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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这样爱(下)

第五章 仰望天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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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没有到新西兰之前,我脑中对这个国家的印象就是遍地的草坡遍地的羊,包着花头巾的美丽姑娘蹲在草地上剪羊毛。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个美丽的国家可不光是剪羊毛的,而是风景独好,还有“白云之乡”的美誉呢。这个一年四季风和日丽的岛国,像一叶扁舟漂浮在南太平洋上,气候潮湿温暖,无论是茂盛的雨林、清澈的湖泊,还是绿草如茵的山坡、水清沙白的海滩,无不把宽广的自然空间和优雅的现代化环境结合得恰到好处。我在飞机上透过层层迭迭的白云,俯瞰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时,就对这个国家充满了向往。

  在惠灵顿机场我见到很多东方人,有日本的、韩国的,当然还有来自中国内地的,多是游客和留学生。可是人来人往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妩媚耀眼的安妮,一袭黑色的CHANEL羊毛呢裙,围着一条大红的披肩,令人惊艳。我丢下耿墨池就跑过去,尖叫着跟她抱在了一起。太意外了,没想到时隔两年我们会在遥远的新西兰重逢!

  耿墨池的口风很紧,硬是一个字都没透露。

  “你怎么不早说!”

  “是啊,哥,你怎么不早说!”

  安妮还是这么任性美丽,对着她哥哥又捶又打。耿墨池只是笑:“你们两个疯子,要早跟你们说了,你们会疯得更厉害。”

  “安妮,怎么不介绍一下呢?”旁边有位男士彬彬有礼地冲我们微笑。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他,转脸看过去,有一瞬间的失神,好英俊的男人!梦幻般的面孔像极了《魔戒》中的精灵王子奥兰多,只不过他是东方人,一身笔挺的西装,眼神很勾人,笑容更是让人头晕目眩。不用介绍,我都猜得到他的身份。

  “你好,我是陈锦森,安妮的男朋友,”他非常绅士地朝我伸出手,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你可以叫我Kaven。”

  “Kaven你好,我是Cathy。”我的手被他握住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在西雅图我接过他从香港打过去的电话。在电话里听他的声音就感觉是个绅士,见到人更是优雅如王子。我知道安妮的,一直很花心,可这两年没听她说换男友了,足见这个男人的魅力,我不敢小瞧他。

  耿墨池的母亲更有魅力,当我在惠灵顿郊外城堡一样的农庄见到这位美丽的妇人时,不由得惊叹这个世上是有美人存在的,耿母一袭中式旗袍,戴着珍珠耳环和剔透的玉手镯,慈眉善目,笑容迷人,活脱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她先跟他的儿子紧紧拥抱,母子俩都是眼眶湿润,耿墨池说:“妈,我专程来陪你过圣诞节的。”

  “知道,孩子。”耿母泪眼婆娑,抚着爱子的脸庞无限悲伤,想必她也知道耿墨池的病情已经挨不了多久,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我一直就爱哭,见此场景早就哭得稀里哗啦。耿母瞧见了,转而又拥抱我,拍着我的肩膀说,“考儿,真没想到你会来,我可是没听池儿透一点风儿啊。”

  晚上,耿墨池的继父夏牧野设宴为我们洗尘。夏老也是极有风度的人,举手投足很有大企业家的派头,甚是威严,跟远在西雅图的祁树礼有几分神似呢。但看得出来,他对耿母极其疼爱,眉目间总是爱意浓浓,这可能也是耿墨池对夏老很尊敬的原因,因为母亲确实被照顾得很好,而耿母也总是时不时地微笑着跟爱子用眼神交流,母性的光华令她更是美丽非凡。耿墨池一直就是个孝子,母子虽然不常见面,情意却浓得化不开。这个我完全理解,他自幼丧父,母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一直记得他跟我说过,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让母亲快乐满足。

  吃完饭,他自然是陪母亲聊天,我也没闲着,和安妮躲进房间说悄悄话,倒把陈锦森冷落了,关在门外很久。晚上我和安妮睡一个房间,感觉得出来,她现在很幸福,是真的在恋爱了,这让我很是欣慰。但是看着她,我还是抑制不住的悲伤,只有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两年来祁树礼无数次明的暗的想从我嘴里打听小静的下落,但我从未透露半个字。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的身份是种潜在的危险,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如果有可能,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第二天,安妮和陈锦森带我游览惠灵顿市区,耿墨池身体不能劳累,我没有让他同行,让他多陪陪母亲也是应该的。陈锦森成了我们的专用司机,载着两个女疯子满城兜,我和安妮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昨晚睡在一起,说了一宿都没说够。用耿墨池的话说,是臭味相投。陈锦森就客气多了,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很温柔,目光只要落在我脸上,总是欲语还休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还好我心中有人,否则非芳心大乱不可。

  不过我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被惠灵顿梦幻般的美景吸引着,作为新西兰的首都,惠灵顿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城市,它坐落在一个深水港湾的岸边,四周环绕着丛林茂密的丘陵(跟西雅图有点相似)。大导演彼得·杰克逊的老家就在惠灵顿,他的《魔戒》三部曲把这片纯净的世外桃源带到了全世界银幕所及的角落,也为新西兰的旅游业增加了“魔戒之路”的卖点。如鸟瞰全市的最佳地点Mount Victoria就在第一集中带给魔戒迷们冲击波似的视觉震撼,而汐塘海边的多塞炮台则幻化成电影中的布里,当巫师甘道夫确定弗罗多得到魔戒后,立即让弗罗多戴着戒指离开哈比村,到布里的跃马旅店与他会合,此外魔域、圣盔谷、风云山丘等也都借景该地区,使得这座城市充满神秘的魔幻色彩,而惠灵顿一直就有“风之都”的美誉,驾车或者漫步在林木覆盖的Mount Victoria山头,人们是绝对可以从疾风送来的阳光里嗅出些许魔幻的味道的。

  惠灵顿以北的凯多可公园就是片中如仙境般美丽的精灵王国,在这儿,精灵国王爱隆救回生命岌岌可危的佛罗多;在这儿,佛罗多自愿将魔戒带至末日山脉加以摧毁;也是在这儿,九人魔戒远征队成立……这里距上哈特市约十二公里,是个可以露营、徒步、游泳或泛舟的森林公园,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只是开着车打了个转就回市区了。

  惠灵顿市区酒吧、咖啡馆、餐厅林立,剧院也有不少,是新西兰最有活力的娱乐区,新西兰皇家芭蕾舞团和交响乐团,以及全国舞蹈、戏剧、歌剧和音乐团体都聚集在此。陈锦森已经买了票,说晚上要请我们看芭蕾。惠灵顿同时也是超级繁华的商业区,是各种商店的集中地,它有很多时装商店,有全国首屈一指的百货公司,极大地满足了安妮这种购物狂的心理。她显然是很多顶级品牌店的常客,一进去,就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她选了几套圣诞Party穿的礼服,也要我选,我的兴致不高,心里惦记着耿墨池,不知道他吃药了没有。

  “你看你,心不在焉了吧,”安妮从试衣间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就摇头,笑着说,“天天在一起,还这么黏糊,一会儿不见都不行,跟丢了魂儿似的……”说着她从手袋里掏出手机,给他哥哥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起共进晚餐。打完电话她又进去试衣服,我和陈锦森坐在沙发上喝咖啡。

  “你很独特。”这个男人又是目光闪闪的,看着我说。

  我问他哪里独特了,他先是笑而不答,继而温情款款地注视着我,“说不上来,就觉得你很特别,难怪墨池会把一切都给你……”

  “是吗?他给了我什么啊,就会让我受气。”

  “他的一切,你不知道吗?”

  “一切?”

  “是的。”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陈锦森意味深长地笑笑,转移话题,“你跟他太太完全不同。”

  “他太太?米兰?!”

  “我不知道叫什么……”

  “你见过?”

  “在香港见过两次。”

  我的心沉下来,不想再问下去了。这个男人有点奇怪,在我面前提耿墨池的太太是什么意思,是要提醒我他是有妇之夫吗?多此一举!我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又岂是他这个外人能理解的。但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城府很深,眼神复杂,他看人时的探究和猜疑让我不是很喜欢,尽管他确实是个很养眼的男人。

  喝过咖啡没一会儿,耿墨池过来了,我们选了家巴西餐厅用餐。长形的桌子,我跟安妮坐一边,耿墨池和陈锦森坐对面。两个男人谈公司的运营情况,我则跟安妮讨论一天的收获,安妮说明天带我去泡温泉,我一听就兴奋得直叫,旁边马上就有人回头张望,耿墨池瞪了我一眼,低声恶狠狠地说,“你别给我丢脸好不好?回去再收拾你!”

  这一幕被坐在旁边的陈锦森看到了,他的眼神像月光下流淌的泉水,也笑着说:“墨池不要这么对考儿嘛,她很有个性的,太淑女的女人我就不喜欢,做作。”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淑女吗?”安妮漂亮的大眼睛假装瞪他。

  “乖乖,你什么时候淑女过啊?”陈锦森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捏了一把,“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可是一直在领教你的吉卜赛作风。”

  “哈哈……”安妮肆无忌惮地大笑,比我还夸张。

  餐厅又是众多回头的目光。

  “Why do you always stare at me? Have you ever seen beautiful girls? Youd better go home and see your mum!”(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回家看你妈去!)安妮用英文凶巴巴地骂过去。

  “干吗骂人呢。”我责怪她。

  “怎么了,用英文骂人,那也是练习口语!”安妮一脸骄横。

  我咧嘴正要笑,却意识到不妙,咧开的嘴巴合不拢了,坐她身后的一个啤酒肚男人巨人般走了过来,跟很多好莱坞大片里演的那样,“巨人”满脸怒容,捏着拳头,每走一步都地动山摇……我们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早就错过了看芭蕾的时间。真没想到一到新西兰就进了警察局,这待遇在西雅图都没“享受”过。当时的情形很混乱,那个啤酒肚的大块头跟安妮吵了几句后就干上了。谁先动的手呢,谁也说不清,只知道眨眼工夫我们吃饭的桌子就被掀翻了。谁掀的不知道,我有没有动手呢,上帝知道。

  回来的路上安妮一直都在笑,看清了,是冲着我笑。

  到了农庄,一进门,这死丫头就笑得趴到了沙发上起不来。耿母显然已经知道了我们打架被请进警察局的事,是夏老让律师保释我们出来的,她又气又急,冲着安妮发火,“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都老大不小的了,还到处惹是生非。”

  耿母即使是发火,声音还是很温柔,我爱听。

  陈锦森不吭声,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坐到沙发上叫佣人去端咖啡。耿墨池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拖到他母亲跟前说,“妈,你别只怪安妮,这还有个惹事的祖宗你不知道吧。气死我了,人家还没动手,她的拳头就飞过去了……”

  “哈哈……”安妮横在沙发上笑得快抽筋。

  真实的情况是,当时安妮和那啤酒肚吵起来的时候,我看到那家伙举起了手,我反应很快,他的手只扬到了半空我的拳头就已经抵达了他的脸。接下来两边就交上手了,我究竟动了几次手还真不知道,但是安妮知道,指着我故作惊诧状,“考儿,才不过两年不见,你的身手就这么好了,跆拳道啊,你在哪儿学的啊?太精彩了!妈,你是没看到,好痛快,那个大块头朝我抡拳头时,考儿一个连环腿扫过去,那家伙连退几步倒在地上,比电影里还过瘾……”

  一屋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我。

  “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很危险的,万一伤着了怎么办?”耿母拉我过去,上下仔细打量,“考儿你没受伤吧,怎么能打架呢?”

  “妈,这话你应该问那个大块头,考儿整盘牛排都盖到人家脸上了,辣得那家伙睁不开眼睛,又叫又跳,考儿就势又踢了他一脚,正踢在……”安妮又笑得接不上气了。真是佩服她,全记着呢!

  耿母听了直哆嗦,就差没念阿弥陀佛了。陈锦森一直在旁边微笑,瞅着我的样子好像还很欣赏。耿墨池却气冲冲的,瞪了一眼安妮说,“你也不是好东西,她在前面踢,你就在后面踹,那家伙是喝了酒站不稳,否则就凭你们两个,哼!”说完又指向我,“还有你,像不像个女人啊,真是丢我的脸,居然还动起手来了,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吗?从哪儿学的这套!你给我说清楚!!”

  还能在哪儿学的啊,还不是在英珠那里耳濡目染的。只要跟她碰面,两个人总是手脚先说话,她可是练了多年的跆拳道。耿墨池才不管这么多,拖着我就上楼。我求救地望着安妮,这死丫头耸耸肩,手一摊,爱莫能助的样子。真是没良心,我为她出气,关键时候她竟然见死不救!

  进了房间,耿墨池把我扔到**,我以为他又要揍我,吓得身子直往后缩:“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也是为了保护你妹妹才动手的……”

  可是,可是耿墨池却没有像在西雅图一样拿被子捂住我的脑袋,他俯下身子,那张让我这辈子都刻骨铭心的脸一点点地靠近,靠近,两秒钟前的怒气已荡然无存。他伸出双臂,海浪一样地裹住了我,身上好闻的烟草气息让我仿佛置身一片密密的树林,斑驳的日影透过树叶撒满我们一身,他凝神地看着我,目光一如往昔,四周突然静下来,清晰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呼吸带着薄荷的香气,暖暖地拂在我脸上,声音也变得嗡嗡的:“干吗把我丢下一天不管?我要是突然死了怎么办?”

  我还没回答,他猛然狂乱地吻下来,他的吻急迫而迷恋,辗转吸吮,吞噬着我越来越模糊的意志,此时此刻,好似他的气息已经充斥着一切,他的唇如同火焰,几乎要将我燃为灰烬。我宁愿自己是灰烬。

  终于分开,我的脸埋在他怀中,“墨池,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治病。”

  他身子僵了一下,良久,才低低地说:“你明知道我的病没有治的了,我已经绝望,唯一的愿望就是时时刻刻看着你,伸手就能触摸到你,所以别离开我,一刻也别离开,好不好?”

  说着他又低头吻了下来。

  所有的言语都湮没在缠绵的唇齿间。

  我想我已经了解这个男人了,他外表的坚强全是装出来的,包括他对我的凶狠,也是装的,他的内心其实极度恐惧和无助,他比任何人都留恋这个世界。如果可以,我愿意折我一半的生命留住他即将远去的脚步,每一个深爱他的亲人都会这么想,包括他的母亲。当我下楼去厨房准备他晚上要喝的中药时,耿母正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垂泪。

  “过来坐会儿吧,孩子。”她拍拍身边的沙发。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伯母,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年纪大了,睡不着,”耿母抚摸我柔顺的长发,眼神充满慈母的爱怜,“谢谢你,考儿,这么体贴地照顾他,给他熬药,我这个做母亲的,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伯母,我心甘情愿的。”

  “孩子,你心眼真好,池儿的心眼也好,可是老天爷却一点生路都不给他!有时候我真恨,真的是恨!考儿,我真恨命运的不公啊!”耿母说着就泪满眶了。

  “伯母……”

  “我们耿家也不知道前辈子造了什么孽,一代比一代萧条,他爸爸去世的时候才三十六岁,现在池儿……可怜这孩子……到头来连后代都没有。婚姻又是这么不幸福,要不是你,恐怕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他爱你。考儿,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爱你。白天你们都出门了,他陪着我就一直在说你,说你们的过去,说他的遗憾,说他多么的舍不得你……老天哪,如果可以,我真想拿我后半生的命去换他的命,十年,二十年,只要他能幸福满足地生活,我……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啊!”

  耿母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握住我的手,哀求道:“孩子,答应我,无论他对你提出什么要求或者愿望,都请你满足他好吗?他的日子不多了,无论什么要求都别拒绝,他不会太过分的,只有你才能让他离开这个世界时少些遗憾……”

  “伯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他会跟你说的。”

  “伯母……”

  在《魔戒》之前,新西兰只算得上一个大家吵着要移民的地方,而《魔戒》的出现,使新西兰多了一个称呼——“中土世界”。电影魅惑着观众,里面的景点也成了胜地。旅行者多是奔着电影情节而去。

  因为离圣诞还有些日子,耿墨池身体状况不错,就说要带我游遍新西兰。安妮开始吵着要一同前往,后来被陈锦森哄住了,让她别当电灯泡。而内心上我是极度兴奋的,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跟他正儿八经地旅游过呢。我们先抵达有着“硫磺城”别名的罗托鲁亚,这里算是新西兰最早的旅游胜地,一到罗托鲁亚,我立即感到这里别有洞天,到处弥漫着硫磺的气味。附近地热区内的间歇喷泉不时射向空中,沸腾的泥浆池热气蒸腾,其中规模最大的要数宝壶杜间歇泉。宝壶杜在毛利语中是“喷出水”的意思,热气腾腾的水柱冲天而起,映衬着蓝天白云很是壮观,但在怀奥塔普我又看到火山温泉的另外一幅景象,那是火山口中形成的一个个彩色的湖泊,美丽异常。

  而泡温泉感觉真是一大享受,在假山围绕、雾气蒸腾的温泉池里泡上一个下午,在融融的暖阳下慢慢睡去,任谁都会忘记冬日的模样。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在艾哥顿牧场欣赏十九种羊登场的表演秀,包括牧羊犬在舞台上来回奔跑、剪羊毛、喂小羊喝奶等精彩项目,我还生平第一次尝试了剪羊毛呢。在我剪羊毛的时候,耿墨池就拿着相机在旁边拍,也就是瞬间的事,脑中忽闪而过记忆的碎片,我想起了几年前在新疆采访时,他也曾给我和小羊拍过照,他可能也想起来了,举着相机怔怔地看着我。

  “我愿变成一只小羊,依偎在你身旁……”

  耳边恍惚响起王洛宾忧伤苍凉的情歌,我连忙低下头,没有再剪羊毛,而是轻轻抚摸着温顺的小绵羊,用脸贴着它,任凭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温暖地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少女时曾看过一部很经典的爱情文艺片《滚滚红尘》,三毛的作品,林青霞和秦汉演的,浮华梦幻般的场景,好似泛黄的记忆,爱情追逐到最后却是支离破碎,而直到白发丛生,男主人公也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成年后方明白爱情这东西是转瞬即逝的,人世间太多的变数,一朝松手,可能再无机会挽回,然后只能用一生去缅怀一段感情。

  回酒店的路上,他紧紧拽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了似的,想必也明白了瞬间即永恒的道理,而他忽然说的一句话差点让我痛哭,他说:“考儿,哪怕来世做一只羊,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墨池……”

  晚上,他拥着我入睡。半夜醒来,见他站在窗前喝酒,背影孤独而落寞,只是个背影,我就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混乱无助。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很犹豫的样子。很久他才重新上床,紧紧搂着我,其实我没有睡,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在我耳边喃喃絮语:“怎么办呢,你让我怎么办,考儿,我丢不下你,怕到死都闭不了眼,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恐惧过,怎么自我安慰都不行……考儿,你知道的,我这人历来自私,想让你重新选择获取幸福,但又不甘心就此退出你的生活,我是个恶棍,从来就是,你遇上我真是你的不幸!跟过我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叶莎就是个例子,我的自私冷漠让她走上绝途,很多时候梦见她,她还是一脸的哀怨……如今面对你,我还是改不了自私的秉性,拥有过你就怎么也舍不得放手,甚至想要把你带进坟墓,我是个坏男人啊,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很模糊,在他的絮叨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们继续北行,到达新西兰最大的城市奥克兰,奥克兰的入口是雄伟壮观的豪拉基湾,一条二百多公里长的海岸线从南到北环绕着这个素有“帆船之都”之称的城市,白帆赋予了大海灵性和生命,让这座城市充满自然的气息,人们的生活随意舒适,随时可以看到有人光脚在路上行走,逛商店。人与自然和谐 相处在奥克兰得到了最大体现。

  在奥克兰,有两座山是旅游者非去不可的,一座是Mt Eden,另一座是One Tree Hill。Mt Eden位于市中心以南约五公里处,是一座死火山的火山口。说是火山口,竟然是绿草茵茵,形状像口大锅,而锅底竟还有牛羊在悠闲地吃草,真是不可思议。这里是俯瞰奥克兰的最佳地点,站在山顶可以将市区和附近的海面一览无遗:美丽的海湾,修长的大桥,高耸的电视塔,还有掩映在树林中的小房子,整个城市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公园。

  夜幕降临,奥克兰沉浸在夜色之中,耿墨池驱车载着我来到Eden山顶,整个奥克兰夜景尽入眼中。南半球最高的Skytower闪烁着迷人的光彩,比白天更加夺目,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西雅图的太空针。而由于经纬度的原因,每到月圆之日,新西兰的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圆,让人不禁感叹:此景只应天上有!我和耿墨池坐在敞篷跑车上看月亮,忽然想起了王菲的那首《天上人间》,此刻不正坐在天上吗?今昔是何年啊!人世的繁华就在眼底,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说到底其实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即便如此,心还是有所不甘,想抓住点什么。可是抓得住吗?哪怕这个男人就坐在我面前,他距我这样近,这样真,可是仿佛中间就隔着不可逾越的天涯一样。

  我呆呆地望着他发愣。

  在奥克兰的最后一天,耿墨池带我去了One Tree Hill(独树山),因山顶只有一棵松树而得名。一到达独树山,我立即就被那满山的绿色、大片的草坪所惊叹,蜿蜒的山路到处是奔跑运动的身影,草坪上的人们或坐或卧,尽情享受着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聆听树林中清脆悦耳的鸟语……活着就是幸福啊!我终于开始理解耿墨池对人世的留恋了,爱情是一方面,但享受生活、感受人生的点滴幸福也是一个方面吧。哪怕避免不了承受苦痛,但总比躺在黑暗的地下要好,他这个人孤独寂寞了半生,躺在地下岂不更孤独?

  结束奥克兰的旅程后我们返回惠灵顿,休息了几天后又前往新西兰的南岛观光,位于南岛的马尔堡地区有新西兰的“酒窖”之称,这里拥有近五十间酒庄,新西兰近一半的葡萄酒均产自这里。在绿草如茵的露天“酒吧”一一品尝酒庄的上乘佳酿,且不说扑鼻酒香,但见杯中的酒色漫溢就是一种享受。不过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喝葡萄酒,我倒是尝试了一种叫做Lemon and Paeroa不含酒精的柠檬气泡水,味道很不错,听说这是在世界上有名的新西兰饮料。

  随后我们又去了南岛著名的基督城,听耿墨池说,它是新西兰的第三大城市,为南岛的经济、文化中心,可是进入市区感觉这里少有大城市的喧嚣,非常宁静。艾芬河静静地从市区穿过,到处都是美丽的花园。因此,也被称为“花园城市”,跟同样以绿化著称的西雅图有得一拼。基督城内的主要名胜非常集中,因此很适合街头漫步。

  我们先把车泊在路边,在艾芬河畔具有维多利亚风格的摩纳华尔休息、喝咖啡,我点的不是咖啡,而是一杯有着淡淡芬芳的红茶。喝完茶我们步行在著名的追忆桥,这是一座建于艾芬河上的石造拱形桥梁,桥上有一个巨大的拱门,上面刻有美丽的花环。在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新西兰士兵从兵营出发,齐步从桥上走过,奔赴战场。他们中有许多人没能再回来,拱门在桥上渴望了近一百年,“追忆”便因此得名。耿墨池带我到这来,显然是有用意的。

  站在桥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老城的风景就在我们身旁,清澈幽深的河水在我们脚下流淌,如同昔日的美好时光在我们心中流淌一样,过往的记忆一点点地蔓延开来,隐隐的让人发痛,让人不由得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我们的相遇。

  “考儿……”他把目光从河面上收回来,似乎有话要说。我一直知道他有话要说,转过脸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事,你说吧。”

  “后悔吗?”他忽然问。

  我反问:“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吗?”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他直直地盯着我,眼神透着某种坚定的毅力,“我是说你跟我在一起,无论即将面对什么都不后悔是吗?”

  “是的。”

  “包括死亡?”

  我顿了下,竟然没有哭,而是像他一样,平静而从容地说道:“墨池,我很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及‘死亡’两个字,爱,是可以超越生死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面对什么,我都没有想过回头。有时候我甚至想……想跟你一起死……”

  他嘴唇颤动:“跟我一起死?”

  我慢慢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是的,有想过。”

  我们一路无话,心事重重地回到惠灵顿。两天后的圣诞,我整个上午都在衣柜里翻来找去,找一件适合晚上Party穿的礼服还真不容易,我带过来的衣服没一件穿得出去的。安妮跑进来看我着急的样子就幸灾乐祸,“那天上街要你选,你心不在焉,现在好了吧,没衣服穿了?”

  “没什么,”我在镜子前比划着一件紫色雪纺长裙,满不在乎地说,“大不了**,国外不就兴这个吗?”

  “哈哈……”安妮在我**笑翻了,“行啊,我跟你一起裸算了!”

  “跟你裸?拉倒吧,我这一马平川的身材跟你可没得比,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做啊,现在女人的身材都是做出来的,”安妮趴在**一本正经地说,“告诉你,我就隆过胸……”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16岁就隆胸了!”说着她还故意把自己本来就低胸的红色紧身上衣往下拉,露出大半个胸部,什么叫做波涛汹涌,这就是!我吃惊地打量她胸部深深的乳沟,突然就想到了祁树礼的小情人阿芷,那小妖精没准也是隆的。

  “你可以去做的,你的身材比例很好,就是胸部平了点,我认识一个美国很有名的整容大夫,哪天介绍给你,包你满意。”这死丫头还当真了。我连连摇头,“算了,你哥要知道了,非挂了我不可。”

  “谁说的?我哥是男人吧?是男人都喜欢胸大的女人,你是没见过叶莎,她就很丰满,真正的魔鬼身材……”安妮打住了,张着嘴,意识到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到那个女人。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尽管她已死去八年,但对每一个活着的人来说,她的名字是最大的忌讳,还有我的丈夫,祁树杰!我对那个女人的了解极其有限,甚至连她照片都没见过,不知道是被销毁了,还是被隐匿了,耿墨池似乎比我还忌讳,他什么都可以跟我谈,唯独这段婚姻他绝口不提。同样,他也从未问过我和祁树杰之间的事,那两个人的自杀至今是个谜,我无法破解这个谜,耿墨池呢,直觉他知道的比我多,所以才那么忌讳,是不是怕我受刺激,从而对死者不敬呢?我不得而知,这也是个谜,他要把这个谜带进坟墓吗?

  我的心揪到了一起,眼睛空洞地瞪着镜子。

  “对不起。”安妮向我道歉。

  我反应过来,强作镇定,“没什么,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把这当个事啊,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骗人!”安妮一眼就戳穿我的谎言,“你的样子像是过去了吗?没有办法过去的,这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海洋。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跨不过去,包括我哥。”

  “安妮,你哥是不是瞒了我什么?”我突然转身直视她。

  “肯定是瞒了吧,但瞒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和叶莎的婚姻不幸福这个我清楚,但中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而让叶莎走上绝路我无从得知,我劝你也别问他,既然他不说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我喃喃地回了句:“他做什么都有理由……”

  “只有一件事情没有理由。”

  “什么?”

  “他对你的爱,他爱你没有理由!”安妮表情呆呆的,忽然间变得很忧伤,“我也是,见到Kaven的第一眼就爱上他了,没有预兆,没有理由……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混乱了很多年,想尽法子作践自己,是Kaven救了我,让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现在我很少想起过去了,有时候甚至不能相信我真的经历过那些事。”

  我看着她,若有所思,试探地问:“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收养过你的那户人家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安妮一怔,很诧异:“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我是很好奇……”我搪塞。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安妮晃着脑袋,一脸茫然,“越是深入地去记忆,越是模糊,原来还有些印象现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就算了,别去想了,好好把握现在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由衷地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难过,看着安妮,我就想到祁树礼哀绝痛苦的表情,他耗费多年的精力去寻找小静,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小静就是耿墨池的妹妹,或许告诉他真相也没什么。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事我就深深的忧虑,无边无际的恐惧一下就占据了我的头脑和思想,始终觉得安妮的身份是个定时炸弹,如果曝光,只怕是毁灭性的灾难。

  “不跟你说了,我也要去准备我的衣服了!”安妮说着就跳下床出了门,她刚出去,耿墨池就进来了,看着满床的衣服问,“怎么了?在找衣服?”

  “是啊,我都不知道明天晚上的Party穿什么。”

  我懊恼地拿着那些衣服对着镜子试穿,哪一件都适合,哪一件又都不适合,耿墨池坐在我身后的**一脸的嘲弄,“你就这个样子,穿什么都成不了淑女。”

  我转过身反击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淑女?告诉你,本小姐不做淑女已经很多年了!”

  他笑了,起身走到我身后,伸出双臂环抱住我,“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淑女。”

  我看着镜中的一对璧人心中溢满幸福,侧过脸问他:“那把我当什么?”

  “当我的女人。”

  “嗯,你也是我的男人啊。”

  “真的?”他更紧地搂住我,在我脸颊轻轻一吻,看着镜中的我慢吞吞地说,“那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我漫不经心地问,他身上的味道真是很好闻,我迷醉极了,真希望一直就被他这么搂着。可是他好像很犹豫,欲言又止。他最近一直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考儿,看着我,”他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朝他,“我希望你满足我的一个愿望,也许是我活着时……最后的一个愿望……”

  “什……什么愿望?”我一听这话就发怵。

  “做我一天的新娘。”他看着我说。

  有数秒钟的凝固。

  我转动着眼珠打量这个男人,“你……真是疯了。”

  “考儿,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提这个要求很过分,我还有婚姻,我没有资格跟你举行婚礼,可是考儿……”

  “不!”我突然叫了起来,一颗心像托在火上烤,全身都烫得发抖,我瞪着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耿墨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新娘?你要我做你的新娘?你自己也说了,你是有婚姻的人,而我对婚姻只有‘恐惧’两个字,第一次是做祁树杰的新娘,结果四年婚姻葬身湖底。第二次是跟祁树礼举行婚礼,结果我们的婚姻仅维持一天,他还差点死在我手里。如今你也要跟我举行婚礼,什么意思,想让我再死一次?”

  这句话让他浑身一震,我也像是受了一震,倒退几步跌坐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隐隐的伤口又裂开了……“就是一个婚礼而已。”

  “我做不到!”

  “为什么?!”他的声调也突然高起来,双眼通红,咄咄逼人。

  “因为我不想你走后太过思念和悲伤,这婚礼会毁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的声音一点不比他小。他望着我,脸上狠狠的决心让人害怕,他“嗯”了一声,逼问:“你不爱我?爱不爱?”

  “这跟爱没关系。”

  “有关系!如果你爱我,没有理由不满足我最后的愿望!”

  这么说着,他抓住我的手,骨节僵硬地捏着,决绝地用力。我的手一阵剧痛,痛得几乎麻痹,让我无法呼吸,只是想:我不能答应他,绝对不能答应,否则这个婚礼会成为我一生最伤痛的记忆,因为从爱上他开始,我想都没想过会和他举行婚礼,无论经历怎样的打击和折磨,能和他在一起我就幸福得要落泪,还敢奢望婚礼?太极致的东西我怕我消受不起!

  而他没有再逼迫我,只是坐到我身边,慢慢伸出手,手指穿过我的长发,环抱住我的肩,我别过脸不看他,他就扳过我的脸让我面朝向他。只一眼,我就彻底心软,排山倒海般,一颗心跳得那样急,那样快,瞬间卷入呼啸的狂风,完全身不由己。

  “考儿。”他轻声唤我的名字。

  “别,别叫我。”我皱着眉头,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眼神太具杀伤力,真的呼啸如狂风,面对他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抵抗。

  他也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站到我面前,双手抱胸,明明是央求的话,说出来却成了命令:“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医生说我还有半年的时间,我倒是很平静了,我不在乎怎么死,只在乎是否带着遗憾死,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也许你会说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但有没有意义,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因为还有婚姻,我无法给你名正言顺的婚礼,但在我内心深处,从来只承认你是我的爱人。况且在我生命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你照顾我的生活,还做得不错,我六个助理都跑了,你没跑,所以才想到跟你举行一个婚礼。跟法律效力没有关系,一天而已,会要了你的命吗?”

  一听这样的话,我就气得要昏厥,故意挑衅,“那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嫁给你。”

  他瞪着眼睛反问:“我为什么求你?”

  “那我干吗嫁给你,你连求婚都不知道的吗?”

  话音刚落,我的额头就吃了他一记“爆栗”,耳朵也被他揪得老长,他扯着我的耳朵咬牙切齿:“你搞清楚了,我跟你还需要求婚吗?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荣了。告诉你,我耿墨池没这一套,你要是不跟我举行婚礼,我还真会‘囚’你,把你囚在新西兰,给我陪葬!”

  我疼得哇哇叫,“你轻点啊,我的耳朵是肉长的!”

  “反正你那只耳朵长些,把这只揪长点儿好配对。”

  “耿墨池,你这臭螃蟹!”

  “你这母螃蟹!”

  ……次日清晨醒来,耳朵还有点疼,一扭头,发现床头放着一个包装华贵的大锦盒,而那只螃蟹坐在床边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我,嘴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津津有味。“这是什么?”我从被子里钻出来,打量着漂亮的盒子,很有点惊喜。

  “打开看看。”他倒还在客气地笑。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锦带,在揭开盒盖的一刹那,我被一种异样的流光晃得睁不开眼睛,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纯洁的白色,伸手一摸,轻薄如丝,上面镶满珍珠和水钻,只有童话中公主穿的衣服才这么华贵!

  “这是……”

  “你的圣诞礼物,”他起身坐到床边,拢了拢我蓬乱的头发,突然变得很温柔,像哄孩子,“穿上试试,我可是专门从法国巴黎订制的……”

  “很贵的,干吗?”我瞪着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衣服吗?”他看着我问。

  “什么衣服,圣诞的晚礼服啊。”

  “婚纱,是一件婚纱!”

  上帝啊,如果有一天你对我厌倦了,无论夺走我什么,我都无话可说,因为这世界上没有谁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至少此刻我是幸福的,当我穿上婚纱站在镜前,好半天不能确认镜中那个绝美的新娘就是我自己,婚纱是复古式的宫廷装,领口和袖子都很古典,缀满珍珠和水钻,没有灯光的映射都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而头纱是纯手工绣制的蕾丝,由一个纤巧华贵的钻石皇冠佩着的,自头顶一直垂到了地上,拖了有两米长。

  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四下里很安静,树的影子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印在地板上,好似一幅油画。他静静地伫立在我背后,眼神中透着不可抑制的灼热与眷恋。我痴了一样站在镜前,好似在梦呓:“这是我吗?”

  他微笑起来,笑容有些恍惚:“当然,对此你还有什么怀疑吗?原来天鹅不仅仅是丑鸭子变成的,螃蟹也可以变天鹅嘛。”

  我一阵发愣,不知道他是在骂我呢,还是在夸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他嘴里得到过赞美,今天,姑且算吧。

  “我其实还是蛮幸福的。”我看着镜子一个劲地傻笑。

  他也谦虚起来:“那我很荣幸能给你幸福,哪怕只有一天。”

  “怕就怕太幸福了,以后反而会更痛苦……”我还在傻笑,但看起来却像在哭。

  他猛地将我拽入怀中,大树一样紧紧裹住我,将头埋在我的发丝间贪婪地嗅着,“你这只笨螃蟹,我们既是同类,就应该了解彼此的心,短暂的幸福也是永恒。你看我忧郁了半生,从未如此幸福过,至于痛苦……没办法喽,你甩不掉我,我也甩不掉你,当然痛苦,等我埋到了地下,你就清静了,从此不会再痛苦,因为我还是会看着你的,静静地看着你,我不允许你痛苦……”

  我拼命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尽管我的样子看上去比哭还难看。“你真难看,螃蟹还是成不了天鹅。”他看着镜中的我直皱眉头。

  “嗯。”我点头,伸开双臂环抱住他,终于忍不住,眼眶轰的一热,我猛地咬住他的肩。他疼得龇牙咧嘴,箍紧我又开始掐我的胳膊:“你这母螃蟹,到底是改不了咬人的秉性,跟你在一起,我才真的很痛,很痛啊,死丫头,你还咬……”

  我们下楼,十指相扣,甜蜜幸福。

  显然耿墨池已将这个计划告知了他的家人,当我们来到他们面前时,每一个人都站起来,没有人说得出话,都用目光给我们祝福。耿母依偎在夏老的怀里,早就哭成了泪人,见到我,跑过来紧紧将我抱住:“孩子,谢谢你,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我知道她谢我什么,只能说:“伯母,您别这样,我今天不哭的!”

  “好,不哭,是的,不能哭,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

  耿母一边抹泪,一边从手袋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手镯,戴在我的手上,意味深长地说:“考儿,真高兴我能有机会把这个手镯送给你,这是墨池的爸爸送给我的信物。三十多年了,从来舍不得戴,就是想有一天能亲手戴在儿媳的手上,虽然他现在还不是个自由人,可在我的内心,我只承认你是我的儿媳,世俗的很多东西我从来就不在意,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对!”

  “不,伯母,我不能要,”我连连摇头,说着就要摘下手镯,耿墨池拦住了,“你就接受吧,妈妈的心意。”

  “可是……”

  “别可是了,跟妈妈一样,我也只承认你是我的妻子,世俗的很多东西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不是自由人,但我的心是自由的!”

  我一阵哆嗦,平常见惯了他凶神恶煞,猛一听到这文绉绉的话,让我很不适应,他这样的男人是不适合说甜言蜜语的。一旁的夏老也含笑着点头:“说得好!祝福你们,孩子,你们两个会幸福的,幸福不在于长久,而在于是否真的拥有过,哪怕只有一刻,也值得一辈子去回味!”

  “我也祝福你们!”安妮这时候也走过来分别和我们拥抱,转而又说,“糟糕的是,我刚刚才知道你们今天要举行婚礼,连礼物都没准备。”

  “我们的祝福就是礼物,宝贝。”

  陈锦森走过来跟耿墨池握手,“恭喜!”又跟我握手,感觉他的手很有力度,紧紧捏了我一下,目光闪烁,笑容耐人寻味,“考儿,你是最美丽的新娘,你值得拥有墨池的一切!……”

  “她当然值得!”耿墨池突然接过话,表情不知怎么的有点冷,“我的一切都是她的,包括我全部的爱和生命。”

  陈锦森点点头,笑了笑,样子有点尴尬。

  “妈,我想带考儿出去走走,今天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我什么仪式都不要,跟她在一起就足够了!”耿墨池说。

  “好,这样也好。”耿母答应了,边帮我整理婚纱边说,“玩得开心点,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就带她到公园转转。”说着他牵我出门。

  车子开得很慢,开的还是那辆敞篷跑车,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风将我的头纱高高扬起,路上很多行人友好地冲我们微笑打招呼,非常友善。我坐在副驾座上还是傻笑个不停,甚至故作优雅地冲路边行人挥手,这是我从电视里学来的,戴安娜嫁给查尔斯时就是这么挥手的。

  “瞧你这得意劲儿,开心吧?”耿墨池拿余光瞟我,觉得好笑。

  “开心,螃蟹,我太开心了,简直要大声呼叫!”我哈哈大笑,突然发觉自己手里空空的,“对啊,你还没送我花呢,我怎么能就嫁给你了呢?”

  “没送花就不嫁吗?就你事多,我去买。”耿墨池四处一打量,发现前面的街道拐角处就有个花店,他泊好车,牵我下来朝花店走去。又有很多人冲我们打招呼,我都一一表达谢意,拖着长长的婚纱,端庄优雅得真像个王妃。和蔼可亲的花店老板执意不肯收钱,送了我们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说是刚从英国空运过来的。新西兰人的热情和真诚真是让人很感动。

  我又是一路傻笑,问耿墨池:“你要带我去哪儿?”

  “维多利亚山。”

  在惠灵顿,维多利亚山是欣赏这座城市的绝好地方,毛利人把这座小山称为Matairangi,意思是仰望天空的地方。它位于市中心以东的海上,在这里能看到一幅这座城市的全景画。我们在一张长椅上依偎着坐下,感觉与西雅图的凯瑞公园很相似,人世间的繁华就在脚下,其实爱情是可以地老天荒的。

  我侧着脸看耿墨池,他又消瘦了些,风吹着他的头发,让他的眼神比浩瀚的天空还悲伤,哪怕此刻沐浴着阳光,他还是很悲伤。他也侧过脸看我,很久没有说一句话,点了支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感觉他的心情很不平静。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是久久不能言语……“有什么打算吗?”他忽然问我。

  “打算?没有,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计划什么,谁知道老天又会让我遭遇什么呢?该怎么样就只能怎么样了。”

  “你不能这么悲观,很多事情其实是可以去争取的,过去就是因为我没有争取,错过了很多东西,现在后悔已经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去争取。”我如实说。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逼出一句话:“回到他身边吧,在我离去后……”

  我看着他,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你觉得有可能吗?”

  “说过要争取的。”

  “我不爱他,你知道的!”

  “但他能给你幸福安定的生活,能保护你……”

  “我不要这样的幸福!”我挥舞着双手叫了起来,从椅子上弹起,来回地走,婚纱裙也被我在地上踩来踩去。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我指着胸口对他吼,字字句句如刀绞:“为什么你老是要我回到他身边,我不爱他,即使能获得你说的那种生活我还是不愿意,看到他我就想起你,想起你我就没办法平静……墨池,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如果失去你,就再也无法面对任何一个男人。如果能,我早就离开你了,我不是没有试过接受别人,比如祁树礼,可是呢,跟他过了两年我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爱上他,没有办法的事情,爱情不是树,想种到哪里就种到哪里……”

  “这就是让我担心的,我很担心,如果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面对?总不能一辈子靠回忆度日吧,以你的个性,你还是会吃苦。”

  “吃苦?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吃了多少苦头你知道吗?但我还是不后悔,爱就爱了,错就错了,我已经接受这一切,但我绝不会再勉强自己跟祁树礼,假装自己很幸福,我讨厌这种言不由衷的生活!”

  “你真的不想重新选择?”

  “是的。”

  他忽然释怀地笑了,笑得很悲凉,朝我伸出两个拳头:“来,我这里有礼物,你选哪一只手?”

  我看着他,扑哧一声也笑了。

  “选啊,你会选什么?”

  “两只手都有礼物吗?”

  “是的。”

  “什么礼物?”

  “一个是甜蜜,一个是幸福。”

  “嗯,我选……”我打量他的两只手,还真不知道选什么,甜蜜和幸福我都想要,但此刻我很幸福,那就要甜蜜吧。于是我对他说,“选甜蜜!”

  他一怔,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呆呆的……“怎么了?舍不得把你的甜蜜给我?”我看着他笑。他也看着我,好一阵失神,犹豫着朝我伸出了右手,我急不可耐地抓过他的手掰开,竟是一颗金色糖果,“哇,糖!喜糖!”我哈哈大笑,抢过糖果就开始剥,“原来你说的甜蜜就是这个啊,我喜欢,今天是我们结婚的大喜日子,本来就应该吃糖的。”

  金色糖纸剥开,是一颗诱人的巧克力,我的最爱!我拿着糖就往嘴巴里塞,他忽然就拉住我的手:“别急嘛,你不想猜猜幸福是什么?”

  “幸福?”我盯着他的另一只手。

  他朝我伸出拳头,慢慢展开,一道刺眼的光芒让我一颤,老天,那是什么,钻戒!很大的一颗钻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你好坏啊,给我的甜蜜就是一颗糖果,自己拿着幸福却是一枚钻戒!不,两个我都要!!”说着我就去抢,速度之快不亚于到珠宝店打劫的土匪,耿墨池还没反应过来,钻戒就到了我手上,我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耿墨池瞅着我笑:“你看你,哪有新娘给自己戴婚戒的?”

  “那又怎么样,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不劳烦你了,我自己戴!”我把戴着钻戒的手对着太阳照,耀眼极了,我的感觉也好极了,幸福甜蜜都被我拥有了,此刻我还会奢望什么呢?未来?见鬼吧,此刻最真实,未来哪怕又沦落到咖啡店端咖啡又如何呢?我不怕的!

  “嗯,很美,这可是我派人从南非选来的钻石,请名师专门打磨的。”耿墨池接过我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我好奇地问他:“你是不是策划了很久?”

  “是,在西雅图的船屋上就开始策划了。”

  “那阵子你脾气可不太好,经常揍我……”

  “我就是看你忍受了太多才想给你这个婚礼的。”

  “谢谢。”我喜滋滋的。

  “你再看看,有没有发现这颗钻石泛着蓝光?”

  我把戒指又对着太阳一照,还真是的,那奇异的光芒透着盈盈的蓝,冷冽神秘,仿佛来自宇宙某个遥远的星球。

  “知道这钻石叫什么名字吗?”

  “它还有名字?叫什么?”

  “女神的眼泪。”

  “女神的眼泪?”我很诧异。

  “是的,这种钻石很稀有,传说在南非的某个森林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女神,她爱上了一个勇敢的猎手,可是这个猎手后来却背叛了她。女神悲伤至极,整夜的哭泣,在她哭泣的地方,总是落满一地的钻石,原来这个女神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她一哭眼泪就会变成钻石。而那个背叛她的猎手却在她哭泣的地方偷偷捡钻石,女神发现后这才明白猎手是故意的,她一怒之下刺死了猎手,随即又挖出自己的一双眼睛,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哭泣,没有眼泪,就没有蓝色的钻石,也不会再有人来欺骗她了……”

  我听得呆了,“好凄美的故事!”

  “是啊,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这个故事,也知道有这种钻石,派人在南非找了两年多才找到。”

  “两年多?”我吃惊地张大嘴巴。

  “没错,两年前我还没去日本,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就想送你点什么留作纪念,可惜当时没有找到。直到年初才获得了确切的消息,就花大价钱买下来请名师打磨抛光,千里迢迢从日本赶到西雅图,就想送你这颗钻石……”

  “螃蟹!”我已经感动得无法言语,他是如此执著、细心,而我却一度埋怨他的暴躁脾气,其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狂暴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真挚热烈的心,我怎么如此幸运啊,上帝把这么好的一个男人送到我面前,就算必定要面对离别又如何呢?瞬间就是永恒,永恒就在此刻!

  “糖呢?”耿墨池突然发现他的“甜蜜”不见了,惊恐地瞪大眼睛,我结结巴巴,不好意思地说:“干吗……那么小气啊,给了我幸福就不给甜蜜……”

  “我问你糖呢?!”他吼了起来。

  “糖,糖被我吃了啊。”

  “考儿!”他大叫一声,扑过来就掰开我的嘴巴,“吐出来,马上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干吗?!”我挣扎着,哪里能吐得出来,糖早在刚才他跟我讲故事的时候被三下两下吞进了肚子,现在这会儿嘴里还甜丝丝的呢。他掰开我的嘴巴没有见到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你怎么了?那颗糖有什么问题吗?”我疑惑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猛地抱住我,突然放声大哭:“考儿,我的考儿,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把糖吃了,你知不知道那颗糖……有毒啊!”

  “毒?你说什么,有毒?”我虚弱地问他。

  “是的,我原本是想让你选甜蜜和幸福的,如果你一开始选了幸福,我就不会给你糖,谁知道你选的是甜蜜呢?”他抱着我浑身颤抖,痛不欲生。

  “为……什么这样?”

  “之前我就问了你的,你说你不愿再重新选择,没有爱情,你没法活,我放不下你啊考儿。我不害怕死亡,就是害怕离开你,既然迟早我们要在地下相遇,我就想让你跟我一起走,考儿,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真相……”

  我无力地躺在他怀中,伸手拭去他满脸的泪,更虚弱了,笑着说:“傻瓜,没有告诉我,我就会怪你吗?我应该谢谢你,螃蟹,能让我死在你怀里,没有比这个安排更好的了,你……你让我不用去……面对你离去时的剜心之痛……”

  “考儿,你怎么了?考儿,看着我!不……”耿墨池拍着我的脸,毒性已经发作了,腹中一阵绞痛,全身的血液好似郁结在一起,我呼吸不上来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最爱的男人的脸也变得模糊。其实很好的,如果这份真挚的爱是如此之痛,我宁愿和他一起死,静静地躺在这仰望天空的地方……在心爱的男人怀中沉睡有什么不好,至少从此不会再哭泣,我不是女神,眼泪成不了钻石。而无论有没有来世,我都会记得这刻骨铭心的爱情,哪怕和他成为孤独徘徊的鬼魂,那也是幸福的!

  我真的看不清他了,依稀见他将我放在长椅上,从口袋里也掏出了什么往嘴里塞,还在嚼,毫不犹豫,从容不迫。

  然后呢,我更模糊了,好像他又抱起了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亲吻我的额头和脸颊:“考儿,我会陪你走的,多好,这样多好,再也没有离别的痛苦,我已经立下遗嘱,家人会把我们葬在一起的……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你要放弃,我就舍不得让你在人世受苦,到想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名正言顺地娶你……”

  是不是已经夕阳西下了?我感觉自己笼罩在一片暮色苍茫中,眼前最后的光线就是一片黄昏,前世今生浮光掠影般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我隐约看到两个亲密的爱人携手走在夕阳下,走过生,走过死,走向永恒,此爱在这仰望天空的地方已经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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