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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舒仪回到家中,舒陵正在四处找她,知道她与郑衍出门了,还有些喜意,按这几天朝廷的风向,郑衍不久就可以登基为帝。舒阀与新帝走的近绝没有坏处。

  舒仪心道,如果让她知道刚才郑衍是气着走的,只怕心情就不美好了。

  舒陵叮嘱了几句,发现舒仪心不在焉,还以为她累了,便放她去休息。舒仪回到房里,梳洗完躺在榻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郑衍刚才的表现太过明显,她想装作不明白都不行。只是这事发生地润物细无声,她根本察觉到任何端倪。万事都行有轨迹,唯独感情一事,再聪明的人也有捉摸不透的时候。舒仪帮助郑衍,一是看他成为储君的机会极大,惦记那点从龙之功,二是看他性情爽直,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无论哪一条都不牵涉私情。

  舒仪想了一阵,头蒙蒙的,脑中一闪而逝却是刚才在亭中,她换的那杯茶,也不知道最后他到底有没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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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丧足一个月,正是春暖花开,草木葱茏的时节,在一众大臣的催促下,郑衍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他亲入宗庙谒见,供奉列圣。同月,赦废太子郑信死罪,贬为庶民,徙居黔州,永世不得回京。

  刘、舒、沈三阀因为从龙之功,都被大肆嘉赏。但这份嘉赏也有厚薄之分,展阀一系的的官员,获罪的获罪,贬官的贬官,空出一大群位置,大部分都被刘阀的人占了。剩下一部分在郑衍的坚持下,分给了舒阀。至于沈阀,得到的金银赏赐最多,可天下皆知,沈阀不缺钱。

  照此看来,获利最大的就是刘阀。

  刘览本就不是内敛的性子,一面大宴宾客,结交朝臣。一面大兴土木,重修刘府,为此抢占了京郊一片民田民房。

  朝廷内议论纷纷,又传出刘览借着新君初立,干预朝政,还有贿买官爵的传言,甚嚣尘上。

  这一个月内京城事多,舒家的日子也不太平。舒哲舒晏各自从袁州矩州回到京城,初来乍到就已摆出要主事的架势。本来两人都是敌对舒仪,观察了许久,发现这一个月里舒仪除了与昆州书信往来,从不与朝官过多接触。

  两人放下心来,没过多久就互相杠上了。

  士族固然强大,但是内部弊端也是从此而来,内部不和极为常见。

  舒老过世后,舒家并无明确家主,舒哲舒晏目标明确,每日里和其他士族显宦迎来送往,人情交接。舒阀倒还恢复了几分以往舒老在世时的热闹盛况。

  舒仪和舒轩商量了一下,整理行装准备回昆州。这一日宫中突然来了旨意,召舒仪入宫。

  舒家众人心中惊奇。

  舒仪梳洗打扮,换了衣裳,跟着女官入宫。

  宫廷里她也算来过多次了,不算陌生。可真到了内廷,才发现一朝天子一朝气象。正是春意深重的时节,树木葳蕤,花吐芬芳,阳光照在恢弘殿宇的屋脊琉璃瓦上,如披金装,透出勃勃生机。

  舒仪被宫人领到义安殿内,层层通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有人前来将她领入殿中。

  原来的刘妃娘娘,现今的刘太后居中坐着,身旁陪坐着两个少女,宫女们在一旁陪着说话,众星拱月,架势十足。

  郑衍登基之后,皇后与刘妃同被封为太后,因为刘妃居义安殿,又被称为义安太后。

  舒仪规规矩矩行礼,“拜见太后。”

  刘太后的妆容仍如先帝在时一般,甚至更见华丽,珠翠环绕,衣饰亮丽。倒衬得她身边两个姑娘朴素许多。

  “原来是舒姑娘来了,赐座。”刘太后道。

  舒仪坐在下首,抬眼一看,坐在刘太后左右各一边的两位姑娘也正在打量她。这两个姑娘,一个五官秀美,婉约淡雅,另一个年岁更小些,两靥生笑,发簪上璎珞摇动,很是讨喜。

  刘太后原先同两个少女聊天,言笑晏晏,又有宫女凑趣,气氛十分热闹。舒仪进来后却冷了场。

  这场面何其熟悉,几个月前舒仪在宁妃那里就经过一场,哪能不知道这是在为郑衍选后选妃在掌眼。

  明面上刘太后倒没有故意为难舒仪,问她最近看了什么书,绣了什么画,闲时爱做什么。

  舒仪当然不能据实回答,答案胡编乱凑。

  刘太后按惯例问了一遍,见舒仪并无特殊之处,很快就恢复到原先模样,同身边两个姑娘说笑,谈到首饰时,她让宫女将珍藏的一副凤血翡翠镯子取来供大家观赏。

  众人捧场地啧啧称奇。刘太后颇为得意,随后将镯子套在容貌秀美的姑娘手上,姑娘推拒,刘太后执意不让她褪下,拉着她的手道:“这副镯子我原本就是留给以后的媳妇,你再推辞我可要恼了。”一番话把那个姑娘羞臊地满脸通红。

  舒仪这才知道,这秀气婉约的姑娘就是萧铭的独女,闺名瑜儿,也不知道萧铭那等武夫,怎么教养出行止做派像极江南的姑娘。坐在刘太后另一边爱笑的那个,名叫刘彤,出身刘阀,和郑衍是表兄妹。

  殿内气氛一片祥和。小太监在殿门传唱,“陛下驾到。”

  刘太后闻言一怔,先是扫了一眼状似老实的舒仪,对左右两位少女道:“陛下政务繁忙,已经几天没来我这里了,今日倒是巧。你们也见见吧。”

  萧瑜儿脸皮微红,抚了抚鬓发,一双凤眸水润润的,虽做了矜持的样子,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殿门外。

  刘彤年岁还小些,倒还是懵懂,也跟着看外面。

  郑衍走进殿中,一身赤黄的圆领袍衫,腰间配九环带,脚蹬**靴,头发用玉簪束了起来,越发器宇不凡。他缓缓走入殿中,向刘太后拱手施礼,气度沉稳老练,带了几分雍容,与以前的少年俊朗模样截然不同。

  萧瑜儿看了几眼,想到日后嫁的不但是九五之尊,还是这样的人才,心里泛着甜蜜的滋味,凤目含情脉脉。刘彤也对这位皇帝表哥十分好奇,盯着他上下瞅个不停。

  两女这番表示,郑衍却目不斜视,刘太后拉着他寒暄一阵,立刻就把身旁两个姑娘的身份做了介绍。

  两人一个喊“陛下”,一个喊“皇帝表哥”,或娇软,或清脆。

  郑衍皱了皱眉,平淡相应。趁着这个时候,他四下环视一圈,看到舒仪正襟危坐的样子,心里倒有些好笑。

  刘太后怎么会没注意到皇帝的小动作,她并非刻意冷落舒仪。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清楚,先帝所谓的遗诏根本不经推敲,如果不是大将军萧铭的支持,郑衍坐皇位还没有这么容易。投桃报李,何况当初刘览去拉拢萧铭时一口允诺新君皇后之位。萧铭何许人,违背承诺会承受什么样的代价,刘太后不敢想。

  除却这点,舒阀身份也很特殊,舒仪一旦入宫,其他门阀必然不肯答应。刘太后心里清楚,刘阀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油烹。论根基,刘阀也不及舒、沈两阀。

  她是左看右看,舒仪都不可能入宫。偏偏郑衍心里有主意,为此还和兴庆太后走得近了些。刘太后怎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郑衍坐了片刻,不耐烦和一群女人东拉西扯,很快就走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萧瑜儿和刘彤意兴阑珊,仿佛被带走了魂,再说回原先穿衣打扮的话题,表现敷衍许多。

  舒仪暗自莞尔。心想这样倒也不错,省的等会儿还要来场才艺表演之类的。

  刘太后见好就收,对三人各自赏赐了些绫罗绸缎,绢花金钗等物,然后让宫人送她们出宫。

  宫人领着舒仪走出义安宫,路过御花园,昨日刚下过一场雨,拱桥池塘,洗尽铅华,殿宇宫栏,高楼重阁,隐在青松翠竹里,别有一番风光。

  身后有人遥遥喊了声“舒姑娘”。舒仪假装不知。一会儿,气喘如牛的声音从身后直接传来。“舒姑娘,且慢走。”

  领路的宫人先回头,见到是御前伺候的太监,顿时止步,垂下眼站立一旁。

  御前太监姓赵,堆着笑道:“陛下想和姑娘说会儿话。”

  舒仪顺着他的目光朝后望去,郑衍站在一株老松树下,目光似乎看着这个方向。

  舒仪心里有些犹豫,赵公公劝道:“陛下出了义安殿就在这里等着了,就几句话的功夫,不耽误事。”

  郑衍见她不动,似乎有意要走过来。

  舒仪只好挪步走了过去。

  郑衍朝她上下一打量,“月余不见,你倒休养的好,看着还胖了些。”

  他口气亲昵,与以前并没有不同,舒仪松了口气,道:“陛下精神也好。”

  “胡说,”郑衍道,“朕劳心劳力,累死累活的,眼窝都熬深了。”

  舒仪听他说的有趣,又见他眼下确实有些青影,心道新君初立,果然是辛苦。嘴里却道:“陛下还不是胡说,我又哪里胖了。”

  郑衍一怔,笑着摇头,“你啊,”顿了一顿,才下评语道,“不肯吃亏的性子。”

  舒仪但笑不语。

  郑衍看她身处宫中仍一派自在,波澜不兴的样子,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辛苦的目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忽然问道:“你可知道这次入宫为了什么?”

  舒仪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脸上微微笑道:“知道,刘太后让我知难而退。”

  郑衍脸一僵,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说道:“还有兴庆太后站在朕这边。”

  舒仪睨他一眼,不以为然,却抿着唇什么都没有说。

  郑衍还当她有所意动,心情松活了几分,道:“舒仪,你不知道,自从朕坐上皇位,就不曾自在过。每日里见的人说的话,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竟还如做皇子时轻松。”他唏嘘,许是现实与预期有所不同,原以为身处天下之巅的人,应该最是洒脱自在。真正登上帝位,才知道士族门阀,高官显宦,哪一个都不简单。他没有先皇数十年浸淫权欲的老练,也没有久居御座的威严,郑衍的作为,一旦违背了门阀的意愿,群臣就在朝中一言不发,或是集体劝阻。

  郑衍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目中的锐意才褪去。

  “别人不知我,你定是知我的。”郑衍声音低了些,更柔了些,连称呼也变了,他看着舒仪,心里一阵发软,情不自禁伸手去拉她的手。

  舒仪眼微眯,手飞快地背到身后。

  郑衍目露疑惑。

  “陛下,我也是门阀出身。”舒仪道,“门阀之势,想必陛下已经深有体会。既然处处掣肘,何必再为门阀增添筹码。以您当前处境,萧将军的女儿才是中宫最佳人选。”

  郑衍眼中闪过不喜之色,“怎么连你也要说这些。”

  舒仪不惧他的脸色,仍是道:“忠言从来都是逆耳。陛下心里也清楚,自萧大将军表示遵帝诏后,有多少摇摆不定的士族才归心。现在再反悔,陛下能承担这样的后果吗?再者说,帝王之道,平衡为重,后戚同样如此,刘阀也好,萧铭也好,用的好了,不过都是陛下手中的利刃。用的不好,却要伤身。”

  郑衍凝视她,舒仪的双眼明亮,如两丸黑银丸子,目光澄澈,让人心折。她不疾不徐地分析,言辞中肯,却唯独不带一丝私情。郑衍原先以为她只是情窦未开,在男女之情上懵懵懂懂。他只需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必然会有回报。可眼下看来,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舒仪却没有半分意动。

  郑衍凝目看了她一阵,心下仿佛有冷热两种情绪交替,轻声问道:“撇开这些不谈,你对朕,难道就没有一丝情谊吗?”

  舒仪有些为难,想了一想,索性闭嘴不言。

  郑衍见她神态已明白意思,心凉了一半,犹如兜头一棒,难过的情绪从心头涌出,堵地他说不出话来。

  赵公公隔着十来步的距离,替两人望风,一遍偷偷注意郑衍神色,眼看情况不妙,他上前打断两人道:“陛下,该送舒姑娘出宫了,义安殿还等着复命呢。”

  郑衍摆摆手,舒仪施了个礼,转身离开。

  义安宫内。

  刘太后躺在榻上,由宫女捶着肩和腿,听见送人的宫人回来了,便叫进来问话,唯独不见送舒仪的。刘太后记在心里,等了一会儿,宫人才迟迟回来复命。屏退左右,刘太后只留下心腹女官问话。宫人将路上遇到皇帝一事和盘托出。刘太后唇边擒着一丝笑,眼里却殊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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