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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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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三千年

32 神秘主义者和弥赛亚

  公元1550年—公元1705年

  苏丹的犹太公爵:新教徒、方济各会和城墙

  苏莱曼将在埃及的税收用于耶路撒冷的改造,管理这笔资金的是亚伯拉罕·德·卡斯特罗(Abraham de Castro),他是皇家铸币局局长和包税人,曾告诫苏丹提防地方总督的叛乱,以此显示自己对苏丹的忠心。正如他的名字所提示的,卡斯特罗是个葡萄牙犹太难民,他和那些非常富有的葡萄牙犹太人不同,后者是苏丹的顾问,也是巴勒斯坦和耶路撒冷最重要的保护人。

  犹太人的移民迁徙标志着宗教战争最新篇章的展开。1492年,阿拉贡国王费迪南和卡斯蒂利亚王后伊莎贝拉征服了西班牙最后一个伊斯兰公国格拉纳达。他们清除了西班牙的穆斯林和犹太人,以此庆祝这场成功的十字军东征。[1]惊恐于神秘的犹太血液会渗入纯净的基督王朝的溪流中,加上托马斯·托尔克马达宗教裁判所的建议,国王驱逐了十万到二十万犹太人。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西欧很多地方都延续了这一做法。七个世纪内,西班牙已成为日益繁荣的阿拉伯-犹太文化的根据地和流散犹太人(Diaspora,指离开锡安散布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的中心。

  眼下,在从第二圣殿陷落到最后的解决方案出台这段时间,犹太人历经了最痛苦难耐的血泪历程,这些塞法尔迪犹太人(塞法尔迪是希伯来语,指西班牙)向东逃往更为开明宽容的荷兰、波兰-立陶宛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苏莱曼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他认为这样既能帮助发展帝国经济,又可以揭露基督教是怎样否认它的犹太遗产的。犹太人的大流散移向了东方。从那时起到20世纪初,伊斯坦布尔、萨洛尼卡以及耶路撒冷的大街上将回响另一种抒情曲调,即新的犹太西班牙语言——拉迪诺语(Ladino)。

  1553年,苏莱曼的犹太医生将他介绍给约瑟夫·纳西(Joseph Nasi),纳西一家人在经由荷兰和意大利逃亡伊斯坦布尔之前已被迫表面改宗基督教。在伊斯坦布尔,约瑟夫赢得了苏丹的信任,并成为苏丹的儿子和王储的密使。欧洲外交家们称约瑟夫是“伟大的犹太人”,他经营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并担任苏丹的外交使节,是国际上一位神秘人物、战争和财政的裁决人、东西方的调停者。约瑟夫认为犹太人应回归“应许之地”,苏丹册封他为加利利的提比里亚贵族。在提比里亚,他安置意大利犹太人,重建城镇,种植桑树以发展丝织业——他是第一个在圣地安置犹太人的犹太人。约瑟夫将在加利利建设自己的耶路撒冷。但因为对权力极度敏感,所以他清楚真正的耶路撒冷属于苏莱曼所有。

  尽管如此,约瑟夫还是会资助耶路撒冷的犹太学者。在耶路撒冷,苏莱曼强化了伊斯兰的至高无上,同时谨慎地贬低其他两种宗教的地位,而这两种宗教至今仍指引着耶路撒冷。苏莱曼现在正与查理五世皇帝作战,所以他对基督徒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因与欧洲进行外交的现实需求有所缓和。而犹太人对他而言则可以说是无足轻重。

  犹太人仍旧在圣殿山城墙周围祈祷,也在橄榄山的山坡上以及他们的主要会堂即拉姆班会堂里祈祷,但苏丹喜欢对所有事情都发号施令。为避免任何削弱伊斯兰教在圣殿山上独尊地位的事情发生,他将希律王宫主体围墙外一段9英尺(约2.7米)长的街划给犹太人,以供犹太人祈祷。这样会方便一些,因为它邻近犹太人的老山洞会堂,挨着犹太居住区。14世纪时犹太人便已在这一居住区定居,并逐步将之发展为今天的犹太聚居区。但与周围的伊斯兰马格里布社区比起来,这一地区相形见绌;犹太人的祈祷活动得到了严格管理;后来犹太人被要求必须得到允许才能在那儿祈祷。不久之后,犹太人开始用“ha-Kotel”(意为“墙”)指称此地,其他人则叫它“西墙”或“哭墙”。从此,墙上的金石和方石就变成了耶路撒冷的象征和神圣的焦点所在。

  苏莱曼通过将方济各会修士驱逐出大卫墓以减少基督徒的数量,他在那里刻下的文字宣称:“苏莱曼皇帝命令此地应清除异教徒,将其建造成清真寺。”尽管是三种宗教的圣地,但现在这个拜占庭-十字军大本营、早期的犹太会堂和基督教的最后晚餐室,现在成了先知达乌德即先知大卫的伊斯兰圣地,苏莱曼任命一户叫达贾尼的苏菲派领袖家族世世代代守卫在那里,直到1948年。

  外部世界的政治局势总会映射到耶路撒冷的宗教生活领域:苏莱曼很快就不得不去亲近方济各会。在夺取中欧的战役中,他发现自己需要基督盟友——法国人——去对抗哈布斯堡家族,而方济各会也得到了法国国王的支持。1535年,苏丹赐予法国人以贸易特权,并首肯方济各会为基督教圣地的看管人。这是第一次所谓的妥协让步——向欧洲列强让步——这一让步逐渐削弱了奥斯曼帝国。

  方济各会在圣救世主修道院(St Saviour's)建立了大本营,紧挨着最终会成为庞大的天主教城中城的圣墓大教堂,但方济各会的兴起打搅了东正教。天主教和东正教已不共戴天,二者都宣称对圣地拥有至高无上的所有权,即最高守护权。现在圣墓大教堂由八个教派所有,他们处于一种达尔文式的物竞天择斗争中,只有最强者才能生存。有些教派蒸蒸日上,有些则每况愈下:亚美尼亚人仍强而有力,因为他们的利益在伊斯坦布尔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而塞尔维亚人和天主教马龙派则处于衰落中,格鲁吉亚人失去了他们的马木鲁克靠山,变得一败涂地。[2]

  伊斯兰和基督教王国之间史诗般的斗争、西班牙天主教势力的咄咄逼人以及犹太人被驱逐,这一切激发起一种令人不安的感受。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合理:人们质疑自己的信仰,探求新的神秘方式以更接近上帝,而且他们期盼末日降临。1517年,马丁·路德——威登堡的一个神学教授,驳斥了天主教会所谓购买“赎罪券”可以减少经受炼狱时间的说法,他坚持说上帝只存在于《圣经》中,并不借助教士或教皇的宗教仪式。路德勇敢的抗议激起了对教会的广泛仇恨,人们相信教会已背弃了耶稣的教诲。新教徒希望得到原始的、没有经过改造的教义,而且他们现在无须经过教会,就能找到自己的信教方式。新教主义非常灵活,这样一系列新的教派——路德派、改革派、长老会、加尔文教派,再洗礼派——很快便蓬勃发展起来,而此时对英王亨利八世来说,英国的清教主义可以帮助自己维护政治独立。但有一件东西将他们所有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对《圣经》的崇奉意味着要恢复耶路撒冷为自身信仰的正中心。[3]

  在位四十五年后,苏莱曼死在了行军打仗途中,大臣们在他的马车里像蜡像一样将他的身体直立起来,并让士兵们看,直到塞利姆安全继承王位。塞利姆是苏莱曼的一个儿子,为罗克塞拉娜所生。塞利姆二世,人称酒鬼,“伟大的犹太人约瑟夫·纳西”是他的朋友,纳西的政治手腕令他获益颇深。现在纳西正住在他那富丽豪华的美景宫里,他从对波兰蜂蜡和摩尔达维亚葡萄酒的垄断经营中获利丰厚,后被擢升为纳克索斯公爵。纳西差点成为塞浦路斯国王。他竭力维护欧洲和耶路撒冷那些受到迫害的及贫穷的犹太人,所以在他死前不久,有传言说这位犹太公爵一定就是弥赛亚。但他的计划收效甚微,在塞利姆及其继任者的统治下,奥斯曼帝国仍在不断扩张,借助于丰富的资源和卓越有效的官僚体制,奥斯曼帝国又维持了一个世纪的强盛与威慑力——但很快,奥斯曼帝国便开始无力控制那些封疆大吏所管辖的偏远省份,而耶路撒冷的平静也经常为一阵阵暴力骚乱所打破。

  1590年,一支当地的阿拉伯叛乱武装攻进耶路撒冷,占领了全城,杀死了耶路撒冷总督。叛军后被击败,被逐出耶路撒冷。耶路撒冷落入巴尔干兄弟里德万和拜拉姆帕夏(Ridwan and Bairam Pasha)的手中,兄弟二人是改宗伊斯兰教的基督徒男奴,曾在苏莱曼的宫廷训练,和他们一起统治耶路撒冷的还有他们的切尔克斯亲信法鲁克(Farrukh),他们的家族统治并摧残巴勒斯坦将近一个世纪。1625年,当法鲁克的儿子穆罕默德发现自己被锁在耶路撒冷城外时,他率领三百名雇佣兵突袭城墙,随后关上城门,接着他严刑拷打犹太人、基督徒还有阿拉伯人,以勒索钱财。

  这些暴行却鼓舞了基督教派中最为强大的亚美尼亚人,他们游说并贿赂苏丹,还在耶路撒冷的教堂里闹事,只为彻底打败天主教会,赢得圣地的最高守护权。那个世纪的头二十年,苏丹颁布了三十三道法令来保护境况堪忧的天主教会,短短七年间,圣地的最高守护权就易手六次。然而,基督徒成了巴勒斯坦获利最多的生意来源:每天,教堂的管理人,即努赛贝家族的首领就坐在院子里的宝座上,旁边有武装的亲信们帮助向来者收钱——数千朝圣者带来的收入数额巨大。穆斯林称复活节为“红蛋节”,这一天,耶路撒冷总督搬来他的宝座,侍立两边的有法官、看管人和整个全副武装的卫戍部队,他向两万名“注定要入地狱”的异教徒每人收十个金币,这些钱财被奥斯曼人和伊斯兰学者瓜分。

  这一时期,在犹太人中间有些事情正在发生改变。一个犹太人朝圣者写道:“自从第一次流散后,耶路撒冷人口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繁盛,随着耶路撒冷声名远扬,大家都知道我们生活在和平中。学者们蜂拥来到城门口。”每年逾越节都会有一支埃及犹太人车队抵达这里。大多数是说拉迪诺语的塞法尔迪犹太人,他们有足够的把握建设“四座犹太会堂”,让会堂成为犹太居住区的生活中心,但有些是来自波兰-立陶宛公国的东欧人,即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由“阿什肯纳兹”这一名称而来,“阿什肯纳兹”是《圣经·创世记》中挪亚(Noah)的后代,据说是“北方民族”的始祖)。外部世界的动荡激发了他们的神秘主义倾向:一个名叫伊萨克·卢里(Isaac Luri)的拉比正在教授喀巴拉(Kabbala),喀巴拉通过研读《摩西五经》的神秘符号使自己能更加接近上帝。卢里出生在耶路撒冷,但他将自己的大本营设在位于加利利的迷人的山城萨费德。在西班牙受迫害的惨痛经历迫使很多人表面上改宗基督教,暗地里却过着另一种生活——包括研读喀巴拉的神圣著作《光辉之书》,此书写于13世纪时的卡斯蒂利亚。喀巴拉主义者追寻庄严、敬畏和惊颤:“狂热的体验,灵魂的强烈喷涌和升华达到了最高的境界,与上帝连为一体”。星期五这天,喀巴拉主义者穿着白色礼袍出城来迎接“上帝的新娘”,即舍金纳,随后护卫着神迹返回他们的家。但喀巴拉主义者也不免会对犹太人的苦难,连同神秘符号和魔法进行推测,认为其中包含了救赎的关键:弥赛亚肯定会很快降临耶路撒冷吗?

  尽管不时会发生反基督徒的骚乱、贝都因人的伏击和奥斯曼官员的敲诈勒索,耶路撒冷还是保留了自身的习俗。而在奥斯曼帝国这块落后的土地上,东正教、亚美尼亚人和天主教的长期争斗只是强化了偏见情绪——对新一代的访问者、非严格朝圣者和业余商人冒险家的偏见:新教徒已来到这里。他们倾向于英国贸易商,对天主教则怀有强烈敌意,并经常和美洲的新殖民地有联系。

  当英国海军上校和商人亨利·汀布莱克(Henry Timberlake)抵达这里时,奥斯曼帝国官员们从未听说过新教主义,也不知道他的女王伊丽莎白。汀布莱克被扔进圣墓旁边的监狱,在缴纳了罚金后才被释放。记录他冒险经历的那本饶有趣味的回忆录《一场真实奇特的经历》(A True and Stranger Discourse),成为詹姆斯一世时期伦敦的畅销书。还有一个勇于冒险的英国人名叫约翰·桑德森(John Sanderson),是黎凡特公司的职员,他掏钱给土耳其人以进入圣墓大教堂,但受到方济各会修士的袭击,方济各会中的随军教士“指控我是犹太人”。随后,土耳其人逮捕了他,想让他改宗伊斯兰教,并将其带至法官面前,法官对他进行了盘查,就当他是个基督徒释放了他。

  基督徒和穆斯林那狂热的行为、突然的暴力暴露出被大肆吹嘘的奥斯曼帝国的宽容政策的局限性:在伊斯兰学者的要求下,奥斯曼帝国总督强行关闭了为人钟爱的拉姆班犹太会堂。伊斯兰学者要求犹太人不得在此祈祷,拉姆班犹太会堂被改造成了仓库。当方济各会不动声色地扩大他们在锡安山的地盘时,谣言开始流传说,他们要挖地道到马耳他以引来基督教军队:方济各会受到法官和暴民的袭击,还是奥斯曼帝国卫戍部队帮他们解了围。一个葡萄牙修女为穆斯林儿童施洗,并抨击伊斯兰,结果在圣墓大教堂的院子里被烧死在柴火堆上。[4]

  1610年复活节,一个英国年轻人来到这里,他不仅代表了新兴的新教,也代表着新世界。

  乔治·桑迪斯:第一个英裔美洲人

  乔治·桑迪斯(George Sandys)是约克大主教的儿子,还是个学者,曾将维吉尔的作品翻译成英文。桑迪斯为耶路撒冷的衰败感到惊骇。“很多地方都被废弃,老的建筑全被毁掉,新的却粗俗可鄙”。在西墙看到说着拉迪诺语的塞法尔迪犹太人,他既反感又很感兴趣:“他们夸张的姿势加上荒唐的点头举止,使所有的野蛮都相形见绌”,他认为“这让人不发笑是不可能的”。这位虔诚的新教徒认为,东正教和天主教的强行传教行为粗俗不堪,令人十分厌恶。耶路撒冷“曾经神圣而荣耀,被上帝选中为他的居所”,但眼下只不过是“一个充满神秘和故弄玄虚的剧院”。

  那年的复活节,不管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都让桑迪斯感到震颤:他看到耶路撒冷帕夏坐在圣墓大教堂外的王座上,而数千朝圣者,每人带着枕头和地毯,涌入圣墓大教堂过夜。耶稣受难节这天,他跟在游行的方济各会随军教士后面,教士们抬着木板上一尊真人大小的蜡制耶稣像沿苦路行进,随后将蜡像钉在了十字架上。数千人挤在圣墓大教堂,并在教堂院子里架设起营帐。桑迪斯观看了圣火仪式:“野蛮的喧闹声”,铙钹的敲击声,“女人的尖叫声”——看起来“很适合用在酒神祭典中”。当圣火出现时,朝圣者围着圣火奔跑起来,“就像疯子把火苗弄到衣服和胸膛上,他们还对新来者解释说这不会烧到自己”。

  这位许多圣歌的创作人是一个狂热的新教徒,他像天主教徒和东正教徒一样虔诚地敬拜耶路撒冷。他把《圣经》本身视作信仰的基石,在圣墓和十字军列王墓前情绪高昂地祈祷着。回到故土后,他将自己的书《1610年开始的旅程》(A Relation of a Journey begun AD1610)献给年轻的威尔士王子查理,而查理的父亲詹姆斯一世刚刚授意五十四名学者编写可供所有人阅读的英文版《圣经》。1611年,学者们公布了钦定《圣经》英译本,它融合了威廉·廷代尔(William Tyndale)和其他人的早期译本。这是翻译中的杰作,充满着富有诗意的英语,使神圣的经典更加生动。这部《圣经》遂成为英国国教(Anglicanism)的精神和文学核心所在——安立甘教是英国独有的新教派别。有位作家称这部《圣经》是“不列颠民族史诗”,它将犹太人和耶路撒冷置于英国人以及后来的美国人生活的中心。

  桑迪斯是现实中的耶路撒冷与“新世界”的耶路撒冷之间的一条纽带。1621年,桑迪斯前往美洲做弗吉尼亚公司的会计,他在詹姆斯敦待了十年,其间带头劫掠美洲土著阿尔冈昆人,并对他们大肆屠杀:新教徒比17世纪的其他宗教信徒都更能杀害那些反抗的异教徒。桑迪斯并非美洲唯一一个到过耶路撒冷朝圣的冒险家:亨利·汀布莱克这时候正在弗吉尼亚。他们到美洲这块新的“应许之地”进行朝圣之旅,至少部分是因为新教徒所谓耶路撒冷宛若天国的观念的启迪。

  桑迪斯和汀布莱克所在的弗吉尼亚的居民属于保守的英国国教会,这一派得到詹姆斯一世及其子查理的赞赏。然而,国王们无法抑制对一种新的热诚且激进的新教主义的期许:清教徒信奉《圣经》的根本真理,同时也期盼弥赛亚立即降临。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爆发的“三十年战争”只是强化了这一感觉,即末日审判正在临近。这是个不寻常的时代,三种宗教都出现了那种既狂野又神秘的躁动。此时庄稼歉收。那些举着大镰刀的收割者借着瘟疫、饥馑和宗教战争的机会,在欧洲大肆杀戮,数百万人因此丧命。

  数千名清教徒逃脱了查理一世的宗教控制,到美洲去建立新的殖民地。在横渡大西洋追寻宗教自由时,他们在《圣经》中读到了耶路撒冷和以色列人,便把自己视为受上帝庇佑的选民,要在这块荒原建设一座新锡安。“来吧,让我们在锡安宣布上帝之道。”威廉·布拉德福德(William Bradford)从“五月花”号下来时这样祈祷着。约翰·温斯罗普是马萨诸塞湾殖民地的第一位总督,他相信“以色列的上帝就在我们中间”,他引述耶利米和马太的话,颂扬他们的定居点是“山巅之城”——意指美洲是新的耶路撒冷。很快,美洲就会出现十八个约旦、十二个迦南、三十五个伯特利和六十六个耶路撒冷或萨勒姆。

  对灾难的恐惧和对赎罪的期盼相伴相随:内战使得法国和英格兰心有余悸,而此时在东欧,成千上万的波兰和乌克兰犹太人被赫梅利尼茨基(Hetman Khmelnytsky)率领的四处劫掠的哥萨克人所屠杀。1649年,查理一世被砍头,奥利弗·克伦威尔当上了护国公。克伦威尔是个信奉千禧年的军人,他确信他们清教徒和在新英格兰的同胞一样,都是新的选民:“你们真的就像被上帝召唤的犹大一样,与他共治,为他统治,”克伦威尔说,“你们处在应许与预言的边缘。”克伦威尔是一个希伯来主义者,他认为除非犹太人返回锡安然后改宗为基督徒,否则基督不会再度降临。实际上,清教徒是最早的基督教复国主义者。乔安娜和埃比尼泽·卡特赖特(Joanna and Ebenezer Cart wright)甚至建议皇家海军应将“以色列的子孙送上船,运到应许他们祖先的地方,以永远承继其遗产”。

  许多犹太人都真诚地研读《喀巴拉》,梦想有一天弥赛亚会将他们在乌克兰的悲剧转化为救赎。有个名叫玛拿西·本·以色列(Menasseh ben Isreal)的荷兰拉比向护国公请愿,他指出《圣经》里说在犹太人返回锡安、弥赛亚再度降临前,犹太人必须散居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但犹太人仍被禁止进入英格兰。克伦威尔因此召开了一次特殊的白厅会议,会议认为“让这些吝啬下贱的人远离光明,使他们生活在假冒的教师、教皇党人和偶像崇拜者中间”是错误的。克伦威尔下令允许犹太人返回。在他死后,君主制复辟,克伦威尔信奉的清教弥赛亚主义也随之失势,但其中所蕴含的讯息在美洲殖民地留了下来,而且将于两百年后的福音派觉醒中,在英国的非国教徒中再度兴盛。英格兰的王位复辟刚过,狂热的兴奋便震动了犹太世界:弥赛亚在耶路撒冷——但他是谁呢?

  弥赛亚:沙巴泰·泽维

  他叫摩迪凯(Mordecai),精神错乱,是士麦那一个禽肉经销商的儿子。摩迪凯也在学习喀巴拉。1648年,摩迪凯以上帝之名宣布自己就是弥赛亚。上帝的这个名字不可以读出来,它来源于希伯来字母“YHWH”,只能在每年的赎罪日那天由圣殿大祭司念出来。现在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沙巴泰·泽维(Sabb Zevi),并宣布末日将在1666年降临。他被驱逐出士麦那,但在地中海地区经商时,他逐渐赢得了大批富人的拥戴。1660年,他首先来到开罗,随后启程奔赴耶路撒冷。在耶路撒冷他行斋戒,唱歌,给儿童分发糖果,并做出奇怪的、令人不安的举动。

  沙巴泰表现出一种鲁莽却又疯狂的吸引力——他显然是个狂躁的抑郁症患者,忽而掀起一阵富有感染力的自我崇拜,忽而陷入绝望的忧郁中,忽而又喜极欲狂,这就使得他做出一些邪恶的、有时是无耻的行为来。换作其他时候,他会被唾骂为下流罪恶的疯子,但在那个灾难岁月里,许多犹太人都沉浸在喀巴拉神秘主义的期盼中,沙巴泰的疯狂无疑是这种神圣行为在现实中的映射。

  奥斯曼帝国的横征暴敛使耶路撒冷的犹太人一贫如洗,他们遂请求沙巴泰从他在开罗的支持者那里筹款,沙巴泰同意了。他不辱使命,但当他准备在耶路撒冷宣布自己是弥赛亚时,并非每个人都信以为真。多番争论后,拉比们对他下了禁令。沙巴泰一怒之下移居加沙,选择加沙作为圣城以取代耶路撒冷,随后又在阿勒颇发起了弥赛亚运动。

  沙巴泰运动起初发展缓慢,现在他的名声却如同烈焰迅速燎原。从伊斯坦布尔到阿姆斯特丹的流散地,犹太人都在欢庆弥赛亚的到来。有个漂亮的乌克兰犹太女孩撒拉,在哥萨克的屠刀下成了孤儿,幸好被基督徒救起,并带至利沃诺。在利沃诺,她以出卖肉体为生,但这并未动摇她的信念,她坚信自己命中注定要嫁给弥赛亚。沙巴泰听说她后,娶了她,二人一起在地中海周围旅行。此时欧洲的犹太人分为两派,一派对沙巴泰持怀疑态度,另一派则是他疯狂的追随者。那些追随者收拾好行李,踏上返回耶路撒冷迎接弥赛亚的旅程。他们鞭笞着自己的身体,开行斋戒,还脱去衣服在泥土里、雪地上翻滚。1666年底,这对弥赛亚夫妇结伴来到伊斯坦布尔,那儿的犹太人欢呼着迎接他们。但沙巴泰企图得到苏丹王位,结果被抓了起来,还被强迫改宗伊斯兰教。

  在沙巴泰死于门的内哥罗(Montenegrin)流放之前,对大多数犹太人来说,他的变节[5]便已标志着梦想的破灭——耶路撒冷的犹太人乐于看到这个引起混乱的骗子露出真面目。克伦威尔和沙巴泰的时代也是耶路撒冷伊斯兰教神秘主义的黄金时期,在耶路撒冷,奥斯曼帝国的苏丹是所有苏菲派主要成员的赞助者,土耳其人称苏菲派为苦行僧。我们已经看到基督徒和犹太人是怎样理解这个城市的。现在有个奥斯曼宫廷侍从,他是个苦行僧学者,也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懂得如何讲究美食和享受生活。此人名叫爱维亚(Evliya),他站在伊斯兰的立场,用让人忍俊不禁的生花妙笔,充满爱怜地描绘了耶路撒冷的独特之处。这很可能使他成为所有伊斯兰旅行作家中的最杰出的作家。

  爱维亚:奥斯曼的佩皮斯和福斯塔夫

  即使在当时,爱维亚也绝对是个特立独行者:他是个富有的旅行者、作家、歌手、学者和武士,其父是苏丹手下的金匠。他出生在伊斯坦布尔,自幼在宫廷长大,受教于皇室的伊斯兰学者,在梦中,穆罕默德曾对他说要周游世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世界的旅行家,人类的好伙伴”,他的足迹不但遍布奥斯曼帝国的广大地区,而且也触及基督教世界,最后他竟然把自己的冒险经历写成了令人吃惊的十卷本著作。塞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在伦敦记日记时,爱维亚正在编著自己的《旅行记》(Book of Travels)——无论身处伊斯坦布尔、开罗还是耶路撒冷。“可以说,这是伊斯兰文学,或许是世界文学中最浩繁、最完整的旅行记录”。还没有哪个作家用诗一般的言语描写耶路撒冷,也没有作家如此诙谐地刻画生活。

  爱维亚靠着自己的智慧就可安身立命,他擅长讲令人捧腹的笑话,能作押韵的对偶诗句,会唱俏皮的歌曲,也能与人摔跤,由此他赢得了穆罕默德四世的宠幸。他成为奥斯曼帝国王公贵族的随从并外出游访,那些王公贵族们还收他为幕僚,因为他富有宗教知识,还能使大家喜气洋洋。他的著作有些是大量事件的编年汇总,有些是新奇故事的选集。爱维亚·瑟勒比(Celebi意为“绅士”)与哈布斯堡家族交过手,也在维也纳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碰过面。他对耶路撒冷圣墓大教堂了如指掌,令皇帝印象深刻。战场上,他客观地记录下自己那福斯塔夫式的脱逃——“逃跑也是件壮举”——但很可能也是军事史上最“新奇滑稽”、最丑陋的一幕。[6]

  爱维亚终生未婚,也拒绝在皇宫任职,他认为这将妨碍自己自由自在地走南闯北。经常会有婢女送给他,而他谈起性也像评论其他任何事情一样诙谐:他说性是“甜蜜的灾难”“不错的摔跤比赛”,他还饶有兴致地记录下自己的阳痿最后被一种埃及蛇肉汤治愈的经历。他大胆地笑称性是“更伟大的圣战”。最让现代读者印象深刻的是,作为虔诚的穆斯林,爱维亚经常开伊斯兰教的玩笑,这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

  尽管这个学者能在八小时内吟诵整部《古兰经》,也能担当穆斯林的宣礼员,但不同寻常的是,他并未蓄胡子,而且行为玩世不恭,思想开明,与宗教狂热主义为敌,不论是伊斯兰教、犹太教还是基督教。身为“流浪的苦行僧”,耶路撒冷“这一古老的朝拜地”令他入迷:耶路撒冷“如今是穷人(或苦行僧)的克尔白”——是都城,是苏菲派的麦加。他记录了七十座苦行僧修道院,包括大马士革门附近那所最大的修道院,这些修道院的起源各不相同,从印度到克里米亚都有。他还描写了每个教派的会众如何通宵达旦地唱着喜极欲狂的歌曲,跳起齐克尔舞蹈。

  爱维亚写道,耶路撒冷有二百四十处祈祷场地和四十所马德拉萨宗教学校,是“所有国家的君主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岩石圆顶清真寺那摄人心魄的美丽和圣洁最令他倾倒:“鄙人在外游历已有三十八年,到过十七个帝国,见过数不清的建筑,但我还从未见过哪座建筑能与天堂如此相像。当一个人进入寺内,他会异常惊讶地把手指放到口中,哑然失声。”在阿克萨清真寺,每周五会有布道者登上讲坛,挥舞着哈里发欧麦尔的剑,整个仪式由八百人来完成。爱维亚观察着寺内镶嵌的图案如何反射太阳光线,使得“清真寺内光芒璀璨,而当祈祷时,人们的眼睛则闪烁着虔诚”。

  在岩石圆顶清真寺里,“所有的朝圣者都在围栏外绕着清真寺行进”,而圣殿山已经成了“人们散步的地方,装点有玫瑰花、风信子和香桃木,还有夜莺那令人陶醉的啁啾声”。他高兴地念叨着关于这里的很多传说——据说大卫王便已开始建造阿克萨,彼时所罗门“是万物众生的苏丹,他下令魔鬼来完成这项工程”。但当有人给他看据说是三千年前所罗门编造的绳子时,他忍不住对伊斯兰学者大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告诉我这些用来捆绑恶魔的绳子到现在还没烂掉吗?”

  自然地,他在复活节也观访过圣墓大教堂,他对圣墓大教堂的反应和英国的新教徒很类似。他解开了希腊圣火的奥秘,宣称只要一个修士神不知鬼不觉将一锌罐石脑油滴到链子上,就能显现出一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奇迹。表演本身只是“引起群情沸腾”,圣墓大教堂也“缺乏内涵,更像个旅游景点”,但当他在那儿与一个新教徒聊起这些时,后者只是将其归罪于信仰东正教的希腊人,说他们是“一个愚蠢而好骗的民族”。

  在开罗完成自己的著作之前,爱维亚回过耶路撒冷几次,但他从未见到有什么建筑能与岩石圆顶清真寺相提并论——“它就是仿自天堂的亭台楼阁”。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认为:看到凡是苏菲派的舞蹈、圣法表演和圣洁的崇拜活动,爱维亚都会如痴如醉,而保守的穆斯林则惊恐不已。“有些女子解开面纱,展示自己的美丽以及身上的首饰和香味。天哪,她们竟然紧紧地坐在男人中间!”卡沙什(Qashahi)观察到。他严厉斥责“这种嬉笑的喧闹和舞蹈”,此时人们敲打着铃鼓,商人在售卖糖果:“这些天是魔鬼撒旦举行婚宴的日子。”

  奥斯曼人现在处于全面的衰落中,苏丹们面对欧洲列强的种种要求疲于应付。列强们纷纷表态支持自己的基督教派。当信奉天主教的奥地利和法国为方济各修会赢得“最高守护者”的地位后,俄国这个在欧洲以及耶路撒冷咄咄逼人的新兴强国,开始游说、贿赂奥斯曼人,直到他们再次为东正教得到“最高守护者”的位子。但不久方济会又抢回来,如此三次后,一场血战在圣墓大教堂爆发了。[7]1699年,奥斯曼帝国战败,签订了《卡尔洛夫奇条约》,条约允许列强保护他们在耶路撒冷的教友——这是个异常糟糕的妥协。

  这一时期,伊斯坦布尔的官吏压迫巴勒斯坦太甚,激起了农民的反抗。1702年,耶路撒冷新上任的总督平息了造反,并下令用死难者的头颅装点城墙。但当总督夷平了一个由耶路撒冷宗教领袖穆夫提掌管的村庄后,星期五的祈祷中,耶路撒冷的法官在阿克萨清真寺对其进行了严厉斥责,并向起义者打开了城门。

  * * *

  注释

  [1] 同年,当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踏上远航美洲的征程时,他给最热诚的信仰天主教的君主写信说:“我向陛下建议,这项事业的所有收益用于耶路撒冷的重建。”两位君主的儿子、皇帝查理五世继承了他父母的十字军东征传统,他也是苏莱曼的对手和名义上的耶路撒冷国王。查理五世关于发起十字军东征、对抗耶路撒冷的谈话也是苏莱曼重建城墙的一个原因。

  [2] 格鲁吉亚人不得不将他们的圣救世主修道院卖给了方济各会,而这仅仅是个开始。1685年,一贫如洗的格鲁吉亚人失去了他们的大本营,即十字架修道院,耶稣受难十字架上的木头据说就是来自这所修道院,他们将修道院给了东正教会。1187年,十字军被逐出耶路撒冷后,格鲁吉亚女王塔玛拉派了一位官员去装点十字架修道院,这名官员名叫绍塔·鲁斯塔韦利(Shota Rustaveli),是民族叙事诗《豹皮骑士》的作者。他很可能被葬在了那儿,他的肖像也出现在修道院的壁画上。但在2004年,正当格鲁吉亚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抵达这里开始国事访问并进行参观时,穿着袍子、长着白胡子、戴着高帽子的鲁斯塔韦利的肖像被人蓄意破坏。人们怀疑是俄罗斯东正教会所为,但并无证据。塞尔维亚人在17世纪时将他们手上的最后一座修道院转送给了希腊教友。天主教马龙派仍在雅法门附近保有一座女修道院,尽管格鲁吉亚人、天主教马龙派和塞尔维亚人早已失去对教堂的所有权。

  [3] 犹太人和基督徒都受到末世论的影响。1523年,一个叫大卫·卢温尼的年轻犹太侏儒在耶路撒冷引发了一场震动。他宣称自己是一个阿拉伯王子,要带领十支派(Ten Tribes)返回锡安,但伊斯兰的卡迪当他是疯子,饶恕了他。随后,卢温尼渡海去了罗马,教皇接见了他,但事实最终证明基督教世界没有伊斯兰宽容,卢温尼于16世纪30年代初死于西班牙一个地牢中。1534年,激进的新教派别再洗礼派夺取了德国城镇明斯特,他们宣称明斯特就是新耶路撒冷。他们的领袖是莱顿的约翰,一个裁缝的私生子。约翰宣布自己是耶路撒冷国王,大卫王的继承人。十八个月后,这座新锡安被重新夺回,再洗礼派领袖也被处死。

  [4] 在圣墓大教堂的院子里架设火刑并不鲜见。1557年,一个叫布拉泽·朱尼珀的西西里修士两次私闯阿克萨清真寺,后被卡迪亲手杀死——随后尸体在圣墓大教堂前被焚烧。有个西班牙方济各会修士在阿克萨清真寺内斥责伊斯兰,结果在圣殿山被砍头,后被焚尸。然而正如卢温尼的事例所显示的,死亡并不总是故事的结局,欧洲的基督教一点儿也不文明:16世纪,英格兰有将近四百名犯异端罪者被烧死。

  [5] 沙巴泰的一些追随者把这看作终极的神圣的悖论——他们的沙巴泰犹太伊斯兰教派,即东马派(意为“叛徒”“变节者”,尽管他们自称Mamin,即信仰者),尤其是居住在萨洛尼卡的很多追随者,在1908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间的青年土耳其革命中发挥了作用,这些人至今仍生活在土耳其。

  [6] 在特兰西瓦尼亚与哈布斯堡家族的一次战斗中,爱维亚离开战场去上厕所,不巧碰到一个埋伏的奥地利士兵,他“就势扑倒在自己排泄的污物上”。他们扭打着,“横七竖八”地滚在我们这位英雄的粪便上,最后爱维亚“几乎变成了面目全非的烈士”。爱维亚最后杀死了这个异教徒,他艰难地卷起自己的裤子,“鲜血和秽物浸湿了我全身,看到此时自己成了落魄的加齐(伊斯兰武士),我忍不住笑起来”。后来,他将奥地利士兵的首级献给自己的上司帕夏,帕夏说道:“我的爱维亚,你身上有股奇怪的粪便味!”其他官吏“哈哈大笑起来”,而帕夏给了他五十个金币和一顶银质带顶饰的头巾。

  [7] 亨利·毛歇尔(Henry Maundrell)是英国黎凡特公司的牧师,他于1697年来到耶路撒冷,看到暴怒的修士们正在圣墓大教堂血战。他还描述了人们看到希腊圣火时的狂热情绪,这种狂热甚至比一百年前桑迪斯来访时看到的还要厉害:朝圣者们“开始做着下流的动作,赤身裸体,玩杂耍的在台上点着他们的胡子后,人们在圣墓大教堂里蹦蹦跳跳”——看起来圣墓大教堂“就像是疯人院”。至于那些神父们,毛歇尔管他们叫“制造奇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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