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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神隐 · 上

  小三走后晚媚失眠,半夜里翻箱倒柜,找出那把人皮扇子来。

  拿了这把扇子她不觉坐到天明,到最后盹着一会,浑浑噩噩做了个梦,梦到小三突然变成了一只灯笼,人皮灯笼,脸面还留在灯笼上头,冲她温文的笑。

  一声尖叫后她醒来,握扇子的手有些颤抖,发觉身后已经站着个人。

  “媚主子好。”那人声线柔软:“我是您的新影子,名字叫二月,听竹院方才有人来过,说是请主子去一趟,顺道把成熟的血蛊也带上。”

  晚媚回身,看见这个二月也是穿白袍,眉目也算俊朗,可眼底却有藏不住的浑浊。

  到这时她才明白小三的不同。

  同样是卑贱屈辱,可他有一个不肯低头的灵魂,所以才配得起身上那袭白衣。

  于是晚媚拧了拧眉,再没给二月一个正眼,直接起身,找到盛血蛊的匣子后跨出了院门。

  听竹院还是老样子,可晚媚只觉得秋风瑟瑟,连常青的凤凰竹也不如往日葱翠。媚者无疆小说

  公子仍在那间屋里等她,不同的是屋里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柔和静谧。

  晚媚缓步上前,看清楚公子斜倚在塌上,穿一件暗纹玄色长衫,手指搭在塌边,姿势有些倦怠。

  她不敢吭声,公子于是停止假寐,伸开掌心:“蛊虫你带来了吗?”

  晚媚将盒子递上:“一共只有两只,我做地杀的日子还是太短。”

  公子不语,掌上发力将匣子捏的粉碎,可两只血蛊虫却无恙,卧在他掌心一动不动,象两簇陈年的血痕。

  “我从十二岁时开始练武,到如今练了也正好十二年,没用过蛊虫。”他冷声发话:“而姹萝体内蛊王可抵高手内力百年,但她不是我对手。一枚剑有多锋利,和用了多少斤铁来打根本没有关系。”

  说完照旧在晚媚手腕划了一道血口,让血蛊虫逆行而上,渐渐在血液中化作一团热意。

  晚媚张口抽气,周身热意难当,热汗渐渐濡湿了头发。

  公子微凉的掌这时迎了上来,按在她背,引导真气流转。

  晚媚这时有种感觉,觉得身体里每个气穴都被这道真气贯通,象初春闭合的花苞依次打开,虽然有些痛楚,可也说不出的快活,忍不住轻轻呻吟了声。

  “每天辰时一刻,你就按照这个路数运转真气。”最后公子收手发话:“共计通过一百零八个穴位,我已经将它们都画了下来,回头你带走。”(子午坊 www.ziwufang.com)

  晚媚连忙点头,还没发话手里已经多了样东西,是一根细长的皮鞭,纯黑色,遇光时隐约七彩,把手是欲滴的翠绿色。

  “试试吧。”公子垂眼,手收回搭上了额头。

  晚媚迎风将长鞭抖了抖,只觉得鞭身极轻却很灵活,最奇特的是舞动时居然不带起一点风声。

  她于是轻声:“公子的意思是,这个以后就做我的兵刃吗?”

  “它的名字叫做神隐,也算件神器,就是有点难捉摸。”

  公子淡淡道,从晚媚手里接过长鞭,右臂优雅的舒展开,那长鞭立时迎风而动,卷起了案头油灯。(子午坊 www.ziwufang.com)

  油灯于是在半空翻飞,先是路数诡谲,后来又急转往上,到顶时火光大盛,如破云之燕振开双翅。

  “这是鞭法中最简单的一式,叫做穿云破。”公子还是冷声:“我做三次,你记牢,半个月之后我会再来这里,到时你最好已经学会。”

  言语间是不容置疑的武断,可晚媚定睛,心里却没有半点不甘。

  这人有种气度,和华服美厦无关,一种藏在深处的气度,举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时诸神皆隐。

  “是。”过了有一会晚媚才回话,将鞭法路数记在了心里,看着那鞭落下,而油灯也回到案头,从始至终灯火都不曾灭过。

  公子的手又搁回塌边,姿势仍是倦怠,额角有细密的汗。

  许久他都没发话,晚媚缓缓靠近,拿袖角替他将汗擦了,又弯下腰去轻柔的解他腰带。

  衣裳褪到一半的时候公子却一把捉住了她手,低声道:“今天是我娘忌日,我娘平时最喜欢看皮影戏,你就陪我看吧。”

  说完就拍了拍手,屋里立时有了动静,有人抬了面白布帘子出来,后头打上灯光,开始演《白蛇传》。

  晚媚起先不敢说话,诧异一个瞎子可怎么看皮影戏,可后来瞧见公子微微侧身,左耳有意识的朝向了她这边,突然间就明白了。

  “现在是白娘子出场,她打着一把伞,旁边跟着小青,小青比她略微矮些……”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跟他讲这出戏,和着前台的唱腔,跟他形容白娘子是如何遇见了许仙,而那法海样子又是如何狰狞。

  听到后来公子眼帘低垂,那种萧瑟寂寞的神气又来了,透着无边孤单。

  “也许当年他娘亲就是这么跟他讲皮影戏的吧,细细碎碎的讲,一直讲到阴阳两隔。”晚媚心中暗叹,不由也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

  不论富贵贫贱,人都只得一个娘亲,只得这一个人全无保留待你。

  突然之间找到一脉相通,晚媚也不再害怕,等戏演完了抬起头:“不知道公子的娘亲过世几年了?”

  一段沉默后公子睁开双眼,黑色瞳仁深不见底:“我娘亲没过世,她只是不肯见我,跟我说每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

  晚媚大惊,掩了嘴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尴尬的看着演戏的人退下场去,而公子也收起了他的软弱,又冷锐坚定似块山石。

  “如果你想要你的影子回来。”过一会公子突然开口:“就证明给姹萝看,第一你对她是绝对有价值,第二你非那个人做你影子不可。”

  晚媚心间一动,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正想道谢公子却挥了挥手。

  “你走吧。”他道:“另外我会差人送些荧蛊过去,你学着控制它们,这个会让你心意坚定。”

  ※ ※ ※ ※

  就这样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晚媚一共见过公子四次,每次间隔十五天,绝对准确无误。

  两个月收获颇丰,她已经学会大半路鞭法,一共六式,而且可以自如的控制荧蛊,让它们睡去或者醒来,又或者让它们变成一个不太复杂的形状。

  这期间一直没有任务,也没有见过小三,她这个新天杀赋闲,不得已整天和二月相对。

  这个新影子贪生怕死,善辞令又会溜须拍马,简直就是一个反版的小三。

  他唯一和小三相同的就是都中了寒蛊,还在同一天发作,晚媚得在这一天去门主那里拿解药。

  去的时候晚媚拿了一只荧蛊,让它左掌心睡着。

  姹萝那里还是一片幽暗,熏香变成了梅香,若有若无的。

  晚媚进去的时候看见她正在拧眉,可下一刻又笑魇如花:“原来是媚杀姑娘来了,可怜我正被这个奴才败了兴,见到姑娘就好多了,姑娘可是我鬼门里难得的人才。”

  晚媚连忙敛首,等见到姹萝脚边跪着的人时心头一颤,差点就要低呼出口。

  那是小三,她两个月没见的小三,看背影人是更瘦了,双肩正在不住颤抖。

  姹萝伸脚又去踹他一下:“让你剪个脚指甲,你把我脚趾头剪出个洞来,还真是活的腻味了。”

  小三默不作声,右手仍握着那把小剪子,握的指节发白。

  晚媚知道他是寒蛊发作,也知道姹萝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让他来服侍,可也只好沉默,沉默着听他痛楚的喘息,一下下如同敲在自己心头。

  一旁姹萝笑的别有深味:“依媚姑娘看,我该怎么处置这奴才呢?”

  晚媚还是低头:“到底他曾经做过我影子,这个话属下不好说,还是听门主吩咐。”

  不关切也不刻意无情,她已经将情绪控制到恰好。

  可姹萝还不肯放过她:“听说公子教了姑娘鞭法是吧?我看姑娘不妨练给我瞧瞧,这个奴才就给姑娘做靶子,你可千万不要藏私。”

  晚媚连忙抿了下颤抖的唇:“可是我没带神隐来……”

  “这个简单。”姹萝立马接上:“来人,去媚杀院里,将咱们媚姑娘的神隐鞭取来。”

  晚媚脸色煞白,唇抿的更紧了,慌乱之中拿眼偷撇了下小三。

  小三还是跪在原地,背朝着她,不过已经不抖了,脊柱立的笔直,是在说他经受的起。

  不一会神隐送来,晚媚欲哭无泪,握住长鞭僵在了原地。

  姹萝不耐,伸了个懒腰:“我看我还是叫刑风来吧,虽然他现在老了,剥皮剥的有些慢。”

  屋里这时烛影摇动,晚媚紧紧咬住下唇,终于将神隐挥起,在空中划过一条炫丽的弧线。

  “穿云破!”随着鞭影晚影媚高呼了声,声音里满是煎熬,和鞭一起落到了小三肩头。

  一鞭破骨,鲜血恍若情花开了满地,小三微微垂头,指甲抠住了地上镂花青石。

  “乌金坠!”

  “月离合!”

  ……

  “万影同!”屋里晚媚继续,神隐汲血而她如坠深渊,人已接近痴魔。

  鞭下无坚不催,更何况是区区血肉。

  伤到哪里不清楚,血流了多少不清楚,对于小三而言,这时的痛楚已经不再是痛楚,而是一声声不断催促他倒下的魔鬼。

  指下的青石已经被他捏碎,握在掌心成了一把飞灰,他似乎已经失去最后的凭靠,可居然还是支撑到第六鞭才轰然倒地,手里青灰四散,如雾一般蒙上了脸孔。

  依稀之中看见姹萝拍手,而晚媚拿着神隐,左手握拳紧扣在胸前,刹那间好像老了十岁。

  他眨了眨眼,有些心疼,睫毛间青灰散落,渐渐意识涣散。

  他再看不清他的晚媚,被遮住了视线,就如同这无情的鬼门遮住了他们的天,让他们的爱情永远无法破云见日。

  而屋里这时开始有僮僮人影,有人前来打扫,将小三拖出屋去。

  晚媚这才想起左掌心里的荧蛊,于是连忙将它唤醒。

  荧蛊受控似乎凭风而去,在小三头顶盘旋,最终在他眼前停留,穿过他眼睫悠悠落地。

  ――“那么我们齐心吧,齐心断金,你报仇我争取自由,最后一起飞走。”

  这句是那夜他们在秋千架上的誓言,晚媚是希望小三看见荧蛊,想起那夜见证他们感情的流荧,想起他永不相负的誓言。

  可是这时的他意识是否清醒,有没有看见,看见了又会不会想起,晚媚都没有把握,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被人拖了去,身后一道蜿蜒的血迹。

  “这个是公子送我的荧蛊。”见姹萝起疑她连忙解释:“我还没学会控制它们,居然让它粘在身上,带到这里来。”

  姹萝闻言一笑:“哦,没关系,媚姑娘是来拿解药的吧,稍等。”

  晚媚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媚杀院,也不知道是怎么捱到天明,一直就这么枯坐,直到听到二月哀嚎,才想起手里握着解药。

  服下解药后二月又休息半日,来见晚媚时蹙着眉,表示自己吃了很大的苦头。

  “主子我想起件事。”他虚弱的低声:“昨天风竹来过,说是有个任务,本来是该绝杀做的,可绝杀恰巧身子不适,便问天杀中有没有人愿意顶替。”

  晚媚定定回身:“那是什么任务?”

  “刺杀秦雨桑嫁祸方歌。”二月回道:“这任务棘手,连绝杀也推诿,主子千万别接。”

  “我接。”晚媚还是定定,可字字如铁。

  二月立刻张大了嘴:“可是秦雨桑是个武痴,擅百家之长,武艺不在方歌之下,而且和方歌还是生死之交,主子可要想清楚。”

  “我说过我接,你记住,说过的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晚媚高声,从案上抄起一个笔洗,辟头就往二月砸去。

  笔洗砸中左肋,二月呲牙,再不敢作声,不过低头时,眼里却闪着怨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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