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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诺:《西行漫记》

《西行漫记》:六四

  §五 人生五十始!

  我叫他老徐,因为苏区人人都是这样叫他——教书先生老徐——因为,虽然在东方其他地方,六十一岁不过是政府最高级官员的平均年龄,可是在红色中国,同别人相比,他似乎是个白发老翁。然而他并不是老朽昏聩的标本。象他的六十老翁的同辈谢觉哉(你可以常常看到这一对白发土匪在携手同行,好象中学生一样)一样,他步履矫健,双目炯炯,他的一双健腿在长征途上曾经帮他渡过大河,爬过高山。

  徐特立原来是一个极受敬重的教授,但是到了五十岁那一年,他突然放弃家庭,四个儿女,长沙一所师范校长的职位,投身到共产党中来。他于一八七六年生于长沙附近一个贫农家庭,与彭德怀诞生的地方相去不远。他是第四个儿子。他的父母省吃俭用,供他上了六年学,完了以后在清朝当个塾师,一直到二十九岁那一年上长沙师范,毕业后留校教数学。

  毛泽东是他在长沙的学生(徐特立说他数学很糟!),他的学生中还有许多青年后来成了共产党。徐特立本人在毛泽东能分辨共和派和保皇派之前很早就参与了政治。他身上仍留着帝制时代与封建政治作斗争的标志,那是他为了要表示他上书请愿实行宪政的诚意割去的小指尖。在第一次革命后,湖南一度有个省议会,老徐是议员之一。

  战后他随湖南省的勤工俭学学生去法国,在里昂学习一年,在一家铁工厂打杂做工维持生活。后来他在巴黎大学当了三年学生,靠为中国学生补习数学筹措自己学费。一九二三年回湖南后,协助在长沙办了两个新式的师范学校,境况顺遂,有四年之久。他到一九二七年才成了共产党员,资产阶级社会的判逆。

  在国民革命期间,徐特立在国民党省党部很活跃,但是他同情共产党。他向学生公开宣传马克思主义。“清洗”期间,他遭到追捕,不得不销声匿迹。由于与共产党没有关系,他不得不自找避难的地方。“我早想当共产党,”他怀念地告诉我,“但是没有人要求我参加。我年已五十,我想共产党大概认为我太老了。”但是有一天,一个共产党员到他避难的地方来找他,请他入党。这个老家伙高兴之极,他告诉我,他当时想到他对建设新世界仍有一些用处不禁哭了。

  党把他派去俄国,他在那里学习了两年。回国后,他闯破封锁,到了江西,不久就在翟秋白下面但任副教育人民委员,翟秋白遭难后,执行委员会任命徐特立继任。从此以后,他就以教书先生老徐著称。没有疑问,他的丰富多样的经验——在帝制、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形式的社会中的生活和教书的经验——使他能够胜任他所面临的任务。他当然需要所有这些经验,而且还需要更多的经验,因为这些任务十分艰巨,要是西方的教育家,谁都会感到气馁的。但是老徐正当壮年,是不会感到气馁的。

  一天,我们正在谈话的时候,他开始幽默地一一列举他的一些困难。“同我们所估计的几乎一样,”他说,“在西北,在我们到达以前,除了少数地主、官吏、商人以外几乎没有人识字。文盲几乎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在文化上,这是地球上最黑暗的一个角落。你知道吗,陕北和甘肃的人竟相信水对他们是有害的!这里的人平均一生只洗两次澡——一次在出生的时候,一次在结婚的时候。他们不愿洗脚,洗手,洗脸,不愿剪指甲,剃头发。这里留辫子的人比中国任何其他地方都多。

  “但是所有这一切,还有许多其他偏见,都是由于无知愚味所造成的,我的任务就是改变他们的这种思想状态。这样的人民,同江西相比,的确非常落后。江西的文盲占百分之九十,但是文化水平高得多,我们在那里工作的物质条件也较好,合格教师也多得多。在我们的模范县兴国,我们有三百多所小学,约八百名教师——这与我们这里全部红区的小学和教师数目相等。我们从兴国撤出时,文盲已减低到全部人口百分这二十以下!

  “这里的工作的进展慢得多。我们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我们的物质资源非常有限。甚至我们的印刷机也被破坏了,我们现在什么东西都只能用油印和石刻来印刷。由于封锁,我们不能进口足够的纸张。我们已开始自己造纸,但质量太差。但是别去管这些困难吧。我们已经能够取得一些成就。如果有时间,我们在这里能够做到使全中国震惊的事情。我们现在从群众中间正在训练几十名教师,党也在培养。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要担任群众文化学校的义务教员。我们的成绩表明,这里的农民只要给他们机会是极愿意学习的。

  “而且他们也不笨。他们学得很快,只要把道理对他们说清楚,他们就改变了习惯。在这里的老苏区,你看不到姑娘缠足,你会看到许多年轻妇女剪短发。男人现在慢慢在剪掉辫子了,许多人在共青团和少先队那里学读书写字。”

  应该说明:在紧急状态下,苏区教育制度分三个部分:学校、军队、社会。第一部分多少都是苏维埃办的,第二部分是红军办的,第三部分是共产党各组织办的。重点都主要在政治方面——甚至最小的儿童初识字时也是通过简单的革命口号来学的。接着读红军和国民党、地主和农民、资本家和工人等等冲突的故事,尽是共青团和红军战士的英勇事迹和将来苏维埃政权下人间乐园的描绘。

  在学校教育方面,共产党自称已经办了约二百所小学,为小学教师办了一所师范,还办了一所农业学校、一所纺织学校、一所五个年级的工会学校、一所有四百学员的党校。所有技术学校的课程为期都只有六个月。

  重点当然放在军事教育上面,两年来在这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尽管这个遭到四面包围的小国有种种困难。有红军大学、骑兵学校、步兵学校,上文已提到。还有一所无线电学校、一所医科学校,后者实际上只训练护士。有一所工程学校,学员所受的实际上是当学徒工的基本训练。象整个苏维埃组织一样,一切都是十分临时性的,主要是当作一种加强红军后方的活动,为红军供应干部。许多教员连中学毕业生都不是,令人感到有趣的是,他们把什么知识都共同分享。这些学校是地地道道共产主义的,不仅在意识形态方面是如此,而且在利用他们所能搜刮的技术知识,“提高文化水平”方面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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