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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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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件惨事就是在路上发现不知从那里来的、还穿着丝袜的女人大腿断肢,真的很惨。”[8]

  当晚,梁家几口无家可归,梁思成那“合唱队指挥”的职位自然也随之消散。面对如此凄惨景况,清华大学教授张奚若把自己租来的两间屋子让出一间给梁家居住,张家五口则挤在另一个小房间里苦熬。第二天,梁思成找来几人,把家中日用物品慢慢从泥土瓦砾中挖掘出来。据梁从诫说,当梁思成回到被炸塌的房前时,发现在一块残垣断壁上,有一个人形的清晰血印。据目击者称,此人被炸弹的冲击波平地抛起后,重重地掼在墙上,留下了这个鲜明的血色印记,墙上的人自然成为一块模糊的肉饼。

  梁从诫说的这一天,是1937年11月24日,轰炸起始时间大约是下午一点半。此次经过,除了官方的文件档案有大略的记录,随校流亡到长沙的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吴宓在他的日记中作了较为详细的披露。吴宓记载说:这一天是星期三,天气晴朗,每年的这一天,自己便遭遇奇特重要的事情,今年特别加以注意,但“未卜其为何事也”。

  上午十点,吴宓至明德学校,邀请好友姚家闻一同乘人力车至湘江码头,换乘渡船至湘江西岸,然后步行过湖南大学,登岳麓山,至著名的爱晚亭小坐。只见山谷中,绿树参天,日光照灼,更以到处红叶,实为美境。至黄兴、蔡锷坟庙而止。饮茶休息后,渡湘江,入城,由姚家闻请宴于李和盛牛肉馆,并电邀胡徵夫人前来一同就餐。下午1:30分,几人刚离餐桌,吴宓一直挂念在心的“奇特重要之遭遇”发生了。

  吴宓日记叙述道,此时“日本飞机忽至,在东车站投炸弹,毁交通旅馆(方举行婚礼)。及中国银行货仓等,死二百馀人,伤者众。此为长沙初次空袭。当时,远闻轰击之声,楼壁微震,街众奔喧。乃下楼步行而北。行至中山北路,别徵等,宓独沿大街东行。警察禁止行动,而街中人民拥挤奔窜。宓依檐徐进。至湖南商药局门口,被警察饬入局内。众留该局久久,至警报解除,始得出。此时街中人更多,盖群趋车站欲观轰炸之实况,无殊看热闹者,道途拥塞。及宓抵圣经学院已4:00矣。宓当时虽为镇静,惟为K忧(是日K竟外出,还刘佩兰妹款,亦被阻于街中。宓事后知而深责之。)自后,每遇空袭,宓辄虔祷上帝。略谓:‘宓亦畏死,然不敢惜死。如今日宓当死,惟上帝所命,宓安心就死,毫无怨悔。但愿上帝保佑K,使勿遇祸,使能生还至其母所,俾宓无负K母之托。”[9]

  吴宓日记中的K,是吴在清华园的女学生兼恋爱对象,卢沟桥事变之后受聘北平图书馆,未及上班便随吴宓南下,向迁往长沙的北平图书馆报到。面对敌人的轰炸,吴宓对既无社会生活经验,又像乱世漂萍一样稚嫩的K的担心胜过自己。按吴宓的说法,K之南下,是自己力劝的结果,吴必须担负起照料保护的责任,方对得起K本人和她的家人。吴宓认为自己“虽爱K,然以年龄悬殊,决不强求,只愿以至纯洁之心护助之。惟上帝鉴我忠诚,降福于K母女二人”云云。

  时年44岁的吴宓,自北平至长沙,再至昆明西南联大,所爱恋追求的女人不只K一个,而是有十几人之多,但拉拉扯扯一晃九年过去,吴氏过了知天命之年,不但无丰硕收获,抱得几个美人归,连一根毛也没有得到,徒令时人和后人扼腕——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管,接着继续看吴宓日记对敌机轰炸长沙的记述:

  11月25日,“宓于正午12:00归抵圣经学院,而毛应斗君仍坚欲请宓宴叙,遂同步至中山北路易宏发餐馆,进西餐。甫食一汤一菜(时为1:30),警报忽响,飞机倏至。是日却未投弹。宓静坐餐室中,毛君甚惶惧,奔避馆中前后各处。宓祷如前,且与餐客中之军官(南京来者)谈。3:00警报解除,乃偕毛君步归。”

  11月26日,“下午1:00偕毛玉昆乘人力车拟赴湘雅医院,探Wattendorf华敦德病。中途,警报忽传,市人奔窜,警察禁止,不听。宓等乃舍车步行。至北大路,被阻。为警察拥入衡粹女学内,键户,与诸避难者坐厅中,移时,警报解除。”

  11月27日,星期六,阴,微雨。“上午11:00,警报传来。宓时在圣经学院,乃随众至办公楼地室中藏避,校中师生皆集于是。或新交故知,互道寒喧,又述情意。此地室中,乃如一交际会。宓忆《左传》‘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宓惟忧念K。守和(南按:北平图书馆馆长袁同礼表字,对K小姐也有一举拿下的意向,吴宓对此甚为恼怒和焦虑)亦往来寻K。宓见慈(南按:吴宓曾爱恋之女生)等,独不见K。飞机回翔空中。楼外院中草场,则平铺一极大之美国旗。12:00警报解除。宓等出。‘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焉。”

  敌机不断前往长沙轰炸,且在一段时间内围绕圣经学院周围展开,显然是有备而来,或为专门对付三校与中央研究院高级人员,于是便有“内部间谍引导日机”的说法传出。

  鉴于此情,临时大学与中央研究院长沙管理委员会主持者,共同派员组织了一个巡逻队,当警报发出后,众人都奔赴圣经学院地下室躲避,巡逻队人员则在地面巡查是否有间谍或汉奸躲在某个角落,或明或暗地发信号引导敌机。据史语所派出的巡逻队员石璋如说,巡逻队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差事,弄不好就要挨炸弹炸,性命难保,但自己既年轻,也就不太在乎。每当警报响起,敌机来临,石璋如与史语所的年轻研究人员刘燿就随巡逻队在街面和各个角落巡查。但几次过后,并没有发现间谍,大家心中不免有些泄气。正在这个时候,一件事发生了。

  有一天,警报大作,众人纷纷向圣经学院地下室逃奔,巡查人员各就各位,以警惕的眼睛盯着逃难的人群与各处异样情况。正在众人拥挤奔窜、惶恐喧嚣之时,只见一青年人怀中夹一紫红色长物,无目的地在人群中乱窜,不时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样子十分可疑。巡逻队队长大声喊道:“前边持物之人必是间谍,快给我拿下!”话毕,几名年轻队员飞身冲向前去将持物的青年人扑倒在地。石璋如等众巡逻队员见状,从各个方向奔来将青年人擒获,反扭胳膊将其送入圣经学校一间房内关押起来。

  待警报解除,巡逻队员们急不可待地将青年人提出来审问。想不到青年人自称姓刘名致平,是梁思成领导的营造学社中人,大大的良民,不是什么间谍,手中所执长物乃一未撑开的油纸伞。审问者详细查看,确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看不出暗藏发报机等特务们使用工具的迹象。经详细审问才知,刘致平原是梁思成任教东北大学时的学生、后投奔梁、林夫妇到北平中国营造学社任法式部助理。当梁思成、林徽因一家南下后,刘致平也辗转来到长沙投奔,因初来乍到,没有跑警报的经验,当警报响起,心中惊惶,顺手抓起身边一把油伞就向外狂奔。当跑到街上,又不知向那里躲避,遂不时停留东张西望引起注意,遂有巡逻队员怀疑手中的油纸伞可能是发报的秘密工具,并当做间谍抓捕关押之事。情况弄明,巡逻队找梁思成前来辨认,梁思成来后作了说明,将其保释,事情也就算过去了。后来石璋如说:“刘是东北人,因为有这种事,使彼此熟识起来,才知道他也是很有成就的人。”[10]

  敌机持续轰炸,整个长沙动荡不安,每天面临着不是家破就是人亡的威胁,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意识到在此很难做成什么事情,遂萌生了离开长沙前往昆明的念头。按他们的设想,远在中国大西南的昆明,离战争硝烟或许还有一段距离,既可以暂时避难,又可以静下来做点学问,是个一举两得的理想处所,于是决心奔赴昆明。而这时的长沙临时大学因校舍不敷使用,文学院改设在湖南南部衡山圣经学校分校,称南岳分校。临大校方要求30余名教职工和约200名学生尽快赴南岳上课。12月1日晚,吴宓及李赋宁、陈慈、张婉英、赵世燕等师生携带行李于寒风中冒雨赶往长沙火车站,欲乘过路火车赴南岳文学院。原定于当晚十一点钟到达长沙的列车,直到次日凌晨五点还不见踪影。据《吴宓日记》载:“中间兵车开过数列,伤兵滋闹,且欲殴站长。此一夜,宓等疲惫已极,且威风凛冽,实不能耐。于是宓主张回归圣经学院。”人员复归本校后,挤在教室里待至天明,各自散去。

  12月4日晚,清华大学政治系教授陈之迈与未婚妻黎宪初(南按:著名学者黎锦熙之女,也是吴宓爱慕追求的女人之一,想不到竟被陈之迈捷足先登。懊恼中的吴宓于衡山分校写密信于黎宪初,揭露此前陈之迈一直与守寡的嫂子同居,且他的寡嫂闻陈氏婚变,欲前来闹事云云,想把陈黎的婚事搅黄。想不到黎宪初接信,仍和陈之迈在长沙举行了婚礼,搞得吴宓灰头土脸。1949年,陈之迈携黎宪初赴台,先后出任“驻美公使”、“驻日大使”、“外交部”顾问等职,1978年病逝台北),于潇湘酒家宴请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以及顾毓琇、吴宓等教授,以示送别。时寒风凄厉,细雨连绵,尽管席间酒酣耳热,但瞻念前途,总难掩心中的落寞与悲凉。宴会在温情目光与“前途保重”的相互叮咛声中散去,各自心中备感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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