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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南渡君臣轻社稷"

  宋明两代,在面对着金元和清军的侵略时,虽然在统治阶层中也产生了一些能和人民结合的英雄,但是它不仅分化出很多力量,做了侵略者的帮凶,增加了侵略者的力量,而且整个地来看,宋明政权在侵略者前面所表现出来的只是无能与怯懦。北宋亡后有南宋,维持了一百五十年的生命,明朝在退出中原以后,也还有支撑了二十年的南明政府。这种在忧患中产生的政权,却也并不能表现出振作有为的新气象,只是在苟安泄沓之中自行腐烂,以致在侵略者继续进攻时,只能不断地退让奔逃,渐趋绝灭。这是有更早的历史前例的。最早的有东晋,也是在退出了北方以后,一味在南方宴安享乐。不过那时的异族力量比较散乱,所以其结局和宋明不同,没有直接为异族吞灭。

  我们已经讨论过封建专制政权在本质上是和人民对立的,也说明过在专制主义官僚主义的统治下,军事上政治上的内在矛盾,及其腐败瓦解的危机。在这里,我们就可看到,从外面来的侵略者的势力就使这些矛盾和危机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虽到最危急时也无法加以克服,那就只能委屈求和,荀且偷生了。

  军事上的危机是克服不了的。当金兵南下时,一路经过险关要津,全无宋兵抵御,使金人都叹息说,宋朝太无人了。足见当时宋朝军队的无能了。南宋末年也是如此。贾似道曾以宰相的身份,统兵百万,抵御蒙古,然而战无不败,于是他私自向蒙古议和,答应称臣纳币,蒙兵一度退走后,他就回来向政府报告大捷。这实在是因为在专制主义官僚主义的统治下,早已把军队腐化到极点,一遇外寇,自然就只能演出这可怜的情形来了。

  在统治者内部的分歧对立的危机也是克服不了的。封建专制政治虽有统一之名,其实是内部充满着矛盾的因素,所以一到专制政权在外寇侵入中被削弱时,就更加涣散了。像在南明的福王政权时,不仅朝廷中有主和的大臣结党排挤主战的将领,而且在各实力派之间也冲突得很利害,以致形成内战,而葬送了抗御清兵的力量。福王政权覆灭后,接着又有唐王与鲁王两个政权成立,他们同是明室的后裔,同是局促一隅的小朝廷,同受清军威胁,但仍不能和衷共济,而互相对立,势成水火。这自然不只是这二王的不合作,也正是反映着两个官僚集团、两个实力系统的对立。

  最大的一个问题还是统治者和人民对立的问题。在侵略者势力深入的时候,统治者未尝不想到要"收拾民心"。北宋钦宗在汴京被围时曾下诏号召河北人民勤王之师,甚至说:"天下平安,联与尔等分土共享之。"南明时也曾想到,发动义军,"招抚""流寇"(其实是农民起义的军队)。要是贯彻这方法,未始没有救。然而他们不能。南宋立国,起初还继续任用义军,后来就称之为盗,命令他们解散。南明各小朝廷也都拘限在自己的小范围内,只图如何增加自己的军力,却眼看着在东南各地风起云涌的义军一个个被清军消灭,不给以任何援助。而且这些偏安的政府在一切方面都和过去一样,继续着封建专制主义的各种制度和政策。因此一方面,人民因为身受异族荼毒,很自然地会倾向于这些新政府;但另一方面,因为新政府的实质和表现仍是如此,它和人民之间的隔阂甚至轧轹(lì)终于还是不能降低。

  在这样的情形下,统治集团中纵有个别的分子能和人民结合,坚持着抗战的政策,也不能不受制于整个政治形势,而无从竟其全功。像风波亭的悲剧在历史上也不只演了一次。清军尚未入关时,明代曾有熊廷弼、袁崇焕等几个大将固守边疆,很立了些战功,然而他们却也遭遇到了岳飞同样的命运。原来在封建专制政权越是趋于灭亡的时候,越是不容许在他自己内部产生特出的英雄,形成一个特出的力量,必须把它拉来同归于尽。所以一个李纲支持不了北宋的危局,一个文天祥挽救不了南宋的末运,一个史可法也无助于南明的福王政府。他们既仍是依靠着当时的统治政权,因此也就只能在这崩渍的历史上扮演一个悲剧的角色了。

  既然可用的民力弃置不顾,能战的部分力量又加以摧残,结果自然只好一意求和了。他们是想用求和来缓和外寇,并缓和内部的政治社会的矛盾。但这自然只是空想。妥协求和的方法一方面只足以使外寇有机会从容布置,逐步深入;一方面又只足以使民心涣散,民情更加背离。而且在自己已处于劣势地位的时候,求和更难成功。假如南宋还能够和金人拖了一百多年,那么南明在清朝面前,是连苟安一时都办不到了。

  南宋的偏安政府,南明的小朝廷,其处境何等危急困窘,而其统治者荒淫无耻,燕游逸乐,实在也到了极点。南宋诗人写临安(杭州,是南宋首都)的诗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明诗人写南京的诗也说:"而今也入烟花路,灯火樊楼似汴京。"这正是这时上层社会的情绪的表现。此地虽是杭州、南京,但是繁华景色都和北方的旧京城一样,何必还想望什么呢?无怪乎又有诗人痛心地说:"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了。在那胡骑践踏下的人民天天巴望着故国旌旗,这些偏安小朝廷的君臣却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据说,南明福王宫中还挂着楹联道:"万事莫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这充分表现了已看到自己的末路的专制统治者的心理。他们既不敢战也不能战,只是为了顾全自己的统治地位而求和,那么他们就不能不粉饰太平,掩盖危亡的事实,到了连苟安一时都难做到的时候,也仍尽量使自己麻木,暂且利用眼前的特权地位纵情享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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