷纷警戒起身,阿杰思忖数秒,当机立断指了几个手下:“你们跟我一起守在这里,其他人开车去探,现在就去!”

  同一时刻,高处树冠中。

  严峫眯起瞳孔紧盯着河滩边的动静,内心闪过了跟阿杰一模一样的疑问:是齐思浩叫来的警方后援?还是其他毒贩闻讯奔来黑吃黑?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没时间细思了——只要天再亮一点,阿杰抬头就能发现整晚都隐藏在自己脑袋顶上的目标,到时候树杈和枝叶根本就藏不住人,阳光会暴露一切。

  而此时毒贩似乎对不明身份的闯入者非常紧张,河滩上晃动的人影哗啦散去大半,仅仅几分钟后,篝火周围只剩下了阿杰自己和几个手下!

  简直是天赐良机!

  严峫脱了外套,仅着衬衣,将警用围巾绕两圈缠在手臂上,微微喘息着抓紧了树干。

  他紧盯着阿杰乌黑的头顶,内心计算对方的步伐和自己滑下树的速度。他就像是个专业的狩猎者,在阿杰抽着烟转回到树下篝火边的瞬间,骤然发力一跃而下——

  利风呼啸,转瞬惊变,阿杰猝然察觉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转身了。

  他只觉得重物从头顶飞下,随即被当空扑倒,咚!一声下巴重重磕上了地面,霎时眼前黑青交错,然后脖颈被人从后狠命一勒!

  “……!!”

  数名毒贩闻声冲来,枪械咔咔上膛,暴吼出声:“谁?!”“住手!”

  “——站住!”

  话音刚落毒贩僵住,只见严峫用围巾从后死死勒住阿杰的咽喉,发力一提,就把他硬生生从地上提起来,像掩体般挡在了自己身前:

  “再过来一步,老子拧断他脖子!”

  这惊变来得太猝不及防,几个持枪的手下都不敢动作,只见阿杰脸色迅速由青变紫,喉骨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爆响。

  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警用围巾痛快勒死,对这个驰骋中缅两地、堪称恶贯满盈的职业杀手来说,虽然不乏讽刺,但也算是个很有造化的结局。

  然而严峫的状态并不算好。

  他上一次草草进食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山林惊魂加彻夜酷寒,又丧失了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撑,现在体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剩灵魂深处滔天的怒火和凶悍来支持行动了。

  “……”阿杰剧颤着握紧拳头,简直是濒死之际最后的力气,一肘顶上了严峫肋骨!

  一股血腥顺气管反冲上喉头,严峫蓦然松手,弓身呛咳退后。阿杰三两下挣脱桎梏,但完全无力趁胜追击,第一反应就是跪倒在地按胸狂呕,这次差点把肺从嘴里喷出来的换成是他自己了。

  那几个手下都不是傻的,当场立刻追上去,有两人一左一右护住阿杰,另外的人冲向严峫就扣动了扳机——

  严峫条件反射抱住头闪避,只听枪响在耳旁炸起,砰!

  砰!!

  ……我中弹了吗?他下意识想道。

  但疼痛没有如期到来。

  仿佛过了两三秒,又像是整整两三个小时,严峫抬头睁开眼睛。

  离他最近那名毒贩的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胸前出现了一个洞,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紧接着,丛林开始簌簌摇晃,八|九个同样持枪作当地打扮的人冲了出来!

  严峫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已经有了丰富黑吃黑经验的阿杰倒反应过来了,狼狈不堪嘶吼:“动……动手!咳咳咳——”

  保镖左右扶着他就往最近的灌木丛里扑,而偷袭者二话不说,纷纷举枪射击。两伙人刚碰面就交上了火,一方是有备而来,另一方仓促迎战,凌晨灰蒙蒙的河滩边顿时枪火迸溅!

  “我#¥%*&……”严峫狂奔冲向树林,但交战中手|枪不长眼,在场也明显没人顾着他死活,转眼子弹就紧贴着脚边打在地上,火光中飞迸出大片碎石。

  他反应也快,双手抱头伏地一滚,哒哒哒一梭子弹刚好贴身擦过,将河岸边扫出一圈扇形的土坑!

  ——这他妈还能往哪躲?!

  死亡唰然掠过,险些勾住了严峫的衣角。就在那须臾间,他突然听见身后河面哗啦声响,随即一双冰凉的手从后拦腰抱住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严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卧槽,世上真有水鬼?!

  他下意识就双腿屈膝狠蹬,但紧接着,他头、脸、心脏等致命部位被人用身体护住了,旋即翻滚着被拖下了河!

  “咕噜噜噜……”

  冰凉刺骨的河流霎时没顶,严峫措手不及,连灌了好几口水。

  温度剧变加窒息呛水,一般人这时候就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了。但严峫不愧是个骨子里就具备极强攻击性的人,在浑浊气泡遮挡了全部视线的情况下,他摸索着抓住对方,也不管到底是人是鬼,先下手为强地掐住了来人的咽喉!

  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没有挣扎。

  他感觉到那个人倾身上前,下一秒,柔软的触感覆上了自己的嘴唇,徐徐渡来一口气。

  “……”

  气泡渐渐散去,严峫愕然睁眼,只见水底幽暗粼光中,映出了江停熟悉的身影。

  激烈的交火,濒死的叫喊,水面上混乱的枪林弹雨……世界轰然坍塌,一切都化作碎片纷纷扬扬远去,最后眼前只剩下江停伤感的注视。

  他似乎仓促地笑了笑,然后再次上前,温柔地仰头在严峫嘴唇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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