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小说
鹤唳华亭小说

首页 ›› 影视小说 ›› 鹤唳华亭

鹤唳华亭

第2章 念吾一身

  待太子一行走远,李侍长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兀自喘息了半日,才勉强爬起身来,又扶起了阿宝,问道:“不妨事罢?”阿宝方一点头,李侍长劈头便是一掌,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宝捂着面颊沉默了半日,方答道:“我只想无人时到苑内四处悄悄看看,不想就这样撞上了。”

子午坊 ziwufang.com

  她语焉不详,李侍长自然大是疑心,然而再四盘问,来来去去却也只是这三两句话,初时只难免觉得她性子执拗,不识好歹,不免开口骂了两句。又打量了她半晌,若有所悟,摇头道:“罢,罢,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今日我还一心想为你开脱,看来只是多事。好在你的事体再不归我管了,只是休要守一条道走到黑,今后去了前殿,你若依然如此,只好求神佛方能护你周全了。”说罢也不再理会她,叹了口气,仍旧找回了郭奉仪的衣物,一个人送去了。

  待阿宝慢慢缘来路折回居处,浣衣所的一干内人不知从何处已得知了消息,早据守院门,见她一露面便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起这事情的前后经历,阿宝仍是如前回答,两三语道尽。众人自然不甘心,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么殿下的模样呢?你究竟看清了没有?”阿宝摇头道:“我未敢抬头,不曾看见。”众人见她神情漠然,已经摆出一副不是池中物的嘴脸,自觉气闷且无趣,众口哓哓了几句“高飞上枝头”“苟富贵,勿相忘”的讥刺言语,三三两两各自散去。却闻阿宝低声道:“我只看到了他的身边,有个美人,穿戴和旁人都不相同……”一个平日好议论的宫人闻言回头,向她笑道:“那想必便是我们素日里说的陈蔻珠了。”走出了几步,忽又高声笑道,“不就是拾了她的牙慧吗?还要在此间装什么幌子?”另一人随口接道:“只怕牙慧日后还要接着拾,她若肯开善心点化一二,能度出个正果也未可知。”前一人冷哼道:“她自己还是孤魂野鬼,连个人身都没修炼成,拿什么去度旁人?”

  内人们嘴上虽然说得不堪,依旧当这是件极重大事件,聚在一处讨论不住:“不想她平日一声不响,临事却果真有些手段。”“那陈氏好歹是内人出身,听说相貌也极美,更何况自殿下元服迁居便在身边服侍,也就不说了。只是殿下却又看上了她什么?”“所以我方才说人不可貌相……”

  众人研究半日,终无成论,便有胆大者引领众人前去咨询李侍长。李侍长一腹愤恨,此刻得以尽数宣泄,“正是我竟日惯得你们个个皮轻骨贱,尊卑不明,如今正得现世果报。你们个个只管自求死,只是不要连累我一世为人不得下场。”见众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又勒令道,“日后年未满二十者,一律不许再当外差。”

  隔日,果然有便人携西苑内侍总管周循之命前来浣衣所提调,一干同僚内人未受半点泽被,反遭池鱼之殃,愤愤然并无一人前往送行。

  蔻珠本日已经换作了团领袍,腰上黄外加束革带,一副寻常宫人的装束,见到阿宝,拉着她的手笑问:“新衣服可还合身?”左右看了看,又道,“你来得太急了些,只好先领了现成最小的一身,不想穿着还是大了。袍子向上折折,带子束紧些,且耐烦穿几日吧,我就知会有司替你量身新做。”阿宝推辞道:“不必烦劳贵人,这样子便很好了。”蔻珠笑辞:“你这么叫我,可不是替我惹祸?看年纪我必虚长你几岁,如你不嫌弃,叫我声姊姊也可,直呼我的大名也可,我的名字他们早说给你了罢?”见阿宝柔顺点头应承,又笑道,“衣服的事情,却由不得你。你愿意替殿下俭省,只怕殿下未必应允。不瞒你说,殿下平素在这些事上有些留心,你这几日且还休到他面前去走动,免得惹他骂你,彼此不痛快。”又促膝向她细细传授了许多太子行止的好恶习惯,又询问了她来历家人等语。阿宝一一回答,亦一一记下。

  蔻珠所言不虚,报本宫的规矩果然琐碎繁冗,头一桩难办事便是太子爱洁成癖,不但以身作则,一日三栉三沐,更要推己及人,凡举案上几上,乃至内臣内人身上脚下,目所能及之处,皆要不染纤尘。平素众人只能见缝插针不停揩抹替换,阿宝亦领悟到当时在浣衣所时差事繁重的原因。

  众人所言亦不虚,太子的脾气确实不能以“和善”来形容,众人镇日战战兢兢,在殿内时连大气都不敢多透一口,生怕一事不慎,便招惹到了这尊碾玉魔罗。阿宝一次将煎好的茶汤进奉,不慎溅了一点在几案上,太子正在写字,忽将手中笔狠狠一掷,一幅将成的字纸登时一塌糊涂。满殿人皆跪下请罪,虽定权提脚出殿半晌,亦无人敢率先起身,直到蔻珠亲来传唤,此事方解。日日皆有人因小过遭黜罚,日日皆有新面孔接替进入,此处不似浣衣所,根本无人好奇太子殿下何以一时心血来潮拣拔了这样一名低阶内人。人事的更替,看来众人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阿宝不久后便察觉到这似乎并非单单源自于太子的焦躁易怒。

  秋去冬临,时迫冬至,定权正在暖阁的书房内撰写文移,忽有内臣入内报道:“殿下,詹事张大人求见。”定权急忙搁笔,吩咐道:“快请进来。”一面加衫整冠,又吩咐左右退出。阿宝行至书房门前,见一个衣紫横金,面目却颇具文士气象的中年官员被周循亲自引了进去,随即阁门紧闭,再无一人近前。不由心生好奇,悄悄问蔻珠道:“贵人姊姊,这人是谁?殿下待他怎么这么客气?”蔻珠摆手示意她先勿多语,直到出了殿门,方低声回答:“这是当今的吏部尚书张陆正大人,兼领詹事府正詹职,殿下平素最看重的就是他。”阿宝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语。

  周循将张陆正引进了书房,君臣见礼,定权让座后,随口问道:“张冢宰是从部中来还是从府中来?”张陆正答道:“臣自府中来。”又道,“为部中事。”定权颔首问道:“如何?”张陆正答道:“齐藩向户部荐了一人,枢部二人。臣同右侍力谏,终压掉了枢部两个,一人转工,一人外放,想来过两日便会有黄纸。”定权又问道:“朱缘呢,于此事又是什么态度?”张陆正道:“朱左侍告病,这几日未至部中。”定权点点头,唤他字道:“孟直费心。”又叹气道,“齐藩仗着一向圣眷隆厚,这些年愈发不将本宫放在眼内了。先皇后在日还好,如今怕是陛下早存了易储之念,我的处境也是愈发艰难了。”张陆正劝慰道:“殿下不必怀忧自扰,殿下毕竟是先帝最爱重的嫡长孙,陛下就是不作他想,这一层面总是还要顾及的。”定权冷笑道:“我当这储君,无非是凭着先帝余荫且我自忖一向并无大罪过。至于说什么嫡长,如今齐藩的生母才是中宫,他才是陛下心里头的嫡长,我这孤臣孽子,竟不知当将这副业身躯向何处安插了。”张陆正已经许久不闻他做这等牢骚私语,一时无言,半晌才应对道:“陛下与殿下终是同体,舐犊之情总是会存放几分的。”说罢自己也觉这官话无聊无味,实难动人,又道,“臣等总也是誓死拥戴殿下的。”定权闻语,倒似颇有几分动容,道:“孟直,我总是依靠你们的。”顿了顿又道,“只是父子的话,日后就不要再提了。”张陆正不知道他是否这几日入宫又受了气,无法可想,只得应道:“臣遵旨。”定权又问道:“李柏舟空出来的位置,齐藩有什么举动没有?”张陆正思量了片刻答道:“陛下一直说没有合适的人选,臣听朱左侍说,齐藩那边倒是荐过两个,陛下并未应允。”定权沉思片刻,道:“我总还是要想办法推你入省的。”张陆正摇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以静观圣意为上。如今省中风波恶,臣一时倒是真不敢蹈足。”定权点头道:“你放心,我省得。”默然片刻又道,“只是枉担了如此恶名,平白给了他人如此口实,若最终又为人做嫁,我实不甘心。”张陆正无言以对,只得偏转话题,谈及新寻到的几枚晋人手帖,果然引起定权兴致,向他细细询问究竟是真迹还是前朝摹本。张陆正笑答来日奉上请他亲自辨别,又说起冬至当日群臣至延祚宫谒东宫的朝贺仪,这便无非老生常谈,说了片刻,才告辞出去。

  冬至次日,卯时未到,定权便起身预备入宫去向皇帝请安。蔻珠和阿宝服侍他穿戴公服,见他满脸忧郁之色。阿宝至此间三月有余,已经明白他平素最为难之事就是面圣,每逢此时无名火最盛,也着意比往日更加了几分小心,免累及众人受无妄之灾。一行人直到目送他出了殿门,为他人簇拥而去,方松了口气,有了祸水东引的畅快。

  定权乘轺车直到禁城东门东华门外,入门后北向,转入了前廷交中廷的永安门,便见从一旁走过两个着单窠紫袍,戴乌纱折上巾的人来。年长者二十三四岁模样,眉宇之间颇有英武气象,本已腰黑鞓方团玉带,鞓上还加一枚玉鱼,显是加恩越级的御赐之物,便正是定权的异母兄长齐王萧定棠。一旁同行的皇五子定楷,按亲王服制佩金带,眼角眉梢,稚气尚未消尽,却是与齐王同为当今中宫所出,年内新封赵王。兄弟三人见过礼,定棠遂笑问道:“殿下这是去给陛下请安?”定权笑答:“正是,既遇到哥哥五弟,不妨同行。”定棠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免得各自为政,陛下也不必分三次说教。”定权笑道:“就是此话。”一路上二人低声说笑,定楷依随在后,倒是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及至今上正寝晏安宫外,三人整肃仪容后,恭立于檐下。少顷,便有内臣出殿通传说天子召见,将三人引入暖阁。冬至方过,按制旬休,七日内并不设早朝,皇帝起得也比平素稍晚,此时方准备用早膳。见定权等人入内,笑道:“想来你们也还没用过早膳,过来陪朕一起吃罢。”忙有宫人前行移案布箸,通传膳所,为三人在皇帝座下设席。三人谢恩后分坐,尚未及举箸,便闻帘栊摆动,衣香袭人,阁内含笑转进一个靓妆贵妇,着大红短上襦,碧色销金长裙,双裙带长垂至地,高髻未冠,髻上一转插着十数支花头金钗,额上两颊皆贴珍珠妆饰的花钿,身后簇拥着五六个锦衣丽服的妙龄内人。贵妇进了暖阁,左右一顾盼,顿觉脂粉荣艳,颜色骄人。皇太子三人忙又站立见礼,诵道:“皇后殿下万福。”皇帝却并无举动,只是看着她笑道:“你总算是插戴好了,我们可都不等你了。”

  皇后赵氏睨了皇帝一眼,一双妙目仍不失清明灵动,犹可想见当时风华。赵氏直走到皇帝案前,方向他虚虚一拜,笑道:“妾齿长矣,忝居小君之位,不事严妆,恐污陛下圣察。”皇帝笑道:“却又来,既是朕的子童,又怎么会老?”皇后微微红了红脸,半含嗔道:“陛下,几个哥儿可都在跟前呢。”皇帝笑道:“子童对小君,这话引子可是你挑起的头。”三人待帝后同席入座后,方又重新坐下。定权见此情景,心知昨夜皇后是同宿在晏安宫中,不知缘何,心下漫生出一阵淡淡的厌恶来。

  皇后落座后悄悄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太子一早便从西府过来,可是辛苦了。”定权微一躬身,答道:“臣不敢当。”皇后又转向齐赵二王笑道:“你们也是,大冷天气,难为一大早就起来,多用些吧。哥哥儿喜欢鲥鱼,恰恰你爹爹这里今日有,算是你的口福,只是当心多刺。”又转问定楷道,“五哥儿喜欢什么,叫你爹爹赏你。”定楷笑道:“我随哥哥。”

  皇帝看着定楷屏退宫人,自己边挑刺边慢慢食鱼,随口笑道:“今日无朝,sī fú即可,何必穿得如此繁琐?”定楷投箸答道:“臣等不知陛下赐食,所以未及更衣。”定棠看了看上首定权,笑道:“我们知道殿下必着公服,是以不敢造次。”皇帝闻言,目光一转,从定权身上掠过,便不再提起此节。转口复问定棠前日去京郊犒军的事情,又问定楷近日出阁读书之事。

  定权见他们夫妻父子,一派雍雍穆穆,独衬得自己如同外姓旁人般,只觉骨鲠在喉,随意吃了几口,也如同嚼蜡,难辨滋味。皇后含笑看了看席间,吩咐宫人道:“太子平素爱吃甜食,将梅子姜、雕花蜜煎送去给他,请他尝尝。”定权起身道:“臣谢皇后殿下。”皇帝面色不由一沉,讥刺道:“你既然具服前来,为着这些许小事又向你母亲用官称,何不将全套戏做足,也显得更庄重些?”

  定权沉默了片刻,离席跪拜,重新谢道:“臣谢陛下恩,谢皇后殿下恩。”皇后见皇帝面色愈趋难看,连忙笑劝道:“这是节下,陛下便疼疼哥儿们,又来吓唬他们做什么?”又对定权道,“三哥儿快起来,你爹爹是嫌你太过多礼,一家人私底下要如此,反倒觉得生分拘束了。你这孩子也是老实过分了些,竟听不明白。”皇帝置若罔闻,冷眼看了定权片刻,将手中金箸啪一声撂在食案上,道:“不必摆出这副向隅的态度,你不想留在这里,也无人强你所难。”定权微微一愣,躬身恭谨答道:“是,臣告退。”

  余下几人见他转身出了殿门,不由面面相觑。半晌皇后方唤宫人新取了双筷子,重新放入皇帝手中,低声劝道:“陛下又是何必,太子又不是存心。”皇帝怒道:“你大可不必替他说话,他就是有意做给朕看的。你看他那张脸孔,一副天下人都亏欠了他的样子,他眼里可还有朕?”皇后叹了口气,亦不敢再多说。四人仍旧接着用膳,一时默默无言,气氛尴尬。定棠、定楷又偷偷互看了一眼,各自将一枚鲥鱼放入了嘴中。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下一章

· 推荐小说:御赐小仵作  半是蜜糖半是伤  国安局密档  我的漂亮朋友  陪你到世界终结  拾光里的我们  我的鸵鸟先生  繁花盛开的夏天  天衣无缝(贵琬日记)  宠后之路(如意芳霏)  嫡女成长实录  嫡女成长实录  簪中录(青簪行)  甜了青梅配竹马  似水流年情不易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余生请多指教  有匪小说 绾青丝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 心灵法医  师爷请自重  虐渣指导手册  月上重火  三嫁惹君心  无尽天灯  你微笑时很美  深海里的星星  好想和你在一起  爱情公寓5  他与月光为邻  凤于九天  报告王爷王妃是只猫  蔓蔓青萝  若解多情  老板是极品  最美不过初相见  识汝不识丁  十年一品温如言  明月传奇  史上第一混乱  司藤  心宅猎人  鹤唳华亭  从前有座灵剑山  雪中悍刀行  七根凶简  大主宰  三千鸦杀  哑舍  大唐狄公案  壁花小姐奇遇记  清明上河图密码  大唐悬疑录


鹤唳华亭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