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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长义释曹操

  曹操当日引军走华容道。此时人皆饿倒,马尽走乏。焦头烂额者扶策而行,中箭着伤者强勉而走。衣甲湿透,个个不全;军器旗旛,纷纷不整。大半皆是夷陵道上被赶得慌,只骑得刬马,鞍辔衣服,尽皆抛弃。正值隆冬严寒之时,其苦何可胜言。望前面而行,不到十里,军马不进。操问为何,回报曰:“前面是山僻小路,早晨下雨,坑堑内积水不流,泥陷马蹄,不能前进。”操大怒曰:“军旅之道,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岂有泥泞不堪行之理!”传下号令,教老弱中伤军士,在后慢行,强壮者担土束柴,搬草运芦.填塞道路,务要即时行动,如违令者斩之。多半下马,就路旁砍伐竹木,于路填塞。操恐后军来赶,令张辽、许褚、徐晃引百骑执刀在手,但迟慢者斩之。此时军已饿乏,众皆倒地。操喝令人马践踏而行,死者不可胜数。号哭之声,于路不绝。操怒曰:“死生有命,何哭之?如有再哭者,立斩之!”华容道上三停人马,一停落后,一停填了坑堑,一停跟随曹操。过险峻,路稍平妥。操回顾,止有三百余骑随后,并无衣甲袍铠整齐者。操催行动,众将曰:“马尽乏矣,只好少歇。”操曰:“赶到荆州将息未迟。”又行不到数里,操在马上加鞭大笑。众将问:“丞相笑者何故?”操曰:“人皆言诸葛亮、周瑜足智多谋,吾笑其无能为也。今此一败,吾自是欺敌之过。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

  言未毕,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列,当中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操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皆不能言。操在人丛中曰:“既到此处,只得决一死战!”众将曰:“人纵然不怯,马力乏矣,战则必死!”程昱曰:“某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人有患难,必须救之,仁义播于天下。况丞相旧日有恩在彼处,何不亲自告之,必脱此难矣。”操从其说,即时纵马向前,欠身与云长曰:“将军别来无恙?”云长亦欠身答曰:“关某奉军师将令,等侯丞相多时。”操曰:“曹操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言为重。”云长答曰:“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某曾解白马之危以报之。今日奉命,岂敢为私乎?”操曰:“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古之人,大丈夫处世必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者乎?”云长闻之,低首良久不语。昔日,春秋之时,郑国有一贤大夫,名子濯孺子,深精弓矢之艺。郑使子濯孺子领兵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迎之。郑兵大败,卫使庾公之斯追之。从者曰:“卫兵至近,大夫可以用箭射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追兵近,吾必死矣!”乘车而走。卫兵赶上,子濯孺子问曰:“追我者谁也?”左右曰:“卫将庾公之斯也”子濯孺子曰:“吾生矣!”左右曰:“庾公之斯乃是卫国第一善射者,又与大夫无故旧之亲,何言其生也?”子濯孺子曰:“虽与我无亲,他曾于尹公之他处学艺来。尹公之他却是我的徒弟。尹公之他是个正直之人,其朋友必是正人也。我故知其人必不肯加害于我,故言我生也。”左右未信。忽果庾公之斯追至,大叫曰:“夫子何不持弓矢乎?”子濯孺子答曰:“今日吾臂疼,不可以执弓也。”庾公之斯曰:“我昔日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艺反害于夫子。虽然如此,今日之事乃君之事,我不敢废之。”遂抽矢去其箭头,发四矢而回焉。于是子濯孺子得命而还郑。天下称义。出《孟子》。当时曹操引这件事。说犹未了,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云长思起五关斩将放他之恩,如何不动心?于是把马头勒回,与众军曰:“四散摆开。”这个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操见云长勒回马,便乘空和众将一齐冲将过去。云长回身时,前面众将已自护送操过去了。云长大喝一声,众皆下马,拜哭于地。云长不忍杀之。正犹豫中,张辽纵马至。云长见了,亦动故旧之心,长叹一声,并皆放之。后来史官有诗曰:

  彻胆长存义,终身思报恩。威风齐日月,名誉震乾坤。

  忠勇高三国,神谋陷七屯。至今千古下,军旅拜英魂。

  又诗曰:

  曹公兵败走华容,正与云长狭路逢。

  盖为当初恩义重,故开金锁放蛟龙。

  曹操既脱华容之难,行至谷口,顾所跟随军兵,止有二十七骑。比及天晚,已近南郡,火把齐明,一簇人马拦路,操曰:“吾命休矣!”只见一群哨马冲到,方认得是曹仁军马。操才安心。曹仁接着言道:“虽知兵败,不敢远离,故此附近迎接。”操曰:“几与汝不相见也!”接入南郡。随后张辽也到,言云长之德。陆续败兵皆随首将归南郡。操点将校,中伤者极多,操令将息。坐至半夜,仰天大恸。众将曰:“丞相于虎窟龙潭中逃难之时,全无惧怯;今已到城中,人已得食,马已得料,整顿军马,再去复仇,何故痛哭?”操曰:“孤哭郭奉孝耳。”众将曰:“郭嘉已丧久矣,此哭何意?”操曰:“若郭奉孝在,不使孤有此大失矣!”遂捶胸大哭曰:“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众皆默然。史官有诗曰:

  纬地经天实可夸,少年才学冠中华。

  曹公深识真梁栋,兵败犹然想郭嘉。此时深赞郭嘉之才,可惜先亡,以致操深思痛哭于中夜

  次日天晚,曹操唤曹仁曰:“吾今暂回许都,收拾军马,必来复仇。汝可保全南郡,坚壁休出。若攻打至急,吾有一计,密留在此,非急休开;开则依计用之,百发百中,使东吴不敢正视南郡。”曹仁等亲密受之。“将军马尽拨与汝,所有荆州原降文武,吾尽带回许都升用。”仁曰:“合淝、襄阳,谁可守之?”操曰:“荆州是汝领之;襄阳吾已拨夏侯惇守之;合淝最为紧要之地,吾令张辽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保守此地。但有缓急,飞报将来。”曹操分拔已定,遂上马引七百余骑,连夜奔许昌而去。曹仁乃遣曹洪据守夷陵,为南郡之势,以防周瑜。

  却说关云长引五百校刀手,回见玄德。此时诸军皆得马匹、器械钱粮,已回夏口,精神百倍。云长不获一人一骑,尽皆放了,空回见玄德。孔明正在厅上作贺,忽报云长至。孔明忙离座席,执杯相迎曰:“且喜将军立此盖世之功,与普天下除其大害,合宜远接庆贺!”云长默然。孔明曰:“将军莫非因吾等不曾远接?”回顾左右曰:“汝等缘何不先报复?”云长曰:“关某特来请死。”孔明曰:“莫非曹操不曾投华容道上来也?”云长曰:“是从那里来。关某无能,因此走透。”孔明曰:“拿得甚将士来?”云长曰:“皆不曾拿的。”孔明曰:“此是云长想曹操昔日之恩,故意放了。昔日斩丁么,封雍齿,所以正军法也。王法乃国家之典刑,岂容人情哉!既已责下令状,罪不能免,推出斩之,以正军法!”云长性命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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