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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汴京.杭州2

  王雱却并不知道这些情弊,正待满口答应,突然想起一起事,连忙改口説道:“家父很看重蔡卞的能力,此人能够同时得到家父和石越的器重,实非常人。军器监和工部,只怕都不太方便安插人进去了。”

  王子韶不由有diǎn失望,略带酸味的説道:“蔡卞那个黄毛xiǎo子吗?”蔡卞十四岁中进士,这时年不过十七,居然同时得到石越的举荐和王安石的认可,在当时的确是个不大不xiǎo的奇迹。王安石对蔡卞如同对吕惠卿一样,当成自己的弟子看待。而石越不知为何,也对他青眼有加。因此不知惹来多少人的嫉妒。

  谢景温有diǎn同情地看了王子韶一眼,笑道:“蔡氏兄弟同年中进士,和唐棣、李敦敏、柴贵友、柴贵谊是同榜,透过这层关系,让石越青眼有加,也不是难事。听説他兄长蔡京,最近也常在石越门上行走。”

  “那又有什么用?只须石越敢荐他们试馆阁,蔡确和吕惠卿,就一定会找出毛病来。”王雱不屑的説道,“那个蔡京,一看就两面三刀,不是什么好东西。”

  “元泽兄,你看要不要在《新义报》上,轻描淡写写上几笔?石越年纪轻轻,做到宝文阁直学士,已经是异数,怎么还敢援引党羽。”王子韶酸溜溜的説道。

  听到“宝文阁直学士”,带着“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三经新义》编撰、《新义报》主编……”这么一长串官衔的王雱,心里就不是蛮舒服,不过石越总算去掉“翰林学士”了,否则他一听到这个官衔,真就如同有根刺堵在心里一般。似乎是为了消去这种不快,王雱故作潇洒的挥了挥手,説道:“不用去理会了,现在就让吕惠卿和蔡确闹吧。”

  谢景温捋着几缕胡须,自以为得意的笑道:“嘿嘿……明日石越叩阙之后,大伙去城外相送,我也颇想看看吕惠卿和蔡确与石越相别之景。这时候,我们何苦去惹这个麻烦?”

  夏季并非是一个辞别的好季节。

  雨停之后,已经连续几日烈日高照,因为集英殿中,放着几块大冰,因此较之外面,自是凉爽得多,甫一出来,石越几乎有了从空调房出到街道外的错觉,一时间几乎忘记自己身处西元十一世纪末叶的中国。

  细细回味刚才的召见,年轻的皇帝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不舍之意,帝王的权威与尊严,纵然让他把这丝真情压抑住,却也免不了在言辞之中流露出关爱之情。石越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命运,因为吕惠卿眸子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与他平时温文尔雅、机智善辩的形象相差太远,自己现在未必会是吕惠卿的主要对手吧?石越有diǎn讽刺的想道。不过这时候他也没有精神思考太多问题了,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他忍不住有diǎn担心娇弱的妻子能不能在这种酷热中远行,也许把她留在开封更明智,只是韩梓儿有时候实在比他想像得要固执……

  一边用手绢的擦着汗,一边胡思乱想的石越,这时候深深体会到统治阶层的好处——他只盼着快到离开禁中,回到马车上,喝一口酸梅汤。不过事情总是不能遂人愿,天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在离东华门的第二道横门前碰上那个黑黑瘦瘦的老头?!王安石没事上东华门这边来做什么?

  心里暗叫倒霉的石越,迫不得已也只好上前行礼,强打精神説道:“石越拜见丞相。”

  王安石似乎也没有想到会碰上石越,不过一转念就知道这是来陛辞的。欠身把石越扶起,王安石好久以来第一次细细打量石越:头上并没有如一般的官员一样,戴着乌纱幞头,也没有戴官帽,而是如古人一样插了一根玉簪,把头发束起来,虽得格外的英气——这种装束习惯,倒和自己儿子完全相反,王雱也不喜欢戴头巾幞头,但他却喜欢把头披散,而石越总是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肤色已没有三年前那么白净,浓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却是光芒内敛,并无那种慑人的气势;嘴唇轻抿,并没有留胡须,这个爱好也挺象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年青人!身上穿着一袭紫色丝袍,腰束玉带,右腰侧挂着金鱼袋,石越的衣服并不如一般的宋人一样,以宽松简约为尚,反倒略裁剪得紧身,更显英气勃勃。

  王安石平时既不太注意自己的仪容,也不太关心别人的穿着,这时候才猛然发现,石越浑身上下,和普通人的穿着打扮乍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不同,可略一仔细端详,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和常人相同。他心里一动,似乎觉察到什么,却一瞬即逝,这时候却也不便多想,口里很客气地应承着心中在骂他的石越:“子明不必多礼。”

  “方才下官去政事堂告辞,恰逢丞相不在,只向韩相他们告辞了,不料在此碰上丞相。”石越虚伪的笑容,极具欺骗性。

  王安石diǎndiǎn头,问道:“这是陛辞出来吧?”

  “是。正欲往东门外,有同僚在那里设席饯行。”石越这是想溜。

  但王安石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diǎn,依然很和气的问道:“子明这是初次出守地方,皇上交待了不少事情吧?”

  石越怔了一下,不知道王安石吃错了什么药,他心念一动,説道:“皇上并没有説什么,倒是下官依然深以明岁灾旱为念,又有一些国事,向陛下进了三策,希望能于国家有所裨用。”

  王安石也略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石越如此固执,但他今日心情却似乎格外的平和,竟然只是淡淡一笑,“子明倒真是固执,你我同殿为臣三年,很可惜从来没有过深谈。这次子明出守外镇,再会不知何期!”

  “下官岂敢和丞相谈学问?丞相的大作,下官大抵都拜读过,非下官所能及。”石越这话半真半假。

  “哈哈……若子明不配和我谈学问,这天下似乎没有人可以和我谈学问了。子明的佳作,我也是全部拜读过的。可惜三年之间,竟白白错过,可叹,可叹。”

  石越越听越觉得奇怪,不由打量王安石几眼,暗道:“这是当我永别给我送行呢还是拗相公吃错药了?”嘴里却不过诺诺而已。

  王安石表情颇为奇特,似乎是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略带严肃地説道:“子明,某家有一事不解,不知子明是否可以坦诚相告?”

  石越心里暗暗称奇,“丞相但有所问,敢不尽言。”

  “嗯,我很想知道子明为什么坚信明年必有旱灾?按理説,梦中之事,真假难料,而子明如此坚持,必有原因。”

  石越顿时吃了一惊,心中这才知道王安石是真的精明。不过他在此时相问,未免又透着政治的幼稚,石越别説不能説,便是能説,亦不会对自己的政敌坦诚相告。“这事谁又能肯定,不过防患于未然罢了。”

  王安石倒是出奇的坦率,苦笑道:“此事风险如此之大,岂能是防患未然就可以轻率开口的?子明既不肯相告,我也不好勉强。不瞒子明,这事若放到另一个人身上,我就要怀疑他是故意阻碍新法。”

  “丞相明鉴,下官决无此心。”

  “这我自然知道,子明和那些徒知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流俗之人,毕竟不同。三年前读君之著叙,我就明了,否则三年之前,便不能容子明侧身朝堂之列。”王安石言语之中,带着几分傲然。

  石越再也料不到王安石和自己説出这种话来,看看王安石的神色,绝不似作伪,他不禁説道:“以丞相之明,自能知下官之心,与丞相无二,都是为了百姓河山。但是下官所不解者,似司马学士、范纯仁之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河山,丞相奈何不肯相容?”

  王安石苦笑了一声,“彼辈便是存了好心,奈何学问迂腐。司马光精通各朝典故史料,却不知变通;范纯仁不及乃父多矣,他们又如何可以与子明并论?若是他们如子明般,虽然不是全然同意新法,却能拾阙补遗,于新法多有补益,某家何至不能相容?子明今日虽然出外,他日却必定会坐上今天我的位置,到那时候,子明才知道此辈徒有虚名。他们今日不能助我,他日亦不能助子明。”

  石越心里虽然不能尽然同意,却也只有默默不语。

  “子明少年得意,锦衣玉食,民间利弊困苦,难以尽知。这次出外,一定要四处走动,不必以官场逢迎为意,把时间花费在交游之中。皇上以漕司、仓司、知州三职付子明,就是希望子明可以不必把时间用在逢迎往送之中,可以四处巡视。而生平若有所想,只管在杭州大胆施行,积累经验之后,他日方可行之于天下,以展胸中抱负。我今日为国家理财,施行新法,皆是在地方官时所得,若是一直做京朝官,也不过一俗吏罢了。”王安石语气谨谨,倒似长辈在叮嘱一个大有希望的晚辈一般。

  石越这时候才知道王安石和自己説的全是肺腑之言。想到自己一开始就利用王安石,慢慢巩固培植自己的政治力量,而王安石对自己却一直没有太大的恶意,心里又有diǎn惭愧又有diǎn感动。又想到二人只要同殿为臣,“相逢一笑泯恩仇”,终究是个幼稚而且风险极大的想法,又不禁有diǎn遗憾。

  “多谢丞相教诲。”石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后生可畏,我又岂能于子明有什么教诲。少年俊杰之中,惟子明、桑充国及犬子三人而已。”

  “丞相……”王安石如此大反常情,真情流露,石越心中实在不能不感动,他终于忍不住説道:“明年灾害之事,朝议已定,绝不可为。孙固固执难辩、吕惠卿、蔡确于下官多有成见,朝议纷纷,下官几乎为天下之罪人。此时再説,已是徒劳。不过下官向皇上已献数策,他日万一不幸而言中,盼丞相能以天下苍生之念,体惜无辜元元,助皇帝通过救灾诸法,则下官受恩实多。”

  王安石正色道:“这是什么话,若真有灾荒,我岂敢不顾百姓之生死?子明尽可放心。”

  “另有二事,下官亦曾与皇上言及,但恐到时候朝议反对者太多,皇上不能采用。丞相若能嘉纳,亦是大宋之福,百姓之幸。”

  “哦?是什么事情?”

  “下官陛辞,向皇上上三策,其一为救灾;其一则是下官料定王韶此后必有大胜,王韶统军严明,深知羌人之情,又有勇气,本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有他在西边,诸夷心服,不敢妄动。但是本朝成例,一旦王韶大胜,羌人略平,必有大臣向皇上进言,召回王韶,酬以高官。这是防备边臣之意。下官以为此时王韶一旦回京,边事必有反复,在荡平玛尔戬之前,彻底平定熙河之前,万万不可召回王韶。”

  王安石叹道:“子明所説虽然有理,但是只怕……”

  石越心知宋人防范边臣,几乎草木皆兵,当下也默然半晌,方继续説道:“第三事,是下官听説交趾不稳,现在朝廷正在四处用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边境知州以为交趾xiǎo国可欺,为求边功,必定有人进言求对交趾用兵。今日国家之患,在西北与东北,交趾xiǎo国,胜之不足以偿所失,败则颜面无存。何况国家财政本来紧张,同时与两国开战,更是大忌。下官已向皇上进言,交趾现在可抚不可攻。待李家归服,幽燕光复,再徐图之不迟。”

  王安石diǎndiǎn头,悠然叹道:“之前以犬子与子明相提并论,今日方知,犬子不及子明多矣。子明但可放心,交趾必不致于再兴边事。”

  石越见王安石diǎn头答应,心中不由大喜。他知道大宋之事,只要拗相公和皇帝都答应了,基本上就定了,这时连忙拜谢。

  王安石忍不住取笑道:“公家之事,有何可谢之处?难道就你石子明一心为国的吗?”

  石越这时几桩心事勉强放下,倒似乎天气都没有这么热了,笑着拱手告辞道:“丞相,下官先告退了,不便让臣僚久等。”

  王安石微微diǎn头,也拱手説道:“我就不去相送了,子明多加珍重。”

  给石越饯行的酒会,就在东城汴河之外的一个山坡上举行。石越将从汴河坐船而东一段行路,再转行陆路。石越本来想低调出京,所以才让白水潭的师生先一日出发,但是盛情难却,此时也只好让司马梦求等人护着夫人先行登船,自己只带着侍剑前去赴会。而李丁文按着事先的商议,留在京师“照顾”石越的义弟唐康。

  当石越赶到之时,不仅韩绛、吴充、冯京、王珪、曾布、苏辙等人都来了,王雱、吕惠卿、孙觉也赫然在列,比较显眼的,只有御史中丞蔡确没有来。

  所谓的饯行,无非是赋诗壮行,叮嘱道别之意。韩绛因为和石越平时交往不多,这时甫登相位,石越就又要出外,而且多少有diǎn不愉快之意。官场之人,就算心里恨得要死,脸也是嘻笑如故,何况他一向深知赵顼的心意,知道石越前途无量,哪里愿意和石越结怨?所以才不惜以次相之尊,亲来送行。更是请来几个歌女,唱着石越的曲子词,以为助兴。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渺茫。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王雱手持金樽,走到石越跟前,假惺惺的叹道:“子明此去,可惜汴京城中,再无知音。”

  石越不怀好意的笑道:“元泽何出此言,似吕吉甫,非君知音乎?一向听説元泽兄有横戈荡平诸夷之志,奈何今日竟然效xiǎo儿女状?”

  王雱干笑几声,“子明责备得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那就先饮此辈,为君饯行。”説着一饮而尽。

  这时吕惠卿也微笑着走了近来,对石越説道:“我无德无能,哪能敢充元泽的知音。天下也惟有子明能配。不如以子明的才华,声闻宇内,倒真説得上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子明此去,多多珍重才是。”説到后来,虽然脸上还勉强带笑,声音却已哽咽。

  他这么一説,看得侍剑暗暗纳闷:“都説吕惠卿欲置我家公子于死地,怎么竟这么舍不得我家公子,似是多年知交好友一般?”

  石越心里暗骂,却不能不佩服吕惠卿这份拿得起放得下,装什么像什么的本事。昨日白水潭三十余师生东行,吕惠卿亲自骑马在岸边送出十里,待这些师生船只走远后,又派人快马沿岸追上,赠上三十多把雨伞,説南方多雨,恐众人未备,特意送上。倒比石越更透着几分关心,惹得白水潭那些送行的学生回校后,纷纷都説吕惠卿真是爱惜人材之人,不愧了“贤人”之称。

  石越虽然知道吕惠卿虚伪,却也半分发作不得,否则倒显得自己气量不足了。因此尽管知道对面这个家伙心里恨不能置自己于死地,却也不得不笑着应酬,“多谢吉甫关心。”

  “子明这是第一次去江南之地,一定要为皇上爱惜身体。路途不可太赶,以免过于劳累,便是子明受得住,夫人也受不住,因此不妨缓缓行之。三个月到任,时间尽是来得及的。”吕惠卿强忍着眼泪,拉着石越的手叮嘱道。他这么一做作,便是连韩绛,也不能不佩服他了。那些官品稍低,不知内情者,更是以为石吕二人,关系不同寻常。

  石越见众人都diǎn头称是,也只好随声答道:“不劳吉甫与诸位大人牵挂,在下理会得。”

  吕惠卿又説道:“这几天天气酷热,坐在船中,更是闷气。我知子明必无远行的经验,因此着人准备了一些避暑与旅途必备之物,已让人送到船上去了,或有用得着之处。”

  饶是石越在官场之中混了三年,也没有碰上过吕惠卿这样的人物,他几乎是苦笑着道谢:“多谢吉甫如此关心。”

  吕惠卿diǎndiǎn头,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説子明此去,是为天子牧守一方,又能造福一方百姓,三年任满,皇上必有大用。但是毕竟自此之后,有很长时间再不能听到子明的清音,以后又有谁能在朝堂之上,为介甫丞相补阙拾遗呀。为朋友则是诤友,为天子则是诤臣,哎,子明一去,再也听不到新奇的议论了。于私心,我的确是希望车轮四角,多留一留子明,然而子明之身,竟已是皇上的、朝廷的了,为了公心,却是希望子明在杭州能有一番作为,造福一方百姓!”

  “吉甫大人説的是,我辈见识不及此处呀。”除了少数官位较高者,许多职阶较低的官员,都不禁要diǎn头附合,私声窃语,以示赞成。

  王雱和谢景温见此情景,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对视一眼,谢景温轻轻用手在王雱手心写下“可惧”二字,王雱脸色已是微变。去了一个石越,新法的路上,説不定这个吕惠卿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这时只听吕惠卿带着几慷慨地説道:“君将远游,子明非常人,惠卿不敢以常礼相送。为君引歌一曲,以为壮行!”説罢击掌几声,便有家人送上一把古铮。

  吕惠卿轻引铮弦,便闻亢亢之声,“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

  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他的声音清朗而略显低沉,一首唐诗之中的惋惜与赞赏之意,让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连石越都不禁要为他叫好,若不是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也许石越自己都要怀疑吕惠卿竟不是自己的政敌,而的的确确是惺惺相惜的故交知己!

  吕惠卿一曲奏罢,划弦而断,长叹道:“此曲不复弹矣。”这酷暑严热之中,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石越同众人再次道别珍重,带着侍剑翻身上马,又回顾众人一眼,抱拳道:“众位大人,后会有期!下官就此告辞了。”

  説罢也不回头,驱马往码头而去。

  七月。

  辽国大熊山。

  当时在位的辽国皇帝,叫耶律洪基,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被称为辽道宗。是辽国历史上倒数第二位皇帝,做为一个君主来説,绝对称不上一个明君,但是同样,他也并非无能之辈。这一年他39岁,即位已经十五年,在这十五年当中,耶律洪基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猎。甫一即位,就信任皇太叔耶律重元,加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后来耶律重元谋反,耶律乙辛平叛有功,即加封魏王,事无大xiǎo,皆得专决。而身为皇帝的耶律洪基本人,则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用于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的围猎。

  萧佑丹有几分无奈的看着骑在名为“飞电”的骏马之上,兴高采烈的射杀一只只野兽的皇帝。自从出使宋国归来之后,他心里一直就有深深的忧虑。身为皇后萧观音的远亲,他心里非常明白太子耶律浚现在的处境。太子今年16岁,再过两年才能成人,正式出掌大权,到那时候,耶律乙辛的权势,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处境了。现在国内大xiǎo事情,几乎都由耶律乙辛一人説了算,有时候连皇帝都不需要通知。唯一能与之对抗的,也就是后族萧家几百年来的势力,但是皇帝对耶律乙辛非常的信任,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

  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耶律浚长得非常的清秀英俊,可能是更象他母亲的缘故——萧观音是辽国所有皇后中的异数,她诗辞歌赋,无所不通,一手琵琶绝技,号称“天下第一”,契丹自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以来,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皇后。太子耶律浚兼得父亲的英武与母亲的清秀,是很多魏王反对者心中的寄托,包括萧佑丹在内,都知道皇帝是不能劝説了,只有等待耶律浚快diǎn成人。从宋国回来后,萧佑丹每次看到耶律浚,都会想起宋国那两个年轻的君臣,他经常在梦中惊醒!被震天雷那种巨大的声响和石越那冷酷的笑容所惊醒!满朝的君臣,都还以为宋廷依然是真宗那种软弱无能的皇帝在位,都以为可以每岁安享岁贡,时不时再恐吓一下宋朝的君臣,就能让契丹人永远在北方称王!自从澶渊之盟以来,大辽国的君臣,早已把宋人对燕云十六州的企图,当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朝廷当中,只有自己和太子知道,这件事情,不再是一个笑话。也许魏王耶律乙辛也是知道的,不过他现在心里想的,恐怕是怎么样登上九五之尊的大位吧?

  耶律浚读过石越的所有著作,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辽国宫廷的斗争远比宋国要残酷血腥,夺位、叛逆,自从契丹建国以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胜利者能够主宰天下,失败者满门皆死……这是血的法则。所以这个太子,深深的明白,自己的地位一直有无数人在觑视,而值得信任的臣子中,萧佑丹算是一个。他从宋国一回来,耶律浚立即和他谈论宋国的种种,辽国的贵族们,对石越充满好奇……当他从萧佑丹嘴中听到石越对燕云、辽东的野心之时,耶律浚几乎是立即意识到:自己在国内与国外,都已经有了强劲的敌人!

  虽然他意识到也许遥远的汴京中那个两个年轻的君臣,可能是自己最危险的敌人,但是现在来説,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首先是要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不被动摇。

  “浚儿,射那只獐子!”耶律洪基大声喊道。

  萧佑丹和耶律浚这才发现一只獐子慌不着路,窜到了自己几十米远的地方,他也不及多想,摘弓搭箭,凭着感觉一箭正中獐子大脑。几个武士见太子射中,欢呼一声,跑过去捡了猎物,抬到耶律洪基面前。“陛下,太子勇力惊人,一箭竟然将獐脑射穿!”这些武士也不禁非常吃惊,毕竟耶律浚只有十六岁而已。

  “果然是朕的好儿子!”耶律洪基跳下马来,拍了拍耶律浚的肩膀,以示赞赏。

  “儿子这是遵父皇的教诲,契丹的男人,一定要是能够上马打仗的男子!”

  “説得不错!我就是怕你被你母后带坏了,所以才把你带出来,若是你去学着作诗画画,日后和那些南人一样,必然坏我契丹大事。”耶律洪基笑着説道。

  萧佑丹听到这父子的对白,却不免又喜又愁,喜的是太子尚还得宠,忧的是皇后似乎不太讨皇帝欢心,自古以来,皇后若不受宠,太子能安其位的,虽然不能説没有,却总是不多。

  正在患得患失之际,远远一人身被重甲而入,高声喊道:“报……”

  萧佑丹不由吃了一惊,他知道此人叫萧和克,本是原西北路招讨使耶律萨沙部将,能够重披重甲跃驼峰而上,耶律洪基特意招他为护卫,宠信有加。此人虽然也是后族之人,不过血脉较之萧佑丹,更加疏远,因此对太子,谈不上什么忠心可言。

  这时只听萧和克説道:“陛下,南院大王耶律哈哩济遣使来报,説南人王韶军前月攻克河州后,降羌突然叛变,王韶不得不回师平叛,现在不知所踪,细作有言其全军覆没者。”

  “好!”耶律洪基听到这个“喜讯”,不由喜动颜色。“让那些羌人给南人一些苦头吃吃,他们必能安份许多。”

  耶律浚和萧佑丹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不由流露出一丝苦笑,心知天下事哪能这般如意,又是没有证实的消息。不过这时节,却也不敢扫耶律洪基的兴趣。

  萧和克也不置可否,只继续报告:“敢问陛下要不要接见使者?”

  “不必了,赏了他让他回去就是。”耶律洪基挥挥手,就准备继续上马打猎。

  萧和克却似没看见一样,“又,陈国公、参知政事张孝杰遣使来报。”

  耶律洪基笑道:“又有什么事?”

  耶律浚和萧佑丹心里却不由紧张起来,张孝杰是兴宗年间的状元,辽国汉人最得耶律洪基宠信者,和魏王走得很近。他又有什么事来报告呢?

  “有两件事,一是乌库德寽勒统军上报,説部人杀节度使叛乱!”

  “这是什么大事!让魏王分兵进讨!另一件呢?”耶律洪基根本不以为意。

  “遵旨。另一件事,是南京来报,之前南京连续数月不雨,蝗虫四起,近日得报,説归义、涞水两县蝗虫已飞入宋境。”萧和克报告事情,永远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若换上别的臣子,必然大赞一番耶律洪基的圣德,张孝杰言事的札子上,便有十分之九的话在干这件事情。

  耶律洪基听到这个消息,却也不住哈哈大笑,“妙极,妙极!”

  辽之所谓“南京”,就是北平。若説那里的蝗虫曾经让耶律洪基困扰过,那只怕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但是蝗虫能飞入宋境,让宋人也苦恼苦恼,耶律洪基却是免不了要龙颜大悦的。

  耶律洪基执着马鞭,只管仰天长笑不已。

  耶律浚和萧佑丹不禁莫名其妙,心里已在腹诽:“至于这么高兴吗?”

  看到二人不解之色,耶律洪基忍不住笑道:“太子可知此事妙在何处?”

  “让祸水南流,自是妙事。”

  “哈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蝗虫南飞,朕料定南人明年必然大灾,到时候灾民聚集,朕再集师二十万于边境,遣一使者至开封,让宋人割地赔钱,宋人内忧外患,必然不敢不从。我国不废吹灰之力,又得土地又得钱粮,正好补上今岁蝗灾的损失。真是天助大辽!”耶律洪基越説越是得意。

  耶律浚和萧佑丹已是忧形于色,却不敢直言,只能顺着耶律洪基的意思赞道:

  “父皇英明!”

  “陛下英明!”

  七月份,辽国蝗虫入境的事情,却并没有及时反馈到朝廷。

  蝗虫过境的事情,开始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那些地方没有耕地,邻近几个县的县令与主管,不可能知道朝廷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如此重大的讨论。别説他们,就算是知州一级的官员,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七月份的宋廷,皇帝在忧心着突然失去一切消息的王韶军——当然,也许现在实际上有消息了,只不过传到京师来,必有延时。而自石越走后,近一个月的时间内,京师滴雨不降,也已是铁一般的事实——这样下去,石越预言极可能成真,而这一季的收成,算是没有了。

  赵顼对此充满了担心,王安石和几个宰相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不要一年,甚至不要一年,老天爷就似乎已经在验证石越的话。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存着一分侥幸,也许明天会下雨,现在的情况,虽然对生产会有影响,但并不致命——没有人愿意去想,等知道“致命”的时候,是不是有diǎn迟了?

  李丁文心里苦笑不已,六月份的时候,时不时下着xiǎo雨,在雨中讨论旱灾,的确缺少説服力,没想到一个月过去,天象就表露得这么明显!如果改成这个时候説旱灾,很多人心里只怕就会相信了。不过説什么都迟了,石越此时,已经快到杭州了。

  自从石越离开汴京之后,新党们一时间变得非常活跃,又是吕惠卿提请在各路增设钱监,多铸铜钱,又是王雱提出重划行政区域,把河北路分在两路之类,又是详论方田均税法……整个朝廷似乎在自欺欺人的忙碌着。

  他留在京师本来是负有重要的使命,但现在看来,他自己都有diǎn怀疑自己这个使命有无必要。

  现在京师的气氛,的确有diǎn怪异。就算是连一向充满活力的白水潭学院,这时候也因为接近毕业考试与期末考试,加上悼念大学者周敦颐逝世,这时候也变得非常的安静,秦观有一次甚至嘲笑説:“现在白水潭学院唯一的声音,就是建造钟楼的声音。”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李丁文一边跨进一间酒楼,酒楼外有一面旗子,绣着“唐记迎宾楼”五个大字。

  店xiǎo二看到李丁文进来,轻车熟路的把他引进一间雅座,显然是熟客了。

  “先生,今次要diǎn什么?”

  “还是老样。”李丁文眯着眼答道,眼角向隔壁的雅座一瞥。

  “那位爷已经来了。”店xiǎo二压低了声音説道。

  李丁文diǎndiǎn头。

  店xiǎo二不再説话,悄悄退出。李丁文拿起一份《汴京新闻》,慢慢看起来。

  和李丁文隔了一个雅座的包厢之内,有两个人用不大不xiǎo的声音在交谈。

  “公公,听説朝廷最近在诸路增设钱监,家兄想谋个差使,想请公公请条明路。”一个谄笑着説道。

  “哎哟,鲁二,你这不是害洒家吗?现在当红的,李中尉、李向安、张若水他们,或者还能偶尔向外面的大人説个情,我若是説话,官家非斩了我不可。”一个声音尖声説道,显然是个太监,他口中的李中尉,便是李宪。

  “瞧您説的,xiǎo人哪敢乱了国法呀。不过都説现在朝廷之中,有王衙内、吕学士、曾计相、蔡中丞四人説话最有用,公公这么疼xiǎo的,若能告诉xiǎo人和哪个説话最好使,便感恩不尽了。”

  “嘿嘿,你都打听清楚了,来问洒家做甚?你老哥是想找谁説呢?”

  “别人我们也巴结不上,王衙内那里,xiǎo人可以找人托谢大人説説,吕学士的两个兄弟,隔上几转找个故交同年説説,也是能的。”这人説话倒是老实。

  “这不结了,这两家答应了,哪有事不成的,你问我做甚呢?”

  “公公见笑了。嘿嘿……”

  “左右是个钱监,这两家也不是轻易孝敬得起的,所以xiǎo人才想问问公公一个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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