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嫤语书年 第129章 番外 徐后

  “……天之历数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看最新小说上-_-!乐-_-!文-_-!小-_-!说-_-!网百度搜索”

  宗庙的大殿上,奉常陈徵声音响亮,将禅让诏书一字一字念完。

  话音最后落下的时候,只听低低的哭声淅沥一片,看去,身着素衣的宗族等跪地上,神容悲戚。

  而的身前,天子神色平静,仿佛陈徵念的不过是他此生听过的所有诏书其中之一。

  哦……或许不应再称他为天子,因为禅让诏书刚刚宣读。

  望向阶下,那些密密站立殿内殿外的朝臣,有悲戚,有平静,他们的脸,从前可能见过,但是将来,大概再也不会见了。

  还有正前方的那。

  十二冕旒,玄衣纁裳,新绣的纹章斐然。不得不承认,这衣裳穿他的身上,别有浑然的气势。

  终于结束了么?

  莫名的,身上一阵轻松。

  姓徐,叫徐蘋。

  的母亲曾告诉,五岁那年,曾有相士到家中来。他看的面相,说有贵极之气,日后可为皇后。的父亲很高兴,给了那相士一金。

  此事只大们的口中津津乐道了两年,因为没多久,父亲升任少府,带们一家去了长安。

  长安很大,也很多。

  当第一次站大路上,看到马车飞驰奔来,吓得大哭。

  父亲和母亲却很喜欢这里。家中的境况富足,几乎每隔几日,父亲便会家中邀请同僚聚宴,母亲也会带着到各处与长安的贵眷们相识。

  长得不错,性情也不错。这是许多都认可的,于是,的朋友也多了起来。

  她们和一样,都是些官宦家的女儿。不过,她们大多世居长安,比起来,便并不那么出色。她们说的话,有时听不懂,她们的架势,也总教感到不适。

  母亲曾鼓励,不管自己从前生活何处,如今是少府的女儿,便不会矮任何半分。

  “蘋将来也许会做皇后呢。”姊姊笑着说。

  哂然,心中觉得可笑又疑惑。皇后是什么样?这样么?

  母亲并不理会的这些怯懦,她仍然带去各种地方,见各种。学着用她们的口音说话,像她们一样举止优雅,无论何,高傲的、温和的、吵闹的、俏皮的,都微笑以待,遇到争执,也从不生事。等到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姑母从汾阳老家来到,拉着惊叹说:“几年不见,蘋可是个长安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自得。

  她说的是确实,如今的,已经是个正宗的长安贵女。

  每到与姊妹们出游,的马车后面总有年轻的纨绔子弟悄悄尾随。而的那些朋友之中,也有几个曾悄悄地告诉,她们的某个兄弟对有意。

  当然,这些事也只能藏心里,无之时拿出来想想觉得美。徐氏汾阳乃是大家,的父亲和母亲,一直盼能嫁入长安的贵家。

  “要嫁情投意合之。”对母亲说。

  母亲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是么?那告诉,如何算得情投意合?”

  “就是喜欢他,他也喜欢。”

  母亲又笑,抚抚的头发,意味深长:“怎知道他也喜欢?”

  想说那还不简单,可仔细再想,却发现答不上来。

  没多久,姊姊悄悄地跟说,父亲看中了傅司徒的长子,可惜他上月已经娶妇,剩下次子,父亲也觉得不错。

  傅氏大名,当然听说过。淮南傅氏,天下响当当的大族,世居长安。到傅司徒这一辈,家中做到九卿的已经有十几,而傅氏的家宅,就贵胄云集的城北。

  的父亲虽是少府,但是城北对于们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那里住着的都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的确是父亲的理想之选。

  姊姊的话很快落了实处,过两日,们阖家外出踏青,途中巧遇到了傅氏一家,父亲缘不错,于是结伴同行。

  觉得羞赧,见到傅司徒的次子傅筠,也只敢隔着车帏瞥一瞥。

  他长得很俊气,骑马上风度翩翩,笑起来亦是迷。他神情悠然,与旁说笑,未几,却又策马奔至一辆安车边上,笑着说了句什么。

  看到车帏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来。那张脸认得,是傅司徒的小女儿,傅嫤。

  傅嫤也知晓,好几次与贵女们游苑,都曾遇到过她。她虽年幼,却是公认的美坯子。不过物以类聚以群分,长安的这些贵女们也不例外,傅嫤的出身比更高更好,玩伴也无一不是贵胄之家。

  傅嫤看着她的兄长,似乎被逗笑了,明眸樱唇,身上穿着藕色的衣服,衬得甚是娇俏。

  车马一路到了灞水边上,只见绿柳青郁。此地,已经案席俱全,锦帐叠叠。一名少年从林间走出来,见到傅司徒等,微笑行礼。

  看到他,倏而愣住,几乎忘了女子不可直视他的礼数。

  那是裴潜。

  长安中最负盛名的贵家子弟,同龄贵女们每日都要将他谈论上几次,而他每回与们偶遇,都会引起突如其来的寂静,然后一阵兴奋的骚动……对他虽久闻大名,也觉得他长得赏心悦目,可是并不像一些女子那样迷恋。因为知道,就算也算高门,同他共处一城,对于这样的而言,他还是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

  因为裴潜和傅嫤,幼时就已经订下了婚约。

  不过,能与裴潜共宴游玩,已经是一件教欢欣的事。

  他和傅嫤的兄弟们坐一起,谈笑风生。那般洒脱的模样,是从前匆匆一瞥不曾见过的。还留意到,他每说到些有趣的事,都会往傅嫤那边看看,似乎打量她高兴不曾。

  行宴小憩之后,众到水边散步。看到裴潜和傅嫤走了一起。

  他们其实看起来并不合衬,裴潜个子高出许多,而傅嫤还是个未长开的孩子。可是裴潜跟她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神色间带着几分宠溺。少顷,他像是说了什么惹得傅嫤嗔恼,伸手往他臂上捏了一下,裴潜那张被许多称赞俊雅无双的脸上,竟笑得似得逞一般。

  “真是好事都让她占了,是么?”姊姊耳边低语道,满是感叹。

  笑笑,面上不以为意,可一直到回家,的脑海里还想着那两一起的样子。

  心中并非不羡慕,情投意合,说的大概便是如此吧?

  傅筠的事没了下文,不过几日后,父亲回到府中,神色却有些不快。

  “魏傕要来长安。”他对母亲说。

  “魏傕?”母亲想了想,道,“夫君帮过的那个洛阳北部尉?”

  “正是。”父亲道,叹口气,将一封信掷案上,看看,“父亲亲自来信,要将蘋许给魏傕的儿子。”

  此事,感到愕然,母亲更是忿忿。

  魏氏出身河西望族,与徐氏是故交。魏傕的父亲和的祖父当年同朝围观,相交甚好。而魏傕亦与的父亲有少年之谊。但是,这远远不够。

  魏傕先前洛阳任北部尉,曾得罪权贵,父亲多方帮助才得免罪。如今,他到长安为官,也不过是个骑都尉,比起父亲有意结交的京城贵胄,简直不值一提。

  无奈祖父毕竟是祖父,父亲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

  两个月以后,魏傕一家来到了长安。他们举家登门拜访之时,见到了自己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夫——魏郯。

  这一年,十四岁,而魏郯与同龄。

  若论长相,他当然不及裴潜或者傅筠那样雕琢般精细。他的五官很有些棱角,却不突兀,看起来竟也十分英俊。当第一次见到魏郯的时候,他立魏傕身后,眉宇神气昂藏,教眼前一亮。

  和魏郯的婚约,十八岁的时候定下了。父亲一直以相士说不宜早婚为由拖延,却奈何不得祖父催促,的年纪也已经不能再拖了。

  从相识到定婚,和魏郯已经不算陌生。

  母亲告诉,与魏郯定婚是权宜之计,若遇到时机,父亲还是会退掉。

  并没有把这话太放心上。因为对于这个未婚夫,觉得还算合意。魏郯来到长安之后,不到两年,就凭本事成为了少年羽林郎。每当与贵女们到宫苑中游玩,少年羽林郎们骑马执戟奔过宫禁,总能引得不少顾盼生辉。

  而他们之中,魏郯无疑出类拔萃。同是一身的铠甲,他能比别穿得多出几分飒爽之气;天子常常宫中让羽林竟武或蹴鞠,魏郯也总能抢得头筹。

  让惊讶的是,他居然与裴潜私交甚好。有一回聚宴,他送回家,路上与裴潜相遇,二熟稔地说起话来。询问之下,才知道魏郯早已跟他认识。

  羽林宿卫官杜寅与父亲交好,他曾告诉父亲,天子对魏郯很是欣赏,此将来前途无量。

  这话,父亲微笑着听了,无多表示。

  知道父亲的心思。魏氏出身河西,世代武将,魏郯的梦想就是像他的祖辈那样到战场上去,取得军功,封侯拜相。可这样的前景,父亲是嗤之以鼻的。封侯拜相,最后还是要回到朝廷,食禄千石的大将,要比同样等级的朝官艰苦得多。当朝重文轻武,将来的升迁亦前景未知。最重要的是,父亲觉得能够一开始就嫁王侯贵胄,那么,要一个现才仅仅让天子“很是欣赏”的做什么?

  这是实话,亦觉得有理。

  可已经慢慢接受了将来会跟魏郯成婚的事,对他,也比订婚前多了些关怀。会像别的女子那样给未婚夫送一些小物件,比如一方亲手做的帻巾或者绣帕,比如时常出其不意地到他戍守的宫门去看他。

  魏郯同僚的起哄声里,看到他会脸红,把送的物件快快收入袖子里,心中很是得意。

  不过,魏郯毕竟身羽林,们能够见面的次数极少。而魏郯也从不像别的小儿女那样见了面便腻腻歪歪,独处之时,他对做过的最亲密的事也不过拉拉手。魏郯的有礼温和,让觉得很舒服,不过,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想起傅嫤和裴潜,他们一起,两嘻笑打闹,像孩子,却很快乐。

  那么,和魏郯快乐么?

  这样的话,羞于想也羞于问,快不快乐又如何,们已经定婚了。喜欢他,即便此事还不熟悉,可将来会有很多时日慢慢熟悉。

  们定婚将近一年之时,一日,正好入宫去赏花,待得出来,便顺道去看看魏郯。可到了宫门处,他却不。

  “他方才有说有急事,告假去了。”与他同僚的羽林郎说。

  “告假?”讶然,“告假去何处?”

  “似乎去了东市。”他说。

  听了这话,有些犹豫,但看看时辰还早,便让驭者带往东市去了。

  东市来往,喧闹嘈杂,从来没有这里待过。坐车车里,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却看不到魏郯的影子。

  正寻觅间,路被一辆牛车堵住了,前行不得,这时听到一个有几分耳熟的是声音,隔着纱帘看去,却见一个小贩跟讨价还价。

  “……七十钱?”小贩似乎年纪很轻,气势却足,“这位公台,可将长安东西南北都转个遍,七十钱能买这棋盘的一个角,这棋盘便送与公台!”

  “那说多少?”买的问。

  “五百钱。”小贩道。

  那眼睛神色不定。

  “三百。”他说。

  “五百。”小贩坚决道,“一钱不少。”

  “这是旧物!”

  “呵,公台不知棋盘旧物更贵么?原先想买七百钱呢,看公台中意,便开个市,公台若是觉得贵,大可……”

  觉得那小贩眉目精致,宛若少女。很是面熟,却想不起来何处见过。未几,他的脸稍稍转过来一些,的心底犹如划过电光石火。

  那是傅嫤,傅司徒家的傅嫤。不敢相信,连忙再看,这时,马车却走了起来。正失望,行出两三丈,魏郯的身影却群那边出现了。

  想唤他,可是太多,只得吩咐驭者停下,自己下车去。

  周围熙熙攘攘,朝魏郯走过去的时候,却见他静静立一处墙根下,似乎看着什么。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各色等,唯一的特殊之处,只有那个娇嫩的声音--傅嫤还原地,跟那买者唇枪舌剑。

  而魏郯,神色专注,唇角微微扬着,竟是从未见过的样子。

  即便对,他也没有这样。

  的感觉有时很敏锐,只是一瞥,便能感到异样。

  远远地望着他,直到侍婢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女君,婢子去唤公子过来吧。”她说。

  却摇摇头。

  “不必。”说罢,转身走回了车上。

  这番去东市,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似的。为何不去跟魏郯说话,却谁说不上来。也许本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有的事被窥到了,即便有疑问,也不会直言。

  特别是魏郯。

  也许因为自己真把他放了心上,行事便会小心翼翼。

  傅嫤市中做什么?一个贵女,乔装改扮来这市中厮混,都差点认不得她,傅府缺钱么?

  还有魏郯,他一直看着她……

  揣着着心思,整日都过得有些恍惚。

  而傍晚之时,魏郯却来见。

  有母亲盯着,们不能独处,隔着绣屏,魏郯道:“今日去寻了?”

  这话点到了心事。

  “嗯。”轻声道,“不。”

  “去了东市。”魏郯道。

  “是么?”心暗自突跳,“去东市做甚?”

  “季渊托办些事。”魏郯说,“他今日又要事要办,又不得空闲,就替他出来。”

  他提到裴潜,的心稍稍放下。裴潜是傅嫤的未婚夫,如此说来,倒是通了。

  魏郯有时让捉摸不透,可是他没有对说过谎。

  “去寻可有何事?”这时,魏郯问。

  回神,道:“是有事。后日能告假么?国舅府中聚宴,卞女君邀去,让也带上。”

  “国舅?”魏郯似乎有些迟疑。

  “正是。”忙道,“宴上有许多才俊之士,去了可结识友,亦不会无趣。”

  魏郯为开朗,好结交朋友。这么说,果然,他答应了。

  他回去以后,整个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魏郯没有告诉傅嫤为何东市卖货,也不想追问。如今更重要的事,是后日国舅家的聚宴。

  有自己的筹划。

  魏郯现虽然是个羽林郎,可是还不足以让父亲看好。幸而认识的贵女不少,能打听到一下不错的机缘。

  国舅卞恒,喜欢召集青年才俊府中聚宴,赏乐饮酒。此是卞后的兄长,如今卞后一身恩宠,卞氏朝中亦是炙手可热。被卞恒看中的,都能平步青云。

  与卞恒的女儿卞盈相处得不错,前些日子,曾将此事问过她。她欣然应允,今日游宫苑之时,她跟说,卞国舅曾见过魏郯,愿意邀他赴宴。

  到了做客之日,先到了国舅府。卞盈带着和几位贵女到花园的小阁上用食品茗,绮户敞开,可以望见隔着一片假山,水榭亭台中案席精致,仆从鱼贯,身着华服美饰的宾客一边谈笑一边入席,而上首处,大腹便便国舅卞恒身着锦袍,正与一名长相俊俏的男子说着话。

  “那是谁?粉涂得比女子还好看。”一位贵女用纨扇半遮着脸,轻笑道。

  “那是新任的谒者仆射,”卞盈道,“刚从给事谒者升上去的。”

  贵女们了然。庭院中灯盏照得似白昼一般,宾客们纷纷来到,只见都是些年轻男子,形貌各异,却无不赏心悦目。心底赞叹着卞国舅挑选宾客的眼光,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庭中。

  魏郯一身利落的绢袍,腰系玉带,步履矫健。

  “那是何?”有问。

  卞盈看向,掩袖而笑:“这要问蘋。”

  微赧,抿唇笑笑。

  再看向席间,家已经引他拜见卞国舅,卞国舅看着他,笑容亲切,似乎与他寒暄。魏郯毕竟年轻,从这里看去,神色有些拘谨。

  而出乎意料的是,魏郯入席的时候,卞国舅亲自将下首一席指给了他。

  卞盈亦不禁讶然,对说:“父亲果然赏识他呢。”

  心中亦是高兴。

  明月高照,歌伎缠绵的歌声传到小阁上来,良辰美景,观者亦是沉醉。

  和贵女们聊天说笑,却不忘时时瞥向那宴席。

  卞国舅与宾客们饮酒相谈,是不是发出笑声。亦有去与魏郯对饮,魏郯不拒,已经喝下了许多。这时,卞国舅从席上起身,拿着一樽酒走向魏郯。

  魏郯连忙起身。

  卞国舅已经面色酡红,看着魏郯,笑眯眯的。他说着什么,将樽一举。

  魏郯亦将手中的酒杯举起,与国舅对饮而尽。

  而国舅饮完之后,并未离开,朝魏郯伸出手。这个方向,看不清他是做了什么,可是那一瞬间,魏郯突然拉开国舅的手。

  愣住。

  寂静片刻,席间发出一阵笑声,国舅亦笑。

  魏郯却似浑身僵直,未几,他向国舅一礼,把杯放回案上,拂袖离开。

  此事突如其来,笑声戛然而止,国舅立原地,看着魏郯离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暗下。

  贵女们亦面面相觑。

  “怎么了?”卞盈问。

  不知如何回答,连忙起身,朝外面快步走去。

  “孟靖!”让驭者快马加鞭,终于魏府门前赶上了魏郯。

  “出了何事?”急急问道,“怎突然就走了?”

  魏郯看着,面无表情。

  他不说话,就更加感到他的怒气。

  刚才的事,明眼都能猜到几分。卞国舅好结交年轻才俊,而私下里,也曾听过他府中养有娈童。

  长安纨绔好寻欢作乐,花样繁多,养娈童并非奇闻。只是没想到卞恒堂堂国舅,会宴上对不轨,也没想到魏郯的反应如此之大。

  “国舅……”又愧又羞,支吾的问道,“国舅方才……”

  魏郯的脸色沉沉,看到他额边筋头跳动,连忙噤声。

  “无事。”少顷,魏郯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对说。

  心中稍安,转念一想,安慰道:“国舅那边不必担心,与国舅家的夫女君俱是熟悉,劝上一劝便无事了。”

  魏郯目光一凛。

  “劝?”他冷笑,“不必劝,魏郯就算长安待不下去,也不必他开恩青眼。”

  皱眉,但知道他气头上,好言道:“今夜之事乃是意外,国舅亦喝醉了,勿意气用事。”

  “意气?”魏郯看着,“国舅做出那等下作之事,不忿,倒是意气用事?”

  他的语气有些尖锐,也恼起来,道:“那欲如何?长安里等着高攀的把城墙绕上百圈,国舅如今的权势不是不知,以为他的宴上占得一席容易么?让与他结交,也不过想让有个好前程。”

  “好前程,便是那个谒者仆射一般的好前程?”魏郯盯着,目光冷冷,“要前程,自会奋发而图,这般歪道,不齿为之!”

  急道:“并非劝屈从,长安的权势之家,亦并非只有国舅。孟靖,知道想像祖父那般,建功沙场立业长安,可那是祖父。如今虽得羽林青眼,可将来呢?多少当了十几二十年的羽林郎,最后也只得个军曹,连个立功的机缘也不曾有。今上好才俊,故而有少年羽林。如今正当年轻,若能得贵相助,必可事半功倍!”

  魏郯的目光深沉。

  “时辰不早,回去吧。”他淡淡道。

  一怔,少顷才明白这是逐客令。

  “是为了好。”有些不可置信。

  魏郯似乎有些疲倦。

  “如此,多谢。”他说。

  伸手,想拉拉他,却落了空。

  “回去吧。”他重复道,说罢,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的手一直发冷。

  觉得挫败又委屈,车上哭了一场。大费周章,图的不过是魏郯能得到父亲的青眼。

  可是魏郯却不以为然……擦着眼泪,想着前面的事,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

  父亲早就告诉过,这个定婚做不得真,可仍然满心期待地扑了进去。

  “……怎知他也喜欢?”忽然想起母亲的话。

  是啊,做这些,无非是因为喜欢魏郯,可是,他喜欢么?

  那日,他看着傅嫤的样子脑海中浮起。

  心中乱哄哄的,闭闭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到家之后,母亲迎了出来,看到的样子,她吃了一惊。

  “不是去国舅家赴宴么,出了何事?”她问。

  无从说起,摇摇头。

  母亲却似明白过来:“是孟靖?听说他也去了,他欺负?”

  这话刺中心事,忍不住,伏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那魏氏小儿不必再理会!”父亲的声音从堂上传来,他走过来,将一张纸交给,微笑道,“天子下诏,为皇子箴选妃,为夫已经将的名姓报去了奉常府。”

  父亲的话终成现实。皇子箴乃卞后所生,大有立为储君的架势。父亲没有犹豫,登门魏府,以有疾为由,将和魏郯的亲事退了。

  不知道魏傕的反应如何,魏郯自从那日争执之后,回了羽林,听说先帝派他们去了洛阳,要过半年才回来。

  这倒是正好。父亲退婚之时,很不好过,吃不香睡不下,对魏郯,终究不舍。

  但是不能违抗父亲,也知道父亲的打算是为了好。和的父母想要的,魏郯给不了,不如忍痛了却。

  当魏郯终于回来,听说他一度要到家里来质问,但是,他终究没有来。

  们再度重遇,是选入宫中学礼的时候。一次,去见大长秋,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魏郯。

  四周无,们照面,各是一瞬间停住了步子。

  “入了宫。”魏郯看着,神色平静。

  “嗯。”颔首。

  “退婚之事,是愿意的么?”

  这大概就是他的质问。

  看着他,淡淡一笑:“孟靖,如果不是祖父定下亲事,会娶么?”

  魏郯一愣。

  他嘴唇动了动,可不待回答,宫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有来了。

  不再多言,向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后面的声音很快不见,不知道魏郯是仍站那里,还是已经走了,可没有回过一次头。

  如果不是们的祖父,和他,也许不过照面相识而已。们要走的本是不同的路,现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也好……

  有时,觉得世奇妙,因为无法预定别将来的样子。高高上的,说不定会瞬间跌落泥土,觉得固若金汤的世界,也说不定会毫无防备的时候破碎殆尽。

  比如傅氏。

  听到傅氏一家被灭族的消息之时,还跟着宫中的女史学礼。

  那样一个辉煌、仰望的家族,天子一怒,竟一夜间连根拔起。包括傅司徒和相貌英俊的傅筠内,傅氏一家都处决的名册之中,而那个喜欢到市中售卖货物的傅嫤,却被刘太后保了下来。听说刘太后为了把她留住,扬言不认儿子,天子无法,只得顺从。

  这样的局外,听到这消息,也是心惊胆战。而另一面,还有些小小的庆幸。此事,说是天子对傅氏不满,还不如说是卞后得胜。傅氏支持先皇后生下的皇长子琛,而卞后当然是要自己的皇子箴继位,如今傅氏倒下,皇子箴的地位算是稳固了。

  这两位皇子都曾经见过。皇子琛儒雅,少言寡语;皇子箴则好动一些,喜欢与聚乐。平心而论,皇子琛更有储君的风范,不过,形势到底比强。傅氏灭族之后,刘太后唯恐卞后加害皇子琛,把他也接入了太后宫中。可惜不到一年,刘太后就薨了,傅嫤被远嫁到了莱阳,而皇子琛则封作了济南王。

  帝位争夺,每一代皇帝都有,天下也习以为常。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风云会变得如此之快。刘太后薨逝之后,天子很快驾崩,卞氏欲立皇子箴为帝,先皇后族兄高觅起兵而反。长安登时陷入混乱,被困宫中,每日担惊受怕。卞后被高觅鸩死,而后,凉州牧何逵领军冲入长安平乱,杀了高觅。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但是何逵亦并非善。

  父亲花了大力气,把从宫中带出去,而后,即刻离开了长安。

  天下已经大乱,各路军阀相争,汾阳老家亦不得幸免。

  短短不过两年,从前的盛世繁华瞬成烟云散去。汾阳,听说皇子琛当上了天子,长安、洛阳皆兵灾中毁坏,还时不时听到一些熟的消息。他们或是死于战乱,或是随天子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或是投靠了各路军阀,或是自己成了军阀。

  一日,父亲从外面回来,告知了们一件大事。魏傕平定了凉州、河套、陕西,将天子迎到了雍州,不久,就会来到汾阳。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以至于和母亲听到,久久都不能言语。

  魏傕见到父亲,却似无所芥蒂,像分别多年的旧友那样热情相叙。他告诉父亲,天子将定都雍州,正召集旧臣,希望父亲归朝。

  父亲思索再三,答应了。

  再见到魏郯的时候,正是雍州。

  他骑马,领着军士从大街上奔过,许多说,那是大公子。立街边,远远地望着他,那身形比几年前长开了许多,已经不是那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羽林郎了。

  乱世之中,难以自保,家亦不例外。两年里,家中的田地荒芜,资财散尽,父亲把仆婢几乎都遣尽了。来到雍都之后,父亲仍是少府,可跟从前长安的日子比起来,可谓泥云。朝廷新定,俸米少得可怜。眼见年关将近,家中居然酒肉也难备。

  一日夜里,从母亲的房里出来,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它戛然而止,似乎就停了家门前。

  心中一动,连忙去看,却见家已经开了门。门外,一立着,从正将两三只竹筐搬进来。

  那个身影,即便夜里也不会认错。

  “孟靖。”惊讶非常,走上前去。

  魏郯看着,微微颔首。

  “年节将至,父亲命来送些节礼。”他说。

  看看那些竹筐,谢过,让家搬进去。

  “告辞。”魏郯道,转身便要走。

  连忙叫住他:“孟靖!”

  他回头。

  望着他,只觉有许多话,却说不出口。

  “还好么?”轻声问。

  魏郯沉默了一下。

  “好。”他低低道,说罢,朝坐骑走去。

  立门边上,望着那身影消失夜色和雪地之间,久久没有离开。

  魏郯似乎知道家境况不佳,此后,每隔些日子,他都会送些物什来。有时是米粮,有时是肉,有时是衣料,都是日常里用得着的。

  母亲感叹说,魏傕到底是重义之。

  可并不这么想。觉得这都是魏郯自己送来的。

  他为何这么做?

  想着那个身影,想着从前们一起的美好日子,只觉两年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呼吸都变得快活起来。

  天气转暖,战事又变得频繁,魏郯离开雍都出征去了。

  每日要到庙宫离去,不为别的,只祈祷他平安。三个月后,他随着魏傕回来,听闻,洛阳已经收复了。

  正当为了能见到他而欢欣鼓舞,父亲却从朝中带回了一个消息。

  “奉常奏请天子立后,天子下令百官之女中遴选,丞相属意于。”他微笑着对说。

  听得这消息,只觉一阵空白。

  几乎毫不迟疑地,转身朝外面奔去。

  径自出了门,穿过街道和流,来到城墙下。魏郯每日都会巡城,果然,看到了他。

  他见来到,亦是诧异。

  “父亲要把嫁给天子。”喘着气,对他说。

  魏郯似乎已经知晓此事,没有更多的惊讶。

  他摒退左右,颔首:“如此。”

  心中觉得不好,望着他:“呢?如何想?”

  “?”魏郯看着,“此事是父亲与父亲议下,且入宫为后,是夙愿。”

  这话,教的心一下沉入谷底,怔怔的,浑身发凉。

  “那些用物,都是送的。”的声音发虚,喃喃道,“心里仍然有,不是么?”

  “徐少府帮助过父亲,不过还情。”魏郯低低道,“还记得从前问,若非祖父意愿,会不会娶么?”

  他注视着,苦笑:“后来想了许久,说得对,们从一开始,便已经错了。”

  错了么。

  立丹墀之上,看着魏郯。他身后,傅嫤立于妇之首,华服裹身。

  魏郯说,他与是错的。

  那么,傅嫤于他,就是那个对的吧?

  仍然记得听到她嫁给魏郯的时候,心中的震惊。当郭氏将他引入宫中拜见天子和,看着她,目光久久地定那张脸上。

  五年过去,众各经磨难。希望又失望,嫁给了天子,又流失了自己的孩子;傅嫤远嫁莱阳,静默无声,不想却一朝改嫁魏郯。

  所希翼的,她似乎全不费劲就得到了。

  妒忌又恼怒,曾经语带嘲讽地问魏郯:“与裴潜是好友,如今娶他旧爱,是为了照顾友?”

  魏郯神色平静:“这不必来操心。”

  他们的确不必操心。别传说他们夫妻情深,不相信,直到那日清晨的雪地里,魏郯面前拉起傅嫤的手匆匆走开,头也不回地将抛后面,才明白,许多年前,魏郯注视傅嫤时,心中的那一丝异样,也许是真的。

  他说们错了,原来早有渊源。

  哀莫大于心死。从那一刻,对魏郯的所有念想,俱是寂灭成灰。

  以为会痛苦得发疯。

  但是没有。

  也许是个本性冷酷的,也许从来就懂得生存之道,遇到死路,绝不会一头撞上。仍然宫中生活,做的皇后。即便经历了赵隽之祸,即便魏傕把剑指到了天子胸前。

  “疼么?”天子为包裹受伤的手掌时,问。

  看着他,似乎第一次审视这个作为夫君的。

  他的年纪与不相上下,可是艰难的处境、权臣的欺辱,还有压抑他心中的志向,却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生生熬出了一头白发。

  与他成婚三四年,但们却是实实的相敬如宾。尤其是小产之后,每日与他说过的话,比不上侍中与他说的话多。他临幸别的妃子,有了孩子,并不妒忌,反而安排照料之,打理一切琐事。

  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好笑,全天下,恐怕难找出比们更和睦的傀儡夫妻。

  “不疼。”说。

  “怎会不疼。”天子说,“都见到肉了。”

  淡笑,道:“见到肉又如何,丞相不若一剑下来,妾活这二十余年,亦足够了。”

  天子没有说话。

  “其实不必挡。”他说,“丞相还不敢杀朕。”

  他头脑倒是清楚,不过事后聪明,谁都会的。

  “如此,陛下若觉得谁讨厌,下次丞相再来,命他挡身前就是了。”说。

  天子怔了一下,片刻,笑起来。

  也笑。

  这话其实无聊得紧,亦无半点可笑之处,可二对视着,竟越笑越厉害,只是没有喜感,唯有无奈。

  “别走。”天子最后给布条打上结的时候,对说,“都是无处可去之,总是只能活二十余年,当是看看戏也好。”

  望着他,片刻,移开目光,没有言语。

  并非无处可去。父亲和母亲虽然一直为当上了皇后而骄傲,可他们还是心疼的。母亲好几次入宫来探望,说起是如今情势,都是忧心忡忡。她告诉,只要愿意,父亲可以去求魏傕废了这个皇后,让出宫去。反正魏傕将侄女送入宫中,图的就是把这皇后的位子占过来。

  很是心动,告诉母亲,再想想。

  若是那日魏郯牵着傅嫤面前转身离开的时候,也许会立刻答应母亲。可是如今,却再三犹豫。

  原因无他,有了孩子。

  确切地说,他不是的孩子,而是被魏傕逼死的纪贵所生。收养他的时候,他才两个月大。

  他叫励,刚来到宫中的时候,总爱啼哭,曾不胜其烦。可是后来与乳母一道照料,看着他小小的脸上时而冲露出笑容,的心却变得柔软。许是励的身上花去了太多精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有气力想乱七八糟的事,每日即便出门,也会惦记着他什么该用食,什么时候该睡觉。

  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感觉,想,这大概是上苍给的一点回报,以弥补那无缘孩儿的缺憾。如果离开,这一点小小的慰藉便也不见了。

  天子对这个儿子也很是疼爱,他每日都来探望,甚至时常住中宫不走了。

  许是因为励,又许是同样身患难,与天子之间奇异地亲近了许多。

  发觉他并不那样沉默寡言,遇到些有趣的事,他不会因为身处逆境而放弃开怀一笑。

  他是个细心的好父亲,亲自教励说话,教他走路。有时,们摒退左右,带着励一起玩耍,有说有笑,每一刻竟都快乐无比。

  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孩子,忽而有了些憧憬,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即便是个平头百姓,又有何妨?

  大概是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失去了,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忽然变得异常执着。

  天子有天子背负的沉重,多年来,层层相积,他已经不堪负累。

  “走吧。”他抱着魏郯和傅嫤的女儿离开时,对说,“国丈就荣安门外接应,宫中起火,守门的羽林必会赶来,可趁机带着励远走。”

  “呢?”问,声音微微发抖。

  他露出一丝奇异的笑。

  “还记得说过的话么?纵使只活二十余年,当看戏也好。”他望着城墙那边的光照,道,“要去看最后一场戏。”

  深吸口气:“妾陪着陛下。”

  天子看着,双目如同深井。最终,他没有说话,只吩咐黄劭拦着,转身而去。

  没有听他的话。大殿起火之时,们潜出宫外,果然见到了父亲。但是乘马车的驭者不备,一把将他拉下,自己坐了上去。

  父亲和众后面大声喊,并不回头,只驾着马车奔向前。

  心乱如麻,但是,并不彷徨。这是第一次,笃定地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是对是错,不再逃避,而是尽全力去争取。

  遇到了裴潜,等赶到城楼上的时候,天子已经沾上了女墙。

  风吹着他的衣裾,像是随时要将他带走。

  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呼唤他,他看到,那面容陡然变得震惊,可双目中的神采却已经不再死寂……

  宫道漫漫,尽头处,一列马车和军士正等候。

  那是要送们到封地去的,檀阳公,是天子禅位以后的封号。

  励喜欢出门,看到车马,他高兴地奔上前去,不禁唤他慢些。

  钟磬之声远方响起,曲调熟悉,是大殿上的乐声。天子走面前,脚步停住。

  他回望,宫墙太高,只有一片被切作长矩形的天空。

  “便是如此了么?”他低低问。

  默然。

  知道他心中所想,离开了此处,从前他背负的一切便是过往。

  “陛下恨么?”片刻,问。

  他讶然看。

  轻声道:“如今之事,恐非陛下心愿。”

  他注视着,露出一抹苦笑。

  他拉过的手,声音缓缓,平静而淡泊:“为何要恨,若死去,便什么心愿都不会有了。”停了停,又道“还有,此后,夫不可再像从前一般唤。”

  怔了怔,片刻,明白过来。

  他说“”,称为“夫”。

  看着他的眼睛,少顷,亦露出笑意:“是,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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