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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

第32章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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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德索亚说,“深层雷达搜索一直都在进行吧?”

  “是的,长官,”年轻的飞行员说道,“他们还加大了搜索范围,但迄今为止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情况,除了找到些大得吓死人的灯嘴鱼。不过,那倒让搞钓鱼运动的家伙们激动不已。”

  “那是这里的主要产业,我明白了,长官。”格列高利亚斯低沉着声音,在飞行员背后的跳伞座上说道。

  “对,中士,”斯布劳尔一面说,一面弯过他的长脖子来看这个大块头,“藻类农业已经发展不下去了,现在捕鱼才是我们最大的外世界收入来源。”

  德索亚指向仅几公里之外的一个平台。“那也是个捕鱼兼燃料补给的平台吗?”神父舰长刚和圣神指挥官们共度了一天,这些遍布全球的小型前哨所提交的报告,他都大致浏览过了。所有的报告中,都没谈及与飞船的接触,也没见过孩子的踪影。在这趟开赴南方传送门的漫长飞行旅途中,他们已经路过了十多个类似的平台。

  “是,长官,”斯布劳尔说,“要不要我在上面盘旋片刻,或者你已经看够了?”

  德索亚看了一眼传送门——扑翼飞机在距海面几米高处盘旋,拱形入口就在他们头顶——随即说道:“可以回去了,上尉。今晚要和米兰德里亚诺主教共进晚餐。”

  斯布劳尔扬了扬眉毛,那动作使得他的眉毛几乎没入发际。“是,长官。”话音刚落,他便拉升起扑翼飞机,转了最后一圈,然后掉头往北飞去。

  “这座平台看起来像是最近刚被摧毁。”德索亚说着,向右靠过一些,从玻璃罩的舷窗俯瞰下方的景致。

  “是的,长官,”上尉回答道,“我有一个朋友刚刚从这儿轮班回来,他以前就在这个平……三-廿-六中滨站台,那是它的名字,长官……他跟我讲了一些相关的事。就在几个涨潮期前,曾有个偷猎者试图把这地方炸飞。”

  “是阴谋破坏?”德索亚问道,望着向后退去的平台。

  “游击战。”上尉说,“圣神占领这个地区前,本地有土著生活,这些偷猎者就是他们的后代,长官。所以我们要在每一个站台上派驻部队,在鱼汛高峰期还会增派定期巡逻船。我们得保证渔船聚在一起,长官,以免受到偷猎者的攻击。你看,这里停泊着好些船,长官……嗯,不过快要到打鱼时间了,我们圣神的军舰会护送它们出海。灯嘴鱼,嗯,长官,月亮出来的时候,它们就会浮到水面上来……你看那里,游起来个大家伙。所以那些合法的渔船……会在没有月亮的时候,打开很亮的灯,把那些巨型食人鱼引出来。不过偷猎者也会这一招,长官。”

  德索亚向外望去,盯着扑翼飞机与北方地平线之间宽广的海域。“这地方,不像是会有叛乱者的藏身之处嘛。”他说。

  “不,长官,”上尉说,“我是说,有,长官。实际上,他们配备的渔船,可以伪装成黄藻岛或者潜水艇,甚至有一个巨大的水下采集机,装配得像条灯嘴鱼,信不信由你,长官。”

  “这么说,那座平台是偷猎者破坏的?”德索亚问道,现在只能靠说话来保持清醒。扑翼飞机振翅的嗡嗡声简直让他困得要死。

  “对,长官,”斯布劳尔上尉说,“事情发生在大约八个涨潮期前。一个人单枪匹马……这事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因为偷猎者通常都是成群结队来的。他炸掉了几艘掠行艇和扑翼飞机——用的二流战术,不过他们以往通常炸船。”

  “打断一下,上尉,”德索亚说,“你说这事发生在八个涨潮期之前,如果按标准时间算,那是多久?”

  斯布劳尔紧咬双唇:“啊,好的,长官。对不起,长官。我是在风眼海上长大的,那个……嗯,八个涨潮期大概是两个标准月,长官。”

  “抓到偷猎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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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到了,长官,”斯布劳尔说着,咧着嘴,露出朝气蓬勃的笑容,“嗯,实际上,这事也是说来话长,长官……”上尉瞥了眼神父舰长,看要不要继续讲下去,“那个,简而言之,长官,那个偷猎者先是被我们逮住了,然后他引爆了炸药,企图逃跑,结果被警卫乱枪打死了。”

  德索亚点点头,闭上双眼。前一天他已经浏览过一百多份类似的报告,言及过去的两个标准月里广为流传的“偷猎者事件”。无限极海上,除了捕鱼之外,炸毁平台、诛杀偷猎者似乎是第二大流行的运动。

  “关于那小子,最有意思的事情,”上尉说着,开始结束他的故事,“莫过于他逃跑的手段。他用的是某种从霸主时代流传下来的古老飞毯。”

  德索亚猛然惊醒,他瞥了一眼中士和他的部下。三人都已经挺直而坐,正眼凝视着他。

  “掉头,”德索亚神父舰长厉声说道,“带我们回那个平台。”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这话德索亚已经问过五遍了。他和手下的瑞士卫兵正站在平台主管的办公室里,该地位于平台最高点,刚好在雷达抛物面天线的反射镜下。狭长的窗户外,竟有三颗不可思议的月亮正缓缓升起。

  这名主管——隶属海上司令部的一名圣神舰长,名叫希·多布斯·鲍尔——体形肥硕,面色红润,汗如雨下。“后来,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我们发现,那人不属于当晚出海的任何一支捕鱼队,于是比留斯上尉带走了他,以便更进一步询问。这是标准程序,神父舰长。”

  德索亚瞪着这个男人。“然后呢?”

  主管舔舔嘴唇。“一开始,那人成功逃脱了,神父舰长。在上层走道进行了一番搏斗,他把比留斯上尉推进了海里。”

  “后来找到上尉了吗?”

  “没有,神父舰长,他肯定是淹死了,那晚虹鲨活动相当活跃——”

  “说说那个被你们拘留、又让他逃掉的人。”德索亚打断道,着重强调了“逃掉”那个词。

  “很年轻,神父舰长,年纪约摸二十五标准岁。很高。是个大块头年轻人。”

  “你亲眼见过他?”

  “哦,见过,神父舰长,我当时就和比留斯上尉、海上持枪兵阿门特一起在走道上,然后那家伙突然开打,把比留斯推下了栏杆。”

  “然后他就从你们和持枪大兵的眼皮底下逃脱了,”德索亚语气平平地说道,“你们都全副武装,而这个人还……你刚才是不是说他戴着手铐?”

  “是的,神父舰长。”鲍尔舰长用一块湿手绢抹了抹前额。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有没有其他细节,你没有写入……啊……递交司令部的特简行动报告里面?”

  主管收起手绢,复又掏出来抹抹脖子。“没了,神父舰长……我是说,啊,对,在整个打斗的过程中,他的毛衣前襟被撕坏了一点。那足以让我注意到,他和你我都不一样,神父舰长……”

  德索亚扬起眉毛。

  “我是说,他不是十字架的人,”鲍尔匆忙说道,“他没有十字形。当然,那一刻我也没多想。大部分土著偷猎者,从来都没有受过洗礼。话说回来,要是他们受过洗,就不会是偷猎者了,对吧?”

  德索亚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走到满头大汗的舰长身旁,问道:“那么,那人就突然转到了主通道下,从下面逃掉了?”

  “他没有逃掉,长官,”鲍尔回答,“只是找到了那张会飞的玩意儿,一定是他藏在那里的。我拉响了警报,当然。护卫部队全体出动,训练有素。”

  “但是那人坐上那……玩意儿……飞走了?飞离了平台?”

  “对。”平台主管说着,再次抹着额头,显然在思虑……忧虑自己的未来,“不过就一会儿。我们在雷达显示屏上找到了他,然后又用夜视镜确认过了。那张……毯子……会飞,不错,但是我们朝它开火的时候,它正掉头飞回平台——”

  “它当时飞行高度是多少,鲍尔舰长?”

  “高度?”主管深深地皱起额头,上面挂满了汗珠,“我估计,离水面二十五到三十米的样子,大约和我们的主甲板平行。他笔直朝我们冲来,神父舰长,好像是要从飞毯上投弹炸毁平台。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说,他成功了……我是说,他埋在甲板上的炸药当时正好爆炸了。吓得我屁滚尿流……原谅我的言辞,神父。”

  “继续。”德索亚说道。他看着格列高利亚斯,那大个子正以稍息待阅的姿势,站在主管身后。从中士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很乐于在一秒钟内把满头大汗的舰长绞死。

  “唔,那爆炸真是惊人,长官。救火队马上朝爆炸地点跑去,但是我和海上持枪兵阿门特、其他一些哨兵都留在了北部通道,坚守岗位……”

  “非常值得称赞。”德索亚低声说着,语调中的讽刺显而易见,“继续。”

  “唔,神父舰长,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些了。”满头大汗的人说道,但底气有些不足。

  “是你下令朝飞行的人开火?”

  “是……是,长官。”

  “在你的命令之下,所有哨兵都……同时开火了?”

  “对,”主管说道,双眼圆瞪,努力绞磨着脑汁,“我想大家都开火了。阿门特和我,加上另外六个人。”

  “你也开枪了?”德索亚咄咄逼人地问道。

  “唔,是的……当时整个站台都受到了攻击。空用甲板火光冲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那个恐怖分子还在朝我们飞来,载着鬼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德索亚点点头,但似乎疑虑重重。“那么,除了那人以外,飞毯上还有没有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嗯,没有,”鲍尔说,“但当时天很黑。”

  德索亚望向窗外升起的群月,明亮的橘黄色光芒潮水般涌入窗格。“那天晚上有月亮吗,舰长?”

  鲍尔再次舔舔嘴唇,似乎想要撒谎。他知道,德索亚和手下已经询问过海上持枪兵阿门特一众,而德索亚也知道,鲍尔明白这一点。“有,但刚刚升起。”他咕哝道。

  “那么当时的光线就和现在差不多?”德索亚问。

  “对。”

  “那么,舰长,在那个飞行装置上,你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比如包裹、背包什么的?有没有什么东西,看起来像炸弹?”

  “没有。”鲍尔说着,现在,他恐惧的外表下,愤怒正在悄然潜行,“但要炸掉我们的两艘巡逻掠行艇和三架扑翼飞机,神父舰长,只需要几颗塑料炸弹就够了。”

  “你说得对。”德索亚说。他踱到光辉明亮的窗户边,又开口道,“你的七名哨兵,包括海上持枪兵阿门特,当时是不是都带着钢矛枪,舰长?”

  “是。”

  “而你也携带着钢矛手枪。对吧?”

  “对。”

  “所有的钢矛弹都击中了嫌疑犯?”

  鲍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我想大部分都击中了。”

  “你亲眼见到了结果?”德索亚轻声问。

  “那杂种被击成了碎片……长官,”鲍尔说着,愤怒逐渐战胜了恐惧,“我看见他被炸得稀巴烂,四散纷飞,活像一砣撞上螺旋桨的海鸥粪……长官。然后他掉了下去……不,他仰面朝天从那张傻不啦唧的毯子上飞了下去,就像是有人用绳把他拽了下去一样,然后掉进L-3柱台边上的大海中。虹鲨一拥而上,不到十秒,它们就开始大吃特吃。”

  “这么说,你们没有找回尸体?”德索亚问。

  鲍尔挑衅似的抬起眼。“哦,不……找回来了,神父舰长。等到扑灭火,确认平台上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我让阿门特和凯尔默用船钩、手钩和手编网搜了一阵,找到了残尸。”鲍尔船长的声音慢慢变得自信十足了。

  德索亚点点头。“那么,尸体现在在哪儿,舰长?”

  主管竖起粗短的手指,它们正微微颤抖。“我们把它埋了。当然……是海葬。第二天清晨从南码头扔下去的,引来了一大群虹鲨,我们还捕杀了几条当午饭。”

  “但是,你确信这具尸体正是你们先前逮捕的嫌疑犯吗?”

  鲍尔眯起小眼睛看着德索亚,他的眼睛也因此显得更小了。“对……是他的残尸。他不过是个偷猎者。大紫罗兰海上向来不乏这种烂事,神父舰长。”

  “大紫罗兰海上的偷猎者,从来都是驾驶古老的电磁飞行毯来的吗,鲍尔舰长?”

  主管的面部表情冻结了。“你是说那玩意儿?”

  “你的报告中没有提到飞毯,舰长。”

  鲍尔耸耸肩:“那似乎并不重要。”

  德索亚点点头:“刚才你说那张……那玩意儿……一直前行?飞过了甲板和通道,在海洋尽头消失了?上面没有任何东西吗?”

  “对。”鲍尔船长说着,在椅子上坐直,整了整皱巴巴的制服。

  德索亚迅速转过身:“但是,海上持枪兵阿门特说得可不一样,船长。持枪兵阿门特说飞毯找了回来,电源被关闭,他还说,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你这儿。可有此事?”

  “不。”主管说着,眼光依次扫过德索亚、格列高利亚斯、斯布劳尔、纪下士、芮提戈,最后又回到德索亚身上,“不,它从我们身边飞过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它。他妈的阿门特在撒谎。”

  德索亚向格列高利亚斯中士点点头,然后对鲍尔说道:“这样一件古老的人工制品,尚能正常运转,哪怕在无限极海上,也会值不少子儿,对吧,船长?”

  “我不知道。”鲍尔挤出了这几个字,他正望着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刚刚走到主管的私人保险柜边,那东西由重金属制成,锁得严严实实。“我甚至都不知道那该死的东西是什么。”鲍尔又补上一句。

  德索亚站在窗边。最大的那颗月亮占据了整片东部天空,远距传输拱门的轮廓,在月色中清晰地呈现出来。“那东西叫作霍鹰飞毯。”他轻声说着,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在一个叫作光阴冢山谷的地方,我们的雷达探测到了它的信号,却没能抓住它。”他又朝格列高利亚斯中士点点头。

  瑞士警卫中士戴着铁手套的手掌一挥,就击碎了铁橱。他伸手进去,把盒子、文件、一堆堆钞票拨到一边,然后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把它带到主管的办公桌前。

  “逮捕此人,让他在我眼前消失。”德索亚神父舰长轻声命令道,斯布劳尔上尉和纪下士随即把抗议连连的主管带出了办公室。

  德索亚和格列高利亚斯把霍鹰飞毯在长长的桌面上铺展开来。飞毯古老的飞控线在月光下依然金光闪闪。德索亚摸摸这件人工制品的前缘,抚摸着钢矛洞穿这张纺织品时留下的撕裂痕迹。斑斑血迹,模糊了华丽的装置,曾经亮泽的超导单纤维线也变得暗淡无光。一些碎片沾在飞毯后部的短穗上,也许是人的血肉。

  德索亚抬头看着格列高利亚斯:“你有没有读过一部叫作《诗篇》的长诗,中士?”

  “《诗篇》,长官?没有……我并不太喜欢读书。而且,那好像是本禁书吧,长官?”

  “我想是的,中士。”德索亚神父舰长说。他离开血迹斑斑的霍鹰飞毯,望向升起的月亮和清辉下的拱门。这是谜题的一部分,他思忖着。等到谜题被解开,我就会找到你了,孩子。

  “我想那的确是本禁书,中士。”他又重复道,随即快速转身,朝门口走去,同时示意芮提戈将霍鹰飞毯卷起来,一并带走。“快来,”他说,声音带着几周以来前所未有的轻快,“咱们要开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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