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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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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傅斯年认为,中国之抗战需从每一个有良知有骨气的人做起,政府与统治集团和无数的既得利益者醉生梦死,使广大民众失望绝望,但人民自身可望到别处,“浅看来是绝望,深看来是大有希望。这希望不在天国,不在未来,而在我们的一身之内”。[31]同时又清醒地意识到“中国人之力量,在三四万万农民的潜在力,而不在大城市的统治者及领袖。中国的命运,在死里求生,不在贪生而就死”,“三千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中华民族是灭不了的,而且没有今日天造地昧这形势,民族是复兴不来的”。[32]傅氏对民族抗战与复兴力量的认知,确是高瞻远瞩又细察分毫,准确地参透了中国的病根,把住了胜败的命脉,昔当时大多数党国大员与自誉为高等华人,甚至包括最高领袖蒋介石在内,都没有真正认识到内中的玄机奥妙,或已有意识但又从心理上不予承认并加深隔阂。倒是处于弱小地位的共产党较早地参破了这一玄机并加以利用,日后国共交锋的胜负与不同的命运归宿,也因此而注定——这是傅斯年的过人之处,也是他倾全力维护的国民党政府的一个悲剧。

  1943年年初,傅斯年的侄子(傅斯严之子、傅乐成之弟)傅乐德欲报名参军,傅斯年表示支持,不久,傅乐德随青年远征军赴印度北部战场与日军作战。得此消息,傅斯年特别去信勉励道:“你这次从军,实在是好事。此时青年总当以爱国第一,立起志气来,做于国家有益的事。我们这一辈的,太多自暴自弃,或者懒惰无能,把这样的局面交给你们一辈的手中,实在惭愧!只盼中国在你们这一代的手中,成一个近代化的安乐国家。”[33]作为一个对国家民族具有深切使命感的长辈,在自谦的同时,字里行间透视着对这位侄子及新一代中国青年热切的期待。

  1944年夏秋,日军为实现“一号作战计划”围困湘中重镇衡阳。在异常酷烈的战事中,国民党精锐方先觉第十军全军覆没,其他战场的国军也连连丧师失地。消息传到李庄,傅斯年心情异常沉重,在泥墙土屋的孤灯下,他展纸研墨,为9岁的儿子傅仁轨书南宋著名爱国将领文天祥《正气歌》、《衣带赞》诸诗,并题跋曰:“其日习数行,期以成诵,今所不解,稍长必求其解。念兹在兹,做人之道,发轨于是,立基于是。若不能看破生死,则必为生死所困,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矣。”[34]

  当年文天祥被俘就义前,曾在衣带中藏有诗文,被后人称为《衣带赞》,其中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两句,傅斯年经常借以自勉自励。而《衣带赞》开篇即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即孔子所说的“杀身以成仁”,孟子所言“舍生以取义”两句。傅在题跋中所书“(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则是孟子的名句。可见此时的傅斯年对于孔孟两位大贤立身为人之道信守不渝,虽名为幼小的儿子题书,实乃面对严酷的现实,借古喻今,抒发自己对古代仁人志士的崇敬之情,以及为维护民族大义保持个人节操不惜以身殉道的精神气概。

  令傅斯年略为遗憾的是,当他在李庄史语所会议上鼓动青年学者们从军时,竟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人响应。傅见此情景,进一步鼓动道:“你们现在不参军,将来抗战结束后,你们的儿女要问你们,爸爸,你在抗日战争中做了些什么?你们将怎么回答呢?”这暗含激将之法,极富煽动性的言辞,仍然没有在众位青年心中引起波澜,其尴尬的局面,令傅斯年有些不快。静默一阵,傅氏没有再强行让对方表态,只是说了句“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一时就可决定得了的,大家回去再好好想想吧”。[35]言毕宣布散会,自此再也没召集会议提及入伍当兵之事了。

  或许由于研究历史的缘故,或是经过无数风雨的吹打历练,此时史语所的青年学者们对政治和国民政府的腐败,以及政客们的所作所为有了较为明晰的理解,已完全不同于同济大学的学生,甚或书呆子博士如杨宝琳者那样幼稚了。他们对国家民族前途,心中自有一番更合乎现实,更经得起实践检验的预见性方略。而这一切,傅斯年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便摆到桌面上加以提出讨论,各自心照不宣罢了。

  ◎ 江水无语东流去

  就在傅斯年劝说史语所青年人员参军的时候,在李庄板栗坳大山那边上坝月亮田中国营造社的土屋里,身体尚未康复的林徽因正伏案写着一首叫做《刺耳的悲歌》的诗行,她在诗中以悲怆的笔调抨击了那些被战时后方艰苦、暗淡的生活腐蚀了意志,因而动摇、彷徨,看见别人做了高官、发了国难财而眼红心跳,甚至不惜放弃学术事业,奔走豪门,投机钻营,溜须拍马,一门心思梦想升官发财的青年人。同时,透过阴湿的格子小窗,林徽因仿佛窥视到在那可见的天际,又飘浮起内战的乌云。为此,她强烈地抨击了国民政府不怀好意,借青年知识分子的爱国热情,骗取他们去参加所谓的“青年军”,名义上共赴国难,参加抗日,实则准备暗中对付共产党,为打内战积蓄新生力量的卑鄙伎俩。——国民政府这一深含不露的阴谋,尚来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聪明绝顶如傅斯年者,自然深知个中况味。[36]而他手下的青年学者们,自然也不糊涂,只是在这一阴谋面前各自装作糊涂地保持了沉默而已。

  沉默的青年学者们没有想到,政府这一假公济私的阴谋,被蛰居在偏僻小镇中另一个醒着的才女林徽因以诗的形式披露出来,从而给世人留下了一个先知先觉的神奇印象。据梁从诫晚年回忆说:这是林徽因一生中所写的唯一一首政治诗,“抗战后国民党利用‘青年军’镇压学生运动,打内战,证明了母亲这个‘不问政治’的人政治敏感性”。[37]后来的事实大多证明了林徽因眼光锐利,政治敏感性的正确——当然,真正的悲剧是林徽因此时没有想到的,有些意外插曲也超出了她想象的范围,如吴金鼎的参军即是一例。

  吴金鼎是在傅斯年开过征召会议一个星期之后,突然主动提出参军抗战的。这一举动令熟悉他的同事和朋友都大吃一惊,但吴氏还是决意把夫人王介忱留在李庄,独自一人提着背包悄悄地随“青年军”远去——尽管43岁的他此时已不再是青年。

  作为一名留学海外的博士与成就斐然的考古学家,吴金鼎的半路“出家”,给后人特别是研究考古学史的史家留下了一串不解之谜。由于留存的材料稀少,加之吴氏本人离开李庄5年之后便撒手人寰,使他这次投笔从戎的心境和缘由更显得扑朔迷离。不过,既然他生活在李庄知识分子的群体之间,且本身还是一个颇有些名声的大字号“海龟”,总要在流逝的岁月中遗下一些稀疏的印痕。

  1942年12月23日,傅斯年在李庄致信重庆中央研究院总干事叶企孙,讨论聘请夏鼐由中央博物院转到史语所工作事宜。当时夏鼐正在家乡温州休假,傅斯年曾托中央博物院总干事曾昭燏致函夏,促其早返。傅在致叶企孙的信中说道:

  一、夏鼐之学问前途甚大,本所早有意聘他。但博物院亦重视之(济之前云,既要我办博物院,我也要留个好的)。去年(三十年)1月,博物院闹穷,弟正在李庄(病前),对济之云“可拔一位过来,自郭子衡至王孤钾,随济之意,你我看夏鼐最好,不过仍由兄决定”。济之决定拔吴金鼎过来。

  二、为考古组前途人才计,本所目下应该请他。

  三、本所经费,用得超过。弟久怀疾戾,此时不敢提请大薪水之人(要来当为副研究员,其薪当在三百以上),而路费浩大,亦一问题也。

  有此情形,故乞兄直接与济之商定,至感![38]

  这封信除说明无论是李济还是傅斯年,对夏鼐的才学和为人处事能力格外看重,同样透露出吴金鼎由中央博物院转到史语所,是李济的安排,并非傅斯年的本意。尽管吴与傅均是山东老乡,且吴氏在城子崖的发现、发掘中作出了重大贡献,但在傅的心中,吴的学问与处事能力依然没法与江南才子夏鼐相匹敌,多少有些轻视意味。李济的心思与傅斯年不同,尽管后来李曾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过:“自己认为生平有两个在考古学方面最得意的学生,一个是夏鼐,一个是张光直(南按:张乃李济赴台后台湾大学的学生)。”[39]但此时李济还是一直把吴氏作为自己学术上的继承人来看待和栽培的,这从中央博物院在李庄期间共进行了彭山崖墓与后来成都琴台永陵两次大型田野考古发掘,全为吴金鼎一人所主持即可证明。那么,吴离开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又作何解释?据说,李济当时之所以推荐吴金鼎入主史语所,并不是对吴的看轻,相反则是寄予了一片希望的。

  由于李济担任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主任兼史语所考古组主任职,身心俱疲,研究工作大受影响。自云南昆明时代起,李就把主要精力放到研究殷墟出土的陶片上,且有过多次实验并小有斩获。而吴金鼎正是研究陶片的专家,对城子崖与殷墟出土物非常熟悉,此去史语所考古组,正好接替李济难以顾及的一摊儿,把研究工作继续做下去。至于彭山发掘的器物,已有中央博物院的曾昭燏、赵青芳等青年才俊予以整理。而继彭山汉墓之后发掘的震动中外的中国首座帝王陵墓——成都琴台永陵之器物,则大部分留在了四川省博物馆,运到李庄的只是一小部分[南按:1943年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吴金鼎、王文林,与中央博物院筹备处王天木(振铎)以及中国营造学社的莫宗江、卢绳等专家学者,与四川博物馆冯汉骥等人合作,对成都市内传说的“抚琴台”进行了第二期考古发掘,至9月方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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