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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乐小米作品 >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彩云散》

第7章 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回城之后,我突然高烧不断。三亚那场大雨,引起了肺炎。

  高热反反复复,从未彻底退下。

  打针,吃药,输液。

  诸如还原型谷胱甘肽粉、痰热清注射液、莫西沙星氯化钠这类顶级抗生素都用过了,始终无效,却又查不出高热原因,医生束手无策。

  一周后,医院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凉生一直守在我的身旁,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他说,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法国,去巴黎,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嘴唇发干,问他,永远?

  他点点头,说,永远。

  永远是个美丽的词,所以,我们才会贪恋它。

  可它却也是个脆弱的词,现实倾轧之中,一触即碎,所以,我们才会痛不欲生地难过,心碎。

  钱助理到医院看我,送了一盒芒果。

  芒果这东西,目前对我来说,是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水果。

  因为我离开三亚去机场的那天,钱助理居然出现了,来给我送行。车缓缓开动的时候,他突然跑上前,将一颗芒果扔到我怀里。

  他说,姜小姐,你要好好保重。

  一颗芒果啊!亲!都要自提不带包邮的啊!亲!还要好好保重啊!别的女人一夜换来一堆钱,某某某还换了一辆玛拉莎蒂,我陪程禽兽一夜就换了一颗芒果?!还是一颗鸡蛋芒啊亲!!!你给我一颗大一些的青芒王你会死吗会死吗?

  病床前,凉生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不悦,说,你来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下面的剧情是,钱助理带来了那禽兽痛彻心扉的悔悟?

  ——我对不起那女人,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拱手天下,只为换她一笑!没了她,得了天下又如何?吃再多大蒜都没滋味!

  又或者:其实我得了绝症,只是不想拖累她,才狠心决绝、冷酷无情、邪魅狂狷(等一切言情小说里颂赞男主角的形容词)地逼着她离开的啊。如今我要死了,只想见她一面……

  你想多了!

  钱助理说的是,我来通知姜小姐尽快回永安办离职手续。

  啊呸!

  那些日子,我像是一个躲在躯壳里再也不愿醒来的魂,苟且偷生在另一个迷迷瞪瞪的世界里。

  迷糊间,我问凉生,我会不会死掉?

  凉生说,不会。

  我望着他,很久,我说,哥,如果我死掉了,一定把我藏起来,我不要被抓回去烧成俩大茶杯……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我为何对茶杯怨念如此深,但他还是很笃定地对我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就睡着了。

  突然,我又非常不安地醒来,我说,还有,我死了,一定不要用芒果给我摆供啊,我恨芒果……

  十多天后,当我以为我要永垂不朽的时候,这场诡异的高烧居然褪去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场劫。

  我没像故事里的女人那样,被程天佑这个薄幸负心男折磨到心神俱废地死翘翘。

  只是,两次肺炎之后,声音沙哑得有些像周迅。医生说慢慢调养,或许会康复。饮食要清淡,多注意休息。

  然后,在凉生的要求下,医生给我列了一大堆饮食注意事项。

  我出院后,凉生将我从三亚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北小武和金陵他们。

  他隐瞒了所有,对于我为什么长时间总是关机,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她淋雨引发了一场高烧,住院了。

  这天下午,北小武和金陵屁股上插着火箭就跑来看我,八宝不负众望、毫无意外地挂在北小武屁股后面。

  八宝说过,攻克北小武这座神圣庄严的冰山,是她全部的爱情梦想,而小九这个巫婆,是盘踞在这座冰山上的终极大BOSS。不过亲们,你们要放心,我会越挫越勇的。

  柯小柔说,这是脸皮厚。

  我当时只是在心里嘀咕,北小武和“神圣”“庄严”有什么关系?这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边儿的。

  他们三个赶到的时候,我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

  反正出院后这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大病初愈后的呆滞模样,不言不语,沉溺在一个别人怎么也走不进去的世界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北小武站在卧室门口,转头对凉生小声说,看样子真烧得不轻,瞧这成色,皮焦里嫩,都成烤鸭了。脸都烧成白纸了啊。

  凉生没说话。

  北小武并不知道,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所以他是如此乐呵地贫嘴开玩笑,一如从前。

  倒是金陵发觉了古怪,她先是埋怨凉生,我生病住院他也不告诉他们,然后,她又连忙悄声问凉生,她在三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冬菇在她的怀里,傲娇地舔着爪子。

  八宝晃荡着她两条筷子一样的小细腿,一面抚摸金陵怀里的冬菇,一面问,姜生姐怎么弄得跟坐月子似的?

  北小武就戳她,说,会不会说人话啊你?

  凉生看了看她仨,又看了看我,不愿泄露,只说,没什么,淋了一场大雨。

  末了,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会尽快带她去法国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突然,前后毫无关联。金陵他们都没回过神来,一齐愣了愣,相互交换了眼色,看了看床上的我,想问什么,却都没有问出口。

  金陵报社里晚上加班,所以,她很早就离开了,说晚些再过来。

  北小武是美术组的,就没有文字组他们那么忙,所以他就留了下来,和凉生一起吃晚饭。

  我醒来后,听到有外人的声音,就走下楼,见北小武正在厨房里狠命地剁一只鸡,表情之狰狞,像在报杀父之仇。

  凉生在旁边做意面,一副狼狈的模样,唇角温吞着无奈的笑。

  八宝抱着冬菇在一旁,说,哥们儿,你鞭尸呢?

  北小武说,熊孩子,你怎么说话呢!一只鸡,一心赴死,只为了成为你的腹中餐,这是大爱啊!大爱!是不是啊凉生?

  凉生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北小武说,因为你是大爱无疆之神啊!不大爱,你让你们家庆姐去照顾什么未央?前女友啊,不对!是前未婚妻啊!那是什么?!是地雷!是炸弹!是宇宙大杀器!害得我这么金贵的客人来了,还得亲自下厨啊。

  八宝挤眉弄眼地说,凉生这是故意将庆姐弄走,自己好清清静静地享受二人世界。

  北小武说,一边去!你懂什么!然后,他转头问凉生,哎,我说,你不是打算给未央那丫头养老送终了吧?那丫头就吃准了你心软,才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你。哎——姜生……

  他的话说到半截,就发现我已经下楼,正站在厨房门口,他不由得吞了下面的话,看了看我,说,你、你怎么下床了?

  八宝蹦过来,说,哎呀,姜生姐,你醒了。哎,快跟我说说,模特大赛好玩不,听说有好多有钱的公子哥啊……

  她话没问完,就被北小武拨到后面去了,说,熊孩子,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我看看八宝,头有些晕,但我的心情居然不错,我冲他们笑了笑,说,你们也来了。然后我对凉生笑道,哥,我觉得我的身体好了很多,我想搬回自己的房子里住。

  我这突然的一笑,差点把凉生吓出心脏病。

  一场遭遇,心智迷蒙;十几天的大病,浑浑噩噩;现如今,一下床就对你笑,让谁谁也觉得诡异。

  北小武看了看我,说,哎,哎,不是!你、你叫他啥?哥?你还叫他哥?我不是……我说……你们……哎,还有姜生你嘴巴里含着什么,说话声音怎么这么怪啊。

  凉生连忙走过来,推开在那里啰唆的北小武,说,你少说两句!

  北小武有些懵,说,哎——我——唉!

  凉生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此刻我的脸上不该有笑容一样,他像看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看着我,说,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瞪大眼睛,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竟像是从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说,没事啊。

  没有三亚的那场风雨,也没有这座城市的高烧。

  北小武挥着那把刀,刀刃上还卡着那只没剁开的鸡,油腻腻的手一把拍上我的脑袋,连护发素都省了,说,傻了吧!一烧烧十多天,你还没事?!你没死那是老天不收!

  凉生一把扶住我,冲北小武皱了皱眉,说,你轻点!她刚好!

  北小武转头在凉生耳边小声挤兑道,哟,这么关心哪!快拖回房间里去检查检查吧,看看胸是不是都烧成糖炒豆子了。

  凉生脸色一沉,抓了一把他的屁股,他“啊——”尖叫了一下,痛苦改口说,非要逼我说假话吗?!好吧,烧成烤面包。

  我懵懂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面包?

  凉生说,没什么。

  北小武很贱地从冰箱里拿出一团面包问凉生,真的烤面包哟,吃不吃?

  那天,凉生没有直接同意我搬走,他说,留在这里吧,我好照顾你。就算你要搬走,也等去医院复查后吧。

  我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抓着头发发疯一样冲他喊,你为什么一定要管我的事?!我的事情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求求你了!收起你那悲悯的心,放过我吧!

  我哭着蹲在地上说,放过我吧!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整个房间一片静寂。

  我却又突然站了起来,安静极了,安静得像秋天的树叶,那么温顺,就好像刚才那个发疯大叫的人不是我一样。

  我理了理被我抓乱的头发,说,好的,听你的,哥。

  凉生看着我,是惊愕后小心翼翼的探寻,却最终沉默。

  北小武很激动,他揪着凉生的衬衫领子说,她叫你哥啊!!!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激动,按照他的激动程度,此刻他抓住凉生的衬衫该配的台词应该是“你这个狠心的人儿啊!我怀了你的孩子了,你却要跟我分手!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才对。

  我转身,跟愣在一旁的八宝打了个招呼,我说,HI。

  八宝都快哭了,跟躲鬼一样躲着我,在北小武身后,拿起冬菇的猫爪冲我挥舞,冲我说,HI。

  我回头对凉生说,哥,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找金陵陪我一起住。

  八宝忙不迭抱着冬菇冲上前,说,我陪你一起住吧!

  北小武就冷哼,说,就你?一天到晚穿得跟来不及了求野战似的,跟你住,凉生就更不放心了。

  八宝一脸“你大爷”的表情,却也没还嘴。

  那一天,是我做的饭。

  我将这三尊雕塑轰出了厨房。

  一种叫作“贤妻良母”的基因在我身上突然苏醒。

  北小武看着我,问凉生,她是不是烧傻了?我这辈子,从小到大,从魏家坪到这里,就没见她去过厨房啊。

  八宝悄声说,噗!我觉得她这么母性泛滥,又这么情绪反复无常,八成是怀孕了吧。

  凉生脸一黑,北小武连忙拍了八宝脑袋一巴掌,不说话你会死啊!

  为了证明我没被烧傻,我刷刷刷,一鼓作气制了六个菜:紫苏煎黄瓜,鱼香茄子煲,苦瓜酿肉,法国郎酒三杯鸡,火腿娃娃菜,丝瓜蛋汤。

  北小武落座一看,说,妹子啊,哥我从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吃上你做的菜啊,我好想从冰箱里拖出那半只冰冻鸡抱头痛哭啊。

  八宝咬着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吭哧了半天,我以为她在编制赞美之词,结果,半天后,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口齿不清的话,你在三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净跟条状物过不去啊?你瞧瞧,六个菜里五个菜都是……

  凉生脸色一正,说,好了,吃饭。

  就在凉生以为我会情绪再度失控,或者会一蹶不振一段时光之时,我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就像那些悲烈的故事,从未在我身边发生过一样。

  没有爱人的背叛与伤害,没有死亡的狙击和步步相逼,没有不堪回首的羞辱与折磨……简而言之,没有万安茶和小芒果!

  我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着,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平面。

  逛街,喝茶,做蛋糕,收拾家,遛冬菇,刷微博,发微信,拍各种渣照强暴朋友们的眼球,周末去福利院看望小绵瓜,闲来无事买一堆花儿回来做老本行——插花。

  甚至,还私会了前员工,亲爱的薇安。

  看着对面魁梧的薇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对凉生惦念不已,哭得跟只金刚芭比似的,我顿觉我哥的魅力还真的有够大,和高中时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一群女孩子躲在他身后叽叽喳喳。

  就在我暗叹薇安对我真是推心置腹,都离职了还不忘我这个落魄的前度老板,还乐意请我喝咖啡,倾诉心声之时,薇安从她那小巧的手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报纸,带着一种类似于关心,又混合着八卦与诡异的幸灾乐祸以及一部分心疼的情绪对我说,姜,这男人啊,到底都是靠不住的啊!

  说完,她就捂着眼睛大哭,一面哭,一面从指缝里偷瞧我的表情。

  报纸上是关于程天佑的花边新闻,说的是情场浪子总有终结日,当红女模特欧阳娇娇三亚意外殒命后,往日里素与女明星们不断传绯闻的程禽兽终于是抵死伤心了一回,日渐消沉,不再在公共场合露面。欧阳娇娇是日前五湖星空的新晋红人,被誉为新一代女神,吸金能力非常,传闻她是程公子的新女友。此次欧阳娇娇出事,程公子既痛失女友,又痛失爱将,伤心不已,已停止了一切公开活动。对此传闻,五湖星空的相关发言人并未正面否认。

  报纸上配以程天佑戴着墨镜、独自一人落寞的偷拍照片,然后罗里吧嗦地细数他的各大情史,某名媛、某明星、某模特……辅以照片,声情并茂。我和苏曼赫然在榜,不过,对我的阐述版面最小,用的只是一句话——传闻程公子2005年口味突变,大概是厌倦了活色生香的明星、女模,包养了一名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对,用的是“包养”。

  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如此耐心和平静地看完了这些文字。

  我抬头看着薇安。

  薇安也看着我,那表情就是:给点反应啊,姜。

  我毫无反应。

  薇安抓住我的手,说,姜,我知道,痛到深处是无声。男人到底薄情。程天佑!是我错看了他!

  她说,你要是想哭,我就借你我的肩膀,虽然我也是一弱女子……

  我拒绝了她,我拍拍她厚实壮硕的肩,说,薇安,你这么弱,我不能!

  就这样,整个五月过去了,我一刻都没让自己闲下来。

  很忙,真的很忙。

  六一儿童节那天,我做了蛋糕,给小绵瓜送过去一些,和王浩打了个照面,那少年依旧冷着脸;然后请了各位兄弟姐妹前来品尝我的手艺,其中包括薇安。

  薇安捧着胸口说,她不能!她怕看到凉生时她会再次沉沦,万劫不复,而现在,她已经算是名花有主了,姑妈昨天给她介绍的男孩子不错,她要月亮绝不给她星星,她要猩猩绝不给她猴子。

  我说,你前天不还爱着我哥吗?

  她就哭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

  当我将花式蛋糕分给大家吃的时候,他们都用一种看上古神兽的眼光看着我,一面吃,一面看,再吃,再看。

  我一面吃蛋糕,一面说,我要去西藏了。

  他们下巴直接掉在地上:啊?

  我点点头,我打算骑单车去。

  他们:啊!

  然后:和谁?

  我说:一个人。我带着我。

  然后,他们就用一种看神兽的眼神看着我。

  八宝抱着冬菇,用一种看疗伤文艺女青年的崇拜目光望着我,手激动得有些哆嗦,蛋糕直掉渣儿,说,你这是打算去流浪吗?

  为什么会想去西藏,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自己,好像偌大世界里的一粒浮尘,不知位置在哪儿。

  总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呼唤,净空,白云,寺庙。就如同一种归去,永恒的归去。

  又或者,只不过去看看。

  仅此而已。

  金陵努努嘴,问凉生,她没事吧?

  关于我在三亚遭遇程天佑“萌萌深情兽”变“万恶大魔兽”一事,凉生已经私下告诉了金陵。

  他总担心我会想不开,闹自杀,而他近日琐事缠身,又不能步步紧随,所以,他希望金陵能帮助他密切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遗憾的是,我的一举一动无非是逛街,喝茶,做蛋糕,收拾家,遛冬菇,刷微博,发微信,拍各种渣照强暴朋友们的眼球,每周末去福利院看望小绵瓜,闲来无事买一堆花儿回来做老本行——插花。

  凉生叹气道,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在我身边的这个人,还是不是她。

  八宝说,我看,八成坠海之后,真的姜生已经淹死了,一未来的灵魂穿越到了现在,穿越在她身上了。

  金陵说,为什么不是古代的灵魂?

  八宝翻了翻白眼,咬了一口蛋糕,说,因为她没要求你们给她建个绣楼让她去绣花啊。

  关于我和程天佑的事情,八宝也是知情者——凉生跟金陵说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扒在门后都听着了,完完整整的。

  当凉生发现了之后,她一面睁着刚开了内眼角的大眼睛,一面喝着奶茶,表情特别迷蒙无辜。

  金陵告诫她,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告诉北小武,否则会出乱子。

  八宝拍拍胸脯,说,我八宝就讲义气!对朋友那是两咪插刀!告密这种叛徒事儿,我八宝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结果,转个屁股的时间,她就把我如何被程天佑折辱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北小武。

  她说,北小武!不好了!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程天佑为了一个叫万安的女人逼着姜生喝茶堕胎……

  然后,北小武这个爆竹直接被点燃了。

  他四处围堵拦截,却找不到程天佑本尊,便去连夜火烧小鱼山了……哥们儿,那可是纵火啊!不是野炊啊!结果事儿大了,他就被逮进看守所去了。

  哦,对了,这些时日里,我除了逛街、喝茶、做蛋糕,还干了八宝给我弄出的新差事——去看守所探望北小武。

  北小武进去后,八宝就开始对着凉生嚎啊,没日没夜地嚎啊,你把我的北小武给弄出来啊、弄出来啊、弄出来啊。

  其实,北小武火烧小鱼山之前,去找过凉生,质问凉生为什么不为我做点什么,报个仇,雪个恨,肉个搏,决个斗!

  凉生说,他不是不想报复,只是时机不到。

  北小武很生气,他说,你就是懦弱!他说,要是谁这么对我的小九,老子就是不要命了,也要废了他!

  凉生说,我一直以为,最完美的报复就是让对手没有反击的余地。

  北小武说,你可真爱惜自己的羽毛!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不过就是不想伤自己分毫而已!我和你不同,我一直觉得吧,君子报仇,分秒必争!

  凉生说,莽夫!

  北小武说,我就是莽夫!我这就去莽给你看!

  两人不欢而散。

  然后……

  小鱼山的房子没烧出个好歹,北小武的人已光荣地蹲了进去。

  上周,我去看守所里看北小武,他在玻璃窗后面,居然显得无比英俊,都有那么点英明神武之感了,我都怀疑自己眼花了。

  我说,北小武,你是不是整容了?

  北小武说,你以为我是八宝那傻丫头啊,把俩眼割得跟大马猴似的。

  我就嗤嗤地笑。

  半晌,我只看着他在里面灰头土脸的模样,右眼也不知道被谁给揍了一拳,乌青乌青的,跟只独眼熊猫似的——在里面,他显然没少受苦。

  他对我笑,贱兮兮地说,怎么样?小武哥英明神武不?火烧连营八百里哇哈哈!

  我看着他,说,嗯!越来越英明神武……才怪啊!

  其实,小鱼山被烧了,我的内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的,恨不能去放鞭炮;但是,当我看到坐在对面的北小武时,这种愉悦感却变得无比无力和悲伤。

  我的眼睛一红,声音低到嗓子里,说,你真傻。

  北小武就哼哼,说,傻你妹!

  我撇撇嘴,眼眶越来越红,越是强忍,越是难过。

  北小武一看,立刻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可千万别哭,我肝儿疼。当然,你也千万别跟我说你感动得要以身相许啊!唉!谁让我少不更事的时候,当过你“前夫”啊,还牵过你的小破手,怎么着也得为你出头负责吧。

  他说得是如此轻松,我却更加难受。

  我低头,忍着眼泪,喃喃道,他是谁,你和我又是谁!他能呼风唤雨,他能只手遮天,我们有什么?你这么做,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我说,声音微哑,我怎么能不难过?我难过!我怎么能不恨?我恨!你以为我就不想回敬他吗?可是,我回敬不了!我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为了我哥,为了我哥我也得吞下去,不能有任何的难过表现在他的眼前……因为我不愿意我的亲人、朋友卷入我这种救赎不了的仇恨里去,落得伤痕累累。你知道不知道?!他,我们招惹不起!

  二十二岁这一年,我才明白,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打脸,你就伸过头去,挨着就好。

  北小武看着我,笑笑,叹了口气,说,原来你也知道,他这样的人物招惹不得啊。那你当初还不听我们家小九的话,去招惹他。

  悲伤突然袭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北小武——他还在说他的小九,他还在说他的小九啊。那早已不是了。

  就如我,他注定就不是我的他。从多年前那个午夜,小九出租屋里的第一次相遇,他就不是我的他。

  我捂住脸,控制着情绪,不想再为他流一滴眼泪。

  是的,那时候年纪小,感情来的时候,就这么来了,就这么招惹了。我以为我能驾驭住自己的感情,最终却驾驭不了。

  北小武神秘地说,你不要以为你若无其事得跟没受伤害似的,凉生就不会报复他,你太小瞧凉生这家伙了。

  我愣了一下。

  北小武说,他跟我说过,最完美的报复,就是让对方没有还击的余地。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凉生,机心重重,腹黑深沉,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凉生,淡泊温和,与世无争。其实,也可能是我们这些年错以为了他吧。寄人篱下,怎么能不收起爪牙?

  他说,姜生,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没有那么生他的气。我总觉得凉生的心底有一把刀,锋利得可怕的刀,而淡泊无争是这把刀最好的鞘。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表情,说,别忘了,凉生当年可是咱们魏家坪的小霸王啊,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哎,姜生,你回去找个医生好好收拾一下你那把破嗓子好不好,弄得我总觉得自己在跟唐老鸭说话。

  我被他后面的话给逗笑了。我说,哪有那么夸张,八宝都说挺性感的。

  他见我笑了,自己却严肃了起来,叹了口气,或者,这才是真的他,自始至终,都没变过的他。

  我说,哥,咱们不是在说唐老鸭吗?

  他很帅地摆摆手,说,好滚不送。

  原本,凉生是不想“搭救”北小武的。

  因为怕他出来再惹是生非,招惹更大的麻烦,到时候就是他有心也搭救无力,所以,想让他在里面多反省反省,长点记性。

  那几天,八宝哭啊,嚎啊,就差在凉生的典当行前自行了断了。

  可凉生就是不为所动。原本就清俊的小脸冷着,是相当的臭啊,跟一坨冰冻的大便似的——这话是八宝说的。

  八宝说,哥,实在不行,我为你献肉体献青春,你就去救救北小武吧。

  凉生依然脸冰冰。

  八宝说,好吧,你不近女色,你要是喜欢柯小柔,我也打晕他献给你啊。你救救北小武吧。

  凉生脸黑黑。

  八宝于是使出了撒手锏,你看着办吧!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我还活什么活!我这就跳楼去!一尸两命!孩子,你伯伯狠心啊……不救我们娘儿俩啊……

  凉生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轻闪开,将落地窗恰如其分地全部露出来,给八宝让开路,眉毛一挑,那表情就是:请。

  最后,我给八宝出了个主意。

  我说,相信我。

  八宝在按背,美体师的力度有些大,她说,哼!相信你?算了吧!什么主意在你哥那里都没用!我一百零八式外加寻死觅活都用上了!我说我怀了北小武的孩子,你不救他,我们娘儿俩就死在你眼前……都没用啊!

  金陵扑哧一笑,说,还怀了北小武的孩子。你怎么不说你怀了凉生的孩子,那更有威慑力啊。大姨妈都没来的小屁孩还怀孕……

  八宝说,噗!老子要怀,也怀程天恩的。

  金陵立刻黑脸,她侧过头,模仿八宝的语气对美体师说,你可小点儿力,别给她按撒气儿了。

  我等她们吵完,转头对八宝说,听我的,你去告诉凉生,就说你去见北小武了,北小武说,他没有那么生凉生的气,他总觉得凉生的心底有一把刀,锋利得可怕的刀,而淡泊无争是这把刀最好的鞘。

  八宝说,有用吗?

  我点点头,说,相信我。

  八宝撇嘴,说,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我说,美女救英雄这么悲壮浓烈的爱情传奇我不能跟你抢啊,万一北小武一激动要以身相许,我也受不起啊。

  其实,关键是这台词太文艺范儿了,我要真对着凉生这么念,凉生还不把我送精神病院去啊。他已经以为我经历了海难、高烧以及程天佑的SM……现在已精神不正常了。这些日子里,他天天把我往各大医院里扔,和医生们交流得那叫一个欢快,一个神秘。

  八宝背诵了很久后,问我,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脑子坏了,会这样说话,拽戏文似的,这么难背!

  我说,北小武自己说的。

  八宝便立刻摆出少女状桃花眼,温柔秀气地一笑,说,噗,我们家武哥真有学问哇。

  金陵说,虚伪!

  果不出所料,凉生听了这句话,沉默了很久。

  我想,他一定是知道北小武不会再为我强出头闹事了,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吩咐老陈,动用关系,将北小武弄出来。

  老陈这次却意外地表示有难度。

  他皱着眉头,叹气,说,就怕程家方面施压啊。先生,你想,这可是危及大少爷安危的事情啊,老爷子怎么会轻易放过。

  凉生说,那我去跟爷爷担保。

  老陈叹气道,先生,你在三亚对大少爷说过的那些狠话,已不知被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多少回了。他们怀疑你是主谋还来不及呢,你怎么担保得了?唉。这事儿啊,要我说,您避之都不及,就别往前凑了!

  凉生就笑道,我不管了,你想办法吧,但他一定不能坐牢。

  老陈很无奈。

  这些年,凉生已经从那个懵懂少年变成了年华正好的青年,但行事作风还是一贯如此,不按常理,也不加掩饰,有一种近似无耻的淡然,和一丝狡黠的霸道,让人无奈。

  老陈只能“领旨”,叹气道,我尽力。

  就这样,后面的日子里,我一面默默地担心北小武,一面若无其事地生活着,做那种傻呼呼的云淡风轻小清新状,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其实,我不去凉生面前念叨让他去搭救北小武,无非就是任何和程禽兽有半点关系的事情我都想躲得远远的。我实在不想让凉生觉得我是一抖M型格的人物,什么和程禽兽有关的事情我都得往上扑,非要人家虐我千百遍,我待人家如初恋。

  那是万安茶喝少了。

  自然,凉生也根本就没在我面前提北小武为了我,去老程少爷家放火烧房子八百里,被逮进去了的事儿。

  因为三亚那件事我有多惨,他知道。

  程天佑这个名字有多不能再在我面前提,他也知道。

  那是一道何其壮观的疤啊。

  甚至,在我回来第一次试图抱冬菇的时候,凉生都条件反射地想要阻止。虽然,他每次抱冬菇,冬菇都得挠他,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态势;但凉生还是不和冬菇计较,他生怕我心一狠,手一抖,将这只承载着我和天佑记忆的猫给扔下三十七楼去。

  哪儿能呢?

  我最多也只是想给冬菇改名叫“程天佑”,刻铭牌,挂在它脖子上,然后,每天喊它贱人!贱人!贱人!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若无其事的,真的好像那场记忆被挤压得毫无空间了,不存在了。

  这样,甚好。

  六一节,吃一口自己做的蛋糕,也甚好。

  金陵说,姜生,你居然会做蛋糕,我都不知道啊。

  我笑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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