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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第五章 2.火鸟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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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离手一挥,登时满天花雨,把四个人都遮住了。原来这三十三条火龙和刚才芈压驱使的火鸦是一样的属性,都是火神祝融驯养流传下来的没有生命的自杀性火兽,触物即燃。飘在半空的花朵虽然脆弱,但火龙一触即燃,一烧便烬。一阵小旋风从江离身边刮了起来,把烧成灰烬的火苗火团吹散。

  烟火散尽,只见地面不知何时已扎下了一株桃树,那桃树长得好快,弹指间长了七尺七寸粗,九十九丈高,枝如戟,叶如刀,向祝融城众人割去。

  那数十只火鸟连忙展翅高飞。在百丈高空中各自吐出一支火箭,数十支火箭汇聚成一根腰围粗的大火柱,气势汹汹地撞了过来。眼见挡又挡不住,接又不能接,江离突然吟道:“水木清华……”那巨大桃树根部一个大疙瘩从中裂开,喷出一道腰围般粗的大水柱,和火柱一撞,半空中水火相激,一半蒸发成云雾,一半烧成开水落下来,把祝融城的陆上人马吓得纷纷退开。

  芈方在空中呵呵笑道:“五行相生么?了不起。”

  他旁边一个坐着青色火鸟的老者哼了一声,念动咒语,那青焰鸟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似乎欲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喉咙不断突起,突然格达一声吐出万点黑水,向水柱喷去。水柱沾了黑水,也染成淡黑色,竟遇火便着,克火的水柱转眼变成引火的火柱。

  江离叹息道:“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喝道:“断!”桃树停止喷水。眼见半空中无数火团飘然落下,忙往巽位上吹一口气,激起一阵旋风,把火团倒刮回去。

  有莘不破道:“妙极!不要用水了,就用风!”

  江离道:“我控风的本事很一般,难不倒对方的。”果然火种没刮到对方阵势,风势便见衰弱,但火种却不落下,反而被一股倒刮风引上了九霄。

  羿令符叹道:“对方也懂得控风。”说着取弓在手,却捏箭不发。

  那无数火种被芈方引上天空,在毕方周围聚成一个半径九十丈的大火球。火球凝而不散,烧而不绝,慢慢移到有莘不破等人的上空,徐徐压下。那景象,就像太阳降临大地,让人产生无处可逃的恐怖之感。

  有莘不破嚼舌道:“这么大的火球,不被烧死也被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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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羿令符道:“看不见里面控火的人,我无法下手。”

  江离道:“这一招叫天火焚城,我也没办法了,准备逃吧。”

  眼见那大火球离桃树顶端不过数丈,把桃树上半部枝叶全烤枯了。江离正要收了这株食了蛊雕千年妖力、被他炼成宝物的“桃之夭夭”,却听一声怒鸣,毕方便如发了神经一般从大火球中急冲而出,去势凶猛,连九十丈的大火球也被它的威势带得偏了十几丈,江离趁势送出一阵旋风,那大火球又飞出数十丈,这才落下,把正东方的那个山头烧得通红。有穷商队众人见逃过大劫,无不庆幸。但看看不远处越烧越猛的燎原火势,又不禁栗栗自危:再来这样一场大火,可怎么办?

  然而芈方座下的毕方仍然不断怒吼狂鸣,上下翻飞,似乎仍然处于失控状态。羿令符左右开弓,喝道:“着!”落日弓一箭射出正中毕方左翼,从左翼穿了过去,这一箭用的是“引火诀”,没有伤到这只神兽,却吸走了它左翼近一半的火焰;落月弓一箭正中毕方右翼,一遇到翅膀上的火焰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箭用的是“冰心诀”,也未伤到这只灵禽,但也化掉了它右翼近一半的火焰。

  半空中经芈方不断安抚,毕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但整个身体却比原来小了整整一半,身上的火焰也远不如刚才那样猛烈。

  祝融城众人见连城主也受挫,无不骇然,那坐着青色火鸟的老者又哼了一声,驱鸟便要上前,一直没出力的有莘不破跃跃欲试,跨上两步,却见芈方摆了摆手,那老者引鸟退后。芈方缓缓降了下来,在离有莘不破等人十几丈处停住。

  江离见对方有罢战之意,也收了“桃之夭夭”。

  芈方盯着羿令符,缓缓道:“你为何不用‘死灵诀’?”

  羿令符道:“小侄功力不纯,不敢在世伯面前献丑。”

  芈方嘿然:“功力不纯,未必未必;手下留情倒是真的。”又看了看江离道:“在祝融城时,我一直不知为何令符贤侄甘心自屈人后,今日一见,嘿嘿,小小年纪,了不起!”

  江离笑道:“城主谬奖了。令符兄的谦让实让我居之有愧。”

  芈方道:“但能令毕方临阵发狂,这份心力更了不起!是你?还是有莘世兄。”

  有莘不破笑道:“我可没这样的好本事。多半是江离搞的鬼。”

  江离淡淡道:“我也没这好本事。”说着瞄了雒灵一眼。

  有莘不破不由一怔。还没说什么,便听半空中芈方笑道:“江山人才代代新。好,芈压跟着你们,料来不会吃亏。”

  有莘不破喜道:“城主肯让他跟我们走了?”

  芈方笑而不答,打个手势,人马中拥出一辆崭新的大车来——赫然与方才被他烧化的鹰眼一模一样,但显然是辆新车。

  芈方道:“令符世侄,这辆车算是我饯行之礼。早在五年之前,羿兄来到祝融托我打造三十六辆新车,其用心之良苦,也只有我们这些做了父亲的才能完全体会。逝者已矣,但我深知羿兄泉下英灵,也必然希望你能够抛开过去,坐上新的鹰眼,开辟新的天地。”

  羿令符听到一半,眼中早已全是泪水,待要说话,想到父亲如许期望,一时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双目含泪,拜倒在地。

  芈方道:“小儿就拜托各位了,就此别过。”

  有莘不破道:“等等,我去叫芈压出来和您道别。”

  芈方笑道:“男子汉和男子汉,哪来这么多啰唆事情。哈哈哈……”

  笑声中,眼见火势片刻间已经蔓延数里,烧成一片火海。芈方突然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猛地一吸:“咿!”那方圆数百丈的山火如水归海、如鸟归巢,竟被芈方一口吞了个干干净净。毕方双翅一振,火焰大张,回翼东归。祝融人众紧随其后,一片红霞慢慢消失在东北天地间。有穷众人举目望了望那一片焦原,无不暗自庆幸。

  四长老在后方担心了半天,听说双方讲和,这才转忧为喜。查看新的鹰眼时,只见里面还放着四件宝贝:有莘不破的鬼王刀、江离的七香车、羿令符的有穷之海和子母悬珠。此外还有一些芈压匆匆离家没来得及带走的常用物件。

  芈压道:“原来爹爹一开始就没反对我跟你们走!嗨!早知道我一路就不用躲得这么辛苦了。”

  有莘不破道:“他刚才是试我们本事来着,但仍手下留情了。”

  江离冷冷道:“那还用说!难道你真以为就凭刚才我们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能挡得住他们家族的重黎之火!”

  芈压一听,忙道:“对了,刚才你们对阵我都没看到,阿三他们说场面好大!我只看到天空一团大火,知道爹爹用了‘天火焚城’——这一招你们怎么化解的呀?有莘哥哥,是你大展神威对不对?你怎么办到的啊?”

  有莘不破听得大为尴尬,刚才一战,唯一没有出力的就是他。本来打架他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但刚才全是远程攻击,有莘不破竟然全无用武之地,忙岔开话题:“我说城主也太客气了,送我们鹰眼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这几件宝贝也留下了。”

  江离道:“其实他这样做的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哦?”

  “这四件宝物的价值,大概是我们现在所有货物的总和,也是我们新买的二十四架铜车的半值!”

  “对。”

  “所以现在,有两种算法:第一,我们现在所有的货物,都是芈压的了。”

  “第二呢?”

  “第二,对这个铜车队的拥有权,芈压占了至少一小半。”

  “所以……”

  江离看了看一直眨着眼睛、越来越感兴趣的芈压,总结道:“所以,无论怎么算,芈压在商队里都不是一个客人了,而是我们商队最大的主人之一。”

  “城主,刚才您为何不用家族中最厉害的‘重黎之火’?”

  “我只是试试他们的本事,难道真能跟一群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这群人的来历也太杂了。那个有莘不破——光是这个姓,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他居然还堂而皇之四处招摇,我只怕牵连了少主。”

  “哼!共主三代暴虐,大夏的气数,只怕撑不了多久了。有莘不破不怕惹祸,我们还怕牵连?共主现在就想像当年屠杀有莘氏那样对我们开刀,只怕也要顾及东方的局势。”

  “那个江离无疑是太一宗嫡传弟子,但那有莘不破到底是何来历,城主你看出来吗?”

  “那人你是见过的,有莘不破的相貌,和他年轻时不像么?有莘羖又是他的亲戚。哼!你还猜不出有莘不破这小子的来历?”

  “难道是……”

  “多半是他的孙子。也只有他的孙子,才配做伊尹的徒弟。”

  “什么?伊尹!他,他……”

  “我本来有些踌躇,但听了那番‘至味之论’,更无疑了。天下只有伊尹那个混蛋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因为有莘不破是那个人的孙子,羿之斯又怎么肯轻易让儿子屈居人后。”

  “有莘不破和那个江离倒也罢了,来头再大,终究都是正道中人,但那招‘以心役心’,分明只有心魔的传人才使得出来。虽说城主一时不备,但在天火焚城施展之际仍能令毕方暴走,有穷商队中混了一个这样的人,叫人好生担心。”

  “你既然猜出了有莘不破的身份,难道还猜不出心魔的用意?”

  “难道她……她要借势反正!”

  “她被逼到那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难道会甘心?天下大势将有激变。她在有莘不破这还没有长大的狮子身边伏一招暗棋,嘿嘿,着!”

  “什么东西?”

  “‘心之火羽’!”

  “毕方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难道……”

  “能够在毕方身上做手脚,只怕是她亲自来了。”

  “若然是她亲至,少主在有穷商队,只怕……城主,请让我陪侍少主左右。”

  “不必,商队中另有高人潜伏。”

  “啊?”

  “有穷商队要离开的前晚,那人曾来和我会过面。有那人在,就算那女魔头亲至也未必能肆意妄为。再说,现在有穷商队已经变成诸方角力点,各个势力相互制衡,大人物们反而不会轻易出手,至于一些杂碎,嘿嘿,这几个孩子应付得来。”

  看着远去的火鸟群,两个幽幽的人影在树荫中闪了出来。

  “不愧是祝融之后,这么快就发现了。”

  “宗主,我们是否还要把雒灵带回去?”

  “不,这次灵儿的际遇纯属偶然,远出我意料之外,让她在那个男孩身边待着吧。”

  “既然如此,待我潜进商队,必要时助她一臂之力。”

  “不可!现在这种形势,顺其自然无论对她个人还是对本门都是上上之策。”

  “但她孤身一人,身边还有那祝宗人的徒弟在虎视眈眈。”

  “但祝宗人的徒弟也是孤身一人啊。这已经是下一代的争端,不是你我应该直接介入的。”

  远处大江奔流,青山隐隐;近处溪流哗哗,鸡犬之声不绝。溪山环绕里,小村如画。

  有莘不破道:“最近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江离道:“总觉得有什么人在附近,怪不舒服的。”

  “人?”

  “是啊。商队的气息有点怪怪的。我暗中勘查了很久,偏偏查不出什么问题。”

  有莘不破道:“别是你胡思乱想。”

  江离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芈压和令符呢?”

  “芈压睡着了,他正在长身体,熬不了夜——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令符在新鹰眼里发呆呢。有那条大蛇陪他,应该没事。希望银环能早日修成智慧,那样他俩便成双成对了。”

  江离截道:“不!那样反而不好。”

  有莘不破奇道:“为什么?”

  江离道:“别忘了,不管有意无意,银环杀害了他的亲人。如果银环的元神和记忆还在,他反而难以面对。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银环元神已经散了,再也回不来了。”

  有莘不破皱眉道:“难道让他一辈子陪着一条大蛇?”

  江离道:“或许他会遇到另一个女孩子……”

  有莘不破摇头道:“瞧他那个固执的样子,我看不大可能。”

  江离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回答有莘不破的话:“人类不可能得到的不死药,后羿不是得到了么?人类不可能涉足的月宫,嫦娥不是上去了么?当初我以为我不会回来的,结果不是回来了么?有时候一个念头一闪,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雒灵静静地坐在他们旁边,看着这个命中注定的宿敌,突然发现对方的心扉完全敞开了:那是年轻人独有的淡淡的忧伤,就像《蟾宫之曲》所描绘的——那无比孤独的女子在微凉的风中望着远去的大地,那片有着故乡与丈夫的大地,那片被自己抛弃或者是抛弃了自己的大地——这是年轻人独有的情怀,也是年轻人才愿意相信的幼稚想象。“或许,我和他会成为知己……”雒灵痴痴地想。

  “什么,此路不通?”苍长老的对面,坐着小村的族长和几位长老。“祝融城主明明说,这条路是唯一通向巴国的途径,怎么会错?”

  “唉,祝融城主说的,原本不错。不过,唉,不行的。”

  “长老,你说话何必吞吞吐吐?”

  “不瞒各位贵客,这条大道,乃始祖大夏王当年治水时所辟,后来厘定九州,驰封巴国,走的都是这条路。除了这条大道,还有若干山野小路可以越过这脉重山。过了这脉重重大山,便是巴国天府之国。物产富庶,市井如烟。但两年前来了一个强盗,带着数十人马,竟把所有道路给霸绝了。”

  苍长老疑道:“巴国乃是大国,区区数十个人,如何能够断绝一国的交通主脉?就算他神通广大,但毕竟人数太少,几十个人总不能把山间小路也霸尽了吧?”

  “唉,说到小路,那强盗不知用什么手段,竟然在数夜之间把所有小路都塞死了,只剩下一条大路。他带着人霸着巫山[80]巫女峰。那峰在大道之旁,望大江,背山林,像你们这样大的商队,要想去巴国,非打他眼皮底下经过不可。若是一两个流民游卒要过去,他或者也肯放行。但这大盗却像和经商的有前生仇,和买卖人有宿世怨。做生意的人若想过去,货物全数被扣下不说,轻的剔发为戒,重的就得丢了性命。”

  [80]巫山:《山海经》中的古山名,位于现在重庆湖北边境,北与大巴山相连。据《山海经·大荒经》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巫山者”。

  苍长老道:“谅他几十个强盗,抢劫寻常路人还可,若遇到大批人马,多半不敢现身。”

  “哎哟!不说他手下人马了得,只说他一人,实有惊天动地的本领,移山倒岳的本事。这两年想到巴国去的商队,加起来的人数,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去年昆吾商队上千人的阵势,结果还不是铩羽而归。听说两个首脑一个丢了一只眼睛,一个丢了一只耳朵。整个商队雄赳赳地过来,灰溜溜地回去,一个个丢刀失盾,灰土满面,那样子,唉,难看,难看。”

  四长老不由面面相觑:昆吾王乃八大方伯之一,昆吾商队以国为名,兵甲之利,号称三十六商队第一,商队两大首脑,台首号六目王,名声之响,不在羿之斯之下。何况昆吾国威隆盛,商队人多势众,远非有穷可比,难道真的会败得这样难看?

  苍长老道:“什么强盗竟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手段?此事非同小可,难道巴国国主桑鏖(áo)望竟也不管么?”

  “哎哟!不说也罢,说起来,听说那强盗和巴国主有亲呢。”

  苍长老道:“有这等事?”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苍长老又问道:“可知那强盗是何模样?”

  “自他来此,不但商队不能通行,附近的毛贼也都统统不能安身。说来也是好事,只是要我们附近村子每月供给若干粮草,抽壮丁服役,命壮妇打杂。好在他们人少,人力物力都耗得不多。我小儿曾在那里干过三个月的长工,见过那强盗大王。”

  苍长老道:“如何?”

  “小儿见浅,回来说那盗贼大王眉目竟如画出来一般,衣服器物,都像神仙家里用的,就是那个强盗窝,也整的跟月宫般洁净。我们不敢送少女上山做杂活,但那一干多嘴的长舌妇人回来一播弄,把村里一些怀春女娃子也撩动了。说起来,老朽活了这把年头,哪听过强盗是这个样子的?”

  苍长老道:“那多半是富贵人家落草,可知他的姓名?”

  “也不知真确不真确,听说唤作桑谷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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