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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汴京新闻 下

  李丁文显然和石越想到一块去了:“只要把沈括留在京师,利用他和邵康节的人脉,公子可以好好笼络钦天监的诸人,王安石在私下里説什么‘天变不足畏’,很是得罪了钦天监,公子正好借此机会,使之为我所用。”

  石越diǎndiǎn头,説道:“王安石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控制钦天监,不过力有不能而已。”

  李丁文微微笑道:“他做不到的事情,公子却可以做到。一来因为白水潭学院,钦天监和公子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二来政见上,钦天监的诸公都很厌恶王安石,而欣赏公子。因势利导,便事半功倍。”

  见石越diǎn头表示同意,李丁文又道:“现在王安石一派气势正焰,正是不可与之争锋之时,公子在这一段时间,要韬光养晦,免役法也好,市易法也好,保马法也好,公子在庙堂上不必做出头之鸟,自有文彦博去力争。公子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留意人材,将来要用人之处甚多,如果尽用白水潭之人,必然招人议论,何况白水潭的学生,未必都能成大器。”

  石越默不作声,他知道李丁文所説有理,但是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识人之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以诸葛之智,还有马谡之失呢。

  李丁文却没有想他那么多,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説道:“现在大家都想做好官,邓绾其实不是最无耻的,他不过是敢大胆的説出来,别人只敢在心里想罢了。所以各部寺的差使,甚至地方知县,略有*和野心的人,都不愿做。公子既想做大事,却和他们正要相反,公子选中的人材,要能够有干材,让他们在部寺地方做事,将来才能于国有益。便往xiǎo处来説,倘若军器监的属官都是偏向公子的,吕惠卿就算能做判军器监又如何,公子想让军器监一无是处,便一无是处,他还得灰溜溜的走。往馆阁台谏安插人,一来公子现在实力不够,二来引人注目,三来这些人不容易受控制,这种事让王安石去做好了。”

  石越苦笑道:“潜光,方法是好方法,我现在检正三房公事,安排几个人也不成问题,可是你以为人材真的那么好找吗?”

  李丁文抿了抿嘴,説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只要留意,怎么会没有人材?又不是要张良萧何之材,不过是一些能臣干吏而已。被埋没的人多的是,公子多留意就是,我们也不是指望着一晚上就成功。”

  石越知道他説得有道理,便不再説什么。

  李丁文又道:“朝廷的事情,先只能做这么多,而且不是急务,表面上风浪虽大,实际上公子并不危险。但是桑长卿的事情,却是可能要动摇公子根本的,这种事,我以为可一不可二,若再出一个桑长卿,那就真要无法控制了,唐家,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手中。”

  石越皱了皱眉,道:“长卿的事情,并不表示桑家脱离控制了吧?”

  李丁文道:“虽然这不能证明桑家和公子交恶,毕竟桑唐二家和公子实际是休戚与共的,但是公子也不能太安心,因为他们随时可以抛弃公子的,大不了前途差一diǎn而已,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桑俞楚是个聪明人,他肯定不敢得罪公子,但是桑长卿实力一日强过一日,终有一日不再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桑唐两家是支持公子还是支持桑长卿呢?”

  石越默然半晌。李丁文又道:“现在公子流水似的送礼物给内侍,白水潭的财力虽然独立了,但是还要给钦天监的官员礼物和‘津贴’,这些都是桑唐两家的钱,西湖学院几乎完全是唐家在支持,多少事情,都离不开桑唐两家财力上的支持。如果桑长卿的力量足以保护桑唐两家了,只怕他们不会乐意出这些钱。”

  想到这些无比现实的事情,石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于某些人来説,“好感”这种东西,背后的实质很可能就是你送给他的钱的多少。内侍在宋代虽然不重要,但是他们的影响力也是不可以低估的,石越就记得以赵顼这样的英主,也免不了想让宦官领兵,被臣下花了好大力气才阻止的。所以和这些内侍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也是一个政治生存的策略,只是若仅凭石越的薪水,送礼给内侍们,只怕自己天天喝粥也送不起。

  石越现在每个月的薪水,不过区区三十贯钱,加上七石粟,另有职田二十顷——如果比起后世来,的确是了不起的高薪了,更不用説还有“增给”、“茶酒厨料”、“公用钱”等等名目繁多的津贴,皇帝时不时也有赏赐;但是如果説到送礼这件事,靠薪水的话,就实在是不可能了。一个稳定的财力支持,对现阶段的石越来説,可以説是相当重要的。

  想到这些,石越也不能不面对现实了,但是心里还是有diǎn不坚定,他沉吟道:“潜光兄,是不是説得太危言耸听了?”

  李丁文冷笑道:“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是问题是,我们现在输不起。桑家我自有安排,但是唐家却是鞭长莫及,唐甘南这几年把生意从四川顺着长江一直做到杭州,在最富庶的两淮路和两浙路,唐家的生意几乎无处不在,钱庄、棉纺、印刷、造纸、陶瓷、丝绸、刺绣、造船、车马、酒楼,每年唐家让人到岭南去收购荔枝,走海路运往高丽与倭国,一年仅此一项,利润高达十万贯,这还根本不是唐家的大头。有公子的支持,唐家与各地官员结交更加顺利,每年用在送礼上的开支,达二十万贯之巨,连韩琦也收过唐家的歌妓。只不过唐甘南行事低调,懂得分寸罢了。但是这样庞大的势力,如果不能掌握在手中,唐甘南可是比桑俞楚更多的参预了公子的事情——万一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李丁文説的,有些是石越早就知道的,有些却是石越不曾听説的,他不动声色的听完,似笑非笑地説道:“唐家那里,潜光兄也未必就是鞭长莫及吧?”显然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在唐家安插了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而且安插的人在唐家的身份,只怕还不会太低。

  李丁文微微一笑,也不回答,继续説道:“唐家有八兄弟,唐棣之父唐甘楚是长子族长,而唐甘南最精明。唐甘楚只有一子,唐棣将来是会在仕途上发展了,所以以后唐家的生意,多半会交给唐甘南打diǎn。唐甘南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中,老大唐羽一直在四川帮着打理生意,老二唐康有意于功名,唐甘南有意让他去西湖学院读书,老三唐夏拜在了苏轼门下。幼女年纪尚xiǎo。现在唐棣已经调来京师做屯田员外郎,估计也快到了。我的想法是,唐夏在苏轼门下,就不必説了,但是唐康,我们不如把他接到白水潭学院来,现在西湖学院都是一些xiǎo毛头,免得误了这孩子的学业。另外公子就收他做义弟,以后朝廷有什么推恩荫赏,他就可以荫袭功名……”

  石越看了李丁文一眼,这是恩威并用,一方面估计是栽培唐康,一方面却也是个人质,偏偏他能説得这么好听。

  李丁文却似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説道:“这是其一,其二,唐甘南的高堂尚在,唐甘楚和唐甘南都是孝子,将来有机会公子给他母亲申请一个朝廷的表彰,一来可报唐棣与公子相交之情,二来唐家必定对公子感恩戴德。其三,公子有意观兵燕云,就不可不早做打算,不如与唐甘南商量一下,派人去契丹各城开商店,或者就与本地人合伙亦可,我们就可以趁此机会,把细作分散到契丹诸地,到时候契丹内情,再也瞒不过我大宋。”

  石越听到这里,才赞赏的diǎn了diǎn头,説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现在他们过去,只要开妓院、酒楼、茶馆就可以了。收集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些商品的价格,哪个官员得宠之类,必然不会太引人注目,等到十余年后,这些人都变成了当地的土著,届时就有大用。这是长远的好计。”

  李丁文笑了笑,并不多作解释,只要给他个机会和唐甘南商量这件事,有机会涉及到人事安排,他就不怕不能把更多的细作安排到唐家的各个商行之中去。却听石越又説道:“其实唐家并不难制,做太多事情反而会让人寒心。你行事要谨慎一diǎn。”

  李丁文心中一凛,不由望了石越一眼,却见石越脸上并无半分神色,当下便diǎn了diǎn头,答道:“公子放心,我自会xiǎo心。”

  石越微微diǎn了diǎn头,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看似漫不经意的説道:“潜光兄,我想借唐家的财力,在京师再办一份报纸,你以为如何?”

  李丁文一怔,果然石越表面上虽然説得大方,对桑充国之事不介意,可是心里却是介意到了骨子里去了。他也不説破,认真地答道:“公子,万万不可。”

  石越疑惑的望了李丁文一眼,问道:“为何?”

  李丁文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説道:“此事有四不可:其一,公子让唐家办报纸,是把自己卷入风浪之中,让御史们多一个地方盯着你,让皇上怀疑公子;其二,这样做,是示人以xiǎo器,而且白水潭学院到时候就会有分裂之虞,学生们不得不在桑长卿与公子之间选边,説到底这是内斗,会大大损害公子的声望;其三,桑长卿这件事做得大公无私,公子若是让人觉得你很计较此事,并且和桑长卿因此而不合,士林一定会鄙满公子。因此公子反而要显得光明磊落,如果有机会,要公开赞扬桑长卿与《汴京新闻》的风骨;其四,这样子是把桑家逼到对立面,桑家即便变成盟友,也好过变成敌人,若公开显示公子的不信任态度,是非常不智的。”

  石越摇了摇头,不再説话。他其实只是心里有diǎn不舒服,説到很怨恨桑充国,那是谈不上的,这件事从理智上来説,桑充国做得也不见得错了,只是没有先和自己商量一下,让他心里总是觉得有根刺。他知道李丁文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他提出办一份报纸,只是想有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舆论平台罢了——但这也没有必要解释,有时候做为一个首领,是没有必要让属下知道自己真实想法的,李丁文让他处处防着桑唐两家,在他看来,虽然未必不对,但是让自己控制的各种力量保持一个平衡,才是他首先应当考虑的。他不可能事必躬亲,一个不信任自己属下的人,是不能成大事的,而且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也不宜亲自过问,但是如果因此让自己的某一个属下势力过大,他也不会愿意看见。

  想到这些,石越似有意似无意地看李丁文一眼,説道:“方略差不多定好了。唐家的事情,拜托潜光兄去安排。另外,把沈归田调到兵器研究院去,军器监从这件事看来,人员相当复杂,沈归田到兵器研究院去会有比较有用。”

  李丁文微微一笑,diǎn头答应了。

  石越站起身来,喊道:“侍剑,备马。”

  沈括的情绪相当低落,石越走进沈府的客厅时,发现一张桌子上还放着一份《汴京新闻》,报纸的一角有被狠狠的捏过的痕迹,皱巴巴的。

  “多谢你来看我,子明。”沈括看到石越后,勉强笑了笑,语气里透着没精打采。

  石越挤出一丝笑容,説道:“存中兄,不必如此沮丧。”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沈括的表字。

  沈括似乎有diǎn感动,嘴角抽搐了一下,眼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张报纸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説道:“子明,多谢你看重我。这次我行事不慎,也是咎由自取,无话可説。方才孙和父来过了,他想请外郡,如果皇上不肯恩准,就此致仕也罢了。我也想去延州军前效力,离开这是非之地。”孙和父即是孙固。

  石越向沈括深深一揖,敛容道:“存中兄,是我连累了你。”

  沈括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要这么説,子明,你前途无量,多多保重。我不能帮你做一番事业,反而牵累于你,我心里已是过意不去。”

  石越叹了口气,“存中兄,以兄之材,去外郡,终是屈就。是非黑白,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何不暂时牺身白水潭,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份报道一出来,我无颜面对我的学生。”

  “你又没做错什么!”

  “人言可畏,子明,人言可畏呀!”

  石越沉默半晌,才説道:“存中兄,西北不是能展现兄台才华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留在京师,助我一臂之力。”

  沈括似乎有diǎn意外,“我还能帮你什么吗?子明。”

  石越用力的diǎn了diǎn头,“不仅是帮我,也是你帮你自己。兵器研究院的诸多项目,都需要存中兄来主持,另外,皇上既有旨意让你回白水潭,你依然是格物院的院长。只在兵器研究院能取得成绩,那么皇上必然会重新重用你的,你能留在京师,一切的阴谋与流言,慢慢也会烟消云散,所有的事情,都是查无实据的。”

  沈括本是功利中人,石越所説的确有理,他也不由不动了一心。但是转念想想要去白水潭面对学生的怀疑,还有和桑充国见面时的尴尬,以及被老百姓的痛骂,什么样的想法都立即烟消云散了。

  他迟疑的説道:“子明,只怕我不能帮你。”

  石越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毕竟有些时候,面子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他诚挚的説道:“存中兄,我知道你顾忌什么。这样,我在白水潭给你建一间专门的研究所,你可以挑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帮助你就可以了。你依然是格物院的院长,什么时候你愿意上课,就去上课,短时间内,你可以专心做你的学问与研究。再给兵器研究院的一些指导就可以了。兵器研究院的诸位与你共事这么久,他们是深知这件事的内幕的。”

  石越看了沈括一眼,他的神情明白开始动摇,当下继续説道:“到时候若有所成绩,亦是为国立一大功,皇命必有嘉奖,今日之事,自然烟消云散。这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沈括望着石越那白皙的脸庞,看到石越的确是相当的诚恳,不由有几分感动:“子明,承你如此看重,士为知己者死,愚兄岂敢再推辞。只是不瞒你説,你所説的研究院的钢铁高炉、平炉炼法试验过数十次了,从焦碳到鼓风机的改进,都一步步积累着,虽然什么时候成功还很难説,但是成功已是必然之事。震天雷的改进,火药颗粒化的试验,还有你説的*,*这些设想,没有我,那些学生们一样有能力试验,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和经验,不断的试验,总结经验,就会成功。我能帮的忙实在有限。”

  石越见他已经答应,心放了下来,笑道:“存中兄不必过谦,能有今日之成绩,你功不可没。这是别人抹杀不了的。兵器研究院的事情,你只需做做指导就可以了,我想请你做另几个课题的试验。”

  沈括疑惑的望了石越一眼。

  石越微微一笑,走到屋角的一个沙漏上,只见细沙从微xiǎo口子中慢慢漏下,外面则是表示时辰的刻度。他凝视良久,回头望着走到身边,一脸不解的沈括,笑着从袖子里掏了一个东西来。

  这是一个穿了一根绳子的圆球。

  石越把绳子的一端拴在一个架子上,轻轻的拨动圆球,圆球开始做左右的摆动……

  沈括迷惑地看着左右摆动的圆球,脑子里一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却又把握不住,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圆球渐渐停止摆动,静止的垂了下来。

  石越走了过去,再次轻轻拨了一下,圆球又开始左右摆动……

  “存中兄,注意看这个圆球左右摆动的时间与幅度。”石越轻轻的提醒道。

  沈括集中精力观察着圆球的左右摆动,发现左右摆动的幅度和时间,几乎是一样的。

  “左右摆动的时间与幅度,几乎相等。”沈括喃喃説道。

  “不错,是相等的,但不是每一次都一样。”石越肯定了沈括的判断。

  石越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雪白的纸来,打开放到沈括面前,纸上面画了一个擒纵器,这个沈括并不陌生,当时钦天监已经掌握了这种东西,并且用来制造天文钟。擒纵器上是两块掣片连着一根主轴,主轴做九十度的弯转,就是一根绳子吊着的摆捶了,绳子上方是摆线夹板。这实际上是一张老式摆钟的原理图,石越家里就曾有一架,他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因此记得相当的清楚。

  在图的上方,是一个刻度图,以及摆钟的外形图。

  沈括捧着图了看了半天,不敢置信的问道:“子明,这是什么?”

  “这是我设计的摆钟原理图。”石越淡淡的説道。

  “摆钟原理图,你是説利用这个摆的原理,来制造计时的仪器吗?”沈括不愧是悟性极高的人。

  “我以为相当的可行,但是需要你制作仪器的经验来帮助我。”石越微笑diǎn了diǎn道,“你看这,单摆在短弧线上摆动比长弧线上更快,用这个摆线夹板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当摆线摆动,被这个东西挡住,它就不再走弧线,而走摆线了……”

  沈括看着这张图纸,一边听石越解説,一边眼睛都直了。

  “我能造出来这东西!”沈括捏着拳头説道。被军器监一案打击的锐气,突然又回到了身上。

  石越抓住沈括的肩膀,説道:“我不仅仅需要你造出来,以存中你制造天文仪器的经验,有足够的支持,制成这个摆钟自然不成问题。但是我要你从白水潭学院格物院三年级的学生中,挑出优秀者来,共同制作这个摆钟。要把时钟做得精密,就要做大量的观察与测量,你带着这些学生,让他们也学会实验与观察,学会记录与制作,我希望白水潭格物院的学生,是真正的英才。”

  “子明,你放心,我必不负你所托。”

  在石越在沈府做钟摆试验的同时,集英殿里,文彦博和王安石几乎是针锋相对。

  文彦博恨声説道:“陛下,桑充国实在是xiǎo人,前者因他而有学生聚众叩阙,无视皇法,现在竟然敢以下议上,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以为实在应当封了这种无上下尊卑之分的报馆。”孙固和他私交甚洽,而且政见相合,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这次文彦博把桑充国恨到了骨子里。

  王安石却不紧不慢的説道:“陛下,桑充国不过公正的报道事情,虽然在私谊上,自然有不义之嫌,但是在公义上,却也没什么不对。《皇宋出版条例》既在,朝廷行事,还当依法而来。”

  文彦博高声争道:“安石,难道凡事都要依法吗?圣人有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之説,难道圣人的教诲比不上那个所谓的法吗?”

  王安石冷笑道:“圣人之义,还有大义灭亲呢。陛下,臣与桑充国并不认识,亦无交情,不过臣知道朝廷法度不轻立,既然订下,就要遵守。桑充国这次被文大人指责,难道真是因为桑充国议论了尊者吗?之前《汴京新闻》议论的朝廷官员多的是,怎么没听见文大人有半句指摘呢?”

  刚刚来到京师的张商英,站在后面,见王安石説话如此不留情面,心里也暗自感叹。章惇经抚地方,所过之处,不可一世,结果几个地方官员把他给推了出来,一席话把章惇説得无话可説,结果竟被章惇推荐给了皇帝,刚来面圣,就碰上这样火爆的场景,他实在不能不感叹。

  文彦博説不过王安石,便跪在地上,顿首説道:“陛下,臣的确没什么才学见识,一把老骨头,不合时宜,就请陛下放我外郡吧。”

  赵顼皱了皱眉,説道:“文卿,现在西北用兵,枢府岂可无人。桑充国这是xiǎo事,不可逞意气。你是国家重臣,岂可轻易弃朕而去?”

  文彦博朗声説道:“老臣留在朝中,也什么用处,而且不合时宜。朝廷説变法、变法,可以不顾祖宗家法;朝廷説立法、立法,却连圣人的教诲都可以不听。上下失常,阴阳失度,这是礼崩乐坏之际。老臣不忍见此,陛下念着老臣忠于为国,就请放我外郡吧。”

  赵顼见他这个样子,也只好温言安慰道:“文卿,枢府非卿不可,卿当勉为其难。朝廷委卿以重任,不可谓不重。卿欲请外,朕是不准的。这样,今日就议到这里,你们都先告退吧,王安石和张商英留下。”

  待一众臣工都退下。

  赵顼打量了张商英一眼,这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得甚是俊逸,星目如diǎn,炯炯有神。赵顼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説道:“张卿,章惇很是称赞你的学问。”

  “不敢,那是章大人谬赞。”张商英谦虚道。

  “章惇岂是喜欢説别人好话的人?”赵顼笑道,“张卿对于朝廷行新法是什么看法?”

  “新法本是良法,如果得其人,缓缓行之,则有利于国,如果非其人,急功近利,则有害于国。”张商英看都不看王安石,直率的説道。

  “哦。”赵顼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对于《汴京新闻》,卿又有什么看法?”

  张商英略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以《汴京新闻》,于国是有益的。”

  “何以见得?”

  “臣听説《汴京新闻》的主事者,是桑充国、程颢、欧阳发,这三个人,桑充国得罪了邓绾,这次连石越、沈括、孙固都一起得罪,虽然很多説法,但是由此可见此人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程颢、欧阳发,久负盛名,世人都称为君子。如这样的人主事,《汴京新闻》就不至于对国家有害。何况报纸一物,一则可以启发民智,教化百姓;二则可以让贪官污吏惧怕,不能欺上瞒下;三则似臣这等外地来京之人,只要买几期报纸一读,就知道京师最近情况如何,甚是方便,朝廷大臣若每天读读报纸,必不至于与下情相隔。因此臣以《汴京新闻》于国是有益的。”

  赵顼diǎn了diǎn头,对王安石笑道:“丞相,张商英见识不错。不过説到桑充国,不过是今之郦生,其为人,朕不取他。”

  王安石见皇帝竟然用到“郦生卖友”的典故,不禁吃了一惊。不过他和桑充国,説起来还有梁子,他王安石毕竟不是圣人,实在没有必要为桑充国説太多的好话。

  赵顼又继续説道:“不过郦生卖友,却也有利于刘氏江山。因此不能以此加罪,若从公义来讲,朕还得説他是对的。最值得欣慰的是石越没有结党,所有谣言不攻自破,正是日久见人心啊。”

  王安石也无话可説,只好説道:“石越行事,是很谨慎的,乱法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敢乱来。”

  张商英在旁边却不敢插口,只好老老实实听着。

  赵顼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卿有才识,敢説话,就去御史台做监察御史里行吧。”

  所谓的“里行”,就是见习的意思。做监察御史里行,虽然官职不高,却实是清要,很受人尊敬,听到这个任命,张商英也是意外之喜,连忙叩头谢恩。

  桑充国并不知道皇帝在接见张商英的时候説他是“卖友”,他面临的问题是,他的表哥唐棣在白水潭学院找到他后,一把将他拉到房子里,门一栓上,就大骂他没有义气。

  “长卿,你忘记了我们当年的报负了吗?我们不是説好要帮助石越,一起实现他描绘的理想世界的吗?”

  “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了出名吗?你坐牢那会,我们远在外地,石越在皇上面前是怎么保你的,你不知道吗?你现在这样落井下石?!”

  唐棣的指摘,句句诛心,桑充国心里揪心的痛疼。

  他直视唐棣的目光,朗声説道:“我没有变心!我这样做,正是为了实现石越描绘的理想世界!”

  “是吗?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你在石越最困难的时候,用焦diǎn版报道一篇毫无实据的丑闻?来损害他的名声?”唐棣冷笑道。

  “报纸的理念,就应当是公正与中立。这也是石越所主张的。”

  “什么公正与中立?没有证据説人家坏话,就是公正与中立?我可不明白。”

  桑充国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唐棣的思想,已经是相差得太远,这些在白水潭来説很好理解的思想,到了唐棣身上,就变得无法解释。

  他尽量平静的説道:“表哥,你读过《三代之治》和最近的《白水潭学刊》吗?公正与中立的报纸,是石越经常提到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尊重我们的理想。”

  “是吗?”唐棣冷笑道,“长卿,就你读过书。白水潭学院的山长,名动天下的桑公子。你的名气,的确可以和石越当年相提并论了。我不懂你那些伟论,《三代之治》我读过,没有读出你的那句话来。我只知道,石越能够带我们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他。”

  “就是帮助他?做石越的奴才吗?表哥,你明不明白,我们要实现的,是石越所提到的理想,我们要尊重的,那个理想以及相关的理念,而不是石越本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唐棣冷冷的説道。过了一会,他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以为实现那个理想,就必须跟着石越,帮助石越。而你以为,别人也可以带我们实现那个理想。原来你想做那个人,是不是?”

  “你竟然这样想我?表哥。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桑充国委屈得身子发抖。

  “我本来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发现,人是会变的!”唐棣冷笑数声,打开门扬长而去。

  几缕阳光照进屋中,桑充国咬紧嘴唇,几道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哥哥。”桑梓儿敲开桑充国书房的门,桑充国已经好久没有时间回家了,脸色苍白不少。

  “梓儿,有事吗?”

  “毅夫表哥回京了,刚刚来家里,见了爹爹和石大哥。”桑梓儿欲言又止。

  桑充国明白她想要説什么了,他怜爱的看了妹妹一眼,説道:“妹子,你也在怪我,是吗?”

  桑梓儿走到他面前蹲下,低声説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想大家可以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桑充国轻轻摸了摸梓儿的头发,叹惜道:“妹子,哥知道你肯定很为难。不过哥也有哥的苦衷。”

  “我知道。方才爹爹和毅夫表哥都很生气,爹説要停止帮你办义学,不让印书坊印你的报纸,是石大哥劝阻的。石大哥説哥哥没有做错什么,石大哥还説哥很有风骨。”桑梓儿抿着嘴,带着几分骄傲的説道。

  “是吗?石越他真的不介意吗?”桑充国悠悠地説道。

  桑梓儿抬头望了桑充国一眼,桑充国连忙把头偏开,他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只听桑梓儿轻声説道:“石大哥也未必不介意,我能感觉他心里有几分勉强,不过他也是知道哥哥做得对的,所以虽然不高兴,但是还是帮着哥哥説话。哥,你不要怪石大哥好吗?到他那份上,要是完全不在乎,也挺难的。”

  桑充国听到梓儿这话里,竟是对石越情意深种,心里吃了一惊。

  “妹子,我不会怪他的,他不怪我就很好了。我怎么会怪他呢?”桑充国温言答道。

  “妹子,你是不是喜欢石越?”迟疑了好一会,桑充国终于问了出来。

  桑梓儿根本没有想到桑充国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脸立即红到脖子根了。她站了起来,低着头説道:“哥,我出去陪娘一会,你等一下也过来给娘请安呀。”説完也不等桑充国回答,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

  熙宁五年七月份的军器监事件,并没有让人得出满意的结果。火药配方离奇失踪,开封府束手无策,虽然暗流在地下悄悄的涌动,各个政治势力重新开始审视手中的牌局,但若从表面上看来,则似乎这个虎头蛇尾的事件,完全是为了等待吕惠卿在闰七月到来的时候可以顺利的入主军器监。

  但是就在吕惠卿抵京之前数天,发生了一件可以历史上大书一笔的事情,在当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白水潭学院一个叫赵岩的学生,也是兵器研究院的研究员,先以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用水溶解,然后装百分之十的硫磺放入其中搅拌,最后再用百分之十五的炭投入,吸干后把炭取来碾压成粉,然后晒干。再用牛皮胶溶液与酒精混合,喷洒在药粉上,滚成粒子,成功的试制出最佳配方的*粒子。使火药生产、保存、运输过程的危险性大大降低。

  报告递交上去的当天,就被石越锁进了档案最深的那一层里面。赵岩受到表彰,但是这件事却被下达禁口令。

  “赵岩,你这个成绩是天才般的成绩,我为我们白水潭学院有你这样学生而骄傲……但是,这个成绩将做为机密被保存起来,你可以继续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与试验,沈归田会给你提供协助。但是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泄露你的研究内容与成绩。”石越一脸严肃的叮嘱。

  “石山长,您放心。”赵岩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丝毫没有问为什么。

  “今后你的研究进程,可以向沈归田报告,他会直接向我反映的。不管兵研院换了谁来主事,这个章程不能乱。这件事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山长。”沈括的去职,让兵研院的人心里都很不爽,可以説凡是进兵研院的学生,都是对石越非常崇拜,对沈括相当尊敬的人,他们只是不愿意参预政治,可是《汴京新闻》还是会读的。

  赵岩所不知道的,是同样的要求,通过不同的人的口中,传给了兵研院白水潭系的所有研究组的核心人物。不过他出色的成绩,让他有了与众不同的待遇——石越亲口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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