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北岸打响了!”
  策马河畔,遥遥看着北岸星河般灿烂的流火,哈尔巴拉纵声大笑,朗声吩咐道:“来啊,全军散开,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河岸,务必全在我军控制之下,这一遭,我要让明人全军覆没,片甲难归!传令下去,手刃明军辽东总督、辅国公杨旭者,本院将奏章太请,加封万户!”
  哈尔巴拉一声令下,所部铁骑立即散开。
  远远的,在蒙哥部落的向导带领下,铁岭卫的庆格尔泰、沈阳中卫的魏春兵,各御所部将士,在哈尔巴拉散开全军,准备沿河“捕鱼”的时候,正悄然向他靠拢。广宁卫的祈天行更是远远地绕到了他的西边,除了北面,横亘在哈尔巴拉面前的那条饮马河,其他三个方向俱有明军,正在悄然合围。
  部队的行进非常缓慢,合围的时间必须拿捏准了,早了的话,会打草惊蛇,影响河对岸对土哈的伏击,晚了的话,哈尔巴拉一旦发现不对劲儿,就会迅疾地跳出包围圈,想要追歼一支骑兵,那就难如登天了。
  “启禀将军,饮马河北岸火光冲天,杀声震耳,已经打起来了!”
  听到禀报的魏春兵精神一振,立即放松了勒紧的马缰,高声道:“传令,全速前进!”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那是进攻的号令!
  “咚、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鼓声骤然擂响,四野震动!原本细碎的马蹄声突然变得急如暴雨,几乎与此同时,相隔数十里之遥的其它两个方向的明军也拍马如飞,向哈尔巴拉的人马合拢而去。
  “呜~~~~”
  尽管哈尔巴拉在打明军的埋伏,而且以为大局在控,所以没有派出太多的游哨斥候小心自己的背后,还是有一些斥候兵在十里左近处游戈的,明军即便悄然掩至,如此众多的人也休想瞒过他们耳目,何况明军是冲锋而来,哈尔巴拉的斥候惊见大队明军出现,立即策马奔跑,一路射鸣镝示警。
  消息迅速传到哈尔巴拉的中军,哈尔巴拉闻讯大惊:“明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背后?”
  看看对岸鏖战的场面,哈尔巴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随即,其他两个方向的斥候也相继传来了警讯,哈尔巴拉顿时彻骨生寒,他恐惧的不是自己的被包围,而是……如果明军能对他实施包围,那对岸正在发生的鏖战,还是自己人对明军的一面倒屠杀么?
  “枢密大人!枢密大人!怎么办?”
  几员将领急急策马冲到哈尔巴拉面前,惊慌地道:“枢密大人,怎么办?”
  能为将者,没有庸才,他们如此慌张,显然不全是因为自己落入了敌人的陷阱,而是由此想到了整个战局恐怕都已在对方的掌控之下,这才是最可怕的。
  哈尔巴拉方寸大乱,略一犹豫,便戟手西指,喝道:“向西突围!”
  一名斥候拍马如飞,反手一抓,箭袋中只剩下一枝鸣镝了,他想也不想,拉弓开箭将这最后一支鸣镝射出去,便挥鞭如雨,只顾狂奔了。
  在他身后不远处,大队的明军呼啸而来,手中的火把被疾风吹成了一条线。
  “到了!”前边不远,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队伍,那个斥候欣喜若狂,他拔刀腰刀挥舞着狂呼:“明军来袭、明军来袭!明军来……”
  “砰砰砰!”
  一阵怵人的火铳声炸响,这是明军的马上铳,排枪打罢,那斥候呆了呆,只觉自己一只耳朵火辣辣的,似乎听不到声音了,在他前面,一些骑士落马了,一些马匹则受了惊吓,乱跳乱窜着。不过万幸的是,他的要害没有中枪,而且离自己的队伍也越来越近了。
  斥候兵又狠狠拍了一记马屁股,然后他就看见前边的战友们突然身子一震,齐刷刷地一片栽下马去,虽然有火光,却看不清楚,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但是他马上就知道了,因为他的背上也中了几支劲弩,弩箭透体而入,深入肺腑,离着自己的队伍还有数丈距离,斥候兵眼前一黑,重重地跌下马去!
  然后,明军的投枪和战斧掷出来了,再然后,火光下雪片般锋利的马刀,密集如林的长枪大矛都亮了出来,骏马风驰电掣般掠过,与鞑靼兵交战在一起。那个斥候兵的尸体被无数只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踏过,早已变成了一滩肉泥,明年这个时候,这片地方的野草一定长得特别茂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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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河、北撤!”
  常年生活在杀戮之中的战士,即便是遇到了如此猛烈的袭击,也表现出了他们卓越的战斗素质。若换一支战斗意志不强的军队,在明军如此猛烈的攻势下,早就溃不成军,任人屠宰了。而土哈部落在如此不利的战斗形势下,后队约有一半的将士,依旧保持了比较完整的阵形和建制。
  斡赤斤土哈被生擒活捉了,但是他的队伍里还有一些中高级将领,眼见情形不妙,而饮马河南岸居然也火光冲宵,厮杀震天,寄望于哈尔巴拉的援救也是不可能得了,他们立即做出了决定:“渡流花河,北遁!”
  往西、往北,是他们的地盘,至于逃跑,他们从不以为耻,他们凶悍的战斗,亦或灵活地逃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只要有利于生存,那就是正确的,他们不会坚持无谓的牺牲,更不具备什么骑士风度,他们的生存哲学是从狼那儿学来的。
  与明军和蒙哥部战士直接交手的一部分鞑靼兵三五成群,配合作战,犹如陷入绝境的狼群一般殊死一搏,给自己的族人争取着机会,后半部人马则利用族人用生命给他们换来的机会,迅速渡河,泅向流花河北岸。
  混战的现场双方人马犬牙交错,鞑靼兵以命换命,总算给自己的族人争取到了机会,一部分鞑靼兵渡过了流花河,落荒而逃。留下来的士兵人数相差悬殊,很快就被蒙哥和明人的联军杀光了,未及稍事喘息,他们就按照预定计划,追着泅过流花河,掩杀土哈部的残兵去了。
  饮马河东岸,哈尔巴拉率领人马东挡西突,却被明军不惜代价,死死地留住,尽管明军也付出了重大牺牲,可是三个方面的阵地,始终岿然不动,饮马河北岸的战火越烧越小,喊杀声已不复与闻,队伍被渐渐压制到一起的哈尔巴拉被迫决定过河北撤。
  他虽无选择,过河已是唯一的道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尽管殊死一搏能予明人重创,可是全军覆灭者只能是他。
  哈尔巴拉本部的兵马也实施了断尾计划,留下一部分人与明军死战,其余人马趁机过河,可是河道漫长,明军一俟发现他的动机,上游和下游立即有明军也开始渡河,追击战仍在继续……
  最早撤过流花河抵达北岸的土哈部落残兵只逃出了不到三十里,就迎面撞上了兀良哈三卫的精锐骑兵,兀良哈三卫现在和阿鲁台结了死仇,想不卖力气都不成,他们现在比明军更迫切地想要杀伤鞑靼的力量。以逸待劳的兀良哈士兵和鞑靼士兵一样都是***人,所以用的冲锋战术也几乎相似。
  他们一丛丛的以十人为一队,四面八方摆阵冲锋,分路前进,突破攻击,用得正是成吉思汗时代传下来的骑战方法:“进如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攻如凿穿而战”。
  而落荒而来的鞑靼兵在对岸时还能保持比较完整的建制和队形,泅水过来后整个队伍都被打散了,尤其是他们惯穿皮甲,皮甲浸水之后又湿又硬、沉重无比,这也阻碍了他们身体的灵活,两军甫一交战,饶是他们人多,还是马上就落了下风。
  兀良哈的战士从四面八方向散乱的鞑靼兵马凿穿而过,策骑冲突,反复地掩杀着,很快,蒙哥部的士兵和明军也从河那边追过来了,再后面,哈尔巴拉的人马被明军追着也在向这里艰难地跋涉,五花肉似的大乱战开始了……
  哈尔巴拉是一个很老练的将领,如果不是尚未交战,他的计划就被蒙哥贴木儿向明军合盘托出,他不会败得如此凄惨,眼下他唯一要做的事,不再是尽歼明军了,而是如何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儿郎带出去。
  他知道向北、向西是自己的地盘,可正因如此,早有准备的明军必然在那些方向陈以重兵,所以他集结残部之后,先向东佯动,在明军的层层堵截之中穿插迂回,引得所有的明军都往东追,然后又突然折返向西,意图混水摸鱼,跳出明军那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包围圈!
  可惜,明军的乱战到了这一步已经缺少统一的指挥,到处都有散落的鞑靼兵,也到处都有明军的兵马,摸不清底细的哈尔巴拉见到小股的明军也不敢恋战,结果绕来绕去,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将一股股散乱的鞑靼兵吞噬掉的明军渐渐合拢成了大队,再次阴魂不散地追上来。
  “明军想要追到哪儿去?难道他们要一直追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么?”
  伏在马背上狼狈逃窜的哈尔巴拉非常苦闷地想,忽然,越过一片坡地,前边突兀地出现了一支人马,哈尔巴拉精神大振:“是我们的人马接应上来了!”
  可他定晴再一看,不由肝胆欲裂,那军容庄重、严阵以待的队伍中矗立着两面巨大的旗幡,哈尔巴拉会说汉话,不认得汉字,可他却知道,那方块字就是汉人的字。
  两面信幡,一面写的是“总督辽东军务”,一面写的是“辅国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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