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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第二十九章

  一个犹太人的旅程

  (摘自埃伦·杰斯特罗的手稿)

  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午夜。

  锡耶纳。

  我刚收听英国广播公司和柏林电台的广播,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听到些什么——也许是想听到战局方面最后关头来个大转机,来证明我迟迟不作出孤注一掷的决定是有道理的。什么转机也没有。透过宣传的脂粉——德国人打扮得像个婊子,英国人一副贵妇人的派头——只见战事的面貌依旧那样冷酷无情:德国和日本占着上风。

  今天会见大主教时,我察觉一丝微妙的变化。大主教大人有几分像个农民,一张下颚宽厚的红脸,身子结实,谈吐朴实。但他富有教养、生性宽容。我喜欢他,并一向信任他。这次他不是在他那有护墙板的舒适的书房里,而是在冰冷的外面大办公室里接待我。他坐在一张豪华的旧书桌后边。我走进去时,他没站起来,仅仅做了个手势要我就座。我会意了。我不再是一位著名的美国作家,他可以在我的别墅里不时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和上等美酒,并参加妙趣横生、卖弄学问的谈话。我是一个祈求者。命运转变了,大主教也跟着变。

  话说回来,他过问了那桩事。就意大利当局来说,眼下没什么直接的危害威胁着我们。在这方面他要我放心。他没听说什么新的把犹太人集中起来的方案。我们那受软禁的敌侨身份当然是极异乎寻常的。他被告知,我们是指定受特殊待遇的,等种种问题澄清了,将被释放去瑞士。所以也许并不存在躲藏的问题。

  不过,如果的确存在这问题的话,躲到乡下去倒未始不是个可行的办法,这他同意。可是躲藏在锡耶纳四郊却并不明智。关于那位著名的美国作家 被战车困住这一点,在锡耶纳已经成为家家闲谈的话题了,所以这一带不会有靠得住的避难所。

  他曾谨慎地跟沃尔特拉的主教谈起这问题,那是在西北五十英里光景一个有城墙的古城,在下通比萨的盘绕曲折的山路旁。很多年前,我观光过沃尔特拉的伊特拉斯坎人的古迹。我在那里买的一只雪花石膏碗如今还搁在我的案头,供着玫瑰花。那是座被时间遗忘的小城。居民是一些黝黑、俊俏、阴郁的人。大主教大人开玩笑说,他们说不定在血统上是伊特拉斯坎种,内心里可是异教徒。有几个被法西斯政府通缉的人躲藏在沃尔特拉。如果情况变得不可收拾,他可以使我们同沃尔特拉的主教取得联系,他会关怀我们的。不过他认为我们应该保持镇静,等待有一天得到释放。他笑吟吟地站起来送我出去,就这样大大缩短了交谈的时间。

  他竟和沃尔特拉的主教谈起我们,使我感到震惊。我怎么能知道他是可靠的呢?大主教尽管和蔼可亲地要我安心,他本人却没向我们提供躲藏的地方;至于万一将来出现紧急情况,他仅仅给了一个诺言:从沃尔特拉的主教,从一个与我素昧平生、不欠我任何恩情的人那里可以得到关怀。这个暧昧的前景使我考虑采用另一个办法。

  [下面那段从《一个犹太人的旅程》中的引文,共计八页半手写的稿纸,在原稿上是一连串奇特的符号。在那些笔记本上六月四日以后所写的部分中经常出现这种段落。下面这段英语文本清楚地提供这种暗码的解答。]

  我在这些记录中至今一直避免谈及这另一个办法。一旦我这笔记本里包含了这种材料,它就成为一颗定时炸弹。不禁想起了莱奥纳多的倒写手迹。我决定用英语来阐明那些富于危险性的事情,不过是用意第绪语的字母来倒写,这在不懂个中秘密的人眼里,看来就像母鸡的爪痕。这是个临时性的保护措施,用来对付爱刺探的人的目光,或者意大利警方的突然袭击。办法很简单,但是在短期内安全效果是可靠的。

  当我着手写《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时,哪里想得到竟会采用间谍的伎俩!我生命之烛即将燃尽,毕剥作响,回光返照,在我周围投下跳跃不停、令人注目的影子。然而我打算从现在起把每桩发生的重大事件都记录下来。只消用根火柴点上我壁炉里像火绒般干燥的劈柴,我就可以在几秒钟内使这部著作化为灰烬。

  且来谈这另一个办法吧。

  有个锡耶纳的医生对我们泄露他是个犹太人,并且是个秘密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他计划带着全家逃出意大利,巴望能到达巴勒斯坦;他相信所有的欧洲犹太人都注定要灭亡。组织那次“伊兹密尔号”航行的坚强的巴勒斯坦人阿夫兰·拉宾诺维茨一直跟此人保持着联系,他的出走计划如今已经安排妥当了。明天他将拍一份肯定出发的电报给拉宾诺维茨。他们很乐意让我们也参加这次外逃计划。我必须在早上通知医生我们想不想一起走。

  这个计划设想的逃亡路线是经过皮昂比诺、厄尔巴和科西嘉到达里斯本。它的关键又是一条土耳其船,这回是条货船,它每两个月从伊斯坦布尔装一船土耳其烟草到里斯本。这种芳香的烟草对同盟国的战争事业是关系重大的,因此这条船得到英国的出入许可。船长深夜在科西嘉岛沿岸停下,收下黄金,让犹太人当偷渡乘客,借此发一笔财。到了里斯本,我们可以跟这些犹太复国主义朋友分手。他们指望好歹继续赶路到圣地去,我们呢,当然只消走进美国领事馆就行了。

  医生并不忽视这方案中的种种危险。牵涉到意大利和法国的地下工作小组。拉宾诺维茨跟两方面都打交道。从锡耶纳乘长途汽车出发到里斯本一个码头的终点,一路上困难重重。整个计划简直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然而这是我们争取自由的最后机会了;否则,我们只得在越来越黑暗的战争氛围中一筹莫展地等待。如果我相信真正有希望被释放去瑞士,我会在这里熬到底。我那条原则:“每逢举棋不定,就等待观望。”在我过去的生活中对我帮助很大。可是我开始看出,对一个在欧洲的犹太人来说,所有的原则全混乱了。罗盘的指针在激烈的磁暴中转个不停。即使没有那些不堪设想的广播来找我麻烦,我也忍不住要逃跑。大主教对那些有关纳粹秘密屠杀犹太人的传说嗤之以鼻,表示不信;他说,反正意大利政府永远不会把犹太人移交给德国人,就像那些被占领的国家正在干的那样。他是这样想的。他稳坐在大主教管区的府第内。我的安全却是一发千钧。

  只消盟军胜利在望,哪怕还只像从地平线下冒出的一线光芒,我就不愿离开。一个月前,这正是我下的决心。同盟国有大量的原料、工厂和人力资源,我无法想象德国和日本会一直打胜仗。相反地,我相信托克维尔 的预见即将实现,由美国和俄国来平分世界;这两个大联邦,在勇猛善战然而日渐没落的不列颠帝国的协助下,会大张旗鼓地打进中欧,摧毁疯狂成性的希特勒暴政,不但解放那些沦陷的国家,也解放那些处在黑暗中的、被榨尽血汗的德国人。希特勒一完蛋,日本的日子也长不了啦。

  可是受到一次次冲击后,如今深印在我头脑里的是马其顿的例子。跟亚洲那些游牧部落相比,亚历山大的部队人数极少。但他的方阵打垮了一个个庞大的帝国,使整个已知的世界臣眼于他那个小国。那个爱冒险的屠夫科泰斯率领一小撮亡命之徒,掳掠、摧毁了孟特祖玛的帝国 。毕萨罗对伟大的印加文明干了同样的事情 。战争是靠意志、靠不怕死、靠杀人的本领取胜的,不是靠人数方面的优势,不管相差多么悬殊。

  既然俄国的冬天使德国人停止在莫斯科的外围,人们期望它也许能一劳永逸地挫败“条顿人的狂热”。可是,这头怪物不过是倚着宝剑,歇口气,准备再扑上前去。意大利报纸上刊出了塞瓦斯托波尔之围的叫人胆战心惊的照片。大得吓人的大炮朝城市发射出同房子一样高大的炮弹。雨点般的炮弹和飞机扔的炸弹把塞瓦斯托波尔完全笼罩在烟雾中,像爆发中的火山。俄国人在哈尔科夫附近打了败仗后,那咧着嘴笑的侏儒,戈培尔博士在宣布战果了:俘虏人数达到天文数字。公海上,希特勒的潜艇几乎完全切断了美国到欧洲的供应线,以致同盟国的报纸本身也在大惊小怪地嚷叫,承认被击沉的吨位达到几百万之多。在北非,英国人又在隆美尔的攻势下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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