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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婴儿之殇

  这是电视上特种部队才干的活儿,没有想到法医也要这样做。听完,我又望了一眼桥下,感觉双腿发软。

  盛世花园是省城郊区新开发的一个大项目,占地近一百公顷,建成之后堪称省城的第一住宅区。因为暴雨停工,这一周来,大动作的施工暂停,工地时而传出零星的施工杂音。

  回去的路上,我们和王法医兵分两路。省城的法医数量比较少,却要承担整个市区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王法医又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指令,要求他去附近的一条旱河里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现场。

  申俊三十五岁那年认识了姜芳芳,两人一见钟情结了婚,婚后一直美满幸福,还产下一女。申俊出身农村,重男轻女,还想再要个儿子,终于在四十多岁时如愿以偿。

  死者的裤子是墨蓝色的棉布料子。裤子臀部至腰部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条隐约的白色痕迹。

  林涛点头认可。

  “那为什么申俊要隐瞒姜芳芳是精神病人这一线索呢?”我说。

  我用手指蘸了水在解剖室地面上画着抛物线,说:“如果是自由落体,物体坠落的地点应该是坠落起始点的正下方。如果物体有个初速度,那么它的坠落路线应该是个抛物线,初始速度越快,落地点的位置离起落点的正下方越远。”

  “你说会不会是弃婴?”大宝说。

  “这,这个现场怎么看?”大宝站在积水里,东张西望,说,“全是水。”

  “那什么有价值?”大宝问。

  所谓的“吊绳子”,就是在勘查人员的腰间捆上一根手腕粗的绳子,然后由几个人拽着绳子,把勘查人员放到桥底。

  “我们下去看看就可以了,你在上面等我。”大宝知道我恐高,这样的活儿,我很难干得了。

  “姜芳芳身上没有威逼、抵抗损伤,”我说,“所以她在生前没有遭到控制、威逼。”

  打击接踵而至,在姜芳芳住院期间,申俊居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有段婚外情。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死者的裤子,说:“你说姜芳芳可能是被她的情人杀死的?”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衡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我说,“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通常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才能做出来。除了手上的沙砾,我们还发现死者的鞋子上沾满了黄泥,她死亡的地方是没有黄泥的,这个黄泥应该是在埋婴儿的现场黏附的。”

  婴儿的骨骼没有发育完全,皮肤薄,所以解剖工作进展得比较快。我和王法医一左一右地站在婴儿两旁,动作迅速地检验着孩子胸腹腔的各个脏器,在即将结束工作的时候,突然听到大宝叫了一声:“别动!你们看,孩子在动!”

  “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DNA实验室昨晚干了一夜,做出昨晚死者的DNA和申俊儿子胃内乳汁的DNA检验同一。”

  “这扶手是白水泥砌的,脏得很。”王法医把我拉开,帮我掸了掸裤子上黏附的白灰,说,“昨天我们是‘吊绳子’下去的。”

  我、大宝、林涛分头在各个房间进行搜查,工作紧锣密鼓,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房间的摆设很正常。直到大宝一声惊呼,把我们都吸引到了他所在的主卧室。

  “这个申俊还是比较心疼老婆的,”大宝说,“丢了孩子吵架,也没动手。”

  我搓了搓脸,摇摇头说:“没事儿,就是有个心结没解开而已。”说完我拿起床头的笔记本,翻看着“云泰案”的笔记。为了这个案件,我足足记了半本笔记,记录了“云泰案”已串五起案件的全部现场勘查、分析、尸体损伤、案件难点、疑点等情况。抽空就看看,总想找到我没有发现的问题。这个案子不破,我的噩梦就不会停止。

  “你们,”侦查员又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你们说她不是自杀的?”

  “丁零丁零……”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啊,”我说,“虽然二十九号晚上也下雨了,但是被雨淋和被水冲是两个概念。尸体上的一些关键物证应该不会被完全毁坏。”

  正说着,解剖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是王法医打来的。经过电子显微镜的识别,姜芳芳指甲里的沙砾和婴儿尸体现场的沙堆沙砾成分同一。

  “听说你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她是仰面朝天摔在石头上的,”大宝说,“能不能以此推断出她起跳时候的体位?”

  很多城市都会在即将到来的暴雨前抢修排水系统,但是也有一些较为自信的市领导直到暴雨临头才尝到厉害。

  “哎呀,还挺沉。”王老头的树枝断了。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徒手向那个位置摸去。

  “还有一种可能,”我呆呆地看着已经缝合好、重新回归安详的孩子,说,“他的全家,都被杀了。”

  他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一个父亲看见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应该是这样冷静的表现。看着侦查人员惊讶的表情,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

  说完,我用手指了指死者的裤子。

  “有没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我说。

  孩子是在申俊公司的一个财会人员家里找到的,当侦查员找到她的时候,她着实被吓着了,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为了稳定她的情绪,刑警支队找了一名便装女民警,和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一起,对小女孩进行了询问。

  最看不得孩子的离世,我走到婴儿的旁边,端详了一番,心头涌起无尽的伤感。

  可姜芳芳也是一脸着急,怎么也说不清楚是怎样把儿子弄丢的。申俊见女儿一脸惶恐,找了个机会私下盘问,才发现那噩梦般的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儿子呢?”申俊没有看见儿子的身影,心里就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明白了,”大宝说,“这是她靠在石桥栏杆上时裤子上黏附的栏杆的白灰。”

  我点了点头:“他的异常冷静不能不让我产生怀疑,还有,这个女人既然是孤儿,她带着孩子能跑去哪里?她不具备赌气出走的条件嘛。”

  “孩子去世了,你不难受?”

  如果早一些找到小女孩,案件可能没有这么麻烦,和我推断的一样,小女孩目睹了整个案件的过程。在幼儿园老师的引导下,小女孩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现在我们有个间接证据能证实孩子是被姜芳芳埋的。”我说。

  “发生了这种事,”大宝很迷茫,“该去怪谁呢?”

  “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把孩子弄丢了,总不会有路人把孩子活埋了吧?”大宝说,“难道是意外?比如说,大雨冲垮了沙堆,恰巧把孩子埋进去了。”

  “正是因为死者处于仰卧位的体位,后背淋不到雨,”我说,“她所在的石头又没有被浸泡入水里,所以这条痕迹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如果是一岁多以后发现孩子有病呢?”大宝说。

  随着省城大建设的推进,大量的建筑需求使卖沙的生意最近红红火火。申俊也因此赚了不少钱,家里盖了新的二层小楼,装潢考究。

  “死了?”我顿时忘却了这呛人的空气,“怎么死的?”

  突然,一名侦查员走进了解剖室:“秦法医,我们前期调查基本结束,姜芳芳有个外遇对象,我们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支队长让我来向你通报一下。”

  大宝推了推眼镜,凑近了看。

  “我们来的时候,尸斑、尸僵还都存在,”王法医说,“确证死亡了的。”

  我点点头,说:“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更要找到姜芳芳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大宝问身边的王法医。

  恐惧消失了,王老头用力将软物拎出了水面。

  大宝拿起止血钳,指着死者胸口的皮下出血,说:“有!”

  “那……那会是谁干的呢?”侦查员问。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王法医说,“据那里的一个村民反映,村里的一户申姓人家,有一对儿女。可是,昨天他们听见夫妻俩的吵架声,却没有听见孩子的哭闹。据举报人的辨认,这个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

  大宝尴尬地一笑:“没解剖过孩子的尸体。”

  生前高坠死亡通常见于意外或者自杀,他杀比较罕见。

  林涛也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看,啥痕迹也没有了呀。”

  我挥手制止大宝继续说话,低头想了想,走到解剖室的一角,把解剖开始时脱下的姜芳芳的衣服一件件摊在地上。

  有很多朋友问过我,你们解剖的时候就不怕所谓的死者没有死吗?我告诉过他们,法医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数小时以后,必须是要等到死者的尸斑、尸僵都形成才能进行。因为尸斑、尸僵是确证死亡的重要指标,和医生宣布死亡是两回事。医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后几个小时看到死亡征象才宣布死亡的,他们通常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就会宣布死亡,但因为一些假死现象,可能会出现“诈尸”的情况。而法医,包括入殓师是必须看到死亡征象才会验尸、火化,所以不会出现“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又是一夜暴雨,天明时终于有点儿拨云见日的意思了。王老头走出工棚,对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朝阳舒了口气。他看了看西边路上的积水,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开工,然后徒步走进水里,想测试一下水有多深,路有多烂。

  “就因为这个?”大宝说,“你不是说一般人是不可能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自己的妻儿吗?”

  “姜芳芳有没有和申俊说孩子是怎么丢的?”我问。

  晚上的时候,DNA检验结果传到专案组,证实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那她自杀的行为,是愧疚的行为吗?”大宝问。

  “积水里也能有水蛇?”王老头看着地面上缓慢流动着的泥水,企图看清水下的状况。

  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姜芳芳给儿子喂了奶,可是儿子依旧大哭大闹。可能是累积的焦虑诱发了躁狂症,姜芳芳二话没说,抱着儿子走进雨里,把他塞到了坍塌了一侧的沙堆中,用手扒拉着沙子把孩子埋了起来。

  王法医点了点头,说:“是啊,很奇怪,这个地方,除了工地上和附近几个还没有拆迁的村子,没有其他人了。可是辖区派出所并没有接到孩子丢失的报案啊。这么小的孩子丢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报案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

  没有感觉错,确实是有个蛇形的软物!

  老爷们儿张了张嘴巴,憋了半天:“没想到,秦法师,你们省厅也被他买通了。”

  “前天晚上九点左右吧。”王法医说。

  “总之这是一起谋杀案。”我说,“先立案,然后外围调查,我就不信这个范围不大的区域里还找不出一个丢失了的孩子的线索。另外,孩子胃里的奶样成分,送去进行DNA检验。”

  这一觉噩梦连连。我梦见了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梦见他被埋在沙堆里拼命地挣扎,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触不到他,我奋力挣扎,却离他越来越远……忽然,我又回到了解剖室里,面前站着的却正是制造“云泰案”的恶魔,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张着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拿起手铐向他扑去,却扑了个空,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却总是抓不住他。他一转头,向解剖室外跑去,我拔腿就追,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满头冒汗地干着急。

  “这个只能靠外围调查了。”王法医说,“这么小的孩子,可能连户口都没有登记,除了从衣物上寻找一些线索,其余寻找尸源的办法都不适用。到最后,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丢脸了。”

  “你说呢?”我笑着说,“还能有谁呢?我最先见到申俊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表现很奇怪,他对自己儿子的死亡不吃惊,对妻女的失踪不着急,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经验丰富的王法医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在挖沙的我,说:“秦明的想法是对的。”

  “既然死者是申俊自己的孩子,确实难以怀疑到他。”我低头认错,“先放人吧。”

  “别人推的!”

  “那么,为什么这个案子里的落地点距起落点正下方这么远呢?”我问。

  我摇了摇头,说:“弃婴一般都是丢弃在福利院或别人的家门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即便因为种种原因丢弃,也都是心痛无比,更没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说了,弃婴一般都是刚出生不久就丢弃的,这个孩子都一岁多了,而且穿戴整齐,衣物档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弃婴。”

  王法医点点头:“从初步的尸表检验看,符合生前高坠死亡。”

  “砰!”王老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手里抓着的哪是什么布袋,竟是一只婴儿的胳膊,他这一拎,把整个婴儿都拽出了水面。孩子软绵绵地耷拉着,青紫色的面颊部显得格外恐怖。

  “什么?”大宝说,“你不会认为是他杀吧?用这种手段杀人很罕见啊。”

  我说:“好了,去殡仪馆干活儿吧!”

  “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小孩死亡,二十九号白天姜芳芳回家和申俊吵架后离家,二十九号晚上九点姜芳芳死亡,三十号上午发现小孩尸体,三十号晚上发现姜芳芳尸体。”我在自言自语。作为一名法医,在处置多名死者死亡的案件时,首先要做的是搞清楚死者的死亡时间和发现时间,才能理清楚时间线,从而方便案件分析复原。

  我们从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经常活埋人,但是和平盛世,这样的情况极为少见,因为一般人是不会乖乖就范的,但是这么小的孩子例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她是间歇性精神病,还有躁狂症。”我说,“她二十九号白天和申俊吵了架,没动手,说明她那时候应该趋于正常了,应该不会再去杀害自己的女儿。”

  “那么,我们就把初中物理知识结合到这个案子里看,”我说,“既然死者是仰面坠落的,那么她在坠落的起始,是不可能有多快的初速度的。”

  儿子出生后,申俊把他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一样去呵护,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在儿子出生后不久,申俊发现姜芳芳有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她总是在半夜起床,走到门口的大树旁用拳头捶树,有的时候甚至能捶破自己的双手。另外,姜芳芳还总是莫名地发火,发火以后却不承认自己的无理行为。

  “虽然经过了大雨的浇淋,”我说,“但是这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有些令人费解,和这个穿着讲究的女人的生活习惯不太相符。”

  

4

  我看了看四周,因为地处偏远,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我转头对辖区民警说:“肃清围观群众,我们就在这里就地解剖。”说完解剖二字,感觉心中就像有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用手术刀在这么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划,对法医的心理也是一种摧残。

  “孩子丢了,我们吵架了,她就带着女儿跑了。”

  “那就好,”侦查员说,“案件自产自销了,虽然证据还有些问题,但是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我们得赶紧找到小女孩,她当天晚上和母亲、弟弟一起出门的,所以她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埋弟弟的事情。你们说姜芳芳自杀前,会把小女孩送到什么地方去呢?不会也埋了吧?五岁的小孩没那么容易被埋吧?”

  她的双手指尖和掌腕关节都布满了擦伤,手指指缝和长长的指甲里夹杂着一些污物。

  “罕见不代表没有。”我说,“罕见是因为杀人的人不知道被害人什么时候会到高处,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最好的时机下手。但如果是很熟悉的人,有很好的借口把被害人骗到高处,又有很多机会推她高坠,那么就可以完成这个隐蔽性很高的杀人行为。”

  “这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自言自语道,“一条一条呈细条状,显然不是虐待伤,也不是和地面形成的擦伤。”

  王老头手一抖,把婴儿甩回了水中,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法医应该是崇尚科学的无神论者,我为我的惊讶而感觉到可笑。

  “姜芳芳是精神病患者!”林涛说。

  “据申俊说,姜芳芳回来以后就面容呆滞,只说孩子丢了,其他什么都不说。”

  王法医摇了摇头,说:“之前我看完现场,从死者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她抱着小孩照的照片。我看那个小孩应该是申俊的儿子,所以起了怀疑,连夜进行了DNA检验。我是准备检验确证后再进行尸体解剖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在埋孩子,姜芳芳在那里挣扎、抵抗、挖孩子啊?”大宝有些不放心。

  “她俩一起走了。”

  “去哪儿了?”

  重新回到尸体旁,我们开始对尸体前侧的一些小损伤进行了检验。姜芳芳的胸口两乳之间有一处拳头大小的皮下出血,其余体表没有再发现损伤。

  又经过了一夜暴雨的洗礼,省城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积水逐渐升高,低洼位置的窨井盖被汹涌喷出的水流冲开,哗哗地往外涌着水。真可谓省城何处不喷泉啊。

  “去吧,”他急了,我反而冷静了,“网上骂我们的不止你一个,虱子多了不痒,送客!”

  “不太合常理啊,”我说,“你们先调查。能不能弄到个搜查令?我想去看看申俊家。”

  说完,我用手抹了一下尸体所在位置的石头,石头很光滑、干净,手上啥也没有黏附。我又从勘查箱里拿出宽胶带,在石头上粘了一下,粘起来一些小小的黑色石砾。

  连续几天的暴雨冲垮了堆放在工地西侧的建筑垃圾,西侧的工程车通道已经被齐小腿深的积水淹没,一些泡沫、水泥袋在水面上漂浮着。

  现场位于清廷山半腰的一条旱河。说是旱河,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条峡沟。

  “杀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自杀,”大宝说,“这样就能解释通这个故事了。”

  南方雨季,暴雨如注。

  “沙?”大宝推了推眼镜,说,“哦,是玩儿沙子形成的。不过现在现场破坏殆尽了,想找痕迹不太可能了呀。”

  专案组的全部成员,包括王法医,都是一夜没睡。专案组办公室里就像是着了火,刚走进门的我,给浓重的烟味呛得咳嗽了几声。

  “喊什么喊?”我说,“不知道什么叫作秘密搜查吗?”

  “你的妻子呢?”侦查员问。

  “死因呢?”我说,“知道吗?”

  “别扯远了啊,我们在讨论姜芳芳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大宝说。

  我被大宝的一声叫喊惊得头皮发麻,停下手中的活儿,观察了一下:“没动啊,你吵吵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他啊?我觉得他蛮正常的,”王法医说,“他好歹也算个小老板,自己老婆是精神病人,说出去多没面子。”

  

2

  “什么问题?”大宝说,“普通的皮下出血啊。”

  “这么高,怎么下去?”恐高的我看了看沟底,足足有二十多米高。

  “申俊说,他妻子把孩子丢了以后还回家了,然后吵了架又出走的。”市局刑警支队张支队说,“现在我们两条路,一是要调查这夫妻俩的情仇关系,尤其是有没有情人、姘头什么的。二是要找到申俊的妻子,这个没有登记户口的孤儿——姜芳芳,从她的身上,可能会搞清楚更多的情况。”

  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对比那个长相丑陋的四十多岁男人申俊来说,姜芳芳算是个美丽的少妇,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有一副好身材和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当然,这是通过想象她生前的模样得出的结论,躺在手术台上的她七窍流血,原本白净的脸上脏乱不堪,眼睛旁也已围了一圈黑晕。

  那天天色渐晚的时候,申俊提出要和姜芳芳一起去找儿子的尸体,快要被愧疚淹没了的姜芳芳没有理由拒绝,但提出要把女儿带着,因为女儿有可能会记得去的路。以此为由,申俊带着姜芳芳和女儿走到了那座石桥上,趁姜芳芳不注意,把她推下了石桥。

  “又做噩梦啦?”铃铛惺忪着双眼,“这样不行,你天天这么大的压力,哪受得了?”

  “记得,有好几米呢。”大宝说。

  我环顾了四周。虽然积水正在退去,但是附近的环境确实是狼狈不堪。各种建筑垃圾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沙堆和土堆都有一侧被冲垮,顺着污浊不堪的泥水向低处的下水道里流去。

  生命中最悲惨的莫过于孩子的逝去,一切面目全非,再难重归旧貌。

  现在的DNA检验技术已经日趋成熟,前期处理过程比较简单的检材(如血痕),只需要五小时左右就可以得出DNA图谱。

  “来啦?”张支队一脸严肃,“姜芳芳死了。”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左右死亡,我查了气象资料,那时候正在下暴雨,现场也都是齐小腿深的积水。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才几十厘米高,不可能走得到那里去。”

  经过尸检,我们确证了孩子是被活活埋进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们看见的体表征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砾,尤其是孩子胃里有不少夹杂着沙砾的乳汁。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现的生活反应。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没有发现损伤和疾病。这是一个长相可爱、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尸僵还存在,根据尸体征象的推断,孩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有三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应该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我没再吱声,低头继续挖沙。挖了一会儿,我看见了一根白色的细细的带子。我心头一紧,扯出来一看,果真是一条孩子的小围巾。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先去看现场!”

  老爷们儿听我这么一说,立即红了脸:“公正个屁!我头上十几厘米的疤痕,你们敢做出轻微伤的结论,还不是被买通了?我回去就上网揭发你们!”

  我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惊醒了身边熟睡的铃铛。我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我又动了几下手术刀,明白了怎么回事,说:“你真是瞎添乱,孩子尸体的重量轻,我们手术刀的挪动会带动孩子的尸体。成人重量重,所以不会因为我们动作力量的影响而动。”

  我用卷尺测量了一下石头的高度,离附近低洼处有三十厘米。

  相对应的,姜芳芳的背部、臀部皮下和肌肉内都有广泛的大面积出血,胸椎和骶椎都有明显的骨折、出血征象。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多米的高度,尸体很可能在空中有翻滚,所以体位没有多大的价值。”

  “尸体没有检验吧?”我问。

  侦查员还想再问一些什么,我拍拍侦查员的肩膀,意思是把这个男人带回去再问。

  “你再睡会儿,”我对铃铛说,“我先去专案组了。”

  “明白了。”大宝说,“你看得还真仔细啊,这个确实是验证她就是杀孩子的凶手的最好证据。如果确证死者周围的环境没有这种成分的沙砾,那么她就不可能是在死亡现场附近接触到沙砾的。”

  “这不是损伤吗?”我指着姜芳芳胸口的损伤说,“这一处损伤,总感觉有些问题。”

  “我知道那里。”我急于知道线索的细节。

  大宝翻了翻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你们说他是被活埋的?”

  大宝点了点头。

  ——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呢?”我反问道。

  “我开始就对现场有一些疑惑,所以才要自己下去感受一下。”我说,“首先我要问一下,你们知道姜芳芳是处于什么体位从桥上坠落的吗?”

  省城的刑侦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强,不仅因为有雄厚的财政作为后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刑警都是得力干将。当天下午,在我还没来得及平复自己心情的时候,王法医就打来了电话。

  “这个是你的孩子吗?”侦查人员向申俊出示了婴儿的照片。

  各地的下水道都超负荷运转,路上总能看见冒着大雨抢修下水管道的市政工人。

  “你的妻子是什么人?”侦查员说,“我们怎么查不到你们的结婚资料?”

  “我是说不能通过她死亡的体位来判断她坠落起点的体位,”我说,“但是我们有其他的办法。”

  “现在是八点半,九点之前,到盛世花园工地。”师父在电话里命令道。

  郊区大雨的夜晚,娘儿仨走到盛世花园工地一侧的垃圾场附近,依旧找不到人问路,工地的工人此时都已在位于工地最内侧的工棚里睡着了。

  老爷们儿翻了翻眼睛:“秦法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作假?我会作假吗?我像作假的人吗?”

  办案人员把老爷们儿拉出了办公室。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时,一股热血冲进了我的脑门儿,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个狗娘养的畜生绳之以法。

  王老头颤颤巍巍地又伸出脚试探了一下。

  “就是因为小,才会弄出伤嘛。”大宝不服气地嘟囔道。

  “既然是谋杀,”大宝说,“杀亲的可能性又很小,那么尸源应该很好找啊。”

  全省最好的尸体解剖室在今年建成了,走进解剖室就能感觉到档次不同。

  我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们不求每个人都能满意,但求问心无愧、客观公正,你可以回去了。另外,办案单位,我觉得你们可以以伪造证据罪查一查这个案子。”

  王法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拿起孩子的一只小手,说:“你看看。”

  张支队点了点头。

  王老头是在工地上负责收集建筑垃圾的工人,暴雨让他能休息几天,但按工时收费的他,也因此几天没了收入。天气阴沉极度影响了他的心情,每次出行,他都无法驾驶他的破三轮,只能徒步在这冰凉的积水里摸索着前行,所以这几天他很烦躁。

  “杀自己的孩子?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侦查员一脸惊愕。

  上去的路,我们是走到峡沟的一侧沟壁,吊着绳子往上爬,上面的民警拉着绳子减轻我们的自身重量。吊着绳子往上爬,比被别人吊下来要累多了。

  “死者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我问。

  申俊知道了真相之后又气又痛,几乎背过气去,在心里藏了很久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王法医把尸体挪到一个干净的水泥平台上,用止血钳夹开婴儿的眼睑:“你看,孩子的眼睑里有沙子,结膜有充血,说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时候还有眨眼运动。如此看来,手上的细小擦伤,应该是一种紧紧抓握沙子的生活反应。”

  在几十米外目睹了全过程的女儿被妈妈的行为彻底吓蒙了,再也不敢哭喊一声。犯了病的姜芳芳牵着女儿又走了很远,直到天色发白,才清醒过来,发现孩子丢了。

  “昨晚我去出勘的那个非正常死亡现场的死者就是姜芳芳。”王法医说。

  “她是大西北来这里打工的。”申俊说,“前几年我卖沙发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过她是孤儿,没有户口,所以你们查不到。”

  “是啊,”大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每一个人的想法或者动机,这是师父说的。”

  “这个孩子看起来也就一岁多,走路都走不稳,还会玩儿沙子?”我对刚才莫名的火气略感抱歉,语气缓和了一些,说,“而且,你见过小孩子玩儿沙子能把手玩儿出这么多擦伤的?”

  申俊是个消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非常丑陋。

  阴雨连绵,谁心情都不好,何况还有个大老爷们儿在办公室里大哭大闹。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了垃圾场的旁边,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一个软物上,顿时吓了一跳。

  省城殡仪馆,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你们有什么看法?”我问。

  沟底怪石嶙峋,尸体就是被村民发现躺在一块位置较高的石头上,石头上方是横跨峡沟的一座石头桥,石头桥的两边有较高的扶手,防止路人不慎坠落。我站在石头桥上,紧紧扶住扶手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见沟底石头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痕迹,那是勘查人员在运走尸体前留下的尸体原始位置标志。

  “是秦法医!”我皱了皱眉头,纠正道,“别说其他的,我看看伤。”

  这个老爷们儿一个月前被别人用扳手打伤了头部,按照人体轻伤鉴定标准,头皮钝器创创口长度达六厘米就可以构成轻伤。可是这个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长达十二厘米,市局法医的鉴定结论却是轻微伤。

  

1

  “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么他的女儿藏哪儿去了?为什么要藏?”

  “原来是个布袋啊。”王老头一边在水下摸索,一边从手感推测。

  姜芳芳的大脑额叶脑组织也有严重的脑挫伤伴大量硬脑膜下出血,但对应部位的颅骨和头皮没有任何损伤,说明她头部的损伤是一个对冲伤,符合生前高坠形成。

  我拿起宽胶带,黏附了一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又从身边的物证箱里拿出在现场提取的宽胶带,递给王法医,说:“你先把这个送去微量物证实验室吧,用电子显微镜看一下,和现场发现婴儿尸体的沙堆的沙砾是不是一种成分。”

  我们采用先重点后普通的顺序开始了尸体解剖。姜芳芳的头部损伤是全身损伤中最重的,枕部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枕部的脑组织和小脑组织已经挫碎,脑浆从头皮创口中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原来那天下午姜芳芳在家待得无聊,看雨停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可是走着走着她们就迷了路。这个时候天空开始落起了雨点,找不到路的娘儿仨开始焦躁起来,可是天色渐暗,她们越着急反而越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皱着眉头挥挥手:“我要接电话了,送客。”

  “你怀疑他吗?”大宝坐在警车里问道。

  “初中物理,”大宝不耐烦地说,“我还能不懂吗?”

  “秦明说了,衣服的档次不差,家境应该还不错,”王法医说,“没有理由不治病却弄死他呀。”

  

3

  “是秦法医!”我又皱了皱眉头,“作没作假你心里比我清楚。你的复核鉴定结论,还是轻微伤。”

  五岁的女儿又惊又怕,更记不住那个活埋了自己弟弟的地点,只好跟着妈妈回了家。

  “你说会不会是姜芳芳犯病了,所以埋了自己的孩子?”大宝问。

  积水的水面已经下降到齐踝深的高度,婴儿的半具尸体已经露出水面,随着水流轻轻地摇晃。除去面色青紫的惨状,这个婴儿像是在摇篮里睡去似的,五官看起来极为可爱。

  随着绳子在空中慢慢下降,我就像是一只折翼的小鸟,万般无助,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抓在了手里。捆在腰间的绳子勒得胸口生疼,整个身体摇摇欲坠、随风摇摆。我不敢往下看,闭着眼睛,直到感觉自己的双脚着了地,才蹲在地上摸了摸快跳出来的小心脏。

  “这个石头地势高,”大宝说,“好在尸体处于这么高的位置,不会被泡在流水里。”

  “可是,”大宝说,“我们没有依据啊。”

  “难受有什么用?”申俊耷拉着脑袋说,“昨天知道孩子丢了,我就知道他气数已尽。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找得到吗?”

  反复地踢踏了几次后,王老头发觉这个软物不是一个活物。他在路边摸到了一个树枝,拿着树枝向那个软物所在的位置挑去。

  “还真的有情况。”大宝拿出一个小本本给我。

  孩子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条状的擦伤。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申俊被姜芳芳莫名的发脾气和令人发毛的梦游逼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程度,忍无可忍的他下决心把姜芳芳绑去了市精神病医院。

  我叹了口气,说:“即便是比对一致,也只能说她在婴儿尸体现场附近抓过沙子,不能直接确定她就是杀人凶手啊。自产自销的案件就是这点麻烦,没有口供作为验证。”

  王法医点点头表示认可:“是什么人这么禽兽不如?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到案后的申俊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事实。故事终于拼凑完整了。

  这个案件就是一起串通医生制造假伤的案例,但是做得很劣质。众所周知,扳手形成的头皮创口是不可能边缘整齐的,更不会只有细线般的宽度。同时,扳手的接触面积较小,不可能一次在枕部半周形成长条状的创口。所以,他头上的疤痕,是被用手术刀类的锐器切划延长的。

  大宝恍然大悟:“对啊,我们看的自杀高坠现场,有很多都是落地点位置远离起落点正下方,那是因为死者是正面有个助跑后起跳的,初始速度快。如果是仰面起跳,那么确实没法助跑,不会有初速度,更何况有个栏杆作为阻挡物,更不会有多快的初速度了。”

  半天没有动静。

  乌云密布的天气持续了将近一周,雨时大时小,但就是没彻底停过。

  “秦法师,”老爷们儿哭喊道,“我们那里的法师黑啊,全都给买通了。我们这些穷人命苦啊,给别人打了也就白打了。你说现在世道怎么这么黑啊?我们没路子的人可怜啊。”

  当前的政策规定,因邻里纠纷引发的故意伤害致人轻伤的案件,可以调解处理。因为调解赔偿金金额的不断攀升,诈伤(没有伤装成有伤)和造作伤(自己制造损伤)的案例也越来越多。这就需要法医独具慧眼,准确识别,才能保护案件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废话,”我正感觉胸中发闷,就把气撒在了大宝身上,“谁家的孩子都知道了,还需要我们来吗?”

  在通排风系统的轰鸣声中,我们开始了对姜芳芳的尸体解剖。

  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姜芳芳真的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发现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王法医说,“距离现场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

  “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小女孩了,看着妈妈杀了弟弟,又看着爸爸杀了妈妈,”我叹了口气,“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昔日恩爱的夫妇日益疏离,姜芳芳就像是一个越来越沉的包袱,压得申俊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申俊去公司办事,回来以后发现姜芳芳居然带着儿子、女儿离家了。在暴雨中找了半天,申俊没有找到娘儿仨的踪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门口转悠。直到二十九日上午,才看见姜芳芳带着女儿湿漉漉地回来了。

  我点点头,说:“那么,尸体上有没有表现呢?”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觉得扳手可以形成你头上的疤痕?”我问道。

  “体位很重要。”我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死者所处的位置和桥梁正下方的距离。”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不行,我还是下去看看吧,也试一次吊绳子。”

  侦查员一愣,说:“不不不,那不可能,姜芳芳不是跳河自杀的吗?经过我们的调查,二十九日晚间,他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二十八日晚上到二十九日凌晨,他没有不在场证据,所以我们怀疑孩子是被他杀的。”

  我低头想了想,走到尸体附近的一个被冲垮了一半的沙堆里,拿起勘查箱里的小铲子,开始挖起了沙子。

  我颤抖的手术刀紧贴孩子的小小胸膛,几次鼓足勇气,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医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后抬起手术刀,划开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肤。

  爬上去以后,我们勘查人员和在上面拽绳子的民警都气喘吁吁。

  这个信息我开始不了解,听见的时候吃了一惊。目前农村确实还有很多人没有登记结婚,却生活在一起很多年,养儿育女。

  胸中的闷气又在积聚,我只觉头皮发麻,双耳轰轰直响。我说:“埋孩子的地点就在这里。”

  这是一本省城市精神病医院的门诊病历,是姜芳芳的,诊断结果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躁狂症。

  大功率的全新风空调和强大的通排风系统将解剖人员所站的位置形成一个空气流动环,尸体的腐臭气味从理论上讲,直接就能从解剖台被抽走。

  “我觉得吧,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可能她目睹了全部案件过程,所以申俊怕她说出来。”我说,“可以去申俊的一些亲戚朋友家里找找。”

  在得知公安机关发现了一个婴儿的尸体的时候,申俊知道早晚会查到他的头上,为了不让女儿暴露他的行为,他做通了公司一个和他有暧昧关系的会计的工作,把女儿藏在了她家里。

  我指了指姜芳芳的一双手。

  在放申俊回家前,我们披星戴月地带着勘查灯赶到了申俊家。

  颅底骨折可以导致血性脑脊液通过骨折缝,再通过口、鼻、耳腔流出体外,同时,血液通过骨折缝流进筛窦、眶周,形成这种“熊猫眼”的征象。

  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呈一条细线状,边缘整齐,绕了枕部头皮小半圈。看完我就笑了,又是一些不入流的把戏。

  那民警弯着腰说:“秦……秦法医,你该减肥了。”

  侦查员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我摇了摇头,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下结论说姜芳芳是自杀。”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和侦查部门一起去会会这家人。”

  申俊没说话,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那个……你这人真奇怪,”大宝说,“我刚才还问了,你说空中可能有翻滚,所以不能通过体位判断的。”

  我抬头看了看侦查员说:“可是我觉得孩子是被姜芳芳杀害的。”

  我和大宝异口同声:“他杀。”

  沟里常年没水,但是前一周连降暴雨,据说水位最高的时候达到了二十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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